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失戀

■歐宗智 沉默的雪地 足印空洞地講述 一個人的孤獨   寂寞像一隻豹 迅雷不及掩耳 撲殺思念的羊   夢的邊緣,彷彿 聽見誰在呼喊 請開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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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門縫裡的三百元

■劉錦得 每逢春節過年時,我總會想起老家客廳門下縫裡的那三百元…。 小時候家境窮困,住的是土角厝、睡的是竹床、吃的是番薯;因父母僅靠幫人做煤球,工資微薄,一遇雨天又無法上工,要維持一家八口生計,常捉襟見肘──那時候,每到快過年前,老爸老媽每每的要加班為煤球廠趕工外,到了三更半夜,還要去幫傭,多少賺一些做年糕的錢,往往快天亮了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小睡一會兒又趕著去煤球廠;兩個讀小五、六的大姊和大哥也去做臨時的童工,希望多掙點錢好過年。 也許上天憐憫我們窮苦的生活吧,讀小三那年過年的前三天一早,我去打開客廳的門時,竟然在門下縫裡,看到三百元,把我嚇了一跳的驚聲尖叫,畢竟當時的三百塊錢足夠我們一家人一個月的生活費,當全家人知道後,全都笑開了懷,直說好過年啦! 「這,一定是有好心人見我們家窮送來的,我們一定要知道是誰送的!」 母親要全家人設法去找出是哪位佛心的人士給我家的救濟。 只是查訪了許久,仍未查出;直到次年除夕前兩天,我們兄弟猜想那善心人會不會再度上門,便輪番在客廳門口守候。到了半夜,果然有了動靜,只見鈔票塞了進門縫,大哥迅速打開門,我和二哥快步追出去,但那人的身影卻也快速的消失了。我們只好等到下一個年頭,只是仍然沒發現塞錢進來的大善人。 「我們如果有恩於人,千萬別常掛在心上;相反的,有恩於我們的恩人,要記得感恩圖報!」母親雖不識大字,卻懂得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她的這句話正與東漢崔瑗的座右銘中「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同義,要我們永遠牢牢記得;也因此,我們兄弟時時、處處都在尋找那位大善人,只是至今仍未找著;雖然也曾問過附近有同樣接受濟助的鄰人,但他們都說始終沒見過那好心人…。 不過,我們家人仍繼續找尋,希望有一天找到他,當面向他致上深深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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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傳教騎士

■紀小樣 兩段式左轉的路口。 他們──金髮的騎士,並轡把夕陽餘光搭載過來,為城市的喧囂添加一種異國色澤;稚嫩俊美的臉龐彷彿埋有福爾摩沙的中央山脈,「HELLO」的聲音爽朗迸出;北京話字正腔圓,毫不滑膩沾黏,像天空漂浮自在的潔白雲塊。 「Where are you from?」 最靠近車輪的天使揮動翅膀跟我閒聊,介紹他們比我早二十多年認識的上帝。呃!「上帝」我知道;就是好萊塢影片,他們常說的「MY GOD!」他們向我親切微笑;點頭認同我沒有與時代脫節。 他們讓我知道──上帝的眼睛比他們的領帶還藍,皮膚比他們的襯衫還白──而且都會發光;差不多三分鐘太陽挪移的時間。交通警察緊吹警哨,猛打手勢示意我趕快離開或者退讓。 「Where am I going?」 綠燈之後,我行我道;在紅燈掌管的那一百多秒也微笑接納──住在他們嘴中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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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選擇是糖,也是毒

