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老魔女的願望

■劉治萍 大屯山腳下,有個很老的魔女伊琳娜,老到算不清自己到底幾歲。經許久考慮,她決定:今年要送給魔法學校的小魔女們,一個特別的聖誕禮物。 伊琳娜校長很掙扎,她擔心這禮物會讓大家不開心。她希望小魔女們能快樂歌舞、玩耍追逐,享受無憂無慮童年。 伊琳娜早就發現:小魔女常垂頭喪氣,各自躲到角落喃喃自語。剛開始,她以為發生霸凌事件,或老師出的作業太多,或考試題目難倒她們!伊琳娜用隱身術跟蹤,偷聽她們的心聲。有時也化身路燈或一棵樹,想聽些小魔女和爸媽的對話。伊琳娜愛所有小學員,她若聽到孩子咯咯笑聲,會開懷大笑;若看到孩子哭泣,也會放聲大哭。 「孩子們心裡一定有事!」伊琳娜很是著急。 「怎麼辦!難道我喪失魔法,或不?用功?為何我專注唸咒語,卻三次變不出東西?」魔女多多滿頭大汗,雙眼通紅,直往操場旁小樹林鑽。 「我怎麼了!以前熟順的魔法,最近怎失靈了!是哪個步驟有疏失?看來,每晚自修時間,要再延長了。」一向考高分的魔女拉拉連聲自責。 「老師說心誠則靈。我是太笨學不會,還是不夠專心、不夠虔誠?」魔女琪琪眼淚快掉下來了。 伊琳娜知道,學校裡的學生都勤勉自愛,常挑燈夜戰到半夜。小魔女學習魔法,絲毫不敢驕傲懈怠,因她們深知責任重大。魔女的魔法漸不靈光,的確不爭,就連老師們也感覺力不從心。一切過錯,不該責怪小魔女,而是環境改變太快。臺北,不再如以前了! 曾經,臺北偶有火山爆發,熔岩噴飛堆疊,看似具毀滅性,卻生成許多寶貴資源。往昔常有梅雨和颱風雙彈夾擊,盆地型臺北,每淹成「臺北大湖」。好在上蒼好生,讓淡水河口的五股獅子頭山和關渡象山,形成天然「獅象捍門」屏障,才屢次化險為夷,護衛臺北盆地未成海水倒灌慘境。 從前大屯山奔流出去的熱呼呼泉水,伊琳娜記憶猶新,她多次聽到潺潺泉流在唱歌哪,如同人們沐浴氤氳熱湯中,不自覺會哼起小調。溫泉一瀧瀧順階流下,拍擊河道巨石,發出陣陣驚呼,彷彿乘坐迴旋跌宕雲霄飛車,不時忘情高喊:「好好玩喔!再來一次!」為回報這刺激快感,溫泉仙童不斷親吻巨岩,留下淡黃色口沫餘香。伊琳娜喜歡熟悉的硫磺味兒,不懂為何說它是「臭」硫磺! 「臺北,也有讓人驚恐不已的經歷!」提及往事,伊琳娜臉上光澤剎時黯淡下來。 記不清哪一天,腳下踩踏的地面突抬升起來。我感覺頭暈,身體輕飄如騰雲駕霧,呼吸愈見急促,因空氣中氧氣越加稀薄。是我長高了?還是天快塌下來?等回過神來,才明白原來是海底地層被莫名托舉起來,那力量好強好快!秒速衝出海面,又秒速一直竄高,最後變成一座宏偉的百萬年五指山層。山的頂層,卻堆積了八十萬年前大屯火山群噴出的火成岩。除了海底地層抬昇外,還有海洋板塊與大陸板塊互不相讓的推擰扭擠壓,臺北盆地四周,大小高低參差比肩的山頭,就這樣造了出來。 「那時地層不穩定,讓我們魔女提心吊膽,夜不成眠,吃足了苦頭!」伊琳娜仍心有餘悸,小魔女們聽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攏嘴。 大屯火山噴發的地貌資源已幾乎耗罄。伊琳娜不後悔曾拼盡全力,協同所有魔女唸咒發功,啟動最笨、最古老,一向最有魔力的「結界魔法」,在山林周邊設置重重金鐘罩似的隱形城牆,防堵邪惡力量入侵破壞。伊琳娜深知:山上的奇岩岸石,最怕不憐惜的打石、切割、搬移,那會造成走山崩塌的!岩層中積累不易的豐富礦藏如:煤、金、鐵、銅和有黏性的高嶺土,也經不起未瞻前顧後的挖掘,山若被掏空,豪雨沖刷下來的土石流,怎不釀重災!她氣極人們不知「危險」為何物,擅自鑿井,亂接管線,將大屯山谷的地熱噴氣,自作聰明導入多間野溪違建和溫泉旅店中。伊琳娜忘不了居民指桑罵槐傳說──溫泉水是「女巫湯」,臭硫磺味兒是女巫興雲作法的煙霧氣息! 「我們女巫,從不施法傷害無辜!」伊琳娜憤憤不平,「魔女們經年習得的功夫,是用來守護家園的。希望高山常青,綠水長流,後代能永遠公平享用大自然寶藏。」 「還有,還有……」,伊琳娜似乎想起什麼,趕緊喘呼呼補充,「1963年,獅象捍門隘口的草率炸毀,可與魔女無關喔!」大自然唇齒相依。「獅象捍門」雖稍阻淡水河道,卻有防洪屏蔽功效。一旦隘口崩毀,海水長驅直入,淡水河的魚蝦蟹貝,一夕間全鹹死!