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記憶鑲嵌在感官裡

■張惟惟 午前準備烹食,分秒間,蟬鳴如交響樂章初始,乍然奏起。恍惚徬徨間,夏天真是要到了。聽覺喚醒了餘下四感,身與心,頓時置移到了,小學的課室,那些初夏六月的,午後陣雨日子。 小學,每當下雨時,我會趁下課,踮跑到廊上,看著雨,滴滴落落地降下,有時,將手伸探出欄杆外,匯集些雨水,擁入掌懷,覺得足了,便輕偷地,顧左盼右地,讓鼻尖醮著她們。這是,小學生神聖的體己時刻,不容侵犯,不允共享。然而,敲鐘聲如神遣的天使,預示著,眼前的雨景,寸步之緣的雨地,像聖經裡的索多瑪與蛾摩拉,不容顧戀,不可回望。在課堂上,眼前在黑板上比武著、揮畫著的老師,使我確信,這雨,此刻唯一的活物。而處在豐澤廣美之地,一個守規守矩的女孩,唯一能做的,就是呆漠地盯著課本,然而,嗅覺活潑著,偷歡似地,汲吸外頭漫散進來的味道。 匆促童年,世界如雨水新鮮,萬物待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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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澀記

■賈文華 作弊   姬秀珍的辮子修長而烏亮,像《紅燈記》中李鐵梅的模樣,她坐我斜後排。別看她平時焉焉無語,卻是初中時光裡,唯一主動與我說話的女生。那是初二期末考試,因試題不難,不到一個時辰,我就順利答完。 就在我準備交卷的一瞬,感覺肩頭被誰的指尖碰了一下。我以為是後座男生,一扭頭,發現姬秀珍正目光烔烔地望著我,眼神充滿期待與求助。她壓低著聲音說,「能讓我看看你的卷子嗎?」那一刻,她臉頰緋紅。 我進退兩難。在我思想裡,遺留著男女生講話會被人恥笑的傳統觀念,我可不想成為同學們的笑柄。就在我的目光即將收回的剎那,突然,一股鮮血,從姬秀珍的鼻孔流出。她慌忙掏出手帕擦試;鮮血,還是滴到試卷旁邊的草稿。 「沒想到一次考試,把她急成那樣……」事後,我在一篇日記中這樣描述。 那一刻,我驚呆了,頓時心軟了。我顧不得許多想法了,顧不得同學們的表情了。恰好那會兒監考老師從我身邊走過,我大膽地一扭身,疾速將試卷遞到她手上。 那一刻,她熠熠的眸子充滿感動的神采。彷彿雪中送炭,亦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她如獲至寶。短短幾分鐘,她就將重要大題抄入試卷。遞給我試卷的那一刻,她會心一笑。 從此,每逢值日,她總是早早到校。先把我桌子擦試乾淨,再整理我那個亂糟糟的書桌;還將我的課外讀物,收拾得井井有條。 那次考試,她破天荒地考了80分,不僅創出成績新高,還順理成章獲得媽媽獎勵給她的自行車…… 多年前的一次作弊,卻成了醉美的回憶。   美食   蔣大利家跟我家間隔一條大道,他家的房屋精緻考究,整齊的小四方院,是日本人投降後留下的家庭遺址。 我常去找大利上學;下學後,總去他家做作業,玩遊戲。大利的母親有一手攤煎餅的特殊本事。一種由細嫩玉米麵與溜滑土豆粉匯合成的食物,經由她手攤出,形狀渾圓,質地純淨,味道正宗,油汪汪,喧呼呼。一口咬下去,牙齒還陷在煎餅中間,美味瀰漫整個心境。玉米味醇厚,土豆香極濃;尤其,卷上剛出鍋的土豆絲,更是錦上添花,回味無窮。 大利媽媽炒出的土豆絲,只著少許食用油。有新鮮蔥花、醃制蒜頭的配料,特別是加入野艽菜花與灰菜梗,再放點保留多年的老黃瓜種,自成一格,獨領風騷。每每想起那些美食,總有欲罷不能的感覺,這也是我喜歡待在他家的理由。   春花   春花是朝鮮族,著裝樸素,習慣用飄帶點綴具有民族特徵,散發金達萊氣息的學生服。她愛笑,同學們說的一句笑話,或老師講的一個典故,常常使她不經意間笑出聲。她也有生氣的時候,由於調皮、搞惡作劇的男生畫她的寫生;也可能與同桌男生劃分課桌,那條中界線沒談成功。那時,她的櫻桃小嘴會噘得老高,別人都做課間操了,她還呆呆端坐在課堂發愣。眼角似乎還有委屈的淚珠,那托腮而坐的神情,彷彿小思想者。也許她的小腦袋瓜裡,正思考如何讓自己快樂起來的理由。 她勤快善良,樂於勞動,總比其他同學先到學校。把陳舊的教室清掃得一塵不染,再將鑲鐵框的窗櫺擦試得乾乾淨淨。