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愛慾之河

■帥麗 亞當是生物,蜉蝣,呼吸的雜質,夏娃傻傻想著什麼,她並不知道。那個十七歲天空,無思無想。牛仔褲替換寬裙,惹惱受日本教育的父親,刷洗變白長褲,不翼而飛。代溝名詞飛越各大校園,沉默母親開始夜尋三更。公園裡的青草擁有一大票學子的體溫,細數星光,漫夜長談,冷熱從未進入大氣層。純真的笨並不是電影中劇情,活在熱情逐夢裡,打工,夜校和茶舞,繽紛的不可思議。無謂將來,那是遙遠的。愛的友誼飛滿信箱,句句問候。每張郵票標註日期,在祝福的簽名中,銳變成熟都市女郎。唯一保存是世代延續那些繁文縟節,保守的年代包不住欲飛思緒。戀,婚。隨著車水馬龍進入蟻群,慾望埋入甜的蜜汁中發酵,那是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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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詩人論

■劉曉頤 史上最早為「詩人」下定義者,據我所知,應是尼采。他認為詩人一方面是面孔朝後的生靈,一方面在骨子裡必然也必須是「遺民」: 「詩人若想使人的生活變得輕鬆,他們就把目光從苦難的現在移開,或使過去發出一束光,以之使現在呈現新的色彩。為了能夠這樣做,他們本身在某些方面必須是面孔朝後的生靈;所以人們可以用他們作通往遙遠時代和印象的橋樑,通往正在或已經消亡的宗教和文化的橋樑。他們骨子裡始終且必須是遺民。」 這令人想起阿岡本論同時代人,認為同時代人是緊緊凝視自己時代,以便感知時代的黑暗而非其光芒的人,他能夠用筆探究當下的幽暗,從而進行書寫,嘗試在當下的黑暗中去感知這種力圖抵達我們,卻又無法抵達的光。這不是向歷史的過去退卻,而是回歸——向當下人們無力經歷的那個部分的回歸。奇妙的是,當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向過去,為此陰影所觸及的過去也獲致了回應現代黑暗的能力。 詩人從黑塔樓的對角線,像夜光遠遠地擲回自身的陰影,讓發亮的碑石拓回過去。 「每個詩人都是猶太人。」茨維塔耶娃說。 猶太人的命運是流離多舛的。猶太人某方面正是遺民,是流亡的民族。儘管她不無感情因素地被帕斯捷爾納克稱為「所有俄羅斯中的俄羅斯」,「初戀中的初戀,比所有的一切更加永恆」,但她深諳,詩人註定留著猶太人的血液。 曾驕傲地說過下輩子不再誕生於行星,而將誕生於彗星的她,終究以上吊結束其生命。 關於黑暗時代的詩人群像,必須談到白俄羅斯時期,在極權政府統治逼迫下窮苦困頓、流離失所的詩人們。除了茨維塔耶娃,又例如被迫拒領諾貝爾文學獎的帕斯捷納克;丈夫獲罪後貧苦落拓,而始終挺直優雅頸項的阿赫瑪托娃;寫諷諭詩諷刺史達林、最後死於臨時難民營的曼德爾施塔姆。曼德爾施塔姆,或者堪稱其中性格最神經質而激烈,最無畏,下場也最悲慘者。當他獲罪後,妻子娜杰日達因當代不信任在當代以紙張流傳詩稿的方式,而一字一句背誦丈夫的詩作,而後燒毀,以口述方式輾轉流傳。 根據娜杰日達回憶錄說,曼德爾施塔姆每逢寫詩,必然四處走動,躁動不安。如同但丁,曼德使施塔姆寫詩以「測量步行的節奏」,他亦說過,所有的詩人都是流亡者,「因為說話就意味著永遠在路上」。 「摧毀你的手稿,但保存你寫於縫隙的任何東西。」曼德爾施塔姆寫道。 因其對世界文明的懷舊,曼德爾施塔姆被布羅茨基稱為「文明之子」,「曼德爾施塔姆也許是唯一能對震撼世界的事件作出清醒反應者……他的尺度感和諷喻足以宣告整個事件的史詩般性質。」布羅茨基,本身亦為流亡詩人,他如此形容流亡者: 「流亡者的頭總是往後瞧,眼淚總是落在肩胛骨上。」無意間應和了尼采的詩人論。 面孔朝後的生靈。骨子裡必然也必須是「遺民」。詩人是亡國遺民,是猶太人,是流亡者。為什麼詩人與時代的關聯如此緊密?儼如法國詩人勒內‧夏爾說,詩人是報警的孩子。又如美籍詩人伊利亞‧卡明斯基藉由曼德爾施塔姆,描述抒情詩人與其所處時代的關係是:既在內,也在外;受困於即時狀況與時代的喧囂。「時代的喧囂」是曼德爾施塔姆的散文回憶錄標題,又譯「時代的嗡嗡聲」,如同時代的物質通過他在他的內部轉化著。曼德爾施塔姆: 「一個英雄的時代在詞語的生命中開啟了。」 然而到了北島,那在詞語生命中開啟的英雄時代呢?