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重回過去

■張馨尹 五月底的台灣,大片落地窗吸足外頭炙烈破表熱空氣,一點一點滲滿我的房間。入睡不到三小時,我扶著沈重的腦袋快速起身找電扇。老舊的迷你小電扇在我扭轉開時,嗡隆隆、嗡隆隆有節奏地噴轉出不帶悶濕熱氣的微風!躺回床上,像是飲入房裡燥熱的氣息,身體發燙難以再入睡,隱隱地,有個聲音在腦後提醒著百無聊賴的我:「千萬別碰手機!」 回台後的日子,早晨在手機聲中醒來,習慣性關掉鬧鈴設定後,如股市大亨般得盯股票窗板,快速瞧瞧國內外消息,檢查擁抱時差看看相愛相殺的男友是不是已經乖乖下班回家休息,而不是總要我心生疑慮的行蹤成謎。五月中,疫情在台如打翻的桌上水,蔓延開了。那日起,映入耳目的聲色是激昂爭辯、埋怨,負面的報導絡繹不絕。於是,我關了手機網路,嘗試回到在國外的防疫日子裡,不時刻守著手機響起的訊息,也拒絕太多不樂觀報導傾斜自己的人生。 四年前,我一個人從中美洲的尼加拉瓜背起近十幾公斤的行囊,踏上往南行的未知旅程。那時的我,手中擁有的是一台老舊且不夠靈巧的iphone 4,旅途裡遇到我的人稱她是「人間最後一支iphone 4」、「古董」,因為使用時間超時,就嬌貴休息罷工。於是,習慣不盯著手機找資訊、找路,我換了方式旅行,到一個異地與相遇的人談天,聽在地人分享令我好奇又動人生活、和旅程裡錯身而過的每一個旅人分享旅程,默默地,第一手資料寫滿了記事本,寫出往前的停留。 我會在傳統市場裡因眼前似曾相識的熟悉而快樂,也會因走在不曾預知而邁入的街道小巷悸動一整天。拿著的旅行地圖,不需科技靠Google Map,有了許多探險樂趣。有時走累了,一個小轉角的迷人風景、景點或特色咖啡廳,我都懷著知足,感恩不期而遇。日子的美好與平靜,不在追蹤掛心誰的行蹤,也不熱切打卡上傳「I am here」,卻每天都對自己的平凡日子心動。 有次,滑開社交軟體,滿窗如轟炸後,每一個小方格裡填滿驚人的紅色數字,警鈴般錯落響起的高頻率,惹得同桌的陌生人笑著說:「你被通緝了!」我無聲笑了出來,多麼貼切的形容。 在哥倫比亞的Silvia山城,是旅程裡我第一次思考,若回到原始生活會是怎麼樣?在那只有幾戶人家屋頂架有小耳朵接收外界資訊,村落裡的主廣場,一群群穿著Silvia原住民五彩鮮豔服飾的人們,每天午後從山上,如一團團繽紛多彩的繡球花,來到廣場前,在手機完全沒有收訊的地方,曬著暖陽,在大地與星辰相伴裡返回山裡。市場裡駝著背的老奶奶,一生幾乎沒出過Silvia,但她做的起司遠近馳名。廣場教堂旁的市集裡,那位串著哥倫比亞獨有珠鍊飾品的老先生,每週兩天在市集裡,為闖入這世外桃源的遊客們,遞上手作的祝福。他們不嚮往旅人走過的世界,安於質樸簡單的日子。 返璞歸真的生活,於是成了日後心中揮散不去的美夢。一年後,我回到尼加拉瓜,曾短暫在最接近純粹的村莊裡生活。那兒沒有購物與觀光,網路常常不穩,所以索性不用。因為多了時間,於是有了坐在庭院裡和鄰居閒聊的時光。 在鄉下村落,日將落下時,家家戶戶習慣搬出椅子坐在房外,一大群孩子嬉鬧尖叫聲在長長鄉巷裡揚起。那段蝸居的日子,三餐自理,每天和當地人一樣,晨起洗刷庭院,午後搬出椅子坐在屋前看空際上演光的幻影,偶爾房東摘來房門前的芒果與我共享,附近孩子跑來我屋外與我閒聊,有時我會做些南瓜葡萄派或蕃薯餅和共用後院的店家分享。大部分時間,我在沙發上看書或打中國結,生活清幽恬靜,至今難忘。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不在能單純與自我生命相處?堅信在轉發的各方道聽途說中迷失?時代的進步是加速緊密連結促進每個人的關係?還是,成為隱身在螢幕後的攻擊、霸凌而不自知?