如果上課時間來得及,趁其他同學還沒到校,她跳上一支優美的民族舞。那特色的阿里郎,奔放的鮮族風;那和諧的高山樂。出彩醉美的少女世界,綻放青澀的花季人生。 初中時光,我們沒說過話;當然,也沒鬧過彆扭。每回老師分座,我們從未分到一組,也就少了些許交流。也許因為秉性相投,每回眼神相碰,總能撞出莫明其妙的共鳴。也許那是少男少女的磁場吧,彼此心如止水,默契蘊藏心中。   大拿   趙書成個性獨立,愛留長髮,好穿貼地的喇叭褲。可是,他內心深處,最大愛好就是讀書。諸如《三國演義》、《紅樓夢》、《靜靜的頓河》等中外名著。因為博覽群書,他知識面豐富,老師所講的內容,一點即通。看到他經常讀課外書,腦袋恨不得扎進書桌裡的樣子,老師有意向他提問,他就「啥啥」地故意打岔,逗得同學哈哈大笑,惹得老師無可奈何。他是一位特立獨行的「文科大拿」。 他,還是一位「惡作劇大拿」。 趙書成和高道茹家是鄰居,他倆常在一起玩耍。高道茹比較木訥,趙書成常做他的惡作劇。一次放學,高道茹到他家做數學作業,趙書成不知從哪裡淘弄來一堆蠟筆,趁高道茹做作業時不知不覺地打盹之際,突發奇想,在他的小屁股蛋上畫像。睡得極香的高道茹,正夢著大海汪洋,不料,屁股蛋成為小動物們開會的畫廊。 晚上,高道茹去澡堂洗澡,人們紛紛朝他小屁股蛋,投去好奇的目光,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正上演現實版的「皇帝新裝」。   花季旅程   三位嘰嘰喳喳的少女,從車站上車後,坐在我和表弟小軍對面那排空座。坐我對個的女孩兒,看上去十二、三歲,和我年紀差不多。女孩兒愛唱歌,從開車那刻起,小嘴就沒閑著。不是哼唱《草原晨曦圓舞曲》,就是《敖包相會》等系列民歌,動靜不大,天籟般的音色,透著水珠似的清澈;宛轉的歌喉,契合車窗外一望無垠的嫩綠色。 另外兩位身著蒙古袍的姑娘,連珠炮似地議論著什麼。她們口若懸河,於狹小空間掀起對答如流的軒然大波。我聽天書似的目瞪口呆,我聽鳥語般的不知所云。 後來,懂點蒙語的小軍告訴我,她們在交流李白的名詩《靜夜思》。 那會兒,佩戴像章的少女,一邊唱歌,一邊緊盯我醒目的小酒窩。我心生好奇,卻不敢像她那樣直視,只好偷偷打量她的神態:白皙的面頰,淡淡紅暈;單細的鳳眼,柔柔神秘。十分鐘,她保持目不轉睛的時間…… 如果不是男女生界線,可能我們會聊天,會交換彼此所在學校的名稱與地點。只是沒來得及攀談,列車已經到站。下車的一瞬,我下意識朝車廂回望,女孩子還在朝我張望。聚光的眸子,升騰灼灼火焰。那一刻,她在想什麼?是惋惜,還是遺憾?汽笛長鳴,將我思緒打斷。列車載著一個懵懂花季,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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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魚盤

■簡玲 向著海,冷流淺淺泅泳,背著海,黑潮深深擱淺。 華燈初上時,新的洋流新的搖籃,狹小的死海,靜靜搖晃,再靜止一條船,文藝復興的島礁很流線,一眼辨認豐饒大海的魚種。 「赤棕,晚安!」島礁寒暄。 盤仔魚翻身,扁平的背現不出尊貴的金黃,它瞪大眼珠,笑島礁說瞎話,形貌相似分不清。不一會兒,它的結構坍塌,消亡的頭形和骨骸躺在長形灰島上,兩顆白色珍珠似乎還在思考:轉生後,可以還我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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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戀戀紫藤

■小荷 風微微輕拂過青春的門庭 紫色懸瀑成串 呢喃著相思縷縷 暗香浮動叫誰戀戀情深 俯仰其澎湃如鈴叮噹作響 撩撥旅人悠悠心弦 心跳起伏頻率鑲嵌紫色夢幻愉悅 款款輕羽 撫慰人世間的灼燙 我們都是浪遊天地的過客 有如包裹,溫柔投遞天宇 紫藤棚架下是我們相守的家園 在此傾聽歲月踩動向前 淡淡花香毋須膚觸言語接壤 蛻變的風景將深烙彼此心靈深處 伴著書香墨韻豐饒繭居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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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離家的狗 ( 下)

