〈中華副刊〉老家後院的荔枝樹

■希米 老家後院的荔枝樹,老爸說最近結了很多果實,問我們要不要回去摘?因為樹身實在太高,樹冠又非常廣闊,所以雖然結實纍纍,但散落在樹叢中,實在不容易見到成串成堆掛在枝頭。明明知道它在,你卻看不到也吃不到,可以算是一種多重式的哀愁。所以結果很多的那個多,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吸引力,對我來說始終是個謎。可是看見路邊攤車鋪陳出鮮紅欲滴的荔枝模樣,還是散發出某種程度的魅惑氣息。 整路我都在想,幾年前同一個院子,荔枝樹還不是那麼高的時候,我們從沒等老爸提醒,想回家就回家,有結果就隨手摘些嘗嘗,但多的是望樹興嘆:怎麼始終都不見纍纍碩果景象?倒是繞著屋子周圍走上一圈,極目所見是綠竹鳳梨地薯川七地瓜葉茄子與釋迦的繁茂情狀,可說是軟硬兼顧青黃相接。這些或大或小或顯或隱或明或暗的果身樹影,倒像如數家珍般一一唱名點頭揮手。轉角處,還會發現一叢叢龍葵招搖,或絲瓜南瓜百香果藤蔓肆無忌憚地攀附。而地面上,許多小草冒出,有的根扎得牢,有的暗藏種子在地底,還有的花粉果實隨風四散,更別說黃葉枯葉成群成堆落於樹下。讓後院清淨爽朗,往往才是我回家的重點。 後來想想,已有多年沒再吃荔枝了。準確地說,是那種隨興地從樹上摘下來剝開嘗鮮的滋味。更應該說,是爬在樹上踩在不能確定是穩固或脆裂的枝杈上,用鐵鉤拉住看似不遠卻搆不到的垂枝,再側著身撐住枝條的反彈力道,並調整好角度用手反折或以腰力扯斷與串珠相連的韌條,最後再把成家的荔枝往下傳遞,或把單身的往口袋裡收藏;而隨著時光推移,是豔陽高照的汗滴遮掩住目光,或是綿綿細雨的泥刷阻卻了視線,一俟皮膚開始刺痛粗糙,便像杵在樹屋瞭望的士兵一般,偷偷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粒紅丹,以瓜熟蒂落之姿輕輕地拉去掰開果皮,再把白果往嘴邊一塞,享受起那種微酸帶甜卻游刃有餘的滋味,之後重重地用力地儘可能遠遠地吐出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種仔,這樣便能重新燃起業已停歇的奮戰意志。 或者說,一直沒說出口的父親的想望──一個農人的最終期盼。 當我瞥見手臂上的傷痕後,急起來便自言自語地說:「不要讓老婆兒子看見……」隨即發覺自己多事了。我望下兒子一眼,然後看著不遠處蹲在地上正在裁切整理的妻子,再看看一身的汙泥及手腳上的紅斑裂痕,突然間就明白了。我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只關照梯子高度或人身長處,無須把自己推到這麼應該發作的懼高症枝頭。況且,人一旦要爬高,受傷又要如何避免呢?不要說可能跌下來,周邊的拉扯或斷枝殘刺多如刀劍交錯,在在都像樹隙灑落的陽光,只能條件反射地躲避,又如何能完全藏匿?如果再怪罪自己,豈不又落入複合式悲傷的迴圈裏! 容易受傷的,也不僅僅是我。前些時日,父親近腳踝處皮膚撕裂,傷口一直沒痊癒。按時擦藥好一陣,紅腫始終不退,還發癢帶出潰爛模樣。我們有點怪他不聽話,因為他每天都要赤手赤腳地打拳,還不穿鞋地騎腳踏車去廟口找鄉親聊天,更穿拖鞋搭便車到更遠的鎮上唱歌,裸露且沒一刻稍停的手腳步履,讓傷口始終處在一種緊繃的狀態。不是騎車撞到公車,就是被汽車推倒,諸多的惱火與埋怨,助長忐忑與不安,幾乎到達了臨界點。父親的腳傷久久不癒,我們的憂心徘徊不去,直到不能外出的他,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問為何傷口不好?我們才開始擔心,難不成是蜂窩式組織炎?雖然怎麼看都不像,但還是不放心地帶他去大醫院,才發現原來是對消毒水過敏。對症下藥之後,他的腳很快就好了。我們也不再像過去一樣防東防西,一改以往態度,常常找機會給他點錢,並鼓勵他去做想做的事,更索性地告訴他:不用怕,錢不夠,說一聲,我們給到足!退一萬步想,人生在世,臨別前還能為了甚麼事而瘋狂無畏地傾心投入,是再次地證明不虛此生啊,又何苦擔心害怕受騙上當!奇特的是,自從我們認可他的旅行唱歌打拳聊天等等事情之後,他的腳至今沒再受過甚麼傷。而我決定爬上高大的荔枝樹,也做好受傷的心理準備後,多的也只是小小擦傷,重一點是右手食指末梢關節擦去一點小皮,以及後肩夾關節微微的痠疼感。 父親說,他父親當年種下果樹,是要讓後輩高興的:既摘得高興,也吃得高興,更玩得高興;所以囑咐說,記得把這份高興,分送出去。祖父是,父親是,五十年老欉荔枝也是,此心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無論如何,蟲鳥也是會高興的。