■淡淡 勃朗寧曾說──生活,是鍛鍊靈魂最棒的東西。 女兒要結婚,媽媽站在服飾店裡,猶豫著該選哪一件禮服購買,才能穿得體又漂亮。 在試穿過那兩件衣服後,媽媽仍舊遲遲無法做出選擇,一臉苦惱地站在原地,對著兩件衣服發愁。 女兒見狀,立刻走過來詢問:「媽,怎麼了?」 媽媽求救地看女兒一眼,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搖搖頭:「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該選哪一件才好,紅色漂亮,黑色大方,我好難做出決定啊!」 「媽,就選妳比較喜歡的那一件就好啦。」 「可是問題是這兩件各有千秋,妳叫我怎麼做決定嘛!還有,萬一我選錯了,跟妳婆婆顏色一樣,那可怎麼辦才好?」 女兒聽了,知道媽媽不但要挑自己喜歡的,心裡還掛念著不能跟未來的婆婆穿一樣的顏色。於是,女兒對媽媽笑了笑:「如果顏色一樣,我們可以說你們默契真好,居然選了相同的顏色,以後我們兩家人一定可以和睦相處。」 「那如果不一樣呢?」 「那更好,一樣用『默契真好』來解決就可以了,我們可以說,妳們心有靈犀,避開了撞色的疑慮。」 媽媽一聽,立刻眉開眼笑,拋掉了無法預知的顧慮後,她很快聽從心裡真正的渴望,選了紅色的衣服購買。 婚禮當天,兩邊親家一人穿紅色,一人穿黑色,大家都說,全天下最好的顏色都讓他們家給穿去了,一切圓滿。 不料,婚後沒幾天,女兒回家探望媽媽時,看見媽媽愁眉苦臉地抱著那件衣服,坐在椅子上,臉上盡是懊悔神情。 女兒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媽媽的朋友有人看過相同的衣服,價格卻比媽媽購買的便宜,心裡正在捨不得那些多花掉的錢。 女兒坐到媽媽身邊,拿開那件禮服,把媽媽的手握進自己手裡,看著媽媽,滿臉微笑說:「媽,等一下妳女婿要請妳吃飯,妳也要這樣愁眉苦臉、繼續不開心下去嗎?」 「我也不想啊!可是一想到那些錢……我的心就會痛啊……」 「媽,妳只想到那些錢令妳心痛,但妳有沒有想過,為了那些已經失去的錢,妳又另外多付出了現在的心痛。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等一下的聚餐,讓妳食不知味,白白浪費了美味的食物和大家難得相聚的機會。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才真正叫做得不償失吶!」 培根說過──了解自己的內心世界,我們會驚覺一切的奇蹟都在那裡。在人一生漫長的歲月裡,真理與事情其實都很簡單,也很單純,是人的心,讓這一切變得極為複雜。 做出選擇前,猶豫不定,心中忐忑不安,做出決定後,又得時時刻刻嚴防自己做出的決定,反頭回來傷害了自己。 在我們的生活中,不斷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選擇,等著我們做出判斷。做出對的決定,用比較便宜的價格買得東西,固然高興,但一旦買貴了,其實也無須太過懊悔,就當作是種佈施,讓辛勤工作的人們多賺一點,不好嗎? 要懂得適時運用智慧,換個角度去想事情。千萬別當最傻的人,像故事中的媽媽一樣,不僅多花了錢,還差點賠掉自己的好心情、一頓美食和家人相聚的快樂。您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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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白bye bye

■每真 考上正式老師那年暑假,先生帶著我去二手車行,試了好幾台車,都不太順,最後坐在小白車上,一發車就很順,最後花了十八萬牽了這小白回家。 這十四年半,小白在東北角,從貢寮平地到雞母嶺山上,跑了五年,最遠一次跑台北新店參加校長母親的告別式,那次還跟同事製造許多笑話,也第一次勇敢的開車離開貢寮。在貢寮,小白載過七十多歲的先父、八十多歲的姑姑、七十多歲的屘嬸還有許多親朋好友,在偏鄉交通不便之處,它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介聘回台南後,前三年,小白跟著我每天從柳營到東山,偶爾到台南市區開會,迷了許多路,也發現新的路。