對於我來說,回台後仍能維持一段搖搖欲墜的異國戀,卻成了偵探日日監測對方,早已失去當初單純的美好。以為關注當下生活,是花時間給予整排視窗訊息、或朋友們貼上的幸福照片印證一個回應和讚。 放下手機,關上網路,真想回到過去,在那個人與人之間有著最恰當距離的生活,仍有關心,不失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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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郵差

■陳青田 過去我們村莊裡有位郵差,他從高中畢業考上郵政特考,便開始每天往返山區送信,日復一日將憂歡悲喜的故事,送到居民的家中。就這樣二十年一晃而過,人事物幾番變遷,唯獨從郵局到山區的這條道路,從過去到現在,郵差始終沒有改變。 有一天當他送完信,路過家樹苗店,他向樹苗店老闆建議來種樹,結果樹苗店老闆說,我的樹苗要賣錢,不能做公益的事,郵差只好向老闆買樹苗,且從第二天起,他帶著這些樹苗種在往來的路上。 就這樣,經過二十年,他退休了,但他始終持續種樹。樹成為夏天村莊居民趁涼的好去處。 村莊居民閒聊時會說:這比郵差送信,更讓居民開心。 這已不是充滿塵土的道路上,騎著機車的郵差,不再是孤獨的郵差,也不是愁苦的郵差了。人生如白駒過隙,時光飛逝,何妨留下善行,提供後人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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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鄉愁的源頭

■曾富祺 母親的眼波 乃鄉愁的源頭 眼尾在命運的波濤裡 上揚的少 下沉的多 激起的水珠總是 脈脈 從那張如梭的歲月織皺的網 滑 落 落入旁人眼簾的少 存入自家枕頭的多 而輾轉滲入我們腦海的點 點 滴 滴 不過萬分之一,卻足以 養活一輩子罹患鄉愁的鮭魚 於月滿星沉之際 溯著微鹹的思念之河 游回母親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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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兒時的記憶盒

■詹志超 已記不清楚究竟有多久沒來過西門町了。 印象中,多年前曾因為畢業學生的同學會,我在「電影街」(武昌街)附近找尋聚餐的場所好一段時間,遍尋不著之時,才驚覺原來我已經不屬於這個年輕人流連的聖地。多年之後,更是鮮少有機會來到成長歲月中非常熟悉的一個地方。 小時候,父親常常帶我來到西門町逛街,緊鄰西門町的中華商場絕對是首選第一站。從最前面幾棟開始逛家用電器、音響店家,接著便是一些著名的像「點心世界」的小吃店,另外,還有許多的制服、牛仔褲、旗幟徽章等商家,店家種類繁多,可以說想看什麼有什麼、想買什麼應有盡有。我非常清楚的是配戴的第一副眼鏡,也是在中華商場的眼鏡行。 有時,父親也會帶我們逛中華路上的百貨公司,我還曾在「第一百貨」走失過呢!此外,圓環邊的「遠東百貨」以及昆明街、峨嵋街附近的「今日百貨」也是經常造訪的百貨公司。記憶猶新的是「萬年商業大樓」地下樓美食街特別引人的香熱鍋貼和多色霜淇淋,始終讓人垂涎不已。 歲月的更迭,中華商場因為市區規畫與捷運工程的關係,早已在民國八十一年拆除,一些「資深」的百貨公司由於古老陳舊,或是經營不善,不再具吸引力,因此紛紛關門歇業。