■鄧榮坤 雨停了。走進土地公廟時,幾隻土狗已在哪裡逗留,土狗在土地公廟旁那些被撞翻的垃圾桶裡找食物,看到我靠近,停止翻找的動作,瞪大眼睛看著我,似乎在警告我──不要靠近,這是我的地盤。 我退到遠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在哪裡翻找東西,不敢靠近。夜越來越深了,等土狗離開了,我才有膽量走近已經被翻過好幾回的垃圾桶,發現許多垃圾袋,被土狗抓破了,廚餘散落滿地,另外,也有水果皮、菜葉與塑膠瓶、鐵罐……在黯淡的路燈下,顯得異常髒亂。我不知道從這裡能找到什麼東西,只好低著頭用鼻子去聞,找尋熟悉的味道。 我沒有聞到雞胸肉的味道,卻聞到了一股腥臭味,正當我抬起頭猜想這是什麼味道時,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先生走了過來,生氣地揚起手中的拐杖,在半空中揮了幾下,口中還不停咒罵著──髒狗,閃開閃開。 我愣住了,第一次被人叫髒狗,感覺很沒面子。也許好幾天沒洗澡了,白色的毛黃黃髒髒的,看起來很醜?老人緩緩彎下身子,撿起幾塊小石頭,往我身上扔過來。 ──髒狗,你又在亂翻東西,搞得亂七八糟的。 老人咆哮著,我很想告訴他,那不是我弄的,話還來不及說,更大的石頭往我的身上砸過來,我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不停回頭觀察老人是否追過來,跑著跑著突然腳一滑,滑進了社區排水溝,水溝比我的身體還要高,我試了好幾次想從水溝裡跳出來,都沒有成功。 我閉著眼睛順著水溝裡汙水漂流,希望下次能抓住機會跳回到陸地上。肚子真的很餓,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力氣能撐下去。突然間,發現身體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不知何時被扔進水溝的磚,我順勢雙腳踩住磚塊,用力往外跳,又摔了下來。我沒有放棄,繼續往外跳,腦海裏浮起必須離開的念頭。於是,我試著耗盡全身力量,再一次踏著磚塊,雙腳一蹬,終於跳回到陸地了,感覺全身痠痛不已。 在昏暗路燈的指引下,我慢慢往前走,感覺頭有點暈,忘了來時的路,心想──反正是在外流浪,走那條路不都是一樣?我繼續往燈光的地方走,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傢俱行。在傢俱行外廢棄的木箱中,找到暫時棲身之處,已經走不動了,我決定在這裡先住下來。   太陽出來了。 一陣腳步聲靠過來,我張開眼睛往外瞧,發現有位年輕媽媽走過來,我迅速從木箱跳出,慌張往傢俱行外的草叢衝了過去。年輕媽媽看到我了,她發出幾句尖叫聲──有狗,有一隻小狗。 我繼續跑,感覺生命受到了威脅,必須立即離開,找個地方躲起來。年輕媽媽沒有追過來,我迅速躲進附近的草叢,注視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轉身走回傢俱行,好像還對著裡面的人說──在門口有看到一隻白色小狗,馬爾濟斯。 我繼續躲在離傢俱行有點遠的草叢,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外面好像沒什麼動靜了,才嘗試著鑽出草叢瞧瞧,天色太暗了,我只能趴著先睡覺,明天再說。回首來時路,那黑乎乎的遠山,黑乎乎的林木,總是引起我無限的遐想,我開始還念起昔日被呵護的生活,想著想著不自覺睡著了。 第二天,我看到年輕媽媽端著小碗,慢慢走到廢棄的木箱,彎下身子,把裝了飯跟肉的碗,放在木箱前,轉身對著四周喊叫著──吃飯囉,快點過來吃飯。 已經餓好幾天了,聽到有人親切喊吃飯的聲音,感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知道她喊的是我,卻一直不敢靠近她,我擔心她會不會利用那碗飯加害我?