Read More

〈中華副刊〉小鎮茶香

■楊思雯 每當被問起家鄉特產,思緒總是飄回家鄉那一座座雲霧繚繞的青山。遠山連綿,黛色朦朧,新雨過後則霧靄深深,滋養出我們舌尖上的回甘,雲霧茶。 老家的山上就有幾片茶田,每年三四月,大地稍有回暖,就到了採春茶的時節。兒時,姑姑們總是左手挽著小凳,右手提著小桶和午飯,有時候還要騰出一只手牽著年幼的我,在潮軟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留下腳印與歡聲。 山間偶爾傳來幾聲或清脆或悠長的鳥鳴,當獨屬於雲霧茶的清新縈繞在鼻尖時,茶田便到了。姑姑們把板凳磕到泥土裡,開始了一整天的採茶工作。初春的氣息彌散在空氣裡,也蘊含在細嫩青翠的茶葉中。深綠色的葉掩映著淺綠色的芽,有的微微蜷曲,有的姿態舒展,如彎眉般輕靈地藏在層層疊疊的厚葉之下,盈滿早霜和霧汽,顯得翠色深濃。姑姑們經驗豐富,桶底很快就鋪上了一層茶,隨著時間流逝數量更多、色澤更濃、香氣更鬱。回家後捏上些許放在茶碗裡,新茶的清香隨著沸水注入被完全激發出來,茶湯由綠轉黃,輕抿一口,微微的苦澀迅速在舌尖化開,待到回甘則頓覺神清氣爽。 兒時對雲霧茶的記憶大多停留在採茶趣事和茶湯入口的歡欣,長大後才知道腦海裡蓊鬱的茶田、簇簇動人的新綠,早已經和那縷不知所起何處的鄉愁聯結,密不可分。無論是老家還是諸如花果山等地方的茶田,都隨著季節流轉呈現出不同的風景:春則香馨,夏則色正,秋冬則頷首靜待,在高山雲霧間靜靜生長,等待人們前來採摘,繼而為大地上的千家萬戶送去這座濱海港城的茶香茶味。 眼下已經入冬,身邊愛茶的朋友們轉向於青睞性溫味醇的紅茶,而我端坐在茶桌前時,卻總是忍不住泡上一些蒼綠色的雲霧茶,細細觀察它們在瑩白瓷杯內舒展、翻湧的姿態,感受從蒸騰水汽裡漫出的清幽茶香。於是,那茶香流連於唇齒間,屬於家鄉小城的寧靜與美好便蕩漾在記憶裡。 暑熱開始擾人時,雲霧茶則褪去清明前後的那層朦朧,有了幾分堅韌的意味。這時候採下來的茶葉往往葉片碩大,碧色濃郁,相較春茶而言更加挺秀。回家之後,茶葉就會被均勻地鋪在地上散熱,姑姑們還會根據以往經驗灑上少許清水,使夏茶也能在加工前保持新鮮,讓茶客們品嘗到夏日原味。 也許對於別人而言,雲霧茶僅僅是精美禮盒上印刻的字,是逢年過節彰顯用心和周到的特產,但在我看來,它更是陪伴我成長的可貴記憶,是小鎮沃土送給在外遊子的溫暖禮物。透過回憶細品,山高海亦闊,雲深綠茶香。