許多美麗的記憶,在時間與社會的變遷之中逐漸消失中…… 近日,有幸來到睽違許久的西門商圈中山堂參加一個活動。漫步在街道上,一股熟悉的味道隨即湧入腦海:曾經風光如今式微的重慶南路「書店街」,仍然飄散著淡淡的書香;開封街、博愛路的「相機街」,依舊閃爍著相機的科技;至於衡陽路、博愛路間的「綢緞街」,絢麗的織錦如昔;而介於中山堂與遠東百貨之間的桃源街「牛肉麵街」,更是持續滿足著饕家的脾胃。 活動結束,帶著孩子走逛中山堂一帶附近,一路走著,也一路回憶著。這麼多年一過,如今換我帶著孩子來到西門商圈,一份興奮的心情襲上心頭。點了紅燒牛肉麵,還有入口即化的軟嫩粉蒸排骨,同時也告訴孩子一些往事。當下,心頭上、腦海中,除了依舊不變的紅燒牛肉麵濃醇的香味,還有兒時模糊的印象與回憶以及讓人懷念的味道。 西門町,曾經佔滿兒時的記憶盒;在記憶盒中,更是蒸騰著香噴噴的回憶。這些回憶之中,不只飄散牛肉麵的味道,更裝滿著父親大手牽著小手溫馨的親情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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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寧可被詩起底的孤獨

■劉曉頤 關於孤獨,沒有人可以在此生完全倖免的孤獨;總會有那麼些在特定或不特定的情境下,驟然被起底的孤獨;暗室中抱膝而坐,彷彿懷裡窩著一隻貓,從一大片攤不平的黑暗,直至安安靜靜、不知不覺,眨著晶亮眼睛的孤獨……我們都會有這樣的經驗。詩人佛羅斯特說,最好的步出方法永遠是穿過,然而,孤獨的時候,我們可以懷抱著甚麼來穿過,是不是? 詩人林瑞麟,今年二月於聯合文學出版的詩集《我們被孤獨起底》,就是頂適合手捧一本,穿過黑暗的選擇。帶有寵愛自己的成分。 談到瑞麟,不得不提起他形影膠著、同樣寫得一手好詩的妻子怡芬,他們因感情甚篤,在詩壇活動或詩友聚會中,總是雙雙連袂,因此被雅稱為「王子」、「公主」。然而,性情質地細緻溫暖的他們,非但並不奢華,而且總是安靜低調,就那樣在微光中,你可以照見他們菱紋圍巾或純素披肩的質感和織面歑隙,透出一種真實而暖調的人間光色,彷彿有他們在身邊,自自然然,就令人有股安心的力量。 他們在寫詩的領域上皆成績出色,屢獲大獎,然而謙卑的他們總認為自己不會有出書的一天——這是謙卑,也是無爭。自然,我和許多詩友們都期待他們的作品結集出版,為此,我在去年出版《靈魂藍》時,由於手邊只有十本書,居然很滑稽地上博客來,訂自己的書送他們,「我看準了你們會出書,所以先送,等你們出書後回贈我。」我對瑞麟說。(本人自有精刮處:以一換二。) 似乎從這天開始,一切進展順利,瑞麟先在聯合文學出版詩集了,《我們被孤獨起底》,瑞麟有許多很療鬱的詩作,這本詩集,無疑就是要起底讀者的孤獨,給予詩的療癒。 「詩是母胎單身∕讓她維持質璞的姿態」,這是瑞麟給我的題字,也代表了他的詩觀與風格。在自序〈失序〉一文中,他自剖:「我關注人、事及環境相互依存的關係,將內在的直觀表現於詩,所要彰顯的『愛』與『關懷』應或是詩質的核心。或可視為一種投擲,擊中我輩中人心中的鹿。」 什麼是所謂的詩意或詩質?瑞麟說是愛與關懷。我很感動。注意,瑞麟用的是「質璞」二字而非「質樸」,這代表他對一種內在精緻的嚮往與追求——是內在而非外在,一如帕斯傑爾納克認為藝術是變動現實中的常規順序的紀錄,在20世紀以來各流派都認為藝術是「噴泉」的時候,他說詩歌、藝術其實吸收生活的「海綿」;瑞麟在這種精神下,以詩寫著貼近生活的尋思與發現,不做論證、詰辯與交鋒,在瑞麟的詩中,我們可以讀到一種平靜的接受力量,而平靜中自有屬於他機鋒與綿情的微縮小宇宙,有屬於他的關懷、感情、觀點與詩思。 如此之詩,非瑞麟不能寫。