日後遇颱風且逢滿潮,淡水和基隆河臨岸低窪區,就得嚐淹水苦了。人類都市快速開發,為爭取建地,不惜將河水截彎取直,阻擾水流河道。伊琳娜已多年未聽聞小河輕歌曼舞,只見河川走入不見天日的地下水道,淤塞或污臭的小河嗚咽聲,人們也鴕鳥心態不聞問了! 臺北,真需要那麼多房舍嗎?多留塊綠地,有何不好?伊琳娜著實費解。魔女們千萬年生長於斯的大屯山林,只有「零成長」的一所魔女學校。如今,她痛苦決定改變祖制──關閉魔法學校,讓小魔女們解散回家。 「為什麼要關閉魔法學校?」 「以後,我們去哪裡拜師學魔法?」 「魔女不會魔法,還能做什麼?」 伊琳娜也反覆問自己可能被質問的難題!為找到合情合理,能說服他人和自己的答案,她早就四處暗訪臺北各地的魔女長老,也參觀各區被文明蹂躪殆盡的「非山非水」。經過多次面紅耳赤交叉論辯,眾老魔女終於有一致的默契: 魔法終究敵不過蠻橫的科技器械,小魔女們已無必要再費力去鑽研無甚魔力的魔法。所以,關閉魔法學校,勢在必行。 小魔女有權享受「專心長大」的快樂。童年只有一次,為了失效失靈的魔法,鎮日愁眉深鎖,失去小孩兒該有的歡笑和戲耍,實讓人心疼!小魔女們真的不需再四處尋師習魔法了,只要平安健康、無憂的成長,就足夠了。 縱然小魔女不用再習魔法,仍需肩負起「護衛家園、承先啟後」的使命。魔女們不會魔法,能做和該做的事還有很多。「有啦!明天,全校師生一起去種花、種樹、淨灘和淨山吧!」伊琳娜靈機一動,想到好點子。 眼看聖誕節要來了,魔法學校熱絡起來,小魔女們每天跟著校長、老師上山下海,拿鋤頭、提水,像在郊遊、扮家家酒一般。老魔女伊琳娜快要把禮物送出去啦! 叮叮噹,鈴聲多響亮!平安夜早晨,大家又去淨山。一路上,有的人除草、有的撒花種、有的種樹苗,大夥兒停停走走,不時彎身撿拾草叢中垃圾。偶然,有人發現高空中滑翔盤旋的黑翅鳶,還有人指著不知名花呀果呀問名,一行人終於到達山頂。 伊琳娜突然要大家暫停腳步,閉上眼睛,聆聽四方聲響。山好靜,卻有好多樂音:風呼呼吹、樹葉如浪沙沙款擺、蟬長長嘶唧,畫眉、斑鳩、五色鳥多種聞聲不見影的雀鳥啾鳴。再靜心諦聽,還可聽到自己心臟噗通跳躍。校長掏出口袋裡的魔法棒,輕向山腳揮點,然後,請大家睜開雙眼。 只見花開了,樹長成了,臺北一片嫣紅翠綠。盆地四周,違建房舍、宮廟、野墳、煙囪和車輛少了。溫泉露頭的雜沓管線、野溪湯屋和坑窪井池也消失了。關渡平原大片油綠綠稻浪地毯鋪展,遠處還隱約看見101、新光三越、大巨蛋和雙子星大樓,為臺北印記繁華。 「哇!好美啊!這是臺北嗎?」 伊琳娜笑了,雙頰酒窩好醉人。「是的,這是未來的臺北。只要大家珍愛自然,心中有別人,有朝一日,臺北就會這麼美好!」 「從今以後,魔法學校要改名為──愛鄉巡守隊,臺北的美麗未來,有你我每一分心力。這就是我真心想送的聖誕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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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卡夫卡的葬禮

■雨曦 清晨,我們社區大規模噴灑農藥 一堆黑霧從水溝縫,爬出。 有些利索的,恨不得展開那該死的翅膀 或醉倒闖禍——他說:死亡是最後的狂歡 我在公車站牌等候並觀察 他們堅硬的毛 精靈耳,他們該跌進坑洞來迴避骯髒 我們手持鐮刀,謙虛腐爛 有些珍珠未見過水,有些累贅神聖後 他說:儀式。該死—— 我開始思考悲傷是如何構成的 無人見證,島的根部 卻知曉璀璨的煙火和擁擠的戰火,他說: 只是一隻或一堆有害的蟲死了 他們迷失在自由的恐懼裏,是體驗 我好奇是什麼在勾勒他的姿態 兩間臥室,一次渺小,還是剛誕生的嬰兒 我沒有答案 只是一位司機催促著要我上車 你知道的 我仍然最遲來的那個 請卡夫卡先生見諒。我先幫忙 剪掉衣服上的那張標籤,再刷票去看海 他們都已經知曉這個清晨之後,剩下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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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喜歡的一句詩詞