所以,我繼續趴在草叢望著她,等她轉身離去,走了有段路之後,才從草叢慢慢走向木箱,走近那只碗,看見了碗裡的飯跟肉,肚子又不聽使喚咕嚕咕嚕響了起來,低下頭迅速吃了幾口,抬頭觀望四周,看看有沒有土狗、貓和人類靠近。 當我抬起頭時,發現年輕媽媽站在遠方,看著我吃飯,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對著她的家人說──小狗已經開始吃東西了。 我已經開始吃東西了,肚子沒有原先那麼餓了,吃了點東西後,我不敢回到木箱,轉身走向傢俱行外那片草叢,趴在草叢,望著傢俱行的動靜。 吃飽了,感覺四周的場景越來越可愛。空曠的山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濕濕的清香,讓我感到飄飄然的,渾身上下都神清氣爽,充滿旺盛的生命力與無比的活力。 連續幾天,年輕媽媽都會在晚餐時,端著碗招呼我吃飯,從她語氣與溫和的動作中,慢慢發現她是慈祥的女人,於是,逐漸放下了警戒心,在她靠近木箱時,我也走向了木箱。 年輕媽媽把碗放在木箱,沒有離去,伸手招呼我,我慢慢靠近碗,低頭吃了起來。她彎下身子,伸手摸了我的頭,這種被撫摸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自從被丟包後,就沒有人再摸過我的頭了,我流下了眼淚。 微微抬起頭,從年輕媽媽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善良。我沒有離開,繼續沉醉在被摸頭時的幸福感。一瞬間,我決定在這裡住下來了。年輕媽媽看我吃飽了,伸出雙手抱我,我竟然連逃跑的意願都沒有,也沒有反抗。她抱著我,轉身走進傢俱行,有人對著我喊著──沒錯,是馬爾濟斯,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家? 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說來說去應該是緣分吧?我如此想著。 近距離看到她們歡喜的笑容,我猜想自己應該是找到可以過下半輩子的溫暖的家了。之後,這群人開始在我脖子上找吊牌,想查出我的身分。擔心我可能是迷路了,主人會很著急,要趕快送還給主人,但我脖子沒有懸掛吊牌。在年輕媽媽的女兒陪伴下,決定先送我去洗澡與剪毛。抵達寵物店時,年輕的老闆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很少看過那麼髒的馬爾濟斯,多久沒洗澡了? 年輕媽媽笑了笑,沒有回話。 我被送到剪毛檯上,老闆抓著剪毛機,把我身上的長毛剔除,這種剪毛的動作,我還印象深刻,之前女主人也常把我送進寵物店洗澡跟剪毛,這些流程我都非常熟悉,甚至知道只剪毛時,不小心扯痛肌膚的那種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毛剪短後,送進澡盆沖洗、吹乾,頓時感覺精神異常清爽。當我再次與年輕媽媽碰面時,她幾乎認不出我來了,驚呼──我現在才知道是公的? 年輕的寵物店老闆拿出一個我沒見過的機器,在我身上來回掃了幾遍,抬起頭看了年輕媽媽說──身上沒有晶片。我身上沒有晶片,也就是說我沒有身分,飼養我的人,都可以是我的主人。年輕媽媽笑得很開心,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寵物店老闆看到我重新找到幸福的模樣,也不自覺笑了。 在返回傢俱行的路上,年輕媽媽與女兒商議著幫我取個名字。之前的主人叫我──來福,但我不喜歡這個名子,因為很容易讓我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女兒嘴裡嘀嘀咕咕念著──圓圓、哈利、小白、錢錢……多多;叫多多好了,錢多多福氣多多…… 年輕媽媽點頭同意,嘴角泛出笑容,於是,我有了新的名字──多多,也有了新的生活,我找到了一個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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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五言絕句〉