而讀者,在這種溫柔的力量下,寧可卸下防禦,讓自己的孤獨被他的詩起底。 怡芬呢,不久前她榮獲補助出版性質的「周夢蝶詩獎」,也將於今年內出版第一本詩集了。我深深祝福這對好友,感動於彼此在自古文人相輕的圈子內,彼此欣賞與珍惜的可貴情誼。他們的美事,讓身為朋友的我也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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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56.宗教信仰的進程是倫理、理性、荒謬。當我重讀齊克果那自認為可以名垂青史《恐懼與顫怖》一書達三十回,我明白這是必要的,因為完美的信仰沒有困思,進程中的信仰卻有。我的信仰的進程是永無盡頭的。 157.天長地久,其中隱含著淺短和片斷,所以不必太歡喜;轉瞬與剎那,其中隱含著永恆,所以不必太悲傷。 158.孩子到了必須斷奶的時候,母親在乳頭塗薑、塗黑,使孩子以乳房為惡,但母親仍然是溫柔可愛的。我們也必須有那孩子的智慧,切割命運本身和那給了我們的惡運。 159.我們繼承了最豐盛的遺產——自然,但我們不知道。我們看重的人事財產轉瞬即逝,殊不知那永恆不居之自然才更珍貴。 160.葉籜上的露珠是絕美之物,世上只有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堪以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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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塗鴉裡的追想曲

■張子筑 書櫃裡發現一張塗鴉,用麥當勞的廣告紙寫著一段字: 男人說:「我們坐火車去玩玩。」 女人說:「嗯,那麼去哪裡玩?」 自從男人頸部開過刀,女人切除子宮又患恐慌症後,院子裡的名牌車已很少發動了。坐火車是他們唯一,也是難得有共識的經濟又便捷的交通工具。 塗鴉裡,午睡後的時分,屋子裡很安詳,這氛圍真的只可用安詳來形容。籠裡的白文鳥正歪斜著頭安詳酣睡;男人坐在高腳凳上,專注手中的英文字典;女人躺在沙發上沉醉在習慣性的發呆中。   看完塗鴉,感觸與回憶如潮水湧來,掀起層層浪花在腦後的時光長堤起起伏伏、幻幻滅滅。這是十多年前的生活剪影,啊!彷彿才昨日般的歷歷在目…… 隨手拿張紙就胡亂寫心思,那是好久好久以前養成的習慣,那時職務升遷為行政主管,人際關係的丕變還找不到適切的定位,總覺得心事難以宣洩,所以常常信手拈來一些言不及義卻又能暢懷的塗鴉。因此在辦公桌的抽屜裡、上班的手提包裡,甚至車上的座椅,都有當下心情寄語的紙片。 到現在還是很納悶,那個姓蔡的同事,其實是學姊,照理有這層同窗情誼,應融洽一堂,可是她卻一副氣勢凌人,像隻刺蝟不時的出沒刁難,冷不防的就被傷得血淚流淌。有次一起研究公文,她轉頭一句「別靠近,這樣我會有壓迫感。」立於一旁的我滿頭霧水,渾身雞皮顫抖。職場的點滴,雖已過往煙雲,心底深處依舊惴惴唏噓。 日子從操勞的中年漸次步入風燭歲月,正慶幸兩人平順地從職場退休,孩子也都展翅離巢,兩人可以無牽無掛地四處遨遊。豈料,卻前後進了手術房挨刀,那種躺在冰冷手術台,然後瞬間麻醉失去知覺,醒來癱軟無力、驚恐、渾渾然,至今想來還是一身寒顫。 人生就是這樣,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無常是世間萬事萬物的恆常,是真理。真理就是鐵律,不能違背,唯有順應。 想起養白文鳥的日子,也算是不在計畫中的行事。