■饒哲生 徜徉人世間,走過萬水千山,我最喜歡讀古詩詞。在浩如煙海的古詩詞中,最讓我熱血沸騰的便是——「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出自大文豪蘇軾的詞〈定風波〉。蘇軾一生創作了大量經典詩詞,他的〈定風波〉創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春,當時蘇軾因「烏臺詩案」被指控「譏諷朝政」,被貶至黃州。他和朋友春日出遊,行至沙湖道時偶遇風雨。面對突如其來的風雨,蘇軾同行之人均顯狼狽,唯有蘇軾泰然自若。風停雨息,天空放晴,蘇軾一時興起,以此為背景創作了〈定風波〉。 〈定風波〉通過描繪蘇軾先生偶遇風雨這一小事,呈現了蘇軾在逆境中的坦然與豪邁。詞中「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表現出蘇軾不安於現狀、不因風雨變節的從容態度;「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則道出了他在黃州時期的坦然心境,「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更是表達了他在經歷風雨後的人生感悟,展現出一種超然物外、曠達超脫的胸襟。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多麼動聽的詞句,多麼樂觀灑脫的個性,多麼天下無我,天下有我的無懼膽魄。逆境之中,蘇軾能以泰然自若的態度面對人生風雨,讓我欽佩。我們要向蘇軾學習,學習他不畏艱難險阻的精神和淡定處事的胸懷。 生活中,我們每天都要經歷喜怒哀樂。人的一生也許隨時逆境重重。但不管怎樣,我們是否都能歷盡艱難險阻,仍然保持初心,一如繼往,熱愛生活,砥礪奮進?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的人面對逆境,不是畏懼,就是沉淪。畏懼是一堵牆,會遮擋我們前行的路。沉淪是無形的枷鎖,會束縛我們頑強的意志。我身邊曾經有一熟人,他因創業失敗灰心喪氣,最終,承受不了壓力,吸毒身亡。還有,我的一位親人因失戀輕生。這兩個人如果能像蘇軾一樣樂觀生活,笑對人生,一定還能改寫命運。 閱讀詩詞,我增長了知識,積累了精神力量。生活中,每逢遇到困難或不開心時,我總是默念蘇軾先生的詩詞。「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它象一縷陽光灑在我的心田,溫暖而明媚。有了這詩詞的鼓勵,我總是大膽挑戰工作中的困難,工作得心應手。業餘時間,我刻苦鑽研寫作,出版了個人著作。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以樂觀的情愫和極強的哲理,成為了我的座右銘。感謝蘇軾先生,感謝他的詩詞給我的力量。人生路漫長,我會繼續閱讀詩詞,用詩詞滋潤心靈,激勵自己奮鬥,並引領身邊的人閱讀詩詞,用詩詞豐富心靈,改寫人生。有詩詞文化的滋潤,我相信我們會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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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年味與麵香