「在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只想做一個人。」他說。無論如何,如班雅明所云,偉大的詩人都毫無例外地,與他們身後到來的世界息息相關。他也說,往往在事物最邊緣處,在一個時代一個社會最異質的人身上,才能看得見他的真正樣貌。 米蘭‧昆德拉,以小說家的巨觀與悲憫說,詩人是一個在母親的促使下,向世界展示自己,卻無法進入這個世界的年輕人。這令我想到,寫出史詩般迷人鉅著《追憶逝水年華》的普魯斯特,以漫漫七大卷小說開啟一道「一瞬」正要開始的起手勢,希維耶對他的一番評述,或可視為對於詩人的評述: 「馬賽爾‧普魯斯特的死因,就在他缺乏經驗,但缺乏經驗卻使他得以創作出自己的作品……他死於不知如何升火,不知如何將窗戶打開。」 像一個男人,抱著自己的骨灰甕,漫遊在高懸血罌粟旗幟的城市。像一個女人,睡在白紙船裡慢速漂流,如在輕棺材裡淺眠,順手拾遺一截霓彩折射的漂木,待鬆手——天光裡,木屑灑落,斑斕跳躍的啞,幾近於渴。溫熱時代的縮影,讓一隻兀鷹慈悲。(如果你可以凝視得更遠、更邊陲——) 面孔朝後的生靈。流猶太原族的血液。他們。詩筆斷續的,針尖上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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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一刻的酸甜

■李淑楨 那天我在臉書上看到一個臉友發起的連署,活動內容是希望海外歸國的留學生,居家隔離的費用由自己負擔,不要由全民買單。下面按讚的人不少,隨手滑動,赫然發現同學,也在眾多人中,貼了一個「+1」的貼圖。記得這位同學,嬌小可愛,對待朋友相當大方,如今結婚生子,時常看到她分享一家出遊的消息,想是幸福無比。所以在這樣的議題中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其中,著實令我驚訝。 再繼續往下滑,有一篇文章吸引著我的注意力。那是一位記者,以前一起到越南做公益的時候認識,後來沒多久,就看到她去荷蘭唸書。大概從去年開始,她開始記錄在荷蘭生活的見聞。吸引我的文章內容,正是她記錄著,擁有132年歷史的荷蘭連鎖超商業者,為了在這場新冠狀病毒的戰爭中,照顧以及保護年長者,決定於3月23日開始,提早一個小時開門營業。而這一個小時,只允許70歲以上的年長者悠閒自在的購物。超商業者與店員,並不因為目前超量的工作壓力以及增加的成本,而拒絕這個調整,甚至為這個創舉命名「好好生活」。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閱讀,這兩則上下相連的臉書文章,卻大力衝擊著這段時間自以為己靜下來,實則仍舊混亂的心智,我不禁想起了過去在東京車站的一件事。 那是2月初,台灣的確診人數,剛剛來到10人上下。從中午搭乘飛機飛往成田機場,搭乘巴士抵達東京車站,簡單吃個蕎麥麵,就準備搭乘新幹線再轉往靜岡縣。進新幹線閘口前,我前往簡易型便利商店,購買最愛的水果軟糖,準備結帳的時候,突然聽到,「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那是一個充滿兒字音的腔調,音源從我的右後方傳來。我當時立刻可以判斷,她跟我來自不同的地方。 店員當然一臉狐疑,完全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立刻作聲,仍舊氣定神閒地用著最簡單的日文,跟店員完成結帳找零的動作。她繼續詢問,「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我不知道我朋友在哪個出口,能不能給我打電話?」語速快了些,也更加焦急了些。店員沒有回應,而我淡淡的退出結帳區。她繼續重複、加大音量詢問著店員。 「他這裡不會有電話。」這時,我淡淡的回答。也許是聽到了同樣的語言,她立刻靠近我,問我「妳能借我電話嗎?我朋友說約八重洲出口,但是到底是哪個出口?我不知道啊!」她不斷的把手機上她與朋友在微信上的通話頁面遞給我看。這時,我終於抬頭看著她的臉,媽啊!怎麼沒有戴口罩!我們這麼近距離的說話,她拉著行李、背著背包,儼然就是剛剛從外地抵達東京,搞不好跟我一樣,剛剛入境日本。