Read More

〈中華副刊〉爵士樂之愛

■小坤 曾經,有過一段特別喜愛爵士樂的時光。那時候的我,非常年輕;年輕到不知道自己很年輕。 總是,容易地就將「老」掛在嘴邊。或許也是覺得自己足夠老,老到可以與爵士樂相遇,自然而然地,就讓爵士樂,找到了自己。 爵士樂有許多層次,彷彿清晰的霧,含藏各種光芒,柔和、閃亮,以及,溫暖的悲傷。 我會在深夜裡聽爵士樂,聽爵士樂在昏暗的房間裡,熠熠發光。每顆聲音都像星星,圍繞一天的結束。 聽爵士樂的時候,不要開燈;只要,打開自己。讓音樂成為手指與花瓣,擁抱自己、飄落自己。每晚的爵士樂時間,總令我滿懷感謝。 路易斯·阿姆斯壯(Louis Armstrong)、貝西·史密斯(Bessie Smith)、納金高(Nat King Cole)、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為爵士樂之河,留下許多美好的風景與呼吸。等待,每個靠近的心靈。 時間不管走了多遠,爵士樂,都會讓時間,回到最初的河畔。在爵士樂裡面,遇見更深的自己。

Read More

〈中華副刊〉那麼舊,那樣新

■莊俊商 時光的流轉讓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但那些曾經的舊事物,依舊保持著它們獨特的韻味。每當我漫步在那些古老的小街巷,或者在家中翻閱一些泛黃的老照片、舊書時,心中總是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感動。它們彷彿是一段段時光的縮影,藏著過往的溫暖與深刻,也引發了我對生活的思考與感悟。歲月讓這些「舊」物品、舊建築、舊故事經歷了風霜,變得更加厚重、更加生動。它們在傳承中煥發出新的魅力,彷彿在告訴我們——那麼舊,那樣新。 在我的家鄉,有一條古老的街道。街道兩旁是低矮的老屋,青磚灰瓦,門前栽著幾株低矮的樹,歲月在這些建築的牆壁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每當我走過那條街道,便總會想起小時候在這裡追逐打鬧的情景。那時的街道,似乎永遠是那麼寧靜,彷彿時間在這裡靜止。可如今,隨著城市的擴張與現代化的步伐,許多原本破舊的房屋開始被翻修或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新的高樓大廈。然而,舊街道的魅力並沒有因此消失,相反,它通過新的改造,找到了自己新的生命。 當年那條看似平凡的街道,重新煥發了生機。許多老房子被精心修繕,保持著原有的風貌,同時融入了現代化的元素。街道兩側的石板路被重新鋪設,燈光也更加溫暖柔和。儘管建築風格有了改變,但那種古老的韻味依然保留著。走在其中,彷彿穿越了時空的隧道,一邊是現代的繁華,一邊是過去的寧靜與質樸。那種古老與現代交織的氣息,帶給我一種別樣的感動。曾經的「舊」,並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反而賦予了這片土地新的活力。 對於我而言,那些舊物件同樣也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我的書架上,依然擺放著一些父母年輕時留下來的舊書和手工製作的小物件。每次拿起那本破舊的書,翻開泛黃的頁角,彷彿能聽見父親那時讀書的聲音。儘管紙張已不再潔白,書頁上也彌漫著歲月的痕跡,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依然清晰可見,那些文字背後所蘊含的智慧與情感,歷經歲月洗禮,愈加深刻。 有時,我會拿起父親那只陳舊的木匠工具,靜靜地端詳。它的表面已經被磨得光滑,透著一種歲月的沉澱感。儘管這工具早已不再常用,但它卻彷彿代表著父親曾經的青春與奮鬥。那些舊物件,曾在某個時刻為我們帶來過無數的溫暖與歡樂,如今它們依然在為我們的生活增添色彩。它們見證了時代的變遷,卻始終保持著獨特的魅力,彷彿一段段無聲的故事,在每一件物品中悄悄流淌。 而那些久遠的舊故事,也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寶貴財富。年少時,奶奶常常會給我講述她年輕時的故事。她說,在她那個年代,人們生活簡單卻充滿溫情。雖然沒有今天的高樓大廈,也沒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但人們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鄰里之間總是互相幫助。每當我聽到這些故事,彷彿能穿越時空,感受到那個時代的情感與精神。 這些舊故事,雖然看似陳舊,但在今天的我們看來,卻具有不同尋常的價值。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人們似乎越來越忘記了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情感,那些看似簡單的日常生活方式,反而顯得彌足珍貴。舊故事所傳遞的智慧與人情,讓我深刻認識到,現代化進程中的一些東西或許值得我們珍惜與保留。 那麼舊,那樣新。這句話,或許正是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種啟示。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中,舊的事物總能以某種方式煥發新的生命,它們在被重新審視與改造的過程中,賦予我們新的視角與思考。無論是老建築、舊物件,還是曾經的故事,它們都在講述著一個關於傳承與創新的故事。它們讓我們在追逐未來的腳步時,也不忘回望曾經的風景,汲取過去的智慧,為當下的生活注入新的力量。 在我看來,生活中的「舊」與「新」並非對立,而是相輔相成的。在現代化的進程中,懷抱對「舊」的尊重與傳承,便能賦予我們的生活更多的厚重與深度。而那些曾經的舊事物,恰恰能在新時期為我們帶來更多的思考與啟發。 所以,每一次走過舊街道,每一次翻閱那本舊書,每一次聽到那些舊故事時,我都能感受到一種深刻的力量。這種力量,或許正是時光賦予我們的,既舊,又新。

