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隱藏的傷痛

■琹涵 人生是一條漫漫長途,我們行經其間,誰都可能遭逢傷痛。傷痛既然不能免,當它癒合,也會是光榮的印記吧?至少表示自己不曾迴避和逃躲。 有些傷痛,或許因為我們並沒有加以掩飾,於是它披露在眾人之前,有人願意給我們安慰和鼓舞,令我們由衷感激。有些則是被我們小心的隱藏起來,有各種原因,讓我們不肯說。 久了,那傷痛仍是存在的,並不會消失,它被壓抑在我們內心的深處,只怕累積的時日一久,有一天終將全面反撲,到那時,我們可能束手無策,情勢岌岌可危。 所有的傷痛都必須要有一個出口,大自然是我們心靈很好的撫慰,文學藝術也是,持續的運動也不失為可行的良方……。當傷痛找到了合宜的出口,傷痛成為過去,我們才能真正回復到平靜的心情。 我的好朋友遭逢婚變,先是在家裡她接到不出聲的電話,後來是辱罵,當真相大白,原來丈夫外遇,要求離婚。那時候兒女年幼,她不忍心毀了家的完整,更希望兒女能同時擁有雙親,因此堅持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當時的情形很僵。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丈夫離家,在外另築新巢。離婚官司有得打了,曠日廢時,也是意料中的事。就在面對不堪的婚變時,她日日以深度的閱讀和手抄,讓自己定下心來,不再淒苦徬徨,終於得以平安涉渡感情的風暴,讓原本激越痛苦的日子逐漸歸於平靜。 而我在面對人生的艱難或風暴時,平日所熱愛的閱讀,卻一無幫助,完全使不上力,反而是寫作讓我離開了不幸的泥淖,看到了朗朗晴空和亮麗的陽光。 也許,在我,創作需要心無旁騖、全力以赴,那樣的專注,反而讓我更能忘卻所有遭逢的煩憂。 或許因為彼此的狀況有別,因此,每個人相對應的方式都未必一樣,我想,只要是適合自己的,就是好。 只要能重拾平靜,殊途可以同歸,又有何妨呢? 我曾讀過蘇東坡一首暢快閒適的詩,詩題為〈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五首其二〉: 放生魚鱉逐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 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船解與月徘徊。 意思是:放生在湖裡的魚鱉追逐著遊船而來,野生的荷花四處盡情的開放。躺在船裡看山,不覺水波起伏,只見山頭忽上忽下,而隨著風飄盪的船,也好像懂得和月亮一起流連不去。 這首詩寫的是在西湖上盪舟,一派優游,讓人忘卻了世俗的紛擾,我以為,那必然來自豁達的心境,令人心生嚮往。 世情的紛擾難以避免,當傷痛發生了,面對比隱藏更堅強也更妥貼,如此,才能真正讓傷痛成為過去,我們又是全新的自己,更可以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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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問君何所思

■王鼎鈞 對抗新冠病毒,這裡那裡,異口同聲,這是一場全民戰爭。那麼醫院是堡壘,家是防空洞。 居家隔離,人在防空洞裏做得少,想得多。人和人偶然還有寒喧,應該問你想甚麼,不該問你做甚麼。人的念頭連續生滅如萬馬奔騰,中間沒有空隙,若是胡思亂想,那就碰撞踐踏,非常可怕。因此有一門功課教人「不想」。 「不想」很難,退而求其次,有一門功課教人「簡單的想」。記得當年西方人士一度流行打坐,心中不斷默誦一個字:「one」!用一個最簡單的概念驅逐一切雜念。這個辦法我們不陌生,可是沒多久就被佛門的靜坐代替了。 對於我,「簡單的想」也堅持不下去。居家隔離的日子,思想起每一個時期都有一種人最重要,而這一幫人對社會作出重要貢獻的時候,總會附送某些惡行,舉例傷感情,你我心照不宣。