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相思的翅膀飛到國華街──記年輕懷抱文學夢想的一段友情

■鄭清和 詩人吳正任老師寄來他最新出版的臺語現代詩集《相思的翼股》,書中那首〈記持〉深深的、重重的觸動了我的心弦。 ——?佇心肝窟仔 無張持 搐——一下搐——一下 是刻骨的傷悲 低吟著,咀嚼著,深藏、久貯在大腦海馬迴的長期記憶,彷彿被細竹枝輕輕抽打(搐),抽打(搐) 再一下,抽打(搐) 又一下,一九七七年的往事倏忽爬上心頭。 臺語的「翼股」是翅膀,我不是也有一本文友贈書名為《相思的翅膀》嗎?瞬間思緒展翅飛到了國華街。作者是張世賢,世賢是我一九七三年剛踏入文壇時的寫作夥伴,那時,我們意氣風發,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識愁滋味的慘綠少年,對文學懷抱著美麗的憧憬,對寫作編織著偉大的夢想。 從文友贈書那區的書架上取下《相思的翅膀》,翻開內頁,沒簽章,只有我的註記:「張世賢贈 66.9.3」。那時我在海軍陸戰隊服預備軍官役,記憶中,在接獲世賢的贈書後,利用一次回家休假的空檔,特別去國華街拜訪他,除了當面言謝,更重要是我想認識他本人,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書信往返。那次我們聊文學,也談未來,更互相鼓勵要持續的寫下去,如果不是我有回營時間的壓力,可能從旦通宵、以夜繼晝,真不知要聊到幾時方罷休呢! 之後,倥傯的陸戰軍旅生活,每三個月就換一個訓練基地,幾乎跑遍高屏的每個角落,和世賢的書信聯繫到底在什麼時候斷了,我真的不復記憶。而這一斷,竟到我收到正任老師的《相思的翼股》贈書,才再想起曾經有世賢這麼一個文友。而這個時候,我已自職場屆齡退休多年,屈指一遍又一遍數了多回,才清楚算出已失聯近五十年,流年暗中偷換,我已是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邁入「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老者了。 注視著書封面裡頁世賢的照片,那時他是個清秀的大帥哥,加上文質彬彬的文青氣質,韓國的萬人迷男星車銀優差可比擬,五十年後的他,應該英俊如昔、瀟灑依舊,不會像我已是個揉成一團的舊報紙般的糟老頭吧? 想到這裡,拿著搭公車免費的老人卡,帶著世賢的《相思的翅膀》,直奔國華街。在公車上,我一直在想著見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更希望不會像當年那般帶著意猶未盡道別,一定要興會淋漓的促膝長談一番。 那年,世賢的工作地點是在國華街與中正路的十字路口附近,腦際能搜尋到的殘存片段記憶中,地址是國華街五十號。誰知道,到達時,站在十字路口,竟如仙女麻姑般楞住了,因為昔日車水馬龍的中正路沒落了,咬牙苦撐中賣精品的店家門可羅雀 ; 然而那時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國華街繁榮了,一家一家賣小吃的店家人潮絡繹不絕,等候的隊伍如龍般蜿蜒著。 我問雙手忙得不可開交,翻煎著菜頭粿的老闆:「國華街五十號在哪裡?」老闆趁找錢給顧客的空檔回我:「你多久沒來了?這裡是國華街三段起點!」排隊的顧客都看向我,我搔搔腦袋,臉紅逃離去找路牌,沒錯,是國華街三段。地址真變了,但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即使世賢已不住這裡,但當年工作的西服店應該還在吧?走向一家飲料店,老闆是個年輕女孩,問她附近有無西裝店,她漾著一臉青春的笑,搖搖頭說房子是租的,她不住這裡不清楚。 國華街已非當年的樣貌,整條街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熱鬧極了,都是穿短褲、著拖鞋,頭髮染色、手臂刺青,邊走邊享受著美食的年輕人,我變成國華街最突兀的風景。為免阻礙川流不息人潮的游動,我識相的退到中正路,低聲問自己是要就此放棄,還是要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尋下去? 