當時的我,恐懼萬分,雖然與她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但是我還是只想轉身離開。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移動到她抓著手機的雙手,因為那雙手,不住地顫抖。 這顫抖,與我心中的恐懼,達成了共鳴。突然,我彷彿可以體會她的心情,語言不通、與朋友相約碰面的時間也許早已錯過、哪裡可以聯絡、抵達東京車站的過程,因為她的口音,不知道被拒絕過幾次。她請求的協助,其實是這麼這麼的微薄。那一刻,我好像不怕了。我告訴她,我的手機沒辦法打電話,但是轉角的咖啡廳有免費的網路,她可以到那裡連上網路,再跟朋友聯絡。她一直跟我鞠躬道謝,然後轉身離開,不久之後就隱身在偌大的東京車站,不見人影。 我拿出了包包裡的乾洗手,擠了一點在手心,搓了搓手,從耳後卸下了口罩,丟了一顆軟糖進嘴裡,我突然發現,在恐懼與好好生活的中間,可以有更好的平衡,而化在嘴裡的軟糖,酸與甜的比例竟這麼的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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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島上的鄰居們

■瑪西 菲律賓的Arlyn問說:「我很喜歡台灣的食物、治安、環境,羨慕你們颱風來的時候不會斷水斷電淹水,我的美麗日記面膜很便宜可以每天敷。但為什麼台灣人那麼討厭台灣?我認識的台灣人每天都在罵台灣、台灣人。」 我啞口無言,無法否定在這塊任我們予取予求,孕育我們的土地上,台灣人不時在謾罵;網路充斥無數出征文,大至政治,小到作家提及排雲山莊便當不好吃,立馬就像引起公憤般被圍剿;如果說居住在這座小島上就像共居同一棟大樓,那想必有人每天透過網路窺察鄰居,齟齬不合便互毆左鄰右舍。我曾問過網友,為什麼要如此動氣?他們理由不外乎言論自由、批判性思考。但言論自由,不也代表要尊重對方意見,批判性思考(Critical Thinking)則是架構在理性之上,帶有偏見怎能保有清澈省思?何況,有時對方僅是情感的抒發,難道連情緒都非要經人品頭論足,眾人如出一轍才合格? 小時候父親會故意問:「你是台灣人或中國人?」政治在小島上永遠是敏感話題,跟地雷沒兩樣,從小我便知說與不說都錯。我想起連明偉的《番茄街游擊戰》,異域的孩童們困惑著族裔、自我、性別的認同問題,而距離直線1205公里的我們,不也陷入同等危機,早期的外省、本省、原住民,到人口遞增的新移民等,與他們的後代子嗣又歸屬於誰?但不論是誰,皆共居同一個島上,彼此都息息相關,努力生活著。 隨著年歲增長,我的思緒和對族群的定義已全然不同。若將人生數十年視為短暫旅程,最終幻滅一炬,那不論扮演甚麼角色,或在哪裡,最基本的都是對土地和對他人尊重,如果不滿是因為有所期待,能不能終止相愛相殺,選擇更溫柔的方式,寬容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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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父親

■寄三平 當年自公司提早退下,父親根本不是考慮因素。 那時他剛參加完一年一度的廟會活動,與媽祖一起登上玉山,是全台灣超過八十歲老人第三名。此後他更以此自豪,動不動誇口於朋儕之間:「有誰比我勇?」 父親之所以如此驕傲,如此自信,一來我們家族有長壽基因,他的雙親都壽至老耄之齡,而他姐姐更貴為百歲人瑞;彼時他健步如飛,爬士林芝山巖「百二崁」不喘不噓。我們也都相信,他勤於運動,無病無痛,體力充沛不輸壯年之人,百歲之齡,指日可期。 誰知幾年前一場媽祖遶境活動,震天價響的鞭炮聲突然奪走了他的耳聰,令他措手不及;從此友朋間雞同鴨講,你說東來他說西,本是精彩的街坊八卦,竟能回以索然無味的公平正義,惹得友朋哭笑不得,紛紛閉口不語。時間久了,他自己也覺無趣,從此參與廟會活動日少,朋友交流日稀。 失聰奪走了父親最喜愛的廟會社交,他只能徒呼負負,時不時自艾自怨一兩句:「虧我如此真誠,媽祖竟然沒有保佑我?」