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就窮而言

■久彌 古人說文是窮而後工,我不知是否工了,可量多了是真的。   但是否因窮呢?有點複雜,因這裡說的窮,不是金錢的窮,甚至也不是時間的窮,更不是窮途末路、窮愁潦倒的窮。因我這個退休山翁,安坐深林,每月有退休金自動入戶,不愁吃不愁穿,雖不富,但比起當今仍要靠工作養家活口,被疫情弄得有這頓不知下頓的年輕人來說,真是幸福得有些頗感慚愧的。 相反的,因疫情宅在家,多了大把往日亂跑所花掉的時間,反而在時間上富了很多。我時間、金錢都沒窮,又怎能說窮而後工,或窮而後多呢!也許有人會說,那是因為窮極無聊的窮所致,我也不能認同,因我從來沒覺得無聊過。從不覺無聊,想來是我很會變通,任何情況,總會找到有興趣的事,小小疫情自是難不倒我,心情總是輕鬆活躍的。所以,最多只能說是窮則變,變則通的窮,那也不能算是真窮。因此雖不一定像辛棄疾的憤慨話:「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也可說古人的話未必全對,無論是甚麼樣的窮,文都不必窮才工,尤其不必窮才多。   但,唯願不是窮斯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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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明威把自己的作品刪了20頁

■陳蒼多 海明威第一次見到《大亨小傳》的作者費滋傑羅時,大海明威三歲的費滋傑羅就大肆讚美他,可能是當時費滋傑羅酒喝太多了。其實海明威並不喜歡這樣。據說,在當時一戰結束的歲月中,當面讚美一個人是一種公開的侮辱。在那種戰後氛圍中,沒有人想被說得比任何其他人優秀,因為這樣似乎是太囂張了。海明威知道,費滋傑羅沒有親身經歷戰爭,不知道這個禁忌,所以比起很多人,比起海明威自己,只能說費滋傑羅像一個小孩。 更讓海明威受不了的是,費滋傑羅竟然在第一次見面的場合,問了算是陌生人的海明威一個難堪的問題:海明威在未結婚之前是否跟妻子睡過覺?海明威的回答是不知道,但費滋傑羅堅持說,「你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當然你知道。」 然後費滋傑羅接著說,「老實說,我也記不得潔爾妲(費滋傑羅後來的妻子)和我結婚之前,我是否跟她做過愛。」最後這句話並沒有出現在海明威的名著《流動的饗宴》中,只見諸一篇名為〈海明威和費滋傑羅相見,一起去旅行〉的文章中。 海明威沒有在《流動的饗宴》中提及此事,我倒覺得耐人尋味。一般人也許會認為,既然海明威說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先上車」,他就大可以在《流動的饗宴》中記載費滋傑羅所說的話,來當墊背,表示費滋傑羅跟海明威自己一樣,都是用「不知道」或「記不得」來搪塞。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既然費滋傑羅與海明威相比像是一個小孩(雖然年紀較大),如果海明威把兩事並陳,就會被認為與像是小孩的費滋傑羅一般見識,到頭來「大人」和「小孩」都是一丘之貉,這種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的事,海明威不會做吧? 我之所以說一丘之貉,是因為這種事怎麼會不知道,記不得?大丈夫敢做敢說,難道文人就不是大丈夫?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很光采的事,又不是什麼交會時閃放的亮光,還是來點真正閃放的亮光吧。 在海明威和費滋傑羅到里昂的那次旅行中,發生了很多事,坐實了「費滋傑羅像一個小孩」的說法。例如,費滋傑羅在旅途中一直認為自己發燒,要海明威去買溫度計,結果證明費滋傑羅患了臆病症。但是,他們從里昂回到巴黎時,費滋傑羅卻把自己的新書的手稿拿給海明威讀,海明威很喜歡,他知道,就算費滋傑羅在途中表現得多麼差,他還是一直努力要成為費滋傑羅的好朋友。這是溫馨的光,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中的〈史各特.費滋傑羅〉那一篇中,以下面這句話做為結語: 「他(費滋傑羅)有很多好之又好的朋友……但我想再加一個,無論我是否會對他有用。如果他能夠寫出像《大亨小傳》那麼優秀的作品,我敢說,他也能寫出一本甚至更優秀的作品。」這是信心之光。 有一度,費滋傑羅為了讓自己的短篇小說更容易登在雜誌上,就恣意修改自己的作品,讓海明威很震驚,認為這像妓女賣身;費滋傑羅則說,他是為了賺錢,俾能寫出高尚的作品。另一方面,海明威與費滋傑羅見面後,聽從費滋傑羅的建議,刪略了自己的作品《太陽又升起》的前二十頁。費滋傑羅為了迎合雜誌而修改作品,是為寫出高尚作品鋪路,海明威則是刪略自己的作品,為了「太陽又升起」。好個交會時閃放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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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3C產品四行組