突然靈光一閃,我想到可能正任老師有跟世賢在聯繫,因為他緊跟世賢之後,在彩虹出版社付梓散文集《白雲飄飄》。手機接通,沒錯,他倆曾有短暫聯繫過,但跟我一樣,都不知什麼時候斷了,正任老師還給了讓我陷入羅生門的訊息,他說世賢是國華街五十一號,在鐘錶行工作。頓時我如墮五里霧中。 五十號和五十一號,一個在路左,一個在路右,問題不大 ; 至於是西裝店?還是鐘錶行?那就叫我一個頭兩個大了。再度回到國華街,找到一個看起來比較年長的老闆,問他看知道附近有西裝店或鐘錶行否?他說鐘錶行肯定沒有,要有,中正路有,但巷弄內有幾家成衣店,可去問看看早年曾有縫製西裝否,或許會有答案。 聽到這裡,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因為尋人節目的口號不是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凡住過必留下鄰居」嗎?我拐入巷道,還真的有幾家成衣店呢,專賣給「蹛佇巷仔內——內行」的熟客。其中有一家是一對老夫婦在經營,男主人是西裝師傅,躺在躺椅上抽著菸,夫人踩著縫紉機在為顧客修改衣服,男主人緩緩吐出一口煙,長長嘆了一口氣後以臺灣腔的國語說:「沒有人在訂做西裝了,偶爾有一二老客戶來修改變胖不合身的西裝。」老花眼鏡滑到鼻頭的夫人以臺語接口無奈悲觀輕嘆:「老了,變無『撚』矣,只好賣成衣兼改衫仔褲,老人工罔趁,拖一工是一工,等死爾爾。」 翻開《相思的翅膀》封面裡頁世賢的照片讓他們看,他倆端詳老半天後,告訴我說不記得有張世賢這個西裝師傅,要我附近幾家再問看看。一家一家哈腰請教,讓他們看照片,答案不約而同:「這?少年足嫣呢!毋過無印象喔!」。僅剩的方法看來就是找戶政事務所,但牽涉個資問題,那是行不通的。 問不出端倪,只好打道回府,我安慰自己,如果有緣或許哪天會再見面也說不定。坐在書桌前,兩眼盯著《相思的翅膀》的封面瞧,那隻站在開花的竹枝頭的相思鳥,牠翹首望向遠方的眼神,彷彿思念著什麼,微蹲的雙腳似乎準備展翅。封面的設計跟書名多麼的搭呀! 有思念,就該展翅傳送給對方,不是嗎?但國華街五十號不見了,只存在記憶中。腦際閃過宋朝朱淑真的圈兒詞:「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無張持」(不經意) 我在紙上畫起一個又一個的圈兒來。 《相思的翅膀》於一九七七年八月出版,是世賢的第二本散文集,而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心靈呢喃》於一九七六年一月面市,相隔不到兩年,可見當時他的創造力是多麼豐沛呀!贈送《心靈呢喃》給我的時候,那時我在民聲日報的民聲副刊當助理編輯,他在內頁題字:「我寫,只是渴望能抓住一些屬於心靈上的東西,但卻不是掌聲的附和。」這段話深得我心,因為當年我也是用這種心態寫下一篇又一篇的作品,印成一本又一本的文集。 我在民副擔任助理編輯的時間並不長,大學畢業不久就離職了,回老家等待兵役召集,但我仍持續對民副投稿,那時世賢也一起在民副耕耘。再次展讀《心靈呢喃》,嘴也跟著呢喃:「世賢怎麼就失去聯絡了呢?」印象中,那時民副先後舉辦了三次作者聯誼會,我參加了一九七六年八月和臺中作家協會聯合舉辦那次,但世賢都沒參加,後來作家馬水金先生接任我的助編工作,他於一九七八年五月編印了作者通訊錄,但沒收錄到世賢的資料。 世賢的散文以唯美見長,讀起來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宛如吟詠著詩句。頗為惋惜,他沒持續寫作下去,否則在現代詩這個領域或許會有他的一片天。世賢的《心靈呢喃》,在封面裡頁印著他寫的一段詩,我有說不出的喜歡: 翻開這頁次,以時間的纖指 那面容將走過 而塵埃將展微小的翅 飛起 在記憶之上,懷念之上 世賢的《相思的翅膀》延續了《心靈呢喃》的唯美,但文句的駕馭更見成熟,詩感也更濃郁。他在〈相思的翅膀〉一文中這麼呼喚著:「親愛的友人呵,可否讓我們共同拾取相思的紅楓,且汲思維的意念,相互祝福?」讀著,讀著,我要對世賢說:世賢呵,不知是否再有緣與你共同拾取相思的紅楓,如果緣盡,那就把當年的記憶轉成永久的懷念,願我倆相互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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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絕句〉.處暑