之後買了房子在新營,小白每天從新營到東山,當行政四年,常常在高速公路奔馳,東奔西跑的,還有一次在高速公路爆胎,很驚險,還好,我跟小白都無恙。之後當導師,小白漸漸衰老了,病兆都跑出來,進場維修的負擔一天比一天重,直到上週日被宣告維修費要五萬,維修師傅建議買一台還可以申請政府補助的五萬。於是就決定換車了。 感謝小白這些年來的陪伴,載著我和三位小孩們上山下海的遊玩,讓我在濕濕的東北角免受凄風寒雨之苦,讓我在炙熱的嘉南平原,免受烈日大雨澆淋之苦,讓我因為它認識南部的許多風土人情。 如果我們都長在古代,你絕對是小巧又忠心的良駒,謝謝你,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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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果

■亞當砸家野夫司機 如果那些眼淚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悅呢? 如果五月比四月殘酷呢? 如果有兩次的河呢? 如果桌燈仍然照亮夜讀的詩集呢? 如果死者是恐怖份子的母親呢? 如果屋外的霧還在呢? 如果你剛好轉左了呢? 如果崩壞的山路也開滿了花呢? 如果滿天流星卻沒人許願呢? 如果路途遙遠而司機也很健談呢? 如果譬喻糟糕卻討人喜愛呢? 如果日曆囤貨很多,日子很少呢? 如果歷史課本變成了科幻小說呢? 如果歌手忘詞而粉絲卻更愛他了呢? 如果煎蛋的時候蛋黃破了呢? 如果亂丟垃圾卻進了垃圾桶呢? 如果十二月和一月之間真有一個月份呢? 如果雨將衣物弄濕了而你卻沒有不開心呢? 如果生活欺騙的都是別人呢? 如果老的是炭火不是你呢? 如果肉身並不是監牢呢? 如果小孩都長大了而遊樂場仍然良好呢? 如果那些失踪的登山者都回來了呢? 如果此刻月亮無缺呢? 如果失敗之後仍有成就感呢? 如果沒上足色畫卻更美了呢? 如果窗外只是另一扇窗呢? 如果月色很糟糕你卻寫了一首好詩呢? 如果全家福多了一隻貓咪呢? 如果相遇的是孩童不是愛人呢? 如果這水池是個湖泊呢? 如果杯子只盛裝溫開水呢? 如果晚霞色澤均勻呢? 如果屋後的木瓜樹一直開花,花也很美,卻不結果呢? 如果你沒去過波蘭呢? 如果飛機爆炸了你不在其上呢? 如果北歐並不適於自我了結呢? 如果我讚頌殘損的世界改變不了什麼呢? 如果電纜上此刻有松鼠經過了呢? 如果椅子只有四隻腳呢? 如果陽光之下還有新鮮事呢? 如果隔壁的小孩不再彈琴給愛麗絲了呢? 如果這一生你沒來過呢? 如果回憶並不沉重呢? 如果紅燈只是一下子呢? 如果你憤怒是因為失去的是如此的少呢? 如果你還可以靜下來呢? 如果凝望是如此容易呢? 如果那片風帆不是藍色的呢? 如果忍冬花上沒有蜂鳥呢? 如果我與樹沒有交集呢? 如果杯盤都洗好了呢? 如果這些年都沒有缺憾了呢? 如果一閃一閃接下去只能亮晶晶呢? 如果政客的晚安只要兩個字對不起卻要三個字呢? 如果路上沒了行人道呢? 如果你還能說不呢? 如果銅像都倒下、鴿子也烤熟了呢? 如果你本來並不要一切變得更黑暗呢? 如果咖啡依舊那麼香呢? 如果假期並不短呢? 如果歌手唸了你寫的詩呢? 如果你喜愛的不是主打歌呢? 如果你要吃蘋果人家送你蘋果樹呢? 如果野草都沒長高呢? 如果一革命就成功了呢? 如果坦克車碾過的是甲蟲呢? 如果一輩子只有十五分鐘呢? 如果Warhol是Hopper呢? 如果Hopper就是Carver呢? 如果小熊維尼說起了普通話呢? 如果阿巴斯到過你家樹蔭下呢? 如果觀看別人的是你痛苦也是你呢? 如果事物完整不需要你來維持呢? 如果失敗者在世的日子長久呢? 如果星期三之後是星期四呢? 如果那些黑暗的詩照亮一些人的人生呢? 如果黑點沒凸顯紙白呢? 如果風沒有因吹拂而苦呢? 如果墳墓裡面有人呢? 如果野雁宣告的不是你的位置是你的無知呢? 如果海南雞飯沒有芫荽呢? 如果打坐的人內心暗湧打樁的人內心平靜呢? 如果郵差一路欣賞車河呢? 如果明信片準時抵達字體也美呢? 如果西西仍然是西西呢? 如果未走之路有個望遠鏡呢? 如果平凡的日子還真的平凡到不行呢? 如果森林就在門外呢? 如果那些樹都是很好的聆聽者呢? 如果解藥過剩而病患遞減呢? 如果證詞真實真相卻被扭曲了呢? 