更讓他料想不到的是,老之來襲有如懸崖斷層,非是逐漸傾斜的下坡路,摧枯拉朽的威力,令人不知所措。父親的體力於茲開始衰頹,從健步如飛到緩步徐行,最後變成行走幾步就喘氣噓噓,軟癱跌坐於輪椅之上。 以前他從不輕易言老的,現今則動不動就嘆息:「真的老了。我真的老了。」 話雖這麼說,老之於父親諸般行為反應,他說是擇善,並非固執;於我們子女,則是固執,實非擇善,兩造間認知差異有如世紀鴻溝。 父親與子女間一旦迸發爭執,子女是「你這麼固執,我不管你了。」他則是「我哪有固執?不用你們管,沒心不必假惺惺。」父子間如此對峙,固天天演出;女兒雖是他前世的情人,也有怒顏以對的時刻。 父親從未想過,子女均已屆初老年歲,多人且為祖字輩人物。或者說,於他眼中,子女從未長大,所以他動不動便下指導棋,以為自己話語權在握,步步正確,樂此不疲。 也或者說,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父親。 幾十年家中相處,其實我和父親是陌生的。 那些年大多時候,我和媽媽朝夕相處,與父親幾無交集,可以說,我和媽媽的親密關係,勝過與父親千百倍。加以父親從小給我們的印象,愛朋友勝過愛家人,與朋友喝酒行令,更勝與家人一起吃飯問暖,三不五時就來個大醉而歸,不僅嘔吐物吐得滿地,有時更借酒發瘋,任意指責媽媽的不是,令作為子女的我們非常不高興,不喜和他親近。 但是媽媽總是逆來順受,她說:「男人都這樣,大家忍一忍。」等爸爸酒醒過後,父親三言兩語,媽媽就原諒父親了。但我一直無法釋懷,年紀小時無法、也不敢有任何行動,只能忍著等待長大。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趁著他裝瘋賣傻無理指責媽媽時,在一群客人面前大聲指責他、反抗他,他一時無法反應,突然傻了。 那是第一次他發覺,他的兒子也是有脾氣的。 此後,隨著他的身體日漸衰老,我則日漸茁壯,父子間言語攻防、你來我往,就時有所聞了。 妹妹們聽聞風聲,常勸我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家中應該以和為貴。妹妹們說,老人的個性無法改變,何必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一場不必要的戰爭,然後各自負氣回房,生氣數日? 咦,為什麼妹妹們和媽媽一樣,總是可以忍氣吞聲? 退休這幾年與父親相處的日子,隨著被太太指責「你很固執耶!」我好似也漸漸步入了父親「我不是固執,我是擇善」的後塵,原來,我也是大男人一個,偏執加固執,和父親並無不同。 「唉,體力真的不行了。」早上陪父親堤上散步,稍微走遠點,中途他要停下來休息幾次。 「為什麼我會越走越偏?」散步時如果不扶著父親,他會歪身從路中間走至路外。 「停一下,休息一下好嗎?」我勸。 「不用。」 父親有心臟瓣膜閉鎖不全的問題,但不服輸的個性,沒有因年老而改變。 「真的老了,病都來了。」 直到這一兩個月,他才願意服一點老,但他得的哪裡是病,要說是病,也是老病。 「你們都不理我,叫了半天都沒人應。」其實是父親的問題,聲音啞了,小了,我只好裝個叫人鈴讓他隨時call人。問題是,如果沒有隨叫隨到,他會給你生悶氣,換他不回不應,讓你擔憂不已。 「不要阻止我,要吃什麼我自己煮。」一旦吃的不稱他意,他可以獨排眾意,開瓦斯亂煮一通,讓人擔心個半死。 父親的諸般行為,與丈人家三位老人的怪異舉止如出一轍,我們是寒天飲冰水,冷暖自知。 於今,父親去逝近兩年了,每次不經意翻到手機中的舊照,都讓我悵然無語,不勝唏噓。 父親活著時,我只覺不耐和憂煩,如今他走了,作為子女的再來相思想望,又有何用?遲了,人生總是理解的太遲,明白得太晚。詩人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且盡生前一杯酒,一滴何曾到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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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壇短訊) 陳銘磻《給人生的道歉書》新書分享會