■吳詠琳 ‧液晶電視機   你兜售著喜怒哀樂 撩動,我瘦弱指腹 我們活在色聲裡 眼與耳擱淺。無法靠岸的波長   ‧VR眼鏡   我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 是你撩撥了亙古改變了現今 全世界走入我的眉宇 溺養。虛實在框框裡   ‧雲端硬碟   走在雲端的貓 叼著思念 尋找。金鑰 虛擬愛情備份收藏   ‧智慧手錶   便利貼 緊貼。心跳呼吸和睡眠 到處都是線民 逃不出智慧雙眼   ‧AI機器人   推開四季的窗 晶片拉近你我夢想 我一聲令下。你急忙翻找 符號,擰出了世界的微笑   ‧掃地機   你定時在規劃的路線前行 笑聲安撫著大地 掃遍塵埃,也 吸附了我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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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白馬酒吧的傳說

■程奇逢 曼哈頓西村的夜,四處飄蕩著欲望的味道,它把濃豔妖冶的女郎、目光飄忽的男人倒進路邊一個個酒吧裡。外面霓虹燈閃爍不定,大紅大綠,顏色誇張。酒吧裡面則像個幽暗之井,它是另一個王國,實施與白天不一樣的規則。 1953年11月4日淩晨三點過後,外面燈光依舊璀璨,但酒吧裡噪聲漸趨平寂,夜將闌珊,很快要被又一個白天替換。這時,白馬酒吧裡走出一個人,30多歲,個頭矮胖,他步履蹣跚走進附近的切爾西旅館。進門後,一頭倒在床上。一個女人走過去,他對她說:「我乾了18瓶純威士忌,我想這是紀錄了」。第二天,他被送到聖文森特醫院,在昏迷以前,他嘟囔了一句,「怎麼一不留神就到了39歲」,然後再沒醒過來。他就是威爾士詩人狄蘭‧湯瑪斯。 狄蘭是個天才詩人,19歲那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十八首詩》,立即引起英國詩歌界的注意。他的詩受現代主義與浪漫主義的雙重影響,有抽象誇張的隱喻,也有準確樸素的表達。他的詩具有威爾士游吟詩人的傳統,音韻嚴謹有活力,具有強烈的抒情性。 「我的生日始于水/在我所有日子的陣雨中外出/潮水漲,鷺下潛,當我上路/越過邊界/而城門/在小鎮醒來時關閉。」 他也和那個時代的一些詩人一樣,酗酒,喜歡和女人鬼混。在他的妻子凱特琳,情人薇拉之外,還有很多女人。在他生命最後一刻,在小旅館裡陪伴他的那個女人麗茲,就是在最後一次美國之行中結識並成為情人的。他一生中債臺高築,到處跟朋友借錢。他自哀自憐:「這兒沒有什麼可賣的,我的靈魂賣掉了,我的才智迷失了,我的身體東倒西歪了。」 他可能自知活不長久,所以對生命充滿緊迫感。他那首著名的詩也帶有明顯的自我毀滅傾向,「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催開我綠色年華,炸毀樹根的力量/是我的毀滅者。」 白馬酒吧依然在,牆上掛著狄蘭在那裡喝酒的大幅照片,出售與他有關的旅遊紀念品,它還曾是詩人作家聚會的地方,「垮掉的一代」《在路上》的作者傑克‧凱魯亞克;作家諾曼‧梅勒;情色女作家阿內絲‧尼恩;搖滾歌手鮑勃‧狄蘭都是這裡的常客。 曼哈頓還有一個詩人「聚集」的地方,面對著市立圖書館正門臺階的一條小路,地上鋪著近百快銅牌,鐫刻著世界著名詩人的名句,這裡也有狄蘭‧湯瑪斯,唯一的中國詩人是顧城,他曾寫出很多令人喜愛的詩句,但他的結局卻是用斧頭砍死妻子後自盡,那年他37歲。 狄蘭的詩句「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被人們反復吟詠,它對死神將自己愛的人帶離這個世界表達了憤怒,震撼了無數人的心。但在那年秋天,狄蘭溫和地走進白馬酒吧的夜,用18瓶威士忌與死神達成和解,並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39歲。詩歌是美好的,詩人卻是另一回事,我因此記住了一句話:「愛詩可以,別愛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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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別之後