子寧 無題,有感於台灣島內近事 小園芳事盡 草木半含秋 蟲豸聲如鼓 吹彈當世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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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離家的狗(上)

■鄧榮坤 天空沒有半點雲,太陽曬得我的頭有點暈了。 雖然很少在如此炎熱的太陽下走動,仍然打起精神,讓自己鎮定下來。當我靜下心來時,發現四周景物非常陌生,眼前是一片遼闊的田野,沒有房舍也看不到人的蹤影。我蹲在路邊歇息時,也沒有看見有什麼動物從眼前經過。 我怎麼會到這個地方呢?我一直無法知道。當我被丟在枕頭山下的小路時,我開始慌了,載我來的灰色轎車,頭也沒回往前開去,濺起的塵埃,讓我看不清車子往哪個方向去,我只能加快腳步在後面追,可是,車子拐個彎之後不見了。 面對一片陌生的環境,焦慮與不安開始在腦海盤旋。剛剛追了車,感覺有點喘,我很少跑那麼快那麼急。我低著頭緩步走回到被丟下車的地方,我相信我的主人會回來找我。 太陽緩緩下山了,天色慢慢暗下來,我的主人沒有回來。從現在開始我必須靠自己活下去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能熬過去,真的能活下去嗎?印象中,我沒有離開過人類溫暖的家,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成為被丟包的流浪兒。 四周吹起了涼涼的風,晚餐還沒有著落,晚上要睡在哪裡也不知道,昨天還躺在女主人的身邊舒服的睡了一覺,今天竟然淪落在荒郊野外? 我緩緩走過了陌生的鄉間小路,穿越田埂,走向防風林,把自己暫時藏身在防風林裡一棵矮小的樹叢下,含著眼淚扒開樹叢下的乾枯雜草,趴在樹叢下哭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的哭泣,哭過之後,我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我必須靠自己去面對未來的生活。 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著,我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覓食,也不敢走遠,我還繼續幻想著主人會回來找我?我繼續趴在樹叢下,望著被丟包的地方,沒打算離去。往事像跑馬燈緩緩自腦海中滑過。女主人大學剛畢業,在公司附近租了間房子,我成為她唯一親近的寵物。她的男朋友我見過幾次,電子公司的工程師,經常因為公司業務緊縮的關係而被強迫在家休息,這段期間公司不會繼續付薪水。沒有收入時,常跟女主人發生口角,而我成為出氣筒,兩人吵著吵著,他經常會冷不防的踢我一腳。 有一次,吵架過後,他露出兇狠眼神瞪著我,說「看什麼看,再看我就把你丟到外面去」,我嚇壞了,夾著尾巴逃到衣櫥後面躲起來,女主人聽到了男朋友的吼叫,也會回他兩句──不要對我的寶貝大呼小叫的,會嚇到它。 女主人繞到衣櫥後面,彎下腰將發抖的我抱起來,摟進懷裡,伸手在我頭上摸了摸,嘗試著安慰我。   風,繼續吹。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只要纏著女主人的腳,撒嬌叫了幾聲,她就會把冷藏的雞胸肉拿出來,細心剁成細條狀,放進電鍋蒸熟後,取出擺在桌上讓它涼了,再把寵物用罐頭裡的肉醬與益生菌,放一些到小碗,豁一豁,讓我吃。吃飽了,我會到飯碗旁的鐵碗喝幾口水。如今,肚子開始咕嚕咕嚕的叫了,我突然想起雞胸肉的美味,已經沒有人會餵我了。 夜晚,黑暗很快就降臨山區。月亮與星星出來了。熟悉的那輛車與熟悉的呼喚聲依然沒有出現,我失望走出了防風林,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到附近找點東西吃。 