如果生活一無所缺呢? 如果局部比全部還完整呢? 如果散步可以改變結局呢? 如果綁鞋帶可以帶給你啟示呢? 如果隱士都沒有智能手機了呢? 如果那些不確定性是如此的確定呢? 如果OK Computer不OK呢? 如果Sufjan Stevens跟Jeff Buckley合作了呢? 如果聾子看得精確無比呢? 如果門都打開了呢? 如果早餐在進行的時候想起了窗外啾啾的麻雀呢? 如果流浪漢繼續流浪呢? 如果雲知道什麼是棉花而棉花知道什麼是鐵釘呢? 如果那些舊房子在戰爭中仍然完好呢? 如果那些謊言比真相還真實呢? 如果那些街道的轉角都有賣氣球呢? 如果子彈充足而敵人投降了呢? 如果檸檬比鵝卵石完美呢? 如果當時的票根我還存著呢? 如果書籤精美但有錯別字呢? 如果那些錯最後都對了呢? 如果答案太多而沒有了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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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周末午後的饗宴

■黃宗玄 拋開工作的忙碌,迎接周末的到來。周末的設計,應該是讓我們的人生,更加豐富的關鍵!然而,到了周末,往往會面臨到,不知道要幹什麼?不知道要哪兒去的窘境……時常覺得,周末想要休息,卻沒有好好休息到;想要玩樂,反倒益發覺得疲憊。或是,興沖沖地安排了長途旅行,竟被車流塞在路上,頓時興致全掃,好好的假期都泡湯了,甚是可惜…… 周末的我,喜歡安排自己想做的事兒。一有空,我就會跑到,台南政大書城的小空間中。在這個寬廣的原木空間中,大夥兒席地而坐,可以歪頭看書;可以閉目養神;也可以駐足聆聽……從小,我是喜歡聽故事的,在這兒,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一起圍著圈圈,聽講者說故事。 起初,它是我的療傷基地,撫慰我在工作中,碰到的挫折、無奈。只要翻翻手邊的書,看看裡頭鼓勵與打氣的話語,整顆疲憊、倦怠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力量,撐著我繼續前進!書籍,是我最好的精神食糧及人生導師,伴我度過許多心情低落,失魂落魄的時刻……從此,它不再僅是我的療傷基地,而是周末午後,最美麗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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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念麻豬油拌飯

■大內高手 童年歲月父母「日未出而作,日早落了才息」,都疲於奔命忙於下田裡耕種收成養家餬口。所以白天生活起居照顧,三餐吃飯張羅打點都落在阿嬤的身上。 阿嬤跟許多農村婦女一樣巧手慧心,物盡其用不暴殄天物自製豬油,二叔在市場肉品上擺攤位,經常將新鮮溫體豬肉帶回家供作食材。 記憶中經常看見阿嬤,在廚房汗流滿面地在大灶上鐵鍋子裡面,乾炸著一大鍋切成小方塊肥肉,肥肉香味四濺在細熬慢火間出油,快速漸次融合成蜜海。並趁熱間在金黃肥肉方塊上滴入自種自製黑麻油,趁熱中裝在一大瓷甕裡保溫,端上桌準備享用。 發育中童年肚子容易餓,不到用餐時間,麻油香卻已芳醇流動在廚房、餐廳、客廳裡,引誘三哥和我放下看書或做功課時間,趕緊撒嬌跑到阿嬤旁邊,想一飽口福。 阿嬤是我們兄弟「肚子裡肥蟲」,為了安撫亦步亦趨嘴饞金孫,總會用幾匙淡黃白膏泥狀豬油勻開鋪在碗底,再淋上幾滴醬油,趁熱拌入熱騰騰芳香四溢糙白米飯,拿湯匙拌和勻稱之後,一口接一口;一碗接一碗,百吃不厭農家古早味鮮香佳餚,飽脹了小肚皮似小山丘一樣,也魔法般滿足了金孫對阿嬤美味佳餚依依不捨心情。 歲月催人老,三年前阿公阿嬤相繼在過年期間駕鶴西歸,麻豬油拌飯成了絕響。過年期間到某間以南部古早味台菜著稱店家用餐,看到魂牽夢縈麻豬油拌飯一上桌,這次不狼吞虎嚥而是細細攪拌,先深呼吸嗅聞著香噴噴……「豬肥油香、麻油香、米飯香」,絲絲味味誘人饞涎欲滴。碗間散發出的撲鼻麻豬油香,讓整個味蕾大開,大口配小口扒了好幾碗仍意猶未盡。 