Read More

〈中華副刊〉睏

■林瑞麟 你撐開眼皮,看見空間裡的白噪音,風、水、沙、浪,彷彿都在打盹,在醒與睡之間,循環著情志,尋找離開的自己。 幾隻瞌睡蟲從左心室爬出,沿著血脈,蜿蜒向語言的出口。那位端坐的諮商師將它們收進掌中,倒進桌上的沙漏,嘩啦啦,沉落。他點頭,像聽懂了什麼,你的困惑在他的時間裡成形。你暗自理解他的理解,像眠夢一樣貴重。 語句紛飛,無法著床,像滴落的水滑過掌心,找不到可以滲入的皺褶,溜丟,失去附著。如果有一面網子,就能將那些飄零的字詞捕捉回來。想起來就覺得冷,焦慮與執著背靠背。 離開晤談室時,你將眼底擱淺的霧和淤積的淚,折現,支付給櫃檯。那位年輕人,將你的睡意倒進杯中,杯緣印著暈糊的唇形。他百無聊賴地啜飲,一口呵欠,對著螢幕點閱你赤裸的憂傷。

Read More

〈中華副刊〉沉潛於散步美學的藝術體操──讀孫全鵬《幸福的花子》

■張勇 在繁花似錦、多元共生的當代文學百花園裡,以「將軍寺村」為描摹對象的短、中、長篇小說逐步確立了孫全鵬小說藝術世界的獨特地位,並以別具一格的地域風情、個人化風格引人矚目。當我們試著從「敘事統一體」的「散步美學」這一藝術視角深入剖析時,彷若開啟了一扇通往其作品隱秘而豐富的精神世界的大門,得以窺視其隱含著的民間歷史文化底蘊和邊緣地理空間之拓展意義。 《幸福的花子》是孫全鵬中短篇小說集,延續著他一貫的藝術美學原則,「情緒的體操」和「散步美學」如影隨形,「故鄉人」、「故鄉事」和「故鄉情」三輯恰如嵌入這種美學原則的一幅幅民俗風情畫卷,把讀者代入到一個共生共情共感的藝術氛圍中,流連忘返,久久徜徉在將軍寺村的一草一木、一葉一花中…… 孫全鵬的長篇小說《幸福的花子》,和之前的《幸福的日子》、《幸福的種子》一樣延續著將軍寺村的故事,書寫著將軍寺村的各色人物,《你就這命》裡的爺爺和幾個姐姐,為了生兒子,母親走了,我這個「傻子」,是個參照對象,這是一種對位式的敘事,圍繞著我這個「傻子」,母親、爹、姐姐、爺爺、雙胞胎的兒子構成了一組「對位」關係。母親的傻,是執念於生個兒子,最後死於難產;我的傻是說話晚,被村裡人嫌棄;爺爺的傻,在於一份樸素的愛;幾個姐姐的傻,是一種不被重視的報復……種種傻的背後,是人性的溫情、執著和幸福,這是隱含著民間意味的「傻」,這種「傻」是一種「幸福」,這是一種對位式的反諷,隱含著「看/被看」的悲憫,更隱含著作者更為深刻的反省意味,有同情、有批判,更有深深的不忍與煎熬,這是無法脫離生活本身亦不能自拔的超驗。 〈父親的雙頭雞〉、〈最後一只滷雞〉、〈晃蛋〉、〈泥泥狗〉也具備「敘事統一體」的「散步美學」特徵:〈父親的雙頭雞〉是個關於找尋的謎團,尋找永遠在路上,在路上有母親對糊里糊塗丟失兒子的尋找,也有父親對雙頭雞的尋找,還有敘述者的尋找……尋找在人生路上,沒有盡頭,這分明就是一個寓言,個人的尋找,家庭的尋找,乃至民族的尋找,開篇就是結尾,結尾就是開頭,充滿了卡夫卡式的荒誕,也類似納博科夫式的謎團,更有追憶似水年華般的悵惘之情,久久迴蕩在將軍寺村,不可消弭,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小說的「敘事統一體」;〈最後一只滷雞〉是一個敘事學的謎團,父親的聲音、弟弟礦礦的聲音、敘述者,甚至還有主人公自身的聲音,構成了這個小說的多聲部,同時也是多重的敘述視角,互相矛盾地糾纏在一起卻十分自然地造成一個有機的「敘事統一體」;〈晃蛋〉以未能孵化出來的雞蛋、鵝蛋、鴨蛋來隱喻強強的一生:「從選雞蛋、老母雞孵化雞蛋到小雞出蛋殼,要下不少工夫哩!