■子寧 古語不欺我 秋來仍處暑 鏡中青鬢頹 歲歲秋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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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以歌聲餵養小孩

■蘇佳欣 我的媽媽是職業婦女,在民國七十年代擔任導遊小姐,以前導遊的工作包括唱歌、講笑話、招呼客人或推銷產品。但她卻常說自己本來的身分,是一位被埋沒的歌手。若她所言不假,正當她二八年華、人見人愛之際,曾經參加電台歌唱比賽得到第二名,甚至曾經大有機會可以有更好的發展。 雖然這是她津津樂道的往事,實際情形如何無從考證,不過我的確是聽她的歌聲長大的。她唱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但是帶有南部鄉下口音的台灣國語很嚴重,我始終懷疑既然連說都說不標準,要唱得有多好聽,實在有點困難。 小時候,我家有黑膠唱片,那已經是上世紀的事了。現在我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可是只要是她曾唱過的歌曲,不論國語台語,我卻通通都記得,甚至我還可以故意學著那種腔調,煞有其事哼哼唱唱,一點都不誇張。 當年我總要負責幫媽媽練唱,把唱針放到或對到她要的音軌,有時候沒放好,便有金屬與黑膠摩擦的哧哧怪聲。近年來,我看過有些復古懷舊餐廳,還有那種比較先進的,可以自動對準音軌的唱盤,便想起媽媽從小對我的嚴格訓練,可能就是從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做起,讓小小的我,負責放唱片找歌曲,讓我參與練唱大事。 我對台灣早期流行歌曲,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老歌,可說是耳熟能詳。腦中自然而然的分類很簡單,一類便是媽媽曾唱過,另一類就是媽媽沒唱過的。媽媽喜歡有點悲傷的歌曲,或許跟她不幸的成長背景有關,也或許悲歌才能展現特殊的歌唱技巧,我就不得而知了。 每當我沉浸於母親歌聲的回憶時,心中都會再次有股強大的力量,隨著我的逐漸長大或將要老去,湧現的力量不僅沒有變小,反而顯得越來越大。我不明白這種力量是什麼東西,我猜可能連多拉A夢也變不出來的。 印象中,媽媽從沒唱過什麼兒歌給我聽,於是乎在她過世後的人間,我只好把苦情的哀歌當成我的催眠曲了。有時打開電視隨便轉台,看老歌星唱老歌,總讓我既想哭又想笑。令人難過的是再也聽不到媽媽的歌聲,值得安慰的是她曾經唱給我聽,而且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要我裝腔模仿都沒問題,但想哭卻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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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速寫你‧在夢中

■綠蒂 不管落筆速成的素描 還是隱喻得我也無法理解的 飛翔在風中的夢 晨起 總會在夜燈旁的稿紙著陸 不能組成一束送你的花朵 只是思念文字碎片的綴合 是永遠無法完成的一首 呈現雖不優雅 但要你喜歡 淡淡的青澀與微笑 是難以搜索著墨的文字迷宮 沒有導航地隨意飄游 不提問沒有答案的問題 路過 那個牛排館 點評幾顆星可贈送甜點的 你可還會想起那首點播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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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奇石·唐馬