過年三哥和我家八人用餐期間,即便到處蒜苗烏魚子、鱸魚蒸破布子、皮蛋豆腐、水蓮炒蛋、白花椰菜乾炒肉絲、豬肝、豆干、大白菜滷味、鳳梨蝦球、苦瓜雞湯、蓮子排骨湯等滿桌可口好菜,麻豬油拌飯這一味,卻令我最難以抗拒,情有獨鍾。 彷彿在迷濛蒸飯間,再度回到磚牆邊佈滿菜香的「灶腳」。缺牙嘴饞的小兄弟滿心幸福舔了舔麻豬油的米飯,下巴、衣褲還「戴便當」,饕餮張著嘴巴跟阿嬤說:「再來一碗麻豬油拌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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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換日線

■冷墨 你用字深入 筆觸濃稠 擅用尖端將枝節編織成網 不同於薄情的對白 朝日的部首淺出   疼痛時 記得厚敷月光 冰鎮溫柔 就可以緩解 夜歸人的疲憊 沒有影子作陪的大地 也可以數數變調的風雨   堅守在黑與白換日的交界 收拾菁粹再篩除殘餘 當初生的靈感響亮 就必須起床 換洗沖泡日常 每首張口哭啼的詩都 嗷嗷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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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想把你留在昨天

■溫如生 〈一起生活〉   「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 「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 好像我們。 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每個週末都是我們固定約會的日子。 每天每天,「這週末想去哪裡」、「這週末想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和「等一下要吃什麼」出現的頻率幾乎相同,而我們樂此不疲。 儘管不一定會去一一實現,但我並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你在意我不在意的那些小事。 所以你說,我們這個週末要去哪裡約會呢? 如果沒有想法,其實我們可以待在家就好。我們可以像上週一樣,窩在沙發看電影,我們學著畫面裡的男女主角擁抱,接著親吻,溫情難得。 打翻水杯也沒有關係的愛慾蔓延。 去誰家都無所謂,無論是你家還是我家,都有彼此的氣味和痕跡——即使有時候,這會讓我感到傷心。你一定不知道吧,在我們不見面的日子裡,我隨時隨地被你的氣息擁抱著,卻觸碰不到你。以這種形式存在的你,和我們上週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的那部電影裡,只敢站在遠處深情凝望愛人卻不敢靠近的角色沒什麼兩樣。 坦白說,在每一次又要分別的時候,我想的不是如何把你留下,而是什麼時候才能和你一起生活。 你也有想過嗎?想過我們一起生活的模樣。 我們的家會怎麼裝潢?沙發應該選什麼顏色?床單、衣櫃和窗簾呢?牆壁會想粉刷什麼色系?你也喜歡奶油色對嗎?餐桌應該要搭配好看的桌巾。 你不覺得,「一起生活」這四個字聽起來就像彼此在慢慢地勾勒未來的輪廓嗎? 共同的。真實的。清晰的。完滿的。安心的。 如同你在今晚來到我身邊,照顧著生病的我。 我躺在床上,看著你為我忙上忙下。 「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 「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 好像我們。 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不勇敢與不誠實〉   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 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天色昏黃,路燈亮起。 