現在抗疫,醫護人員最重要,從未聽說病人入院後向護士白袍的大口袋裡塞紅包,從未聽說病人入院前向醫師家中送名酒,從未聽說某個病人靠某人打了個電話弄到病床。醫院的工作有些地方教人不滿意,不過他總還是照看自身的規律工作,多少人說疫情太嚴重,醫療體系崩潰了,我以為疫情確實嚴重,但醫療系統並未崩潰,只是有限度。 想那些可愛的小文宣。病毒是人與人接觸感染,居家隔離是防疫最重要的手段,但為了防疫沒有行動自由,沒有個人隱私,等於變成囚徒,因此很多人強調人權,違反禁令。於是菲律賓政府把一具白皮棺材橫放在馬路中間,加上一欄大字標語:「待在家裡頭!或者待在這裡頭!」語不驚人死不休!於是產生了一句名言:「有人,沒有權,有權,沒有人」,語意雙關,很有巧思。網上流傳一段視頻,一個男性醫生對著鏡頭說:「請待在家裡,保護你自己」!接著換一個女性醫生:「請待在家裡,保護你的兒女」!最後出現一位女護士,她說:「請待在家裡,保護我們!」最後一句出人意表,陡現高潮。真佩服這些高才。 也想到生死。漏盡更殘,生命是一根繩子,新冠病毒和現代醫藥拔河,居家隔離的人等著看哪一邊失手,儼然從容就義。地球還在旋轉,玫瑰還能開,蟬還能唱,蜘蛛照樣在我後院結網。明天,信件照樣來,即使是廣告和帳單,也親切。中華副刊照常出版,上面沒有我的文章,也要看。 疫症總會成為過去,不過是少了幾個人,多了一些思念,不想、也難。這時,想到我給一位朋友的墓誌銘:   如果我來了是一陣風,我去了就是一場雨。 如果我來了是一場雨,我去了就是一園花。 如果我來了是一園花,我去了就是滿地種子。 想念我吧!我是單行道上的過客,永不再來。 ■程奇逢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已經一年多了,我們第一次經歷如此長時間全球範圍的社交隔離。這次疫情顛覆了我過去對美國的認識,我原來認為,美國科技、醫學世界領先,各行各業的菁英可以正確地認識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事,知識份子會把事實真相告訴大眾,而大眾也能自覺地配合。現在美國以5%的人口,佔有全球確診病例的25%,死亡人數的20%,《時代》週刊稱之為「美國式失敗」。 在疫情期間,最令我震驚和讓我思考最多的是,為什麼美國人對史無前例的死亡人數如此麻木?美國新冠肺炎死亡人數已達到50萬人,歷時10年的越戰,只死了5.8萬人,抗議示威已經在美國鬧翻了天,第二次世界大戰血腥的歐洲戰場、太平洋戰場,總共死亡也只有29萬人。現在對於這麼巨大的死亡人數,所有人的反應只用一個詞來表達就夠了:「麻木」。政府表現麻木,專業人士麻木,民選官員及事務負責官員麻木,全體美國人都麻木了,而且越來越麻木。 以前在我印象裡,美國人對於生命的珍愛是十分感人的,為了拯救一個在自然災害中遇險的人,一個在疾病面前無助的人,幾十、幾百人用盡一切方法救助,為了拯救一個在外國受到無理拘押的美國公民,政府會動用最強硬的外交手段,甚至不惜動用軍隊來拯救他,現在每20秒就有一個人在醫院或家中死去,大多數人卻只是漠然。 2015年,一張照片震驚了全世界,甚至改變了世界格局。一個三歲的敘利亞男童與父母乘坐的船隻在偷渡歐洲時傾覆,他伏屍海灘。這張照片,喚醒了歐洲的「良心」,歐盟因此對中東難民敞開大門,總共有6000萬難民湧入。雖然難民給這些國家帶來了不小麻煩和人口結構的改變,但是他們始終認為,對於受難者同情和拯救的人道主義是至上的。一年多了,我始終沒有看見一張能夠挑釁美國人心靈感應的照片或是一篇振聾發聵的專題報導,媒體也麻木了。社會學家說,如果缺乏來自視覺和生理的死亡表現,我們頭腦中的警鐘就不會敲響。 2020年9月,美國新冠肺炎死亡人數達到20萬時,《時代》週刊封面,在漆黑底色上,用白色字羅列了美國自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每一天的死亡數位,在密密麻麻的資料上,浮現出一個碩大的數字—200000。