■李冠達 在燈具輝煌的展廳中,它長久地垂首、俯臥,沉默於角落處的木架,漆黑的膚質上有回卷的斑紋—— 這是六億年地球史所刻下的年輪。 它以天地為爐,曾深埋在埃迪卡拉紀的地殼裏,接受洋流與大陸架的磋磨;它以造化為工,曾鑲嵌在震旦世紀的崖岸上,歷經史前風雷雨雪的雕琢。 它被人類挖掘、清理,被人類觀察、發現為石馬的象形,又被人類寄託想像、供奉賞玩。 它已被想像成一尊唐代的石馬,一尊應當在帝王將相墓前俯首的石象生。 這種想像是朝菌之於晦朔,蟪蛄之於春秋;是把有限的古老寄託於無限的永恆,用可記載的遙遠來錨定超現實的時光;是一種對東方詩性與修辭傳統的承繼,是符號的蘇醒、美學的徒勞。 因為它天然就是美的。 但它已被命名為「唐馬」,收藏人甚至為它題寫了一首短詩,用自來水筆寫在淡粉色的小卡片上,擺放在它的身前。 它依然幽靜且莊嚴地俯臥在那裏,不會去臧否一切文字的注腳。 我看到了它天然的美質。可在我的面前,它同樣沉默。 這沉默太厚重,厚重到令六億年後的一個的智性生命見之屏息;這沉默又太輕薄,輕薄到一個小小的清漆木架便可將這六億年的風霜穩穩托舉,安置在這仿古展廳水泥牆面的一角。 而人類對太古神話的玄想,對盛唐功業的追念,對六億年來荒原與滄海、雪域與瀚漠的回眸,都隨著它如年輪般回卷的斑紋,絲絲縷縷地沁入光亮如黑漆的石膚裏,如星辰運行的神秘儀軌,如月光的痕。 它的沉默是來自六億年前古老的謙遜,我深深地慚愧在它的面前。 直到我對它微一敲擊,然後忽然滿足地微笑: 其聲如磬,雖超邁萬古,仍清越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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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雨煨茶

■劉先昌 2023的雨季遲到了,或許是今年潤二月的關係,以往高黎貢山區的季候,一到清明,雨水就嘩啦啦的降下來,但是今年已過了谷雨、立夏、小滿仍是太陽高照,一直到了芒種才見雨水,氣候真的是變了,變得就連靠天吃飯的老農,都沒法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在大雨滂沱夜晚,朋友來電邀我到他住處用膳。這種打傘也擋不住雨水的天氣,只得換上長筒雨鞋,穿上兩截式雨衣,往他的住處走去。走近院落,已聞到廚房飄來的菜香,在廊簷下脫下雨衣換上拖鞋,隨他們坐在火塘邊烤火,山區襲人的寒冷也一掃而盡,在寧靜的山區一隅,熱飯、烤火與對話交織著,屋內有著溫暖與輕鬆的氣氛。 前兩日鄰人在山區獵到一隻山羌,宰殺後分了一份給他,經過精心烹調後,桌上多了一份美味菜餚,其他肉蔬也佈滿了一桌,一碗辛辣沾料更是在地人必備的佐料,於是就著雨聲、談話聲,這一頓晚飯吃得舒適滿足,撤下殘羹剩飯後,我們移座至火塘邊繼續未完的談話。 通常熱茶會適時遞上,但朋友說,今晚他來煨雷響茶。他說,老人們的說法是「燉茶」,就是將陶罐裡放上茶葉在炭火中燉,但是漢字裡的煨字,更能傳神的表達意思。他拿來粗質陶罐,先立放在炭火裡煨著,並不時轉動,讓它平均受溫,待罐子被熱力烤到發白,才用火鉗把它挾出。問他原由,他說一是要烤的滾燙,二是能殺菌消除異味,邊說邊抓了一撮本地茶,放進煨的己發燙罐子裡,並且不停的搖動陶罐。 他解釋說,綠茶放入罐裡,如果不持續的搖動,茶葉就會被黏住烤糊,將無法做成雷響茶。他持續抖動著陶罐,過程時間全憑經驗。這時他提起爐上的滾水,對準罐口一陣激沖,罐子發出一陣聲響,罐口的茶水就像燒開的水,不停的往外冒泡,如此持續一段時間,待水溫下降再次沖入滾水,罐口再次翻滾冒泡,原來這就是滇西飲茶文化,一種讓人愛不釋口的雷響茶已經做成。 