我走進咖啡廳,收獲了服務生制式的那句「歡迎光臨」和萬年不變的招牌微笑。在窗邊的位置落座,花上十多分鐘看菜單,試圖給予自己新的花火與未知,最後卻還是如往常般,保守地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塊乳酪蛋糕。 其實我是有看到的——最新印製的菜單封面上,有一款看起來挺美味的新品。 窗外的鳥成群地飛過,街上的行人匆匆,室內的溫度逐漸升高。彌漫的咖啡香與記憶的味道重疊,恍惚間,我想起了清晨的濕潤陽光,還有你肌膚的質地。 一想起你,就想起你故作的隱忍。 每一次見面你都會問我要不要喝飲料。 你像極了飲料店的推銷員,有什麼新品都會在第一時間分享給我,然後丟出一句「我們下次一起去喝吧?」或是「下次見面我買給妳,妳應該會很喜歡。」 這種拙劣但真誠的邀請,藉此展開下一次見面的理由和期待。 「好,下次我也帶給你一份最近學校附近新開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我會這樣說,然後配上浮誇的表情符號以彰顯我與你相同頻率的情懷。 好像要有所虧欠才能繼續糾纏下去。 我以為面對你時,我已經足夠勇敢。 你真的以為我喜歡喝飲料嗎?我喜歡喝飲料,還是喜歡那個費盡心思將話題延續下去的你?我不敢承認,你也是。 最後一次見面,你再次丟出類似的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拒絕了。 儘管我不知道,我放棄的是那杯飲料,還是那個滿心歡喜想替我買那杯飲料的你。 我為什麼要拒絕呢?我為什麼要拒絕被愛。 我們明明是那麼渴望靠近彼此。 我明明不介意牽住你的手,也不介意伸手去擁抱你。   為什麼在你主動向我靠近的時候,我卻後退了呢? 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已經不欺騙自己了,我根本不愛喝那些口味多樣的飲料,卡布奇諾才是我永遠鍾愛的首選,哪怕再誘人的新品都不能動搖我。 其實,你也不喜歡吃甜品吧? 沿街的店家燈火通明,隔著窗,我似乎什麼都看得清,也什麼都看不清。 我在一片朦朧之中,好像看見了你從街角走過來。你也看見我了,朝我揚起笑容。 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 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孤獨的顏色〉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你有看過《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這部電影嗎? 劇情圍繞在一個小女孩以及她腦中那些擬人化的情緒,包括快樂、憂愁、厭惡、驚訝、憤怒等等。當這些情緒被擬人化之後,又被賦予名字、形狀、顏色。 可是你說,快樂究竟是什麼顏色呢?一定是黃色的嗎?那你所認知的黃色和我所認知的是一樣的嗎?我看到的快樂和你看到的快樂是一樣的顏色或是形狀嗎?事到如今,再考究那些色彩的象徵好像已經失去了意義。 人類很奇怪,就像有時候,我們可以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甚至能夠對一個人又愛又恨。那這樣的情緒,又該是什麼模樣? 所以你說,如果孤獨也有顏色,會是什麼顏色? 你的孤獨和我的孤獨又是一樣的嗎? 孤獨出現的時候,有時候是伴隨其他情緒一起出現的,有時候沒有。有些情緒我清楚地知道它該被擺放在身體的哪一個位置,但孤獨不是,有時候它會跟著我躲在心臟裡,有時候是腳底,有時候是指尖。 孤獨如影隨形。它頑固地附著在我的靈魂裡。它總是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的喜怒哀樂上竄下跳。儘管我不確定它到底有沒有眼睛。 可是我好像總是能夠理解它想說些什麼——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我想把你留在昨天》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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