■楊思雯 兒時,每逢除夕夜深時,總是懷著隱隱的欣喜打個盹兒,再枕著麵香醒來。此時大碗的番茄燜麵已經被端上桌,湯底濃郁,色亮鮮明,香氣縈繞在鼻尖的同時,年味也這樣騰騰地四溢開了。 相比較吃麵,如果能抵擋住渴睡的睏意,我喜歡搬個小板凳湊在灶台前看著奶奶忙活。廚房不大,冬天放入火爐和山芋窖後就顯得更擁擠了些。眼前爐灶裡的火苗跳躍著,頭頂昏黃的電燈散出朦朧的光亮,家人們笑著,鬧著,讓幼年的我在這片狹小溫暖的天地裡感到切實的安心與快樂。 春節聯歡晚會播到中間時段時,奶奶就會往灶裡添更多柴火,把鐵鍋燒得滾燙,也把我們每個人的臉烘得紅彤彤的。有了合適的火溫,剛一倒入花生油,油香瞬間便散逸滿室,奶奶緊接著撥入事先備好的蒜末,木柴在火焰裡迸裂,蒜末在油裡被「劈哩啪啦」地炸出金色,熱油四濺,奶奶總會喊「快離遠點,別濺到身上,那可疼的緊!」我仍是笑盈盈地張望,同時暗自疑惑著,怎麼奶奶就不怕呢? 待到被熱水燙去皮的番茄塊被倒入鍋中,這道美食中佔據重要地位的香氣就此出現。隨著奶奶顛勺翻炒的動作,酸甜的番茄汁水「咕嘟」地冒泡,被高溫收成了色澤更深的濃湯,此時再放入麵條與荷包蛋,蓋上老舊的木鍋蓋。幾分鐘後再次揭開,熱氣瞬間撲面,每一根雞蛋細麵都從裡到外地裹上了湯汁,邊緣被煎得金燦燦的荷包蛋此時也被完全浸泡在番茄濃湯裡,光是看已經讓人垂涎欲滴。此時,廚房的上空飄著灶氣,鍋氣,茄香,麵香,還有家人們團聚一堂時簡單的快樂。 在番茄燜麵厚重的香味和瓜子水果暖融的氣味裡,我總能聞見奶奶身上的味道。讓我想到她臥室裡那張滄桑陳舊的木茶桌,滲入經年的陽光和茶水;讓我想到她坐在灶前,眼眸裡映著火光,用一道道飯菜讓家人們相聚;讓我想到曾經度過的無數個除夕夜裡她的辛勞與無悔,那濃濃年味裡這位長輩身上不可褪去的顏色。 長大後,家裡的這項傳統也未曾改變,奶奶的背更佝僂了些,可番茄燜麵的味道卻一如既往地令我留戀、流連。雖然大家拿手機的時間更長了,但記憶深處的年味,總能隨著空氣裡飄至鼻尖的麵香被呈現出簡單而純粹的原貌,我想裡麵包含了太多讓我珍視的東西,即便孤身行走,仍能受到親情無形的牽繫;即便相隔天涯,仍能在聞見這道美食香氣的那一刻,感受到此生難忘的溫暖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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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五言律詩〉.遣返陸配有感

天雷一聲響 鏡破幾人憐 泣血家園遠 牽衣骨肉煎 寒風橫舊夢 殘月照無眠 忍見同塘藕 藕灰絲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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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出席第45屆國際筆會追記

■楊允達 四十三年前,已故旅美散文作家吳魯芹,詩人余光中和我,代表中華民國筆會前往法國里昂出席第45屆國際筆會,捍衛中華民國筆會在國際筆會的合法地位,與中共筆會代表巴金等九人,正面交鋒,雙方代表住在同一家旅館,相見如冰,如今回憶,畫面如新。 《國際筆會》英文名叫 International PEN Club,PEN 是Poets,Essayists和Novelists的縮寫,因此,《國際筆會》的精確翻譯應該譯為《國際詩人散文作家和小說作家俱樂部》才對。 《國際筆會》是全球詩人和作家聯誼交遊的純文學社團,在世界文壇和當地藝文界深受重視。 國際筆會第45屆大會定於1981年9月20日至25日,在法國里昂召開,中華民國筆會會長姚朋(筆名彭歌,當時出任中央日報社長),於5月間接到邀請,於6月間決定推選旅美時事評論家陳裕清,旅美散文作家吳魯芹,詩人余光中,天下雜誌社社長殷允芃,和我組成五人代表團赴會。除了一方面專函當時居住在美國的陳裕清、吳魯芹;在香港的余光中;在台北的殷允芃;和在法國的我,立即辦理各項出入境手續,購買機票,並請我就近前往法國筆會繳付出席報名費,代訂旅館和高速火車票,並轉交吳魯芹提出的英文論文。 陳裕清曾任國民黨中央第四組主任,與我在台北有數次見面的雅緣;余光中是舊識,他那時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殷允芃曾任美國合眾社駐台北記者,我曾任美聯社駐台北記者,都是新聞界的老兵;吳魯芹則是初次見面,早年曾在台北的美國新聞處任職,後移居美國加州。 當年姚朋指派我為代表,出席在法國召開的國際筆會,一方面因為我是中央社駐巴黎特派員,就地取材,經濟實惠;另方面由於我通曉法語,正好替代表團作翻譯。 