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寂靜森林

■林淵智 最後你還是回到了森林,滿腹散音 卻苦於無聲,一把口琴 順著黑徑遠遠地演奏過去 林中央火堆正興築,就像文明 在柴枝交錯中抵達意識的終端 深處有鳥獸狺吠,一切都尚因原始而 未及被命名。鴿群感知末日 匆忙飛離天空 所有陽光都成為逃難的理由   戰爭要靠戰爭終結,止住一場火 需要另一把焚林的火 讓光亮去過曝過剩的光 影子的罪愆得由影子來償 世界正思量:最接近死亡的場景 方得以繁衍另一種生命   讓火光更高一些,將你孤懸 在眾目匯聚的桅桿之上 讓聲音滾出喉帶,落地後 成為火星 短暫黯淡旋即燃起 遍地落葉從秋氣肅殺裡前來 趕赴一場耳語的獻祭 然而你不再在乎如何遠行   或者該有一片草地,承載 萬般幽靈形體 他們樂於奔走、打聽 圍坐,坐成一座沒有高樓的城 在死亡邊界上恆常逡巡   恆常逡巡,為了不讓你走進 打開聲音以前所有腳印皆從屬靜寂 樹杈如戟交錯,所有試圖 都在往返昔日的路上 被迫撤退,他們押著黑夜 讓門禁拒你於火把之外   像最初,他們送著你走出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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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勿忘我

■徐夢陽 在那個手寫信仍然流行的時代,一封信等於一份溫暖,收到信的人,雙手捧讀,內心溫熱,寄信的人,盼望著郵差趕緊送信,想趕快把訊息傳遞到對方那邊。 寫信的第一步,當然是要有對象。在過去那個年代,「筆友」這關係流行了數年,跟一個熟悉的人,跟一個半熟的人,或是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藉著寫信打開了另一段緣分。而對方的姓名與地址,無論過了幾年,這樣的印象仍然記憶猶新。 而彼此相互建立起「筆友」的關係之後,理所當然就是要由某個人寫第一封信,那封信經常是自我介紹,以自我介紹當成開端,當然是一個讓對方了解自己的方式之一,附不附什麼照片倒是其次,至少有些基本資料要健全,例如姓名、生日、星座、血型與興趣等,不見得要鉅細靡遺,但至少要簡單明瞭,有個自我介紹。 日子久了,魚雁往返的機會越來越多,所用的信紙信封也就越疊越高,流竄在其中的,不只是情感,還有回憶,以及個人的小秘密。在多年以後,即使這段關係不存在了,仍然是生命座標中,一個特別的註記。在那時,把一封封信拿出來閱讀,就像一篇篇過往的故事,既熟悉又陌生,但卻是不能忽略的紀錄,還有回憶。 信件末端,往往寫上勿忘我,但日子久了,彼此說不定就會淡忘那份感覺,不過又會在某個時刻,或是整理房間櫃子時發現,原來過往有過那樣的情感,濃濃淡淡,淡淡濃濃,或濃淡合宜,總之,都是過去式了,不過,那都是自己重要的一部分,每個故事的結尾,就像信末似乎還是說著勿忘我,不曾結束,彷彿在昨日一樣,我們仍然振筆疾書,然後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寄到遠方的那個人,接著就開始等候他的回信。這一等,快則幾天,慢則幾個禮拜,但等待的果實都是好的。 那些信件,至今仍然被我存放在一只鐵盒中,是與許多朋友魚雁返往的成果,也是我們的共同回憶。想要回憶哪一段,就把一封信打開,就好像進入時光隧道,開始細細品味那一段的感受,以及對方所給予的建議。每當遇到難題,或是無法決定的時候,每一封信總是我的解答,或是給予我最大的支持。當然現在事過境遷,很多事情不盡然完全記得,但都是很珍貴的,畢竟寫信的兩人總沒有馬虎,沒有草草帶過生活中的瑣事,或是想要分享的事情。 當信末再度寫上勿忘我,雖然在未來的某些日子裡,可能我已經遺忘,或是被遺忘,但是,曾經擁有已經是最大的福氣,我知道,能夠這樣建立某些關係已經是十分困難,雖然這條路上總有現實的盡頭,但心靈的盡頭是望不見的。我知道,我們曾經彼此心靈交流,雖然不在彼此的身邊,但總是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不管有沒有遺忘,那都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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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假如我有一座新冰箱