■蔡忠修 父親走了,在新冠肺炎疫情大量爆發之前。 他不必擔心病毒的飛舞,不需戰戰兢兢,更不需把口罩當成唯一對抗敵人的武器。 父親走過二次世界大戰,也走過台北和平封院前的街道,那時的恐慌與害怕全寫在他的日記上,留下許多令人傷痛的疤。如何活下去是一種堅持與一種愛的希望,如今他已看不見整個島嶼的不安,聽不見救護車滿街的哀嚎,一生中所有的痛已在這裡全部結束。 人與神的距離近了,但人與人的距離卻遠了,他在天堂能否聽見我所敘述的台灣?這一串人間不幸發生的悲情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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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站前浮世繪

■伍華英 每天早上和一群姐妹們在鐵路高架橋下跳廣場舞,因為這一塊空地原本被規劃為停車場,所以四周都用鐵網圍了起來,網子外面是人行步道,我們在裡面跳舞,隔著網子可以清楚看見來往行人的動態。 通常一早趕火車的總是行色匆匆,看我們這些婆媽如此輕鬆自在,想必十分羨慕。有些散步、慢跑的在步道上來回走跑幾趟後,常會忍不住給我們比個讚,我們則回應燦爛的微笑。更有年輕的外籍看護把阿嬤的輪椅固定後,在旁邊就跟著舞動起來,此時,原本神情呆滯的阿嬤臉上彷彿添了些光彩。 離高架橋約五十公尺外是一排高高低低、屋齡至少都五十年以上的水泥磚造老宅,在鐵路未高架化以前,每天火車轟隆轟隆從這些人家的後院經過,如今,鐵道外移,前後站相通,這排斑駁卻也堪住的房舍搖身成了車站前的黃金地段。部分屋外一番整修拉皮,頗有豪宅氣派;有些則局部上漆,白的、綠的,簇新的牆面很是搶眼;至於那「不修邊幅」「保留素胚」的,就這樣灰灰黃黃的嵌插其間,一眼望去,大小色塊拼湊組合,零亂中也饒富趣味。 跳舞時我常會不自主的放空,讓眼神飄向那一排房子,因為面對的是他們的後陽台,所以,有種偷窺的快感! 那間「類豪宅」的陽台常見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婆,戴頂帽子坐在那裡行日光浴,偶爾看她把光著的腳丫子伸出欄杆外,像小女孩般靈活地甩動著,果然很有養生概念,知道如此汲取陽光。上了綠漆牆面的那戶女主人真是勤快,天天洗曬家裡的衣物,而且從滿滿兩竹竿的內外衣褲看來,她們家中人口應該還不少吧!有個大叔從「不修邊幅」的那一家約三十見方的小窗子探出頭、手,正在吞雲吐霧。他的目光往我們這邊瞧,手中夾根菸就掛在窗檯上,一副快樂似神仙的樣子。 剛開始我不習慣在這樣人來人往的開放空間款擺舞動,尤其被鐵網包圍,感覺像是被觀賞的動物,可是,一旦放開心胸不再扭捏,這裡反而是捕捉人間百態的最佳視野, 欣賞也好,偷窺也罷,多彩或平淡不都是生活的日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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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快遞