可最後誰知道能不能成?難著呢!」小說不動聲色中,造成了一種別出心裁的「敘事統一體」。〈泥泥狗〉講述一個非遺文化產品的傳承問題,捐獻給博物館得到很好的留存,自己想獨佔的嚴實因為一場大火導致泥泥狗毀於一旦,這是象徵,更是警示,也是另外一種「敘事統一體」。 孫全鵬就這樣憑藉自己手中的一支生花妙筆,精心構建起一個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的「將軍寺村」小說人物系列藝術世界。在這些充滿奇幻與真實交織的小說藝術世界裡,時代生活在「將軍寺村」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紛至遝來,他們帶著各自曲折的身世、熾熱的夢想以及揪心的掙扎,鮮活地登場亮相,強烈而震撼地叩問著人性和生命的最終指向意味。每個人背後的故事都化作一股強勁有力的驅動力,成為推動情節滾滾向前的關鍵力量,宛如一場盛大的交響樂演奏,共同奏響了一曲專屬於「將軍寺村」的民俗生活變奏曲,由此成功塑造出一個有機融合、密不可分的「敘事統一體」,讓讀者得以突破狹隘視野,領略到生活的完整全景,而非僅僅是零散的孤立片段。 其次,從主題的深度挖掘來看,孫全鵬宛如一位敏銳的時代觀察者,始終將目光聚焦於時代洪流滾滾奔騰之下,將軍寺村那些平凡小人物的悲歡離合。這一核心主題,恰如一塊強大的磁石,成為凝聚整個「敘事統一體」的堅實內核。無論是直面城市化浪潮排山倒海般衝擊下,鄉村人際關係所發生的微妙而深刻的變遷,還是在市場經濟的洶湧浪潮中,個體價值歷經重塑的掙扎與蛻變,不同人物針對這些宏大時代命題所做出的細微而真實的微觀反應,如同粒粒珍珠,被作者用細膩的情感絲線串聯起來,進而串起了一代人共同的記憶與深沉的思索。促使每一位捧讀其作品的讀者,都不禁停下匆忙的腳步,靜下心來深刻反思社會前進的步伐與人性深處的溫度。 在孫全鵬的小說世界裡,文學不再是孤立的文字堆砌,而是承載著群體共同情感與時代鏗鏘足音的「敘事統一體」,再看其敘事語言,仿若一位深藏不露的魔術師,為這個「敘事統一體」精心繪製上絢麗多彩的妝容,就如他筆下傳神的語句般震撼人心:「聽著叔叔發囈症般的話,嬸子沒有插嘴,父親沒有插嘴,弟弟礦礦也沒有插嘴,我只是呆呆地望著桌子上的滷雞。桌子上,一個滷雞張著嘴巴,黃橙橙香噴噴的,彷彿要把整個世界吃掉……整條大街都飄滿了香味,這是叔叔做的最後一個滷雞。」簡單的詞句卻蘊含著無盡的美感與深情,為整個故事注入了鮮活靈動的靈魂。這般多元融合、收放自如的語言風格,恰似強力膠水一般,將不同的情節板塊牢牢黏合在一起,使之成為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在那一行行、一字字間,接受者能真切地感受生活與文學激情碰撞所迸發出的震撼力量。 這種「敘事統一體」手法全然掙脫了單一主角、單線敘事的傳統枷鎖,巧妙地將眾多人物的命運絲線緊密交織,最終編織成一張錯綜複雜卻又井然有序的大網。這也許就是孫全鵬「散步美學的藝術體操」之鵠的,值得反覆探究品味。