■紀小樣 夏天需不需要冷凍。 別問我。無路可逃的時候。   假如我有一座新冰箱 我不想養一隻北極熊 把大象拉出來;長頸鹿塞進去 把煤炭埋入、插頭拔掉──放入 熱帶雨林,把石油…… 還給沉積的萬物   春天帶著夏天 走到永恆無法抵達的天涯 去接力敲碎某些利爪與假牙 在秋天的邊緣跟冬天say「NO!」 用節能標章繼續欺騙北回歸線 我們對世界還可以更寬容   豹的血無法冰凍 放入雪與雲 讓地球感覺到痛   假如、假如;我是說假如 ──假如地球是一座新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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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木陀螺

■何佩梅 薰風習習吹來,小真說土地公廟旁的荷花開了,我帶著妹妹一起去賞花。到了那兒,看見廟前有許多小孩子在打陀螺,先將白線捲好,拿好手式,使勁打出去,十幾個七彩的陀螺 在地快速的旋轉,像是跳著芭蕾,翩翩起舞,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另一頭老爺爺們還有絕活,將陀螺立在一根線上滑過,順利到達另一頭木樁上的定點,大家不約而同喊著:「好耶!」 好戲還在後頭,當我們正在討論如何打出陀螺時,只見爺爺們將陀螺拋打在各種高低不同的平台,大小不同的陀螺,卻能準確打在平台的定點上,絲毫不差,這高妙的技巧,不禁令人嘆為觀止,背後更是不知花了多少努力才能換得。 小孩子和老爺爺所打的陀螺,就有等級之分,猶如強度不同的鍛練。古時的斯巴達青年,迫於風俗的壓力,每年都要在神壇上承受笞刑,以增強忍受磨難的耐力。 而磨難在人生中亦如操練木陀螺般,當你主動想要突破時,內心多是坦然的,困境好像刀劍,愈磨愈見鋒芒。在為困境所煎熬時,心中不免充滿惶恐,惴惴不安,但願意接受它,困境將使我們如卵石,愈見光華,甚至光潤如玉。 在接受操練時的心態更是關鍵,當你的胸懷是海洋,痛苦是一盆水,那麼把這盆水倒入海洋中,能給你造成多大的痛苦呢?如果你的心胸是面盆,痛苦是一杯水,那麼把這杯水倒入面盆中,就足以讓你苦不堪言了。因此,寬大的心胸,對於困境的耐受度,將如海洋般遼闊! 望著荷花隨風搖曳,裊裊生姿。我想任何一種技藝都是經過日復一日高度的操練,才能有如此精湛的演出。正如荷花突破層層水底爛泥的阻滯,昂揚開出燦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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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出前一丁

■談炯程 是交通島的刺身即興著空港, 玻璃,誤點的藍把劣弧吹製成 空白鍵的景深。而早班列車, 葉綠素泊在鼾聲狼藉的關節上。 整夜我們的寒毛記憶那樣 長出,制動器援引負片般的雲 自遮光板滑落,讓我們觸碰 鼓膜裏待哺的敲擊點和雨水斑駁 的根莖。是鋪滿蟬鳴的紵嶼, 你赤裸,斂跡在我耳畔,乳暈 的磯沚淤滯於那露珠的半徑: 漲起我,像官方通告泡開一則舊聞。 你的手心有送別我的傘、鏡子 與等高線,當夏日燃盡它遊疑的 煙絲,我們便在那枚賀卡上 用路燈句逗活頁的湖泊:讓漣漪 收回它卷刃的張力或地址,留鳥 以膠片機在骨化的倏瞬裏築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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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就窮而言

■久彌 古人說文是窮而後工,我不知是否工了,可量多了是真的。   但是否因窮呢?有點複雜,因這裡說的窮,不是金錢的窮,甚至也不是時間的窮,更不是窮途末路、窮愁潦倒的窮。因我這個退休山翁,安坐深林,每月有退休金自動入戶,不愁吃不愁穿,雖不富,但比起當今仍要靠工作養家活口,被疫情弄得有這頓不知下頓的年輕人來說,真是幸福得有些頗感慚愧的。 相反的,因疫情宅在家,多了大把往日亂跑所花掉的時間,反而在時間上富了很多。我時間、金錢都沒窮,又怎能說窮而後工,或窮而後多呢!也許有人會說,那是因為窮極無聊的窮所致,我也不能認同,因我從來沒覺得無聊過。從不覺無聊,想來是我很會變通,任何情況,總會找到有興趣的事,小小疫情自是難不倒我,心情總是輕鬆活躍的。所以,最多只能說是窮則變,變則通的窮,那也不能算是真窮。因此雖不一定像辛棄疾的憤慨話:「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也可說古人的話未必全對,無論是甚麼樣的窮,文都不必窮才工,尤其不必窮才多。   但,唯願不是窮斯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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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明威把自己的作品刪了20頁