在華盛頓,一個志願者組織在白宮前面的國家廣場上插上2萬面小國旗,悼念疫情中去世的20萬人,小國旗如同墓碑,只是墓碑上沒有墓誌銘。然而,在美國疫情死亡人數達到四十萬和五十萬時,再沒有人去做這件事,好像是死亡的人數越多,我們就越不在乎。 其實歷史的記載也同樣令人失望,它與淡漠、麻木和遺忘同謀,稀釋人類的痛苦。再深重的苦難,在歷史書上只有一些數字幾行文字而已,所以,親歷者對自己經歷的獨特思考與敘述就顯得如此重要。無論如何,對2020年,歷史是會記下一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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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你

■余能城 想你 在每天的夜裡   每個明天 從傍晚才開始   我會邀請剩下的陽光 將你踏實地 自我腳邊喚醒   我會將你打理整齊 反覆謄抄,在 空白的交換日記 我會反覆 句讀 成人的標記   我會親手撕下 一 頁 一 頁 捲成第一支菸   點燃過去 點燃如煙般瀰漫的回憶   不停地練習 深呼吸   直到你不再嗆滿我的心, 避免我在陸上溺斃; 直到想不起你的時候, 我好像終於能 想到我自己──   想到我卻已經 習慣 晚睡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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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皮凍

■簡玲 肉攤上掛著幾個面具,兩隻硬挺挺的耳朵和鼻子,她用50塊銅板買一顆豬頭。Giò so,豬皮凍,她家鄉菜,打開遠方,眼睛就會濕潤。 馴服一頭獸,溫水沖燙開火沸煮,焯水,刮掉皮脂拔光毛,細細毛孔逃不出她的掌心。分割一頭獸,擅長的刀工,耳朵、鼻子、眼頰切成塊再切片切細,木耳隨遇而安和豬頭皮熱鍋翻炒,胡椒魚露有媽媽的味道,調味放涼。變身一頭獸,裝進塑膠袋擠出空氣捲成條,報紙裹層,細繩五花大綁緊縛,獸的木乃伊放進冰箱會成凍。 山豬跑進夢境,夜的亂流竄動,語句粗鄙的匕首劃過耳際,她的眼睛戴上墨鏡,身體綴滿萬紫千紅的繁花,豬頭醉醺醺,半睜半開的眼睛掛在身邊。 拿出皮凍,切片,她用力咬碎耳蝸軟骨,像把一個獸頭狠狠地吞進肚子。凍裡安靜的木耳在她口中囁嚅:có nhó nhà ko?có nhó nhà ko?想家了嗎?想家了嗎?她的眼睛一霎潮成一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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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76.鄉愁是美麗的謊言,但我們需要這個謊言。 77.神最奇怪的一點是,每一個人都擁有衪,衪卻不屬於任何人。 78.尼采說:「沒有真理,只有解釋。」竟使他成為後現代主義的先驅。後現代主義認為真理無非只是一個點,有無數的點跟它相對,包括取消它的那個點。 79.未來是秋天,很美,但充滿肅殺。但對現代人來說,春天也一樣。 80.在婚姻裡,忍耐是既最不值得,卻又是最值得的,奇怪的是,原因出於同一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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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餃