我不知道哪裡有吃的東西,只能走向不遠處的小溪,低頭喝了幾口水,解解渴。喝了幾口水,感覺肚子飽飽的,繼續緩慢的在鄉間小路行走,遠方傳來狗叫聲,從音量中,我猜測那是非常大隻的土狗,於是,也開始擔心土狗會無聲無息靠過來,咬我一口,所以,在這條鄉間小路行走時,我特別小心,張大眼珠觀望四周環境,提防不友善的動物靠近。 突然,有一條細細長長的東西,從眼前穿過,嚇了我一大跳,立即停下腳步。那是什麼東西,我好像沒有見過,像一條繩子又一條水管,但繩子、水管不會自己移動,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我驚覺後退了幾步,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我知道陌生的東西,都可能存在未知的危險性,所以,再次提醒自己,這一段路我必須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薄霧籠罩的早晨,枕頭山下的樹都穿上朦朧的紗裙,而此時我已爬到半山腰,發現一隻松鼠在啃撿來的松果,瞄我一眼,沒有理我。感覺有點累了,還是沒有找到能吃的東西,只能回頭往山下走。在路上遇見兩隻正在玩耍的老鼠,我放慢腳步靠了過去,老鼠看到我,後退了幾步,其中一隻年紀稍微大的老鼠,不太友善的口吻說──你想幹什麼,走開,走開! 我露出善意的笑容,對著那隻老鼠說──我被主人遺棄了,這裡是什麼地方,能告訴我哪邊有吃的東西嗎? 老鼠哈哈大笑說,我們也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附近沒有東西吃,如果要吃東西,記得往前走,大概一公里左右吧,山腳下有一個社區,在社區旁邊有個堆放垃圾的地方,到哪裡找找看,或許可以找到吃的東西,不過…… 老鼠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社區有很多貓跟狗,非常危險,那裏的人很討厭外來的動物…… 老鼠說完話後,繼續玩耍也不再理我了。我猶疑著是否繞過去瞧瞧。一公里到底有多遠,我沒有概念,但聽到哪裡有東西吃,我決定明天去瞧瞧。因為今天有點累了。   次日,陽光出來了。漫步在林間,白紗般的薄霧柔柔地漂浮在空中。油桐樹靜靜站在蔚藍天空下,迎接燦爛的陽光。 我緩緩走向了老鼠說的社區,站在不遠處觀望時,發現這裡有太多讓人防不勝防的威脅,土狗在巷弄跑來跑去,貓在低矮的圍牆與屋頂跳來跳去。我躲在離社區不遠的朱槿花叢,觀望四周環境後,決定找個晚上的時間再過來。轉身,走向附近的防風林,找了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那是廢棄的房屋,已經很久沒人住了,我鑽進去時,頭上還被蜘蛛網黏了好幾回。伸出前腳將一些細小的石頭撥開,稍微整理一下,滿意了才平躺下來,雙腿感覺有點酸,的確有點累了,印象中,好像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 太陽下山了。天空開始飄著細雨。飄雨的夜晚,人類、狗跟貓應該不會出來兜風。我慢慢走出廢棄的房屋,發現不遠處亮著昏黃小燈,我慢慢的靠了過去,看到有人影在房屋裡閃動,迅速退進草叢把自己藏了起來。沒多久,一個女人撐著傘,手中提著餿水,慢慢朝我的方向走過來,我才發現暫時藏身的地方,有一個比我還高的餿水桶。 也許在餿水桶可以找到可以吃的東西。雖然我沒有經驗,無論如何都必須試試,等這位女人轉身離去時,我才慢慢探出頭,看著比我還高的餿水桶而不知所措,雖然我知道裡面有東西吃,要怎麼樣打開餿水桶的蓋子? 我開始試著用腳去踢餿水桶,力量太輕了,餿水桶紋風不動,我嘗試著用頭去撞了幾下餿水桶,頭都撞痛了,餿水桶還是沒有晃動,雖然有點不甘心,也沒有辦法,低著頭失望地轉到社區其他的角落找尋食物。 在路上,遇見一隻貓,看起來非常善良,應該是一位姑娘,毛色很漂亮。我站在遠方看著她,也許她知道我是流浪狗,懶得理我,我鼓起勇氣開口問她──請問這裡有東西吃嗎? 貓看了我一眼,說──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很少在外面找東西吃,主人每天把我餵得飽飽的,有時候耍起性子來,不喜歡吃,主人還會罵我幾句。 