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文
荷蘭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一生沒沒無聞。梵谷曾經是基督教傳教士,他自願去煤礦區當實習牧師,與貧困的礦工同甘共苦,有如耶穌再世,耶穌在世時主要都跟貧窮的社會底層平民在一起;但教會派來的督導員認為梵谷以牧師之尊下礦坑,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衣衫襤褸,有失神職人員之尊嚴,而梵谷依然稟持其全心全意的宗教情操,擇善固執,因此不到一年就因為與教會理念不合而離開神職。後來梵谷狂熱於作畫,畫作很多,但那時他並無名氣,畫作幾乎無價格可言,生前只賣出一幅畫作;梵谷自殺身亡(可能不是自殺)十幾年後,他的畫作才打開知名度,乃至成為世界級的大師巨匠,是梵谷的弟媳約翰娜藉由多次畫展替他推廣成功的。約翰娜始終相信梵谷的畫作是不世之作,堅持保存梵谷的五百多幅畫作,因為約翰娜仔細讀過梵谷寫給他弟弟、也就是約翰娜的丈夫西奧的五百多封信,充分了解梵谷的靈魂。
基督教的核心乃是人的卑微,是以耶穌在卑微的馬廄裡誕生,耶穌的在世父親是個卑微的木匠,而耶穌原本也是個木匠。耶穌在世時始終與卑微的販夫走卒為伍,從未攀附有財富者、有地位者與有權勢者。上帝之子耶穌誕生於卑微的木匠家庭,而非貴族豪門或帝王之家,這其中定有奧義。從無邊的時空來看,其實每個人都是渺小而卑微的。耶穌的奧秘在於祂「與卑微同在」,這象徵著卑微終可獲得救贖,而卑微正是每個人的存在本質。梵谷親身實踐耶穌「與卑微同在」的奧秘,梵谷在煤礦區深入礦坑,與礦工打成一片,並且想盡辦法改善礦工艱困的生活,故而傳出「耶穌再世」的好評。
基督徒文豪托爾斯泰(Leo Tolstoy)從不對達官顯要與王公貴族客氣,他對乞丐則很客氣,甚至很謙恭,如果忘了帶錢包,還會用雙手握住乞丐,十分友善地道歉。托爾斯泰大約五十一歲時從《新約‧四福音書》得到屬靈的啟發與感悟,之後就決心放棄大批地產、作品著作權與貴族身分,他覺得自己擁有大量財富是很可恥的事;他穿上農作服,親自務農,與農民同甘共苦。托爾斯泰的愛心更擴及一般動物,他反對殺生,戒除了打獵的嗜好,進而奉行素食主義。托爾斯泰對於當時俄國國內農奴、農民與貧民的痛苦,以及社會嚴重貧富不均的現象感到十分痛心,故而以身作則,希望能趨向人間正義。這是實踐「與卑微同在」的另一個典型例子。
耶穌曾說:「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人若不是從水和聖靈生的,就不能進上帝的國。」(《新約‧約翰福音》第3章第5節)。耶穌是用「水」來形容「靈」(Spirit),「靈」就像無色、透明的「水」,無定形、無法把捉,「水」象徵「靈」。「靈」更像清冷的空氣,不可捉摸,無盡遙遠,卻也近在眼前,呼吸於己身。「靈」大約就是生命的根源力量。任何人面對無限的時空都只是一隻螞蟻,但渺小的個人來自根源力量。每一位個人的存在都是暫時性的,但其根源卻沒有短暫或永恆的問題。根源力量在時間的外面,時間與空間都是玩具,但「個人屬性」沒有這些玩具。
梵谷的畫作常令人感覺到有一種元氣、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隱約波動著,那是一種摯愛與感傷並存的精神特質,也帶有崇尚大自然、反對體制化與社會化的抗爭精神。梵谷的畫作幅射出宇宙表象之內的「根源力量」,這是梵谷畫作的獨特境界,也是梵谷畫作令人著迷的原因;觀畫者隱約感受到自己的天真根源,產生了回歸靈性的鄉愁,樸拙的靈性原鄉是人類社會早已丟失的心靈故鄉與境界。
關於《星夜》這幅畫,梵谷似乎靈光乍現,他看到的不是星星,也不是星座,他一時透視夜空,看到了螺旋星系(spiral galaxy)和球狀星團(globular cluster)。螺旋星系與球狀星團的運轉正散發出宇宙的原生力量,梵谷以其神秘視覺引領觀畫者洞察奧秘。
看著梵谷的畫作,不禁想起巴赫(J.S. Bach)清唱劇樂章裡的「吾民仰望的喜悅」;該樂章令人愉悅的旋律似乎微帶感傷,的確,那種喜悅不是快樂,而是一種亙古以來遍及宇宙的「隱約感傷」──喜悅與感傷合一。梵谷的畫作傳達出一種救贖的力量,由他有如火團一般的靈魂維持溫度。梵谷是礦工的牧師,也是觀畫者的牧師,他是永遠的牧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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