■翔羚 母親確診失智後,那些兵荒馬亂的日子,一下子就像找到了對應,不安的感覺反而消減許多。為了讓母親在吃食上能夠規律,我決定親自為母親打理三餐。 某日逛傳統市場,看到一把把青綠的韭菜,突然想念起自家的水餃。 母親向來喜歡自己包水餃,尤其為了生計忙碌的時候,水餃對於母親而言,備料方便快速,還可以幫孩子帶便當。母親對自家水餃的調味總是驕傲的,好吃、不複雜,就是韭菜豬肉水餃。但自從開始洗腎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對於很多事情都意興闌珊。母親包水餃的次數,也漸漸地減少了。失智後,即便日常生活中偶有能讓她產生興致的事,也會在瞬間翻盤。我想,包個餃子,或許可以讓母親開心點,讓失智後的日子多點不同的滋味。 盤算著可能需要的食材,韭菜、絞肉、水餃皮,買齊不難,說來慚愧,年紀雖過了不惑,卻還是頭一遭為家人包水餃。從備料開始,韭菜該買幾把?絞肉得秤幾斤?至於餃皮的大小、彈性要怎麼挑選?小時候,母親帶我上傳統市場時,是如何在喧鬧鼎沸、花花綠綠的市場裡逐步備齊這些食材的,我彷彿也失智了,怎麼也回想不起。一時之間,想像的滋味,都變成了具體的問題,只能在攤販前猶豫再三,最後只能隨便應和著一些數字。 回到家,先跟母親說中午吃水餃,探探她的意願,所幸,她愉悅地回應,我趕緊去廚房備料,動作速度都得加快,深怕就在提鍋燒水之間,母親就改變了主意。 洗切了韭菜,放進鋼盆裡,再加入絞肉、香油、醬油攪拌,一切步驟都很順暢自然。才驚覺,這些步驟,母親其實都曾分次教過我 有時她要我捻除韭菜的葉梗,有時要我在切好的韭菜細末中添點香料,最常交代我的就是將韭菜切成細末,可我因為懶惰總是切成段,母親就會指責,要求我要多點耐性...沒想到,這些記憶深處的片段,竟然在此刻無違和地融合。 備料完畢。在房裡看電視的母親喊說她也想包水餃,聽到這難得的要求,我立即捧著水餃餡,帶著一碗水與空盤,衝進母親房裡,跟她一起包水餃。 母親看看鍋裡的水餃餡,問我加些什麼料,我逐一回答。 「少了金鉤蝦。」母親惋惜著,連講了幾次。沒有金鉤蝦會失了味道。我若無其事地回應,自小到大看到的就是這些料,壓根就沒有金鉤蝦,心裡想多的也許是母親失智,錯置了某些記憶中的食材。 過去母親總是說水餃要圓鼓鼓的,才會好看,邊說邊包,一個人總能包上兩三盤、幾十顆飽滿的水餃,放在盤上。至於圓鼓鼓的秘訣,就是餡料要滿,餃皮要捏實,摺要多。我將餡料鋪在半張餃皮上,沾水,折疊餃皮,依循母親以前教我的,把餃皮上的摺捏得密實,圓圓挺挺地立放在盤子裡。包了幾個之後,母親也開始挖了一小匙餡料,放在餃皮上,隨便上下疊蓋幾折就放在盤子上,那些癱軟的餃皮少了立著時的俐落感。 我半開玩笑地指著那顆攤平的水餃,再三向母親確認水餃是不是完成品?她肯定地回應。我笑說有點醜,但母親卻挑著眉辯稱很漂亮 我說如果有破皮露餡、醜形怪狀的都要自己負責吃掉喔!母親點點頭。 接著,邊看電視聊天,完成中餐要吃的水餃份量。算了算,母親總共包了六個,三個奇形怪狀,餡料不足,另外三個則是空包彈,完全沒有餡料。 我將一顆顆飽滿的生水餃下鍋,並挑撿起那幾個歪七扭八的水餃,心中不覺一陣酸楚。餃子熟了,盛裝幾顆要母親趁熱吃。我和母親先各嚐一顆,兩人有默契地都認為水餃好吃,但似乎就少了一味,母親肯定地指出,就是少了提味的金鉤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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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兵給我上的課