他拿了一只搪瓷小杯,為我注入沖好的茶,茶湯顏色呈橘色看來色澤豔麗,我端杯在鼻前嗅了一下,一陣自然茶香襲鼻,又輕啜了一口在嘴裡,確實不同於開水沖泡的茶味道,這是因為滾水把綠茶最精髓味道激出,帶有一種釅茶滋味,而罐裡的茶水倒盡後,再加入滾水後仍不失原味,竟可以沖注到五、六次之多,這種以火煨罐,沖激茶葉作出的雷響茶,確實不同於泡茶,更能挑起茶香的底蘊。 他補充說,如果拾幾粒糯米與茶一起放入,茶湯會帶有糯香的味道。此地的少數民族製作雷響茶時,會加入許多作料,如僳僳族在茶罐裡放入酥油、核桃仁、花生米、鹽巴及雞蛋等配料。最後將一塊燒紅的鵝卵石放入,使罐內發出聲響,猶如雷鳴一般,顯然各民族製作工序不一,但如同雷鳴聲響的情況卻是相同的。 他回憶道,1960年代,農村非常貧困,就連買茶葉的錢都拿不出。他伴在爺爺身邊,見到老人到山裡採摘二葉一心嫩茶,放在陶罐裡烤著,再用滾水沖入罐裡,如此也能喝上幾口雷響茶;甚至在不產茶的時節,老人只得摘下老葉,在炭火裡煨著,待烤乾後放入罐裡用水沖激,也能喝上一口雷響茶,雖然它不是熟茶製作出的味道,但這也是「窮則變、變則通」的方法,如今那個艱困年代過去了,現在隨時都可以喝到雷響茶,但是由於農忙及雜務,真正製作仍是要找閒時,或是像今晚大雨、氣溫下降、朋友造訪,才能興起那種製作雷響茶的閒情逸緻。 今晚的我,一個遠從海島過來的旅行者,跨越2500公里來到高黎貢山區,恰逢雨季初臨,氣溫驟降的夜晚,在飽食一頓後,坐在火塘邊,聽著朋友半世紀前的故事,嘴裡品著外地沒有的雷響茶,這口茶的滋味感覺份外有韻,也溫暖了我這顆飄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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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藏不住的美

吳近月 同學從花卉市場捎來一束虞美人,她拿出一個淺咖色的花瓶,上半段帶不規則豎紋,下半段是靜素的磨沙面,非常簡單。把虞美人插上,橘紅色薄如蟬翼的花瓣,帶著深深淺淺皺褶,開得很嬌豔。遠遠看去,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又像飄蕩的彩雲,一花一瓶,竟完美融入。優雅的花瓶襯托著虞美人花,宛如一幅精緻的畫卷。 我也曾從二手巿場淘回來一個花瓶,乳白的瓶身帶著隨意的灰色紋理,像畫家在上面肆意揮灑,自然靈動。春天,我會插上一束雪柳,婀娜多姿的雪柳在它的襯托下綠意盎然,舒展著纖細修長的腰身。待到那星星點點的白花熱鬧綻放,呈現出詩句「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簫簫暗香去」的美感。即使雪柳只剩下枯枝,稀疏凋殘,在花瓶之上,也沒有失去芳華,反而襯托出一種靜謐、安然。 想起世界名畫《瓶花》,畫面上橢圓形的花瓶很不起眼,上面的花朵,紅的如火,白的如雲、檸檬黃明豔耀目,絳紫色神秘深邃,各自綻放著自己的姿態,但在寶藍色的花瓶襯托下,這些原本不相融的花卻顯得渾然一體,色彩靈動,更顯高雅之美。 用瓶子裝點美的,還有在法國認識的一位70多歲的Lisa奶奶。那天清晨,奶奶從外面回來,抱著一大束還帶著晨露的鮮花,奶奶在桌上隨手拿起一個壺子,把花兒放進去,五彩繽紛的小野花兒,融在壺子裡,那麼的熱鬧。那個壺子,壺身滾圓,胖墩墩,粗糙的泥面,一條木質的把手,沒想到它竟可以作一個花瓶,真像一個老者,包容著叫叫嚷嚷的孩子。平淡無奇的花瓶,把花兒襯托得自然清新不露痕跡。 說到襯托之美,不得不提著名畫家、詩人席慕容,在她和她先生的婚禮當天,先生送她一束嬌豔的小蒼蘭,並借小蒼蘭傳遞心語:「你曾是我寒夜裡的那一道皎白月光,也是我這一生的心之所往。」她選了一個純潔,透明的玻璃瓶插上,粉色和白色的小蒼蘭在微風中搖曳,宛如在風中起舞的仙子。翠綠的葉子隱在花中,而那修長的花枝在透明的瓶中完美呈現。透明純潔的花瓶,隱去自身的清雅,把小蒼蘭襯托得那麼純淨,聖潔的,彷彿他們夫妻間相互扶持的依託。 月亮與星星並肩,流光瀲豔,星星把月亮點綴得更加璀璨耀眼:花瓶與繁花一體,相映成趣,花瓶把繁花襯托得更加絢麗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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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聖誕樹是什麼形狀