■陳偉哲 此處黏滿易碎: 愛情寄得太快容易粉碎 熊抱送得倉促打死結機率會遽增 飛吻飛越汪洋過涼隨時可以海葬   所以情書(不貼郵票)留著用 睡前會被櫥櫃沒收,仿佛抽屜 沒有地址地儲蓄著你 然而我不曾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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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毒座位的男子

■綠喵 在捷運的起訖站搭上進站列車。一上車,乍見了一名男子年約二十多歲的特別舉動。他手拿噴劑朝靠角落的椅面及椅背上上下下反覆來回、仔細噴灑了兩次後,背著袋子、滑手機站在椅子前等噴劑揮發。 疫情升上三級,隨處可見民眾的防疫利器。最常見到的是「雙罩一套」配備——口罩、面罩加手套;尤其是在醫院裡,這樣的裝備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還有民眾自備酒精隨時消毒雙手的,總是希望保持零污染的潔淨狀態吧。但,對著列車座位噴灑酒精或次氯酸水消毒,我還是頭一遭看到。 列車啟動後,我忍不住轉頭看那男子一眼;他已然落座,卻連坐姿都特別。挺直成90度的坐姿,肩背並未碰觸到列車的椅背上;如同懸浮在座椅上的一座島,騰升起在這病毒波動的海域,以動輒的危機感保持警戒飄浮著。他那軍人式坐姿從遠端側看,忽然讓我對自己安適癱坐又靠背的姿勢,揚起一陣不安。別人防疫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對比下,自己鬆懈有餘,心有愧色。一思及此,還模仿男子挺直腰桿,也學學以他的坐姿減少接觸面。 不過,兩三站後,挺直的腰桿開始發痠,也因閱讀融入書中情節,忘神又鬆了心思,靠回椅背而不自覺。 下捷運前,站立,又特地轉頭看了男子;他保持始終如一的坐姿,滑著手機打發時間。起身時看得更仔細地發現:他非但坐姿筆直的端坐著,還只是淺坐椅面的三分之一,端正的姿勢可沒因長時間久坐而鬆懈變形喔。 我邊步出列車邊想:雖疫情造成大家的警戒心思。但,能自律到像男子般,既消毒列車座位又盡量不碰觸的舉止,應該少有人能堅持吧。不過,能提高警覺,盡量不碰觸公共物品是好的,真有其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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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詩人書(其一)

■易品沁 致我的詩人: 我很高興同樣敏感如你也發現到「我們的文字有許多相似之處」。而我的文字無非呈現的是我的靈魂,若非如此,我想我們也不可能一見如故,繼而啟開後續無數熱絡的交談;以及每周二固定與你在我們的祕密基地聊聊詩、文學、生活及其他的一對一屬靈相會,這業已成為現在我每週最期待的日子。 直到現在,我的心情仍是無比的雀躍與震顫,震顫的是這世上竟有一個與我如此相似的靈魂。你主持文學營的那一堂課,我深受你的文字所魅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非正式講堂上如此認真聆聽一堂課,並且渾然忘卻時間的存在。 我想如要真正認識一位作家,他的文字已足夠說明一切。謝謝你讓我認識你,並且走進你。你送我的書一直待在離我最近的地方,分明要備課,得準備一星期在補習班任教的量,心卻始終無法安定。你的書對於我來說,是一本充滿魔法之書,像寶石般熠熠生輝。 如此相似的感覺使我想起張愛玲形容滂沱大雨的午後,胡蘭成就坐在她書房裡讀書的那段文字:『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我同樣感到震撼的是你竟也對徐志摩的詩會有如此多的感動。徐志摩算是引領我走進文學大門的領路人,相較於詩,他奔放、至真、摯純的人格特質更為魅惑我。縱然他的生命像天邊的煙火絢爛,倏忽即逝,這也是我所認為生命理當傾其一瞬的姿態。 這「一瞬」是人生裡的「至高音」,是一種竭盡所有氣力,你我皆同樣亦欲一睹的至美蜃景。這除了是我在你所翻譯的字字與句句,毫不費吹灰之力即可洞穿攸關你靈魂的線索。不過,當看到你在信中形容自己是「疲倦的射手」,不禁令我莞爾。或許射手座注定一生就是要東奔西跑,然而起碼在精神上是個絕對自足(或自由)的星座吧。 我喜歡你總不吝與我分享你所書寫的所有文字,比起書寫商業與管理的那個讓我感到陌生的你,我更鍾愛書寫文學的那個顯露著靈魂核心奧義的你。這使我意欲將三生三世的喜悅,一次竭盡所能地向你道盡。 雖然三天兩夜的文學營就住宿於你所任教的大學裡頭,我還是經常迷路,完全跟沒住過一樣,方位一無所知。 於此,我想以下段字句作為此信的總結: 「於你眼底的風景從不曾因時光流逝而消隕,是無限也是緬邈,是心中耽溺,亦是永不褪去的繁華。」 而以上無非想對你訴說的是,每每收到你的來信,如獲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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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師的來電