■宋玉澄 老兵,就是閩南語發音的老竽仔;其意,眾人皆知。有人說這話是沒有褒貶的中性詞,但明明就有榮譽國民—簡稱榮民的正式稱謂而略去,故我總覺得老竽仔,是偏向負面的用語,少了一些尊重的意味,多了一些輕視的含意。 可是,老兵在我心中卻是不同,他是我迷茫人生中的啟蒙師、引導師。那是民國60年間的事,剛剛退伍,沒有學歷、專長,也沒有任何背景的一個貧困農家的子弟,幸運的考進了一家位在高雄的造船廠,當粗工。平常在工廠上班,下班就回到寢室;寢室很多,留宿著一些單身員工,頗有些仍在軍中的況味,吃吃喝喝、打牌看電視…,每月薪水按時落袋,日子過的無憂無慮。 然而睡在對面寢室的老兵,看到我總是先嘆氣,說:「年輕人,生活不可以這樣!」 說老兵,其實也不算老,近五十歲的壯年人,一口的家鄉話,但聽得出是滿腔的真誠。 「年輕,就是要充實,要讀書,讀書就是人生進階的繩梯,可以上夜校啊。不要像我們這些老兵,在戰壕裡聽著砲聲在頭上來來去去的呼嘯,然後被八路軍追著跑;想讀書,哪有平靜又安定的環境。如今,也想讀書,卻腦眼昏花,體力不繼,一生就這樣被戰爭糟蹋了。」他不只一次的指著我說:「我被戰爭糟蹋,是那個時代的大悲劇,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你被自已的安逸怠惰,不知上進進取,就是自已造成的悲劇。第一次的悲劇是無知是意外,但第二次的悲劇就是愚昧;聰明的你,當知道如何避免。」 這是第一堂課。第二堂課是:「再窮,也要有自信、骨氣。平價的衣褲,乾淨不褶皺,是最低的要求;皮鞋,尤其重要,沒有鞋油擦亮,也可以用水擦洗乾淨;這些都是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建立自信的初步。」 幸運的是,我沒有把老兵的話當嘮叨,我聽進了心裡。多年之後,我問妻子如何會嫁給一個其貌不揚的窮小子?沒想到妻子的答案竟是:女人都是先看男人的腳,而你腳上的鞋子永遠都是光潔,就覺得這個男人可靠實在,是個良人。 在職場上也是,一面工作一面讀書,學士、碩士、博士,每踩進了一個學歷的階梯,也墊高了職崖的階級。 站在高高的階梯上,欣慰,更常憶念著那位早已失聯或已作古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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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鏡未央

■沈眠 鏡頭裡每個人看起來 都很快樂仰著頭 目光如殷切的蟻接頭交耳 意淫下一年度的蜂蜜 他們原地移動 情感正被經濟學迅速損耗   跨年煙火高空膨脹 靈魂日益單薄 哲學擱淺數十萬種體熱 眼前慶典是精緻偽造的 數學性狂歡   憂傷的物理學習慣搬遷 在純屬雷同的象限 圍繞自身的植物學 他們日夜擁抱虛構 迷信小確幸 娛樂是分秒必爭的解藥 他們擅長藝術地埋進幻影 忘我地眺望一年 盡頭的華麗 罔顧時間的化學 溶蝕處面目全非 所有毀壞皆是愛的後遺症   一切感覺歸屬動物學 街道上眾人相互摩擦火花 連續性的炸裂 夜空中花開就是花落 而此刻的狂喜 成為消逝的未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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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摺紙

■劉金雄 在不同的時區,地球華麗轉身 我的朝日,妳的夕陽 光線源自一個發光體 我們正眺望著同一個星體 於是我順著光線對摺 妳的呢喃便跑來耳邊 我起身 順著地平線再對摺 把地球放入胸前口袋 讓妳聽見我 洶湧且不可攤平的 心跳 再沿著心情的斜角摺 我的小紙船便順著洋流 想跟妳的明日說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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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隨手與拿手