根據原定計劃,我代表團五人,其中陳、殷二位參加執委會,以備大會討論到〈高雄美麗島事件〉時,由他們二位作答;吳、余和我三人則參加文學討論的圓桌會議。 遭遇中共蓄意打壓 詎料截至大會於九月二十一日在里昂揭幕時,在美的陳裕清,和在台的殷允芃,仍未取得法國入境簽證,不能成行。吳魯芹於九月二十日自美飛抵里昂;余光中於九月二十日自港飛到巴黎;次日清晨,我和余光中搭乘高鐵抵達里昂,與吳魯芹會合,準時參加開幕典禮。 中華民國筆會秘書長殷張蘭熙女土,曾於九月十七日從美國掛越洋電話到巴黎,告訴我說:陳裕清沒得到法國入境許可。我立即和台北的中華民國筆會會長姚朋通電話,獲知殷允芃也未獲得法國入境簽證,始覺事態嚴重,內有蹊蹺,隨後與法國筆會秘書長白蒂耶女士(Michele Berthier)聯繫,告知我出席執委會的代表陳、殷二人迄未獲得法方入境簽證,請她立刻以舉辦國際筆會地主國的名義,促請法國外交部即早電告法國駐美大使館,和駐港領事館頒給入境簽證,以便如期出席會議。白蒂耶女士答應照辦,可是一直等到九月二十三日陳裕清才獲得法國駐美大使館的入境簽證,即使當天自美飛巴黎,僅能參加閉幕式,而殷允芃則始終沒取得法方的簽證。 這件事,經過我的查證,陳、殷二位不能出席在法國里昂召開的第45屆國際筆會,是受到中共的阻擾。他們透過法國筆會向法國外交部施壓,使陳裕清和殷允芃不能成行,其原因有二:第一,法國筆會已決定邀請中共作家巴金率領龐大的九人代表團出席會議,蓄意爭取中共的好感;第二,法國筆會將給予巴金最高禮遇,安排巴金在開幕典禮中,坐在主席台上,並以貴賓身分發表演講。因此,法國主辦當局,不願意有台灣代表出席執委會,以避免發生尷尬的局面。 此次中共代表團的陣容是:巴金,首席代表、招牌人物,僅出席開幕式,重要酒會、宴會、閉幕式,不參加冗長的文學專題討論,以節省體力;葉君健,六十七歲,湖北人,武漢大學畢業,早年留學劍橋,英語流利,有散文著作,北京筆會理事,是代表團的靈魂人物,主持對外連絡;畢朔望,北京筆會秘書,翻譯家;朱子奇,詩人,北京筆會成員;杜宣,五十三歲,江西人,劇作家,上海筆會秘書;戴樹喬,五十二歲,北京大學外語系畢業,北京筆會成員,外語學院副教授;黃 慶雲女士,四十九歲,廣東人,廣州筆會秘書;戴晴,二十九歲,譯員,略通法語;姚雲,四十五歲,上海人,新華社駐巴黎分社主任,原任新華社駐開羅特派員,於1979年7月調駐巴黎,通曉英語,不諳法語,在代表團中擔任聯絡工作。 改變戰略以寡擊眾 由於中共蓄意打壓阻擾,此次僅有吳魯芹、余光中和我三人出席,面對中共九人代表團,形成三對九之比。我方二位出席執委會的代表不能入境,對我非常不利,為了盡全力維護中華民國筆會在國際筆會中的合法地位和權益,經過我們三人磋商,決定向大會秘書處執行秘書裴德遜女士(Elisabeth Paterson)進行交涉,由余光中和我分別代替陳裕清和殷允芃出席執委會,在執委會中取得合法代表席位,有發言,投票,選舉的權利,得以維護我方之地位和權益;另方面由吳魯芹單槍匹馬出席文學討論圓桌會議,全面展開對敵鬥爭,擊敗敵方陰謀。 我方三人分別在兩個戰場,三人對九人,以寡擊眾,短兵相接,終於能夠籠罩全局,使敵方無機可乘,知難而退。 我們三人在休會飲咖啡,中午聚餐,晚間酒會時,分頭出動,個別聯繫英、美、德、法、比、荷、瑞、日、韓各國作家,並與香港筆會代表政論家徐東濱密切連絡,偵探敵情,知己知彼,立於不敗之地。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九時,國際筆會執委會開始,余光中和我提前三十分鐘入場,取得代表名牌和會議資料,坐上代表席,與中共代表相遇,彼此視若無睹。 中共參加執委會的六名代表,僅有五人,首席代表巴金始終沒有露面。這五名代表中,除了葉君健的英語表達力較強,富有參加國際會議的經驗,其餘四人都是生手,而我方雖僅有二人,但均有豐富的出席國際會議經驗。余光中留美,英語辯才無礙,享譽國際;我是英法語雙聲帶,不必靠傳譯,與地主國和法語系國家筆會的代表們熟稔,消息靈通,應變力強。 因此,中共代表態度改變,眼見未能將我方排擠在執委會外,祗好退居守勢。 