Read More

〈中華副刊〉自珍集/〈生查子〉.小滿

■子寧 節序至小滿, 蜻影棲新藕; 荷塘月如鉤, 人醉三更酒。 桑葉欲裁雲, 麥浪初翻秀; 南浦半簾煙, 蛙醒千畦皺。

Read More

〈中華副刊〉枇杷綻蕊韻猶香

■薛貴芳 在冬日的蕭寒畫卷裡,萬物多斂藏於寂靜,而枇杷卻宛如遺世獨立的佳人,於霜風之中綻蕊吐芳,以一抹獨特的色、一縷幽然的香、一段超凡的韻,點染出季節裡別樣的風情。 公園內,當梅枝尚在沉睡,枇杷花已悄然綻露風姿。宋代詩人洪咨夔的詩「未放梅梢一個春,枇杷花已玉嶙峋。」最是應景。那些花朵簇擁於枝頭,似繁星點點,又仿若碎玉滿綴。花瓣呈純淨的白色,溫潤而細膩,宛如羊脂玉般散發著柔和的光澤,在冷峻的冬日陽光下,更顯冰清玉潔。近觀之,花形小巧玲瓏,花蕊金黃燦爛,如同一顆顆精緻的金珠鑲嵌其中,與潔白的花瓣相互映襯,色彩搭配簡潔而明快,給人以視覺上的清新與雅致。 行於幽徑,一陣馥鬱的芬芳悠悠傳來,絲絲縷縷,似有若無,引得人循香而去。 沉醉間明代徐賁的詩湧上心頭「忽來僧舍聞香住,卻見花開是枇杷。」原來這縷幽香已經穿越古今嫋嫋而來。那香氣不似玫瑰濃烈,亦不像茉莉甜膩,而是一種淡雅的、清新的、帶著絲絲甜意的香。它瀰漫於空氣中,隨著微風輕輕蕩漾,沁人心脾,彷彿能驅散冬日的陰霾,讓人的心靈在這寒冷的季節裡覓得一片慰藉與安寧。 枇杷綻蕊韻猶香,翠葉搖風影自涼。枇杷之韻,是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是於凜冽寒風中堅守自我、傲然綻放的堅韌。它不與百花在春日爭豔,獨獨選擇在這清冷的冬日,為世間帶來生機與希望。在公園,在古舊的庭院牆角,或是寧靜的山寺一隅,枇杷樹舒展著身姿,枝椏上的花朵疏密有致。那綻蕊的模樣,似在訴說著無聲的禪意,又似在吟唱著歲月的歌謠。它見證著時光的流轉,人事的變遷,卻始終保持著那份從容與淡定,任塵世紛擾,我自芬芳。 遙想夏日,枇杷果熟之際,那金黃的果實掛滿枝頭,又是另一番盛景。「雨熟枇杷樹樹香,綠陰如水晝生涼。」明代浦瑾的詩為我們帶來了夏日的美好期盼。而此刻,冬日的枇杷花正孕育著未來的甜蜜與豐碩。它的韻,亦蘊含在這生命的傳承與延續之中,從綻蕊到結果,從花香到果香,每一個階段都有著獨特的魅力,都值得細細品味。 當暮色漸濃,寒星閃爍,枇杷花在夜色中微微搖曳,那朦朧的身姿更添幾分神秘與詩意。它宛如夜的精靈,在寂靜中舞動著生命的旋律,將色、香、韻完美地融合,化作一曲冬日的讚歌。 在這喧囂的塵世裡,枇杷花以其獨有的特質,讓我們懂得在逆境中堅守,在平淡中發現美好,在自然的饋贈中領悟生命的真諦。它那「枇杷綻蕊韻猶香」的美好意境,將永遠鐫刻在歲月的長河中,成為我們心中一抹永不褪色的風景,讓我們在每一個冬日,都能因它而心生溫暖與希望。