記得那年在泰安休息區樹下,撿到兩隻奄奄一息的麻雀雛鳥,心生憐憫遂帶回飼養,一番悉心照料,只救回一隻,怕牠孤單,買了一隻公文鳥湊成雙,沒料到這樣的組合卻意外地搭嘎。 溫馴的文鳥喜歡飛到我們手上親暱,初始,麻雀只是遠遠觀望,日久,麻雀躍躍欲試,越飛越靠近我們,想學文鳥的可人。真神奇!境教的原理在麻雀身上居然應驗,這另類的配對陪我們度過不一般的養鳥之樂。 後來,頑皮的麻雀飛到天花板上,鑽進凹槽裡,飛不出來了,一整夜天花板傳來吱嚓嚓的聲響,我們心急如焚。所幸,隔天老伴靈機一動,拿手電筒從凹槽處照光,麻雀尋光飛出來,終於得救,結束這一場驚心動魄的麻雀之亂。 後來,潔癖的我抓麻雀去洗澡,結果……,哎!後悔莫及,掬一把自責哀傷的淚水。我用一個漂亮的盒子裝上,摺幾顆紙星星陪伴牠,頌讀心經迴向給牠,安置於附近一棵樹下。   後來,我們買一隻母文鳥和孤零零的公文鳥配對。為了便於呼叫,公鳥取名多多,母鳥取名球球,真是一段快樂鳥日子。牠們生了三隻小文鳥,歡天喜地啊!客廳裡熱鬧騰騰。 後來,因為要迎接我們的金孫來報到,怕鳥羽毛、糞便影響嬰兒健康,於是把牠們帶到另一棟屋子的後院,結果慘遭野貓偷襲……嗚!牠們都走了。 別了,可愛的鳥兒,終結一場緣起緣滅。 此刻,手上的廣告紙,不知何時早已滑落地上。鳥聲盈滿、鳥影盤旋在我的腦海裡,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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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提問

■吳鈞堯 開花後,才去想 流浪會結果 泥或岩石 為間隙擠出間隙 以容納一個問法   這麼鹹 湯底不為我加水 沒有人舀出來 就不知道我是海 空碗,為了空而來   痘痘很青 掛在我的半老 不提醒,直接問 擠出來的夢在哪裡 給影子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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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豎笛協奏曲

■也思 愛麗絲:你覺得我走哪一條路好? 柴郡貓:你要走哪一條? 愛:我不知道! 柴:那麼這個問題不重要。 「這季節聽這曲子最好了。」   男人靠在長椅上,伸個懶腰,床頭音響放出音樂… 女人難得的安靜,「電影〈遠離非洲〉裡頭就有這段配樂。」 一陣緘默。 男人沉浸在秋天樹林裡的景色:繽紛的紅黃綠,地面鋪滿落葉,一張空鐵椅獨對湖面,「不對,那該是豎笛五重奏CD的封面照才是,天知道莫札特這兩首曲子多麼相近,調性、主題或舒緩的流動。」 「海頓爸爸才是呢…,」「什麼?」男人不明白她怎麼提到海頓去了,以同樣的語調繼續說道:「才會叫『爸爸』啊,老好人一個,曲子也是。」她大概是嘲諷海頓的音樂亂沒個性。 女人優雅轉身去熱湯,帶著非洲大草原的壯麗落日走入廚房。 「我們該有一頓陽台水果大餐。」女人坐回餐桌後,面對落地窗,放鬆張開腿,男人望去他美麗明眸的妻子,桌底下棉布裙子內並沒穿什麼,一覽無遺,「你在幹嘛?」他偷偷吞了吞口水。 「如果我們的陽台沒有被…」男人紛雜的思緒被豎笛上揚的華麗音階打斷,他在陽台種過多種香草和一盆金桔樹,布置了木石小物。 簡單而幸福。 「如果有一些仙人掌或薔薇也不錯。」他想,仙人掌開的鵝黃小花,相較於薔薇花的馨香,多刺讓它們有了交集。 晚餐他們邊喝著魚湯和羊肉藥膳,還有炒米粉。女人在牆下堆疊三層書架,灰色的空心磚,一、兩百本書,有野菜採集、巴黎旅遊、食譜、心靈勵志的和輕文學。