聽到貓的回答,讓我想起之前還在主人家生活的日子,我也曾經耍過性子,不太想吃那些幾乎每天都一樣的食物,主人也會罵我幾句。 貓轉身離去,我尾隨著她進入社區。社區的巷道顯得有點狹小,遠方,有一間土地公廟。之前那位女主人常到土地公廟拜拜,我也跟著去,對這種建築物不會陌生,我決定過去瞧瞧。土地公廟是附近的人聚會的場所,多少會有可以吃的垃圾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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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仲夏煮茶

劉燕飛 我是愛茶的人。 在家裡,有了閒工夫時,總是不忘給自己泡一杯綠茶。當地也產茶,名號曰「碧螺春」,可是,我喜歡的還是黃山毛峰。特別是那種野茶,滋味更濃郁,正符合我的胃口。 晚上喝茶時,總是從閣樓裡下來,繞到廚房去續水。妻子見了,就建議我從網上,買一只煮茶壺。既可以泡茶,也可以煮茶,而且時時有了熱水來。 我終於拿到了一只精緻的煮茶壺,鋼質的底盤,玻璃壺,裡面還有個茶漏,煮茶的時候,茶葉就放在漏子裡。 查閱一番資料,其實,綠茶是適合用來泡的,溫度要求也就八九十度,滾開的水,會破壞裡面的營養成分。而紅茶、老白茶、普洱茶等等,都適合用來煮著喝。 網購了雲南上等紅茶,還有一罐熟普洱,回家後,立刻興致勃勃地開始煮茶。一撮紅茶,放入茶漏,壺裡續上清水,插電就開始燒了。所謂的煮茶,不是直接把茶葉放入水中,而是利用一百度的水蒸氣,噴在茶漏裡的茶葉上,新鮮的茶汁,自然滴落下來。 茶水滾了,壺裡的開水漸漸變色,初為琥珀色,後來,顏色越來越濃,呈紅亮的顏色,就像一杯高級法國紅酒的色澤。把茶水倒入玻璃杯,嗅聞濃郁的茶香,望著那暈紅的顏色,就使人陶醉。這樣的紅茶,暖胃消食,也是特別適合女人喝,煮一壺茶,就夠一家人喝的了。 我想起,很早以前,女兒還小的時候,我就從茶葉店,特意給她捎一些高級紅茶,給她一只陶瓷小杯子,培養她喝茶的習慣,我總是認為,愛茶的女子,是浪漫知性的,女兒捧著陶瓷杯,慢慢地品茶,還意猶未盡地點點頭,彷彿很滿足的樣子,我的心中也會溢滿快樂。 老白茶也是適合用來煮的,為了味道更好,裡面可以適量放些陳皮調味。茶湯也是泛著紅暈,喝起來,香氣濃郁,絲絲甘甜,淡淡的苦。好似生活的況味,苦中有樂,苦中有甜。 老普洱茶,也可以用來煮茶,喝起來,滋味濃,養胃順腸,消食祛邪。這樣的普洱茶,很經得起煮,煮了三壺,而茶湯顏色不減。一壺老普洱,就夠我享受一個下午啦!記得,禪師大和尚,下午也會喝茶,對於修行的人來說,煮茶喝茶也是功課,所謂的禪茶一味,就是這個道理吧。喝茶能喝出禪味,這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吧! 煮茶自有煮茶的好處來,神奇的是,家用的自來水與山裡的泉水,煮出來的茶湯,不僅顏色不一樣,而且味道也有分別。所以,我就羡慕那些廟裡的禪師,日日飲山泉水,品茶論道,多麼快樂逍遙啊! 在我的小屋裡,薰煮香茶,熏香嫋嫋,安靜地喝茶品茶,進入一種空虛的狀態,那一刻,煩惱遠去,身體輕盈,喝茶讓我成為一個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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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削紫蘇

紫蘇 冬季是芥菜心的盛產季節,一支支都長得壯碩肥美,價格親民,是我家餐桌上的季節限定美饌。 清早,空氣中瀰漫著冷颼颼的氣息,一股寒意上身,傳統市場狹窄的街道上卻傳來攤販們熱絡的吆喝聲。不遠處一塊隨風晃動的紙板攫住我的雙眼,上面用俗艷的紅色歪斜的寫著斗大的四個字:一支十元,地上堆疊成小山一般的芥菜心,翠綠挺拔的莖部,正向來來往往的顧客展示著:「尚青ㄟ!」。 四周圍攏著一群菜籃族,一邊手腳俐落的挑揀著,一邊交流拿手的芥菜心料理,「煮湯啦!真甘甜」「醃漬下飯啦!」我也側身擠進去湊熱鬧,心裡卻猶疑不決,銅板價,不買可惜了,用消費是幫助農人來遮掩自己撿便宜的心態;若是買了,料理前要面對繁瑣的削皮,又讓我想打退堂鼓。