陳銘磻《給人生的道歉書》新書分享會 日期:3 月13日(星期六) 時間:晚上19:00-21:00 地點:紀州庵文學森林3F (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 作者:陳銘磻 與談人:林文義(作家) 主持人:周昭翡(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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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術前

■譚真 明明體力與正常人無異,但依規定,我必須坐上輪椅,由醫護人員護送至開刀房。這讓我羞赧。更何況病服下,只有一件底褲。我就這樣半赤裸著,搭乘電梯下樓,與眾人擦身,進入接連新舊院區的地下道。 地下道另一端的舊院區還維持著日洋混合風格。手術房外的廊上整片木窗,從窗內往外望去,滿是由低到高,由舊到新的樓房,彷彿所有時序都微縮在一起。 我不免想起,父親最後的時光,胃癌末期,身體已經無法吸收任何養分,皮骨之間,只存一點點脂肪。他無法進食,也無法言說,沒有留下隻字片語,衰弱得連眼皮都無法緊閉,睜著眼睛入睡,睜著眼睛努力大口呼吸,一直到儀器偵測不到他的心跳。父親睜著眼睛死去。 癌症的恐怖,肉眼可見。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會感到恐懼?是否意識到腐敗的肉身將在眾人面前被擺弄,拔管、褪去所有衣物、擦拭——「太難看了,」父親一定會如此評論自己。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曾驚覺家族遺傳,活不過知天命的基因枷鎖?母親乳癌、大哥皮膚癌、姊姊及姪女乳癌,而我,在他死去八年後罹患甲狀腺癌。 輪椅被推到手術台前。我爬上手術台,攤開四肢,被束帶綁縛。敞開的胸脯,被貼上心電圖監測儀,滴——滴——滴——的聲音代表心跳,也代表一個月前的檢查與醫師宣告後,瞬間被拋擲在生命邊陲與死亡博鬥的自己,是那樣措手不及與恐懼。 肉體組成我的生,也將我與死綑綁。究竟死是什麼?使得活生生的父親,孤伶伶地,衰敗,死去,成為表象的稱呼。躺在手術台上,我心中承載關於父親的某個區塊永遠陷落,再也找尋不回來。語言無以表述,唯有疼痛。 縱使對開刀摘除病灶早有心理準備,但突然猛烈的心跳,讓護理師笑著安慰:「別擔心,醒來就沒事了。」一旁的麻醉醫師開始運作點滴,並問:「還有問題嗎?我會讓你好好睡一覺的。」 我從沒有一個時刻對於沉沉睡去如此不安,我突然想起一句詩:「毗鄰而居的睡眠和死亡」。 我想詢問,讓大腦受到抑制,喪失自主呼吸的麻醉原理是什麼?(若是手術失敗呢?)會不會就此長睡不醒?(如同父親一樣。)……在有限的時間裡,我僅能追問醫護:「睡眠是死亡的模擬嗎?」 麻醉醫師幫我戴上呼吸面罩,看著我:「你聽誰說的?睡眠跟死亡不一樣,睡眠才是生命的表徵,你好好睡一覺吧。」接著,所有人都圍著我喊:「深呼吸,再吸,再吸——」 或許,在死亡前,我只能努力呼吸。直到喪失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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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沒有一定是

■晚晚 沒有一定是 照亮你的初雪 看似癲狂地往地心墜落   沒有一定要重覆塵埃的方式 在萬物博偉的架構中交換 每一刻   靈性繼續存在而身體崩壞 另一個系統也許圍繞香氣建構秩序 在耳邊、脈搏、頭頂三吋的地方 旋入   唯一的技巧是閉上雙眼 在無形中找到有形的孤獨 看時間擴張自己的版圖 而你走過失語的牆、往後退的 遺失物件:在荒原之間 親人的音節,信箋或年輪 釋放我收藏的氣味   沒有一定是 在生存的反面 繼續用夢掩護作廢的光線 我們走失而沒有任何記憶頂替 抒情的腹地,你用已死隻身 作詩,而有人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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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81.