執委會連續開了兩天,由國際筆會會長瓦斯特柏格(Per Wastberg)和秘書長艾斯托布(Peter Elstob)共同主持,計有來自全世界五十個國家和地區的五十八個筆會的一百一十四位代表出席,依照英文字母的順序,中共「中國筆會」(The Chinese P.E.N.)代表坐在第二排,我方以「台北中國筆會」(The Taipei Chinese P.E.N.)坐在最後一排,右鄰是瑞士代表,左鄰是委內瑞拉代表,可以綜覽全場,中共代表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居戰略地位的優勢。 在九月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的兩天執委會中,聽取會長瓦斯特柏格的會務報告,和秘書長艾斯托布的財務報告,並討論九項提案,其中包括荷蘭筆會代表鮑傑士(Gerrit Borgers)提出的〈中共作家白樺和魏京生被迫害〉的事件,使中共代表葉君健口張舌結,難以作答。在一陣尷尬的冷場之後,葉君避重就輕地說:「白樺並不是因為他的作品受到審訊和監禁,魏京生則是因為他提供情報給外國人而被控,都與他們的作品無關,也跟他們的作家身份無關。」 慷慨認捐一百美元 在那次會議中,國際筆會秘書長艾斯托布曾為新成立的「被放逐的作家委員會」(設在日內瓦由瑞士筆會負責)募捐第一年的行政經費美金一千元,美國筆會首先認捐五百元,英國、日本、西德、法國各認捐一百美元,余光中和我,認為良機不可失,立刻舉手發言捐助一百美元,湊足一千美元,共襄盛舉,贏得全場熱烈的掌聲。 在那屆國際筆會中,沒有討論到中華民國筆會的會籍問題,也沒有提及敏感的「高雄美麗島事件」,我出席文學討論圓桌會議的代表吳魯芹,參加了三天全程五次會議,分別與各國作家交換心得,議題包括「文學,傳統,創作」、「文學所受的威脅」、「文化的前景」、「法國詩人保羅‧梵樂希的作品研究」,以及「詩的挑戰」。 那次去里昂開會的中國人,除了巴金一行之外,還有巴金的的翻譯高行健和香港筆會的徐東濱。高行健那次訪問法國對他後來以法國作家的身分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很有助益。 主辦國際筆會的法國筆會,把全部華人安排住在同一家旅館。開會第一天,吳魯芹在電梯裡遇見四十年前武漢大學的老同學葉君健,面面相覷久之,忽然那人叫道:「你不是吳鴻藻嗎?」吳魯芹叫道:「你不是葉君健嗎?」笑了一陣子後,對方說:「等下我來看你。」吳魯芹瀟灑地答道:「好啊,正好敘敘武漢往事。只有一點,你可別向我統戰,我也不勸你投奔自由。」 里昂五天會後,我們又同乘高速火車去巴黎。我以地主的身分,邀請吳魯芹、余光中和徐東濱遍覽巴黎聖母院、艾菲爾鐵塔、凡爾賽宮等地。 一路上吳魯芹遊興不淺,語鋒頗健,精神顯得十分充沛。只有兩次有人提議登高探勝,他立刻敬謝不敏,寧願留在原地,保存體力。當時羨慕他老而猶健,老得那麼閒逸瀟灑,不料未及兩年,他在美國加州病逝。 憶及當年,吳魯芹祗是六十開外,余光中也不過五十出頭,我僅四十有八,時隔四十多年,余光中已仙逝多年,我已年逾九旬。 想不到我出席國際筆會,竟然使我與與世界詩壇結緣。1982年8月,「國際雙年詩會」(Biennale de Poésie Internationale à Belgique)在比利時召開,台灣前輩詩人鍾鼎文和我應邀出席,使我有機會和歐洲詩人交往,建立友誼。緊接著1985年9月第八屆「世界詩人大會」在希臘召開,計有來自全球三十七個國家地區的二百八十餘位詩人出席會議,鍾鼎文聘我為代表團顧問參加會議。 第八屆世界詩人大會是我參加世界詩人大會的首次,也是我正式獻身「以詩會友,促進世界和平」運動的開始。迄今四十一年,曾先後出席二十八次世界詩人大會,其中有五次是在台北舉行,三次分別先後在美國、韓國和墨西哥舉辦,兩次在印度集會,其餘各屆分別在埃及、西班牙、摩洛哥、土耳其、日本、澳洲、以色列、斯洛伐克、匈牙利、外蒙古、馬來西亞、秘魯和捷克召開,足跡遍及歐、亞、美、非四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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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麥