Read More

〈中華副刊〉芳菲漸歇綠蔭濃

■謝飛鵬 三四月間,桃花如火,櫻花似雪,緋紅的紫荊花綴滿枝條,清淡的紫藤花成串倒墜,而桐花則開在高高的枝頭,隨著春風芳香四溢……這些萬紫千紅的各色花朵爭香吐豔,把春的味道渲染到了極致。 然而,萬紫千紅的極致,也是春天的極致。很快,在飄搖潺湲的風雨聲中,各種花卉開始凋謝零落。正如宋代女詩人朱淑真〈落花〉詩描繪的那樣:「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願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桃花漸漸凋謝,落紅滿地,很快便消失在泥淖中;梨花也紛紛隨風墜落,潔白的蕊瓣飄得到處都是;紫荊花漸漸變淡褪色,最後都枯萎在枝頭,令人不忍卒睹;桐花從高高的枝頭淒美墜下,似乎對這個春天充滿了無限的留戀…… 儘管花朵不斷的墜落,但有些樹木的枝頭,依然還在不停的開花。只是這些將殘的花朵,即使開放了,也沒有了之前的那麼鮮豔奪目。好像在是在用盡它們最後的一抹顏色,和春天來個告別。怪不得送人王令的〈送春〉這樣吟歎:「三月殘花落更開,小簷日日燕飛來。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開了還落,落了還開,畢竟是殘花,終究經不住時光的凋謝。隨著花的凋零,春天也漸漸走近尾聲。 落花風雨更傷春,零落的日子不免使人感到有些憐惜傷懷。其實,人們傷春,傷的不僅僅是花的凋零,更多是感歎韻華的流失。南唐李後主在〈相見歡〉感歎:「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在花蕊飄零的日子裡,想到流失的韻華一去不復返,確實有些讓人感慨,因而滋生傷春的情緒也在所難免了。 其實,即使韻華流失又何妨?我倒覺得,抱著一種淡然的心態對待這些更好。南宋詞人蔣捷在〈一剪梅〉中這樣描繪:「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雖然春意闌珊,時光在悄然流逝,但夏天的風景一樣迷人。你看:桃梨凋謝了,清翠的葉子間,結出一顆顆如豆的子兒;紫荊和桐花的花謝了,但它們的葉子青得發亮,益發顯得生機勃勃;燕子也翩然飛來,它們或是停在屋梁上,或是伏在泥巢中,幾聲呢喃之後,又「唧」的一聲,飛出房門,展開雙翅在陽春三月的煙花世界裡上下穿梭……這個時候,到公園裡或小林間漫步,會感到綠蔭逼人,滿眼生機,不時幾隻小鳥掠過眼簾,停在不遠的枝頭,自在的鳴唱。正如宋代詞人晏殊寫的:「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在滿眼綠蔭中聽著清脆的鳥啼,足以令人陶醉。 芳菲漸歇綠蔭濃,又是一番好時節。在歲月的流光裡保持著一份淡泊與從容,眼前自有看不盡的風景……

Read More

〈中華副刊〉飛地留言 提問

■謝予騰 焦慮的到底是狗 還是你?我今天會回新營。 改天改天。欸,還得要再過幾天 再說。 好,我記住了。那不然 你先去吃巧克力──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你?昨晚 我做了奇怪的夢。只可惜,不知道靈魂 能不能穿得過任意門。 哪有那麼誇張?我在想你的腦子裡 是不是有太多會奔跑的森林? 所以,我要第一個看。 對了,我明天也會回新營。要不要 你的狗也來 跟我們一起焦慮?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