簡玲 月光結著果凍,聖誕紅灑著糖粉擦亮口紅,甜而不膩。聖誕樹是什麼形狀?孩子說,圓的方的三角形長襪形狀希望形狀。只有大人,沒有答案。   孩子樹下張望,就是這個時候了,麋鹿帶他越過雲霄,聖誕老人亮亮的笑聲捎來沸騰的文字和禮物,樹,愈長愈高,穿過天際,撞破了雪花玻璃球,灑下冷冷的冰。麋鹿迷路,手指滑動的襪子戳破床前十二月精煉謊言,但是,這沒什麼關係,孩子知道全世界最重要的樹是什麼形狀的。   麋鹿、雪花、和聖誕老公公年年從煙囪溜下來,在童年還沒有醒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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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窗臺種花

劉平安 我是個愛花的人,喜歡家裡有花花草草的陪伴,所以總愛在住的地方開一個空間弄弄花草,正巧家裡廚房窗臺夠大夠寬,防盜窗柵欄也足夠結實,正適合放花盆、掛吊籃。 母親聽說我在養花就分別買了兩盆常春藤和舞春花給我,我就把常春藤用吊籃掛在了柵欄上,這樣所有葉子都可以曬到太陽,以至不到半個月,每片葉子足足有一個手掌那麼大,舞春花也被掛了起來,隨著氣溫升高,一夜之間所有的花苞都爆了花,一朵朵鮮豔的小紅花被擠的垂下來,看著直叫人欣喜若狂。 我最愛綠色的洋桔梗,可這花也最不容易種。因為偏愛,所以從育苗開始,什麼都想親力親為,去年年底我到省城最大的花圃市場買來了洋桔梗種子,再把泥炭土打濕放到育苗盆以後,用牙籤在每個小格子裡紮一個淺淺的洞,可種子很小,最後只能用挖耳勺把種子一粒一粒小心地放到洞裡,整個過程得十分注意,一不小心放在了洞外,就看不到種子了,找起來十分麻煩。兩個小時後,種子都放妥了,再澆上水打濕種子,放在灶台靠窗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每天噴點水,保持濕潤。 種子播下去後,我幾乎每天都圍著育苗盆轉,刷牙要看一遍,上廁所要看一遍,炒菜做飯要看一遍,刷碗洗衣要看一遍,要是窗外風太大了,太陽太曬了,我就把育苗盆搬到客廳,泥土有點幹了,就趕緊澆水,泥土太濕了,就用紙巾一點點把水給吸出來,只盼著我的花兒早早出苗。 終於,一天早上我邊刷牙邊俯身觀察的時候,看見一小撮綠色的東西從土裡冒出個尖尖,那是兩瓣非常細小的綠葉,要靠得非常近才能看清,從這天開始我的小苗陸續破土發芽,由最初的「一」字形的兩瓣葉長到「十」字形的四瓣葉,越長越大,越長越肥,儘管三十粒種子,最後只發出了九棵苗,我依然很開心,因為這是我親手培出的小苗。 苗兒們長大了些,我就把育苗盆裡的苗分別移栽到幾個小花盆裡,可很快有三株苗蔫掉了,葉子變軟變褶耷拉下來,我急忙在網上搜索能救活小苗的辦法,澆水,施肥,避光,保溫,可惜還是枯萎了。 我對另外幾株苗,更加小心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花苗漸漸開始向上抽芽,芽的底部慢慢變粗變硬,長成了花的莖幹,就這麼一層層的抽芽,我的洋桔梗也越來越高,於是我便滿心期待結花苞開花的日子。 在我照料洋桔梗的日子裡,常青藤越長越長,順著防盜窗的柵欄和窗框肆意生長,從樓外看,一條青色的瀑布傾瀉而下,舞春花長勢喜人,花朵常開不敗,沿著窗框向外生長,洋桔梗也悄然結苞。 淡綠色的小花苞真的太小了,讓人擔心稍大點的風一吹就給吹掉了,好在過了幾天,指甲蓋大小的花苞就變得有一個小拇指那麼大了,我也就放心了。有些時候驚喜來得很突然,一個晚上花就開了,淡綠的花朵讓人眼前一亮,質樸清新,所有的花瓣極力向外伸展,像極了一個拚命伸懶腰的人,張牙舞爪,生機十足,給人一種平靜而有力,恬淡而熱烈的感覺。 我十分高興終於把我心心念念的洋桔梗種出來了,我的窗臺有了常青藤,有了舞春花,也有了洋桔梗,我想再種些蘭花、洋甘菊、天竺葵……照顧花草的同時,生活也變得五彩斑斕,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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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的自傳文件