■紫水晶 她說,她的小名小麥是她父母取的,用意就是希望她可以向麥子一樣,磨成麵粉後,可以做成各式各樣的食物,像是麵條、蛋糕、饅頭、蛋餅、水餃……等等各式各樣的東西,甚至還可製成啤酒,她說,父母就是希望她可以一輩子不必為著食物發愁,能有源源不絕的食物。 他笑著道:「那真是很棒的祝福,我覺得小麥指的不只是食物,有的還是人類的智慧與創意,可以隨時地變換型態,卻又可以完美地與人群與社會融合,而沒有半分違和感,這名字不只很有寓意,而且也真正很符合妳本人呢。」 兩人相視而笑,從那天起,她又更加喜歡自己的小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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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楊明小說《南方有嘉木》讀後感

■馬驄 莎士比亞曾說:「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但在楊明這部小說內有諸多發生的情節與此說背道而馳。大的例如:一位十二歲剛自小學畢業的沈語燕,因受其家為地主虛名之累,在一九四八年國軍節節潰敗之際,辭別父母跟著煙台聯中南下,過著前途未卜的流亡生活且不以流離是苦,並憧憬著有朝一日勝利返鄉一一如她在大街上搖旗吶喊歡迎八年抗戰勝利前一批流亡學生衣錦返鄉。小事例如:她姑姑流翔暗中與她在學業上一爭長短,成績好遭告密指桑罵槐,胡老師對其作文表揚遭譏,做數學小老師一節等,在在顯示她是位自立自強頭腦清晰的女孩。 語燕是跟叔公,流翔堂姑從廣州來台,一落地就讀基隆女中初中部,語燕年齡雖然比堂姑小,但每次考試出來的成績皆比姑姑高,職事之故,遭姑姑忌姤,並設法能在考試上勝她一籌,於是說:「早睡了,俾能應付明日之考試!」堂姑慫恿著她說,鉅料,當語燕睡著時、流翔就偷偷地爬起來,張燈夜讀。但這樣做得來的高分數並不能改變眾人喜愛語燕的觀點,因為語燕生來眉目清秀,內在聰慧,氣質非凡。又這一伎倆開始時有效,後來被語燕識破,自此姑侄二人情不投意不合,分道揚鑣。 語燕決心回到員林實中就讀師範部,除與舊日煙台聯中同學會合外,剛好是胡姓老師教她這班國文,中秋節到了,胡老師出了一個作文題目:「中秋節」,要大家抒懷。語燕寫的是一九四八年的中秋節,那個中秋節過了一個月後即隨學校南下,現在已經五年了,不知何時方能回歸故里,若當時知道終生見不到媽媽了,語燕一定會抱住媽媽多喊幾聲「媽,我愛妳!愛妳!愛妳!」如今,千里之外同看一枚月亮,就是彼此不能相見,這是人間何等殘忍之事?胡老師讀完之後,其眉批是「文情並茂」他要語燕當著全班誦讀,當語燕泣不成聲讀不下去時,胡老師接著往下讀。 語燕的考試分數高過寄嵐引來的瘋言瘋語一節頗可玩味。每次成績出來時,寄嵐在宿舍即大放厥詞,劍指雲天卻意指語燕。尤其對胡老師批給語燕作文之四個字不以為然,在宿舍內將書本摔在床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嘴裡咕嚕咕嚕說髒話。語燕當然知道罵的是她,甚至逼近她罵她是木頭,她也忍著神色不變。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總想起著寄嵐留麵給她,保護她的種種的好處,這種心胸就是弗洛依德所說的超我——super ego。語燕,寄嵐,池月,晴蕤她們四位曾在白千層葉子上簽過名的並發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猶如桃園三結義的劉關張。 沈語燕長於文學短於數理,但在一次數學小考中竟意外的拿到「95」分。年輕的魏老師竟對這位美麗的女學生動了心,不但任命她做小老師幫助他改考卷,也請她在黑板上作解題示範。於是她不得不每堂努力聽講並拚命地背公式,她又怕萬一魏老師在無課時把她請到辨公室核對她的考卷,如果錯的多,對的少有失面子。