她從報社運回來,都是書商送的,希望主編能撰文推薦。她的父親仔細攔了一輛司機看來很老實的計程車,把後座和後行李箱都塞滿,父女也擠上車,一路笨重緩行從台北鬧區開到淡水家裡,樂天的司機倒沒半句怨言,還協助將書本搬進電梯間。 公寓敞開它第十四層樓的窗,沒有讓一絲聲音溜走,一隻鳥兒拍翅飛過,贈給每一戶音符。 他們住在海邊。附近是一座漁人碼頭。赭紅色磚的外牆,社區有四幢,二十二層大樓,南邊有河流過。仔細聆聽會有遊艇的馬達咕嚕咕嚕破浪聲。偶而會有練習帆船馳過。 四季的水果,夏天嘩嘩的海風、艷陽。男人愛在鋼琴前緩緩彈巴哈聖詠,然後偏執地將和聲逐次移高到另外十一個調子,最後,會像是中國鑼鼓聲。他不是教徒,嚴格說他讀過金剛經、吃過長素,比較近似佛教徒。他近來陷入作曲的困境。 女人靈感來時,會迅速寫下短詩,然後得意地揚著手稿朗誦起來,像自戀的兔子舔著牠雪白的長絨毛。 他們剛結婚不久,這是他們貸款買的新房子。「嘿,我們該好好處理這些頑抗的傢伙。」男人躺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彈跳起大聲地說,女人沒吭聲。隔天男人買回珍珠白顏色的水泥漆,花了一天,終於把天花板上刺目撓繞的消防水管,由腥紅色刷成與屋牆同色。 「啊!天空突然被馴服了。」女人仰頭悵然若失嘟噥著,「什麼?」藍色牛仔褲滴滿漆斑、爬下鋁梯,累癱的男人喘著,聽不明白妻子的意思。女人自顧自走進浴室,掩上門,嘩嘩打開水龍頭洗她的手,久久。 「如果我們的陽台沒有被該死的煙塵無情地…」海平線落日,如此遙遠、如此美好。 豎笛下行的音階,像觸礁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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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臉歲月

■浮塔徠忒 終於下起大雷雨 COVID-Nineteen在城裏撐傘流竄   臉書散布照片,鬧區空無一片 藏在口罩後的面孔揭示了 原初的自己,不必費力氣撐起笑容 遇見擦身而過的人。點頭之交   終於可以面無表情,反正 世界早已模糊 阿妹唱著「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一旦笑不出來亦不明白 人們口中所謂的意識主流   終於 可以不必掛起晴天娃娃 因為地上的人正在祈雨,降臨 乾涸的島嶼,擱淺的鯨魚 以往興嘆落水攪亂 資本經濟 亟欲逃離死神的鐮鉤   馬克思點亮唯物論的店招 請放心,他臉上有戴口罩 賣場供應意義不明的物資 搶購之人視為珍寶 有別承平時期忽視的神情 即便是無濟防疫的Condom   Nineteen,資本主義發達的世紀 而今化身病毒的名姓 徘徊在通衢門牌之前,選擇 叩門信使遞交邀請函   拿掉晴天娃娃吧,否則雨下不久 信使如是說。   娃娃身上的不織布拆卸下來轉換成 掩住口鼻的布料 阻隔臉與臉的相對   路上人跡稀落,地鐵站蜂鳴尖銳 空蕩車廂絕對足以作為社交 距離。首尾兩截 列車在地底,地上是大街 好於交情者仍一見如故 邊緣者原本就自外於世界 以口罩為表情。裡外兩面   其實,不必期待江湖再見 分隔勝於思念,畢竟社群網站比雨水氾濫 大頭貼早就先於口罩 取代了你我的表情   在我把帳號變成廢墟之前,請趕緊走遠 讓城市以屬於自己的模樣站立 華麗依舊,表面無傷 她還有霓虹燈光得以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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