■Vivien 我不知道14歲的我,為何要留下父親的一些衣物用品跟資料,然而這些父親自傳類資料確實在35年多後,幫助我們在大陸親人找到我們後相認的一些些佐證。 當時我只有13歲多,國二年紀,排行老大。面對父親突然的驟逝,媽咪的世界整個崩潰,身為老大的我更是整個荒亂,很複雜的情緒。那時候不滿40歲的媽咪突然從家庭主婦,堅強站起來扛起整個家,之後,媽咪整理父親的遺物,請舅舅看看有想要的衣服可以帶走,也從保險箱櫃子翻出父親的用品遺物跟書信還有自傳。我看著問媽咪說:我可以保留些父親的自傳跟軍人的一些東西嗎?媽咪說:想要就留下吧!不要的燒了給天堂的父親。就這樣我把父親的自傳跟資料留了下來,還有鋼筆、領帶、毛衣、跟一件父親活著時冬天常穿的寶藍格子夾克,當然,父親最後答應媽咪買給我的一雙紅絲絨鞋子至今依然在我鞋櫃中收藏著。 或許是彌補我內心對父親的敬畏跟尊重,幾十年後想起:父親確實有著少爺般的氣息。媽咪在父親活著那時候,確實很認真照顧著「老頭子爸爸」,而我們孩子們對父親是害怕親近,但是他走後,我內心想找回,甚至是渴望。只是這過程走太久遠了,最終30幾年後才有這些的真相……總之;我很感恩父親來台灣報恩,雖然苦多於甜蜜,但是他獨自一人隻身在台灣打拚,給了我們那時候比當地人都還要好的環境。雖然跟父親一起生活的時候,很害怕,但我們很尊重父親,而我們幾乎還來不及理解不苟言笑的父親背後苦悶,父親就如風般的消失,我們甚至連道別的話都來不及說,他一個人病逝於醫院,因為父親顧慮年紀尚小的我們,媽咪在醫院照顧著,都硬生生被父親趕回家照顧我們孩子們。 多年前,天津堂姐來台灣透過退輔會找到了我們,父親只對媽咪提過:爺爺經商,在家鄉是有錢人,是獨生子!從未說過還有其他的哥哥跟妹妹。當退輔會小姐打來,我回退輔會小姐,「妳活見鬼三次」。也不知道我們是滿人還是蒙古人?對方小姐倒有耐心的解釋是哪邊的人找我們,我一聽對方跟父親名字只差了一個字?非常驚訝。也是如此第二天去到單位問個究竟。接著天津堂姊打電話給我們,我一面聽著口腔很重的北方話語,媽咪在旁邊一直哭,直到說出關鍵字:「從大連騎馬上天津」,媽咪立刻說:還有未婚妻死在馬背上……等。 拿著從未見過父親年輕照片的我,怎麼都看不明白,倒是枕邊人媽咪認出父親的鼻子跟眼睛……沒多久我把保存35年多的資料拿出來對照,希望找出蛛絲馬跡,直到第二天跟堂姊正式見面,我抽出兩張文件跟堂姊對照,其實不是很確定,直到正式吃飯的當下,媽咪問了堂姊說:我老公說:是有錢人的後代,堂姊不假思索的回:確實,不是經商,是該鎮上最大地主的二少爺。那一刻媽咪哭得停不下來回:原來我老公真的沒騙我,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而我忍住的淚水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堂姊跟媽咪說:還好我保留些父親的一些資料,方便相認。原來我只是因為跟父親生活的時光短暫而保留的東西,沒想到是成了跟大陸親人相認的重要證明了。只是後來堂姊在談話中提到:爺爺被文革了,打趴在地,堂姊說:往事不堪回首。第二年我帶媽咪正式回父親家鄉認親,看著父親出生地的破舊房子,其他人霸占瓜分的土地,格外心酸。想到伯父一家人被文革,姑姑受不了吞黃金自殺,曾經是數一數二的地主,如今甚麼都沒了,見到爸爸的後輩們,哭過也笑過,帶著媽咪爸爸照片回家鄉,其實也是圓夢,因為2015年端午節夢見父親,第二年天津堂姊找,當然那個夢,就是為了帶超過四分之三世紀,78年才回家的父親圓夢。2016年10月在台灣的我們正經歷著世界大驚奇,或許是我保留的文件讓這兩岸親人美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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