最不可思議的是魏老師竟開始寫情書給她。魏老師雖然準備公費留學考試,不來上課了,但仍寫掛號信給她。對於一位十七八的女孩子這是何等的機會?語燕覺得她與他不來電——He and she don’t hit off,乃作罷論。追求語燕大有人在,但只有詩人兼教寫作的徐沛然得到了她的芳心。最終,語燕在草屯一所國民小學任教,徐則在一所中學執教,他們二人締結了連理並育有一對兒女。 員林實驗中學師範部畢業的女學生均散在台灣各地做小學老師,對國小教育貢獻良多。數十年後,曾相邀約回母校參加學校成立週年紀念會及大會餐,她們面對著校園,當年上課的教室,一草一木,逝去的師長及青絲變成灰白髮同學感慨萬千,有歡笑,有唏噓,有啼哭。 曩昔,有孟子的母親及岳飛的母親為例。前者有鑑腐劣之環境不利孟子成長,乃三易其居,孟子終成亞聖;後者在岳飛背上刺有「精忠報國」四個字,致岳飛矢忠殺敵,留下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之美譽。 今日,有煙台聯中校中張敏之的妻子王培吾老師為例。王老師在其夫婿張敏之校長為爭取山東流亡學生求學機會,頂著匪罪名被槍決。那時王老師到處求職,到處碰壁,為生活所迫竟住過漏雨的荒屋,三餐不繼,最終,隻手拉拔起六個子女,均留美並獲有學位及高職,她活了102歲。 這一支山東煙台聯中流亡學生的遷移途徑是由煙台經青島,上海,杭州,衡陽,藍田,廣州,澎湖,最後至台灣之員林。其中夾雜著許多動人心弦的故事及意想不到的感人埸景。又山東煙台聯中流亡學生的遭遇,男生寫得比較多,女生寫得比較少,楊明這部小說稍填了這個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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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漂浮禪定

■于耑 旅店窗外一片落葉靜靜躺在街旁,仰望著午後秋陽,給蕭瑟帶來些許金黃,似乎忘了有過的青綠,也不掛念別離的枝椏,僅將最後的金黃交給大地母親,宿命而淡泊。 猶記得年少那段情緒漲滿,沒有羈絆的輕狂歲月。一場生離死別後,日子瞬間化成一片乾冷的枯葉,隨風飄盪,青春嘎然劃下一個冷森森的句點。 多年後飛越大洋重新探索,異國文化不斷模糊焦距,鄉愁日夜襲心輾腸。一道異國情傷留下另類的疤痕。這回,日子凝縮成一束凝望。冷漠的句點零落在沒有知覺的街頭。 年輕的情路上曾呼風喚雨,懵懂間輾碎了許多箴言。異地重生後,寄居在陌生文化的字裡行間,直到那段奇情剖開早已紅腫的胸口。 命盤轉入秋季,精與神終於合體,放下一切,化身一片金黃落葉,不再依賴枝椏,也不再掛念曾經的嫩綠嫣紅,攜帶即將風化的命源,坦然隨風,四處遊蕩也靜躺街旁,漂浮若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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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石澳海邊

■付煒 就這麼坐一會兒,身上也開出了浪花 聽不清誰在說話,誰說話也不如 海說著遙遠的落雪的事情,可真是 太遠了,從來無人看見,我問你信嗎 你說等我們撿盡浪花的那一刻 雪也許就會從故鄉的山崗,撲騰一下 落到海裏,而我們相擁著入睡 讓每次的落日,都像今天一樣,劃傷你 又在最後成為你的冠冕 海灘上成群的寂靜走過,你也走過 突然間所有紛亂的巖石,都被緊緊縫進了 你的影子,冬天加深了島嶼的孤獨 我和你開始想像末日 易碎而悲哀的,從不郵送新鮮的 見不到海卻一直落雨的,香港的 紐約的,你不在的日子裏的 一本書的霧氣被抹盡,結局裸露 一個拓片般的身體,在沈默的烽煙裏 失守。這是冬天的海 潮水也會像冬天一樣撤離,從你的 臉孔裏,或是從我的掌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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