■湯長華 一個人吃飯之所以麻煩,一來份量難拿捏,一個不小心同樣的東西要吃好幾餐。 再來分寸難拿捏,要不吃得太隨便;比如電鍋蒸隔夜飯,難吃又不滿足。 要不搞得太複雜。 突然想吃香港街頭小吃之王─咖哩三寶,研究了東南亞各種進口咖哩粉,買薑黃粉、海鮮醬、蠔油、沙茶醬,四處找好吃的魚蛋、發泡魷魚、炸豬皮、白蘿蔔,做了一大鍋,燜得整間房子咖哩味,吃足整整三天,雖真心喜愛可是吃得我好燥,天冷穿發熱衣還會長痱子。只做那麼一次,其他調味料就通通收進櫥櫃,短時間內不打算再碰。 又記起多年前雪花飄飄時經過唐人街,雪白豆芽菜在菜攤上閃閃發亮,心裡盤算不如吃個簡單的豉油皇銀芽炒河粉,沒料到光把豆芽菜摘成銀芽就去掉幾個鐘頭,發毒誓再也不摘。銀芽很隨意但一點都不隨便,去外面付多點錢吃人家摘好的才是正解,自己摘兩個小時,吃完只要兩分鐘這種事,再也沒做過。 於是一個人開伙,漸漸投機取巧。用一只鍋煮水波蛋、燙青菜;肉片塞烤箱,吃的時候沾辣椒醬油,然後打開電腦看別人做拿手菜。 農曆新春,最適合重看「家有囍事」,老影迷都背得出來,片子裡有道吉祥小菜叫「百花釀鵝掌」,拿上Google搜尋,只會在第一頁看到少少食譜連結,其它都是張國榮的劇照與台詞: 「……我都整番我嘅撚手小菜嚟俾你慶祝……百花釀鵝掌!多謝各位!」幾十年來,這部1992年的經典香港賀歲片,不知已在電視上重播多少遍,「百花釀鵝掌」我倒是一次也沒吃過。 既然張國榮說這是他的拿手小菜,特地上網讀了一下各方食譜。 所謂百花,即是蝦肉拍剁成蝦泥,攪拌摔撻出有黏性的蝦膠,再加入其他食材「釀」到扁平足的鵝掌,即是「平步青雲」的意思,別具心思。有那麼半秒鐘,我考慮一下要不要自己試試看,隨即打消念頭。 其實喜歡下廚的人,除了愛吃與一點天份,更需要許多耐性。 本人耐心欠奉,泡個冬菇乾瑤柱都不耐煩,一邊蒸蛋蒸魚一邊想掀蓋看看好了沒,做出來的菜肯定這裡差一點那裡差一點,加起來就差很多。要吃什麼功夫菜我只上街吃,不過天天忐忑禱告口袋名單裡的老廚子屹立不搖,千萬別退休,因為我理解曾經吃過,以後卻吃不到的遺憾。 很小的時候,家裡常吃煎釀鯪魚。 鯪魚肉質細嫩,只是帶極細小的刺,外婆起出魚肉,丟棄大骨,留下完好魚皮,慢慢將肉剁成茸,這樣就吃不出刺了。鯪魚茸加入生粉混進馬蹄冬菇陳皮香菜之類的配料重新釀回魚身,黏回魚皮後下鍋煎,端上桌又是一條完整的魚,光想就知費工得很。 這肉吃進嘴裡除了有點嚼勁,還帶有一股獨特香氣,那是魚肉與芫荽陳皮結合的味道;馬蹄粒負責在人類咀嚼時發出微小沙沙聲,清爽脆甜,媽媽提起這道菜時總是讚嘆又懷念。幾十年沒在台灣吃過鯪魚,其實也不知哪裡有得買,我甚至搞不清楚這魚在台灣怎麼叫;就算買到,光是撕下完整魚皮這關就過不了,更別提搭配鯪魚肉的配料「馬蹄」了。前幾天閱讀「上下游」農業新聞,裡面提到正港台灣馬蹄非常稀少,種這一味的農友跟從前相比少很多,而且除了餐廳業者外,一般家庭極少用到。 事實如此。 這年頭,馬蹄這種畫龍點睛但處理麻煩的食材,就像金庸武俠小說裡的天山雪蓮,可遇不可求。或許我這樣講太誇張,但平日只剩晚間在家樂福全聯買菜的都市人,哪有閒工夫買馬蹄回家做菜,所以偶爾親戚送幾罐豆豉鯪魚罐頭,我們高興到飛起來,如珍如寶般慢慢吃。 過了盡情吃喝的農曆新年,回到隨手亂煮的生活,這幾天又是雞蛋肉片青菜煮泡麵算數,吃的時候上頭擺一片Gouda起司,雖然黏糊糊很有滋味,有時覺得好像不能繼續這樣懶下去。如果說從小被外婆手藝慣壞的嘴巴,以及與朋友間飲食差異所產生的不同樂趣,養成我喜歡並享受留下紀錄的習慣,一旦成為一個只會說不會做的人,總有一天會變得空洞又心虛,結果很可能就是什麼都留不住。 為此,逛全聯時買了芥蘭(可惜不是幼時記憶中粗如大人手指的那種芥蘭),特地拿了瓶紹興。媽媽提過,外婆炒芥蘭時會碎碎念:「一定要落點紹興先至好食。」(一定要加點紹興才會好吃) 依樣畫葫蘆炒了芥蘭,嗆了點紹興酒,熟悉的香味飄進鼻腔,感覺好成熟好巴閉(厲害),我深吸一口氣,迫不及待先吃一條,心裡感覺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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