■李治中 忙碌告一段落,回到辦公桌前正想喘口氣,拿起手機一看,卻是兩通未接來電,以及緊接在後的一則訊息:「有事請教,有空麻煩你回撥給老師好嗎?」 她是國小對你最為照顧的導師,難得又將有互動,理應雀躍,你卻依著臨床的某種直覺,從老師話中過分的客氣與謹慎,隱約感覺到不對勁。果不其然,回撥後,電話中話語糾結纏繞在幾個關鍵字:妹妹、肺癌、呼吸衰竭、兒女稚齡。「才四十多歲哪!」你在心裡說也同時在電話上驚嘆出聲。忽地老師聲音一沉:「有推薦的腫瘤科醫生嗎?有任何希望我們都不會放棄。」 該怎麼回答才好呢,你恍神了。 已在全國最大的醫療體系,且是最多資源的加護病房,又哪裡去找到所謂更好的醫生、更好的治療呢。且依據你過往在腫瘤科與胸腔科的經驗,肺癌合併呼吸衰竭,插管使用呼吸器治療,那幾乎是凶多吉少了。感染可以靠抗生素治療,要脫離呼吸器,則有待肺部恢復,然而,若體力無能負荷標靶治療、化療,腫瘤又怎麼可能改善? 「才四十多歲,兩個小孩還那麼小,先生也還懷抱希望,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你感覺老師說話時帶著一點鼻音。該客觀地分析後續病情可能的走向,坦率告知預後並不樂觀嗎?還是應該著重在,妹妹雖然插管但意識仍清楚,氧氣濃度也猶有調整空間,故仍有希望,這類比較好聽的話呢?後者較易開口,尤其適合參與不深的旁觀者如你採用,且最重要的是──讓聽者不至全盤崩潰。 你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思緒在無言的一瞬,飄回到過往的時空——國小那幾年,是電話上的她,帶著你參加鄉、縣的朗讀競賽,與各處的繪畫比賽。課堂上,她用各種方法,半強迫地要大家一天背一首唐詩,其中詩句你至今印象深刻。而當初俯視著你,摸著你的頭,看著你長大、教會了你各種事理的老師,如今在電話那頭聲音顫抖地,尋求你的建議。你感到別樣的、一種苦澀異常的新鮮感。 無法面對的巨變與隨之而來的慌張,促使她聯絡上近二十年前教過的一個學生。老師真的認為並非相關科別的你,在沒有當面看到病人,不知道任何精確數據與影像的情況之下,能給出比當責的主治醫師更好的建議嗎?你感覺到,當下她需要的不僅是醫學上的意見。你遺憾自己無能給老師一個擁抱。你真希望和老師的重新聯繫上,可以不是在這樣的情境。 直到通話結束,你都沒敢輕易說加油、一定沒問題的。你請老師遇到任何問題隨時來電。然而,你沒有再接到老師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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