憶起菜心鮮甜軟糯的滋味,最後饕口饞舌勝過了動手的辛勞,在後悔「吃不完」的意念尚未興起前,我二話不說地拿起四支沉甸甸的戰利品回家去! 料理芥菜心的前置作業:去厚厚的硬皮是件大工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把好的刨刀,可以讓事情輕省不少。馬鈴薯皮薄易削,芥菜心的皮厚且帶著凹凸不平的莖節,對於一個生手來說,施力不當,常常一刀下去,不會是刨下一條勻稱完美如絲帶般平滑的綠皮,而是聽到「喀!」的一聲,一支芥菜心毫不猶疑的斷為兩截,更叫人難以接受的是,斷為兩截的芥菜心,長度縮短,理性思考應該較容易下刀,事實卻是不熟練導致兩節變三節,甚至四節,筆直修長的菜心經過我的拙手成為碎屍,信心瓦解的當下只能吶喊:「不要再買芥菜心來自找麻煩了!」 有時告訴自己削芥菜心是一門先苦後甘的修行,要有不疾不徐的節奏,配合均勻平緩的呼吸,施力太大,往往一支削完,只剩下原本1/2的體積,暴殄天物是對自我的控告;力氣不足,往往粗纖維削不乾淨,吃的時候纖維扎口是對鮮甜軟糯的芥菜心大不敬也! 每當自己以削芥菜心來磨練心性時,父親的身影就會緩緩浮現。在老家,每逢過年的傳統年菜之一:肉片炒芥菜心,料理前都是由父親負責削去硬皮。昔時,沒有方便銳利的刨刀,父親是殺雞用牛刀的方式以一柄笨重的菜刀下手,難以想像一個大男人、一雙粗糙的手卻能細膩的把芥菜心又厚又硬的皮和細長的纖維絲毫不留的一一刨除,讓光潔美麗透出碧綠般顏色的莖肉毫不隱藏的裸露出來。在美味上桌時,我們只顧著大快朵頤,殊不知這是父親弓著背,耐著性子坐在小板凳上削了許久。 剛嫁為人婦時,一來忙著上班,二來對烹飪不上手,只要逢芥菜心的盛產期,母親必定不手軟的買上一堆,父親總是習慣性地坐在小板凳上,只是菜刀換上了新穎的刨刀,一邊聽著新聞,一邊專注凝神的細細削著皮,隔天我就會收到一支支手工去皮勻稱鮮綠的芥菜心,對於下班拖著疲累身軀的我而言真是一大福音,清洗之後可以即刻料理,很快就有一盤佳饌上桌。 父親退休前是飛機修護員,長期的工作練就一雙靈活的巧手。在我讀國小時根本未曾聽過削鉛筆機這種時髦的工具,每天晚餐後,我和小妹就會把寫禿的或是斷了芯的鉛筆放在桌上,父親拿出老式的小刀就著暈黃的電燈泡幫我倆削鉛筆,一片片散發出淡淡木頭香味的木屑輕輕掉落桌上,接著再用刀鋒細細地將鉛芯刮成圓錐狀,約莫十多分鐘,桌上就整齊的排列了六支長短不一的鉛筆,每一支都削得修長平整沒有稜角,筆尖細長圓潤,我和妹妹小心謹慎把鉛筆收納在筆盒中,因為明日一整天的學習都少不了它。 不管是削芥菜心抑或是削鉛筆,父親細膩的情感都藉著這個看似平凡簡單,卻不容易精準拿捏的動作來傳達他對子女滿滿的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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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兩首

許水富 (一)過站   過站不停。而影子依然在小鎮住了下來 尚未成形的想念一夜長繭 去年票根記載過度發黃的時間 概念化的一張臉像一格格的腳本 記不得你在那一站下車 你穿一身白。留下深深凹陷的空位 兩個部份搖搖晃晃來到各自的天亮 留下最後守夜的站務員 在我們摸黑的縫隙露出腐味的笑聲   (二)途徑   夜輕輕敲下的鐘聲 我聽到了。這是你回來的腳步聲 這一夜啊。如此的漫長 穿過牆。穿過風。穿過塵土 只有一盞燈亮著。在空空的屋裡。那裡有晃來蕩去的身影。 猜想這是一個浪子歸來的儀式。 你洗淨紅塵裡的牽掛。丟下遼闊的自己。 去找尋另一座山。一種途徑。 你繼續的出走。繼續的抵達 夜幕深深啊。我不知你的去向。 今晚你又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聽著你重複的徒然和回響 夜輕輕敲下的鐘聲 我聽到了。這是你回來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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