■陳蒼多 海明威第一次見到《大亨小傳》的作者費滋傑羅時,大海明威三歲的費滋傑羅就大肆讚美他,可能是當時費滋傑羅酒喝太多了。其實海明威並不喜歡這樣。據說,在當時一戰結束的歲月中,當面讚美一個人是一種公開的侮辱。在那種戰後氛圍中,沒有人想被說得比任何其他人優秀,因為這樣似乎是太囂張了。海明威知道,費滋傑羅沒有親身經歷戰爭,不知道這個禁忌,所以比起很多人,比起海明威自己,只能說費滋傑羅像一個小孩。 更讓海明威受不了的是,費滋傑羅竟然在第一次見面的場合,問了算是陌生人的海明威一個難堪的問題:海明威在未結婚之前是否跟妻子睡過覺?海明威的回答是不知道,但費滋傑羅堅持說,「你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當然你知道。」 然後費滋傑羅接著說,「老實說,我也記不得潔爾妲(費滋傑羅後來的妻子)和我結婚之前,我是否跟她做過愛。」最後這句話並沒有出現在海明威的名著《流動的饗宴》中,只見諸一篇名為〈海明威和費滋傑羅相見,一起去旅行〉的文章中。 海明威沒有在《流動的饗宴》中提及此事,我倒覺得耐人尋味。一般人也許會認為,既然海明威說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先上車」,他就大可以在《流動的饗宴》中記載費滋傑羅所說的話,來當墊背,表示費滋傑羅跟海明威自己一樣,都是用「不知道」或「記不得」來搪塞。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既然費滋傑羅與海明威相比像是一個小孩(雖然年紀較大),如果海明威把兩事並陳,就會被認為與像是小孩的費滋傑羅一般見識,到頭來「大人」和「小孩」都是一丘之貉,這種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的事,海明威不會做吧? 我之所以說一丘之貉,是因為這種事怎麼會不知道,記不得?大丈夫敢做敢說,難道文人就不是大丈夫?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很光采的事,又不是什麼交會時閃放的亮光,還是來點真正閃放的亮光吧。 在海明威和費滋傑羅到里昂的那次旅行中,發生了很多事,坐實了「費滋傑羅像一個小孩」的說法。例如,費滋傑羅在旅途中一直認為自己發燒,要海明威去買溫度計,結果證明費滋傑羅患了臆病症。但是,他們從里昂回到巴黎時,費滋傑羅卻把自己的新書的手稿拿給海明威讀,海明威很喜歡,他知道,就算費滋傑羅在途中表現得多麼差,他還是一直努力要成為費滋傑羅的好朋友。這是溫馨的光,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中的〈史各特.費滋傑羅〉那一篇中,以下面這句話做為結語: 「他(費滋傑羅)有很多好之又好的朋友……但我想再加一個,無論我是否會對他有用。如果他能夠寫出像《大亨小傳》那麼優秀的作品,我敢說,他也能寫出一本甚至更優秀的作品。」這是信心之光。 有一度,費滋傑羅為了讓自己的短篇小說更容易登在雜誌上,就恣意修改自己的作品,讓海明威很震驚,認為這像妓女賣身;費滋傑羅則說,他是為了賺錢,俾能寫出高尚的作品。另一方面,海明威與費滋傑羅見面後,聽從費滋傑羅的建議,刪略了自己的作品《太陽又升起》的前二十頁。費滋傑羅為了迎合雜誌而修改作品,是為寫出高尚作品鋪路,海明威則是刪略自己的作品,為了「太陽又升起」。好個交會時閃放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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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3C產品四行組

■吳詠琳 ‧液晶電視機   你兜售著喜怒哀樂 撩動,我瘦弱指腹 我們活在色聲裡 眼與耳擱淺。無法靠岸的波長   ‧VR眼鏡   我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 是你撩撥了亙古改變了現今 全世界走入我的眉宇 溺養。虛實在框框裡   ‧雲端硬碟   走在雲端的貓 叼著思念 尋找。金鑰 虛擬愛情備份收藏   ‧智慧手錶   便利貼 緊貼。心跳呼吸和睡眠 到處都是線民 逃不出智慧雙眼   ‧AI機器人   推開四季的窗 晶片拉近你我夢想 我一聲令下。你急忙翻找 符號,擰出了世界的微笑   ‧掃地機   你定時在規劃的路線前行 笑聲安撫著大地 掃遍塵埃,也 吸附了我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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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白馬酒吧的傳說