說這人世太荒寒,表示人世也有著溫馨。 82.一切哲學在建立人的主體,一切的詩也是,但詩的企圖心和能力比哲學更大,詩先建立,再讓自己消失,消失在詩的幽邃之境。 83.聽聽雨聲吧!假如你聽不出那其中有些什麼僥傒,那麼,你的人生不值得。 84.各人有各人最大的誘惑,男人在女人,女人在男人;佛教徒在涅槃,基督教徒在升天。 85.井的歡欣和悲傷是他(她)接納所有的眼神,並且也只能接納所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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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信箱

■王岫 信箱原指家門口的那個郵差投遞信件的小門戶,但一般公寓的信箱,開口總是小小的,大一本的書或月曆,這種小信箱總「吃」不下,郵差很困擾,自家郵件也容易遺失。 除了這種信箱,還有一種,男生當兵時都知道。一入營區,你的通訊地就被賦予一個軍方給的信箱番號;比如說,我四十幾年前,在新竹服預官役,我的通訊址就是「新竹楊寮郵政xx之x號信箱」。可這個信箱,是看不見的,也是全連弟兄共用的。信件是由連隊裡的政戰士不知去哪個郵局統一領取;總之,他在晚餐後,會發信給大家的。 彼時是戒嚴時期,我早聞知軍中信件有檢查,但我每次收到信,總密封完整,看不出有拆過的樣子,所以,我想或許我是排長,免於被檢查吧!但有次打野外後,在樹下休息時,我說剛才排攻擊的演練,把我的草綠服都弄「髒」了。政戰士笑笑說:「沒關係,你女朋友不就是叫你”Dear Dirty”嗎?」我一聽,大吃一驚。女友寫信給我,開頭字眼是「親愛的”璋”」,這政戰士一定偷看過我的信,然後故意把「璋」轉化成「髒」(dirty)的英語,他露餡了。對於官階比我小的政戰士,還是偷拆我的信,本該大怒的我,想到他平日與我交好,檢查信,不過是奉令行事而已,時代如此,還能怎樣?只好手做剪刀狀,輕聲問他:「你真的做這種事?」他默笑而已。好在女友信中不談國事、時局的,兩年預官役,也就平安渡過,倒留下因部隊多次調動,而有不同郵政信箱的追憶。但「信箱」 在哪裡呢?我都不知道。 退伍後,初到師大上班。因租屋的公寓小套房,管理員不管分信的。我見信件常丟得滿櫃檯的,頗覺不妥。當時仍是手寫信時代,信件仍是人們溝通、來往主要文件,如此環境,收信並非安全無慮,乃在師大校內之郵局,申請租一個信箱。最主要的是當時因薪俸微薄,乃開始練習寫作、投稿。僥倖獲得刊登後,報社會以掛號寄來匯票,而郵局會代收、保管之故。 在師大郵局租了信箱,終於看到信箱實體的樣子了,像銀行保險箱一樣,一排排,一格格的。而且,比起軍中,郵局的信箱,是給你鑰匙,隨時都可去打開的。那時,報社寄來稿費,郵局總會丟一個小鐵牌子在信箱裡,憑這鐵牌,到郵局櫃檯領掛號匯票。因此,當時和女友散步校園,順便去開信箱,如看到有小鐵牌子,女友會跟我一樣興奮,因為我有外快,周末可以請她吃一份簡餐 、看一場電影了。信箱內的小鐵牌,竟成為經濟不富裕時期的幸福回憶。 後來轉至中央圖書館上班,師大信箱才停租,改在自家附近郵局租了信箱,直到退休後,已用了三十年。最初幾年,除信件外,主要在收出版社寄來的書籍、雜誌,這些都是自家公寓信箱口太小,不好收納的關係。但漸漸的,e-mail興起,寫信的人變少了,我信箱收到的信少很多了。再來,報社發稿費,多以轉帳支付,在信箱看到小鐵牌子,也逐漸沒有了。以前文章刊登,報社還會寄當日報紙來給你留存,現在多只在e-mail寄個網路連結,因此,連印刷品也大多收不到了。昔日因參加北市圖青少年好書評審,出版社總會寄送幾本公關書,現在因年歲大了,退出評審團,人情不在,出版社的寄書,自然日漸消失了。以前過年前的賀年卡,現在更不用說了,都收不到了。 因此,現在去開信箱,十有八、九次,是空空如也。信箱如我的歲月,日漸滄桑。 但我退了信箱了嗎?沒有,畢竟還有一些文學雜誌在續訂著,它們應該還要有著安全的路,來到我手中。且郵局離家200公尺左右,每天去開信箱,即使撲空,來回走個400多尺,也是每日動力的來源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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