■程奇逢 曼哈頓西村的夜,四處飄蕩著欲望的味道,它把濃豔妖冶的女郎、目光飄忽的男人倒進路邊一個個酒吧裡。外面霓虹燈閃爍不定,大紅大綠,顏色誇張。酒吧裡面則像個幽暗之井,它是另一個王國,實施與白天不一樣的規則。 1953年11月4日淩晨三點過後,外面燈光依舊璀璨,但酒吧裡噪聲漸趨平寂,夜將闌珊,很快要被又一個白天替換。這時,白馬酒吧裡走出一個人,30多歲,個頭矮胖,他步履蹣跚走進附近的切爾西旅館。進門後,一頭倒在床上。一個女人走過去,他對她說:「我乾了18瓶純威士忌,我想這是紀錄了」。第二天,他被送到聖文森特醫院,在昏迷以前,他嘟囔了一句,「怎麼一不留神就到了39歲」,然後再沒醒過來。他就是威爾士詩人狄蘭‧湯瑪斯。 狄蘭是個天才詩人,19歲那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十八首詩》,立即引起英國詩歌界的注意。他的詩受現代主義與浪漫主義的雙重影響,有抽象誇張的隱喻,也有準確樸素的表達。他的詩具有威爾士游吟詩人的傳統,音韻嚴謹有活力,具有強烈的抒情性。 「我的生日始于水/在我所有日子的陣雨中外出/潮水漲,鷺下潛,當我上路/越過邊界/而城門/在小鎮醒來時關閉。」 他也和那個時代的一些詩人一樣,酗酒,喜歡和女人鬼混。在他的妻子凱特琳,情人薇拉之外,還有很多女人。在他生命最後一刻,在小旅館裡陪伴他的那個女人麗茲,就是在最後一次美國之行中結識並成為情人的。他一生中債臺高築,到處跟朋友借錢。他自哀自憐:「這兒沒有什麼可賣的,我的靈魂賣掉了,我的才智迷失了,我的身體東倒西歪了。」 他可能自知活不長久,所以對生命充滿緊迫感。他那首著名的詩也帶有明顯的自我毀滅傾向,「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催開我綠色年華,炸毀樹根的力量/是我的毀滅者。」 白馬酒吧依然在,牆上掛著狄蘭在那裡喝酒的大幅照片,出售與他有關的旅遊紀念品,它還曾是詩人作家聚會的地方,「垮掉的一代」《在路上》的作者傑克‧凱魯亞克;作家諾曼‧梅勒;情色女作家阿內絲‧尼恩;搖滾歌手鮑勃‧狄蘭都是這裡的常客。 曼哈頓還有一個詩人「聚集」的地方,面對著市立圖書館正門臺階的一條小路,地上鋪著近百快銅牌,鐫刻著世界著名詩人的名句,這裡也有狄蘭‧湯瑪斯,唯一的中國詩人是顧城,他曾寫出很多令人喜愛的詩句,但他的結局卻是用斧頭砍死妻子後自盡,那年他37歲。 狄蘭的詩句「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被人們反復吟詠,它對死神將自己愛的人帶離這個世界表達了憤怒,震撼了無數人的心。但在那年秋天,狄蘭溫和地走進白馬酒吧的夜,用18瓶威士忌與死神達成和解,並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39歲。詩歌是美好的,詩人卻是另一回事,我因此記住了一句話:「愛詩可以,別愛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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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別之後

■蔡忠修 父親走了,在新冠肺炎疫情大量爆發之前。 他不必擔心病毒的飛舞,不需戰戰兢兢,更不需把口罩當成唯一對抗敵人的武器。 父親走過二次世界大戰,也走過台北和平封院前的街道,那時的恐慌與害怕全寫在他的日記上,留下許多令人傷痛的疤。如何活下去是一種堅持與一種愛的希望,如今他已看不見整個島嶼的不安,聽不見救護車滿街的哀嚎,一生中所有的痛已在這裡全部結束。 人與神的距離近了,但人與人的距離卻遠了,他在天堂能否聽見我所敘述的台灣?這一串人間不幸發生的悲情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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