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澄
A.
女生比男生早熟!這個像常識的知識,最近常縈繞心頭。認識得早,是因雙方父母熟識,背景相似,都是自大陸來台的空軍。據出生北平的媽媽說還有些遠房的親戚關係,在還是孩童與學童時期的寒暑假,跟在大人的後面,總要見面聚會,有時去她在台南的家,有時來嘉義的我家,大家相處的如家人;她雖然大我兩歲,仍是隨著大人以小名呼喚彼此,並從不覺得她是姐我是弟。
高中畢業後,到板橋的軍校讀書。規律單調又有些枯寂的生活裡,突然接到一封奇異又陌生的信,才知道這個姊姊來新莊讀書了。板橋與新莊不遠,我假日去新莊,才驚訝見到女大十八變的樣子:矮小的身形,穿上俗稱矮子樂的厚鞋,瞬間變的高挑;緊身牛仔褲再加貼身T恤,包裹著一個凹凸有致的青春肉體;而原來清湯掛麵的髮型,削短後有點奧黛麗赫本的樣子;果真是小鴨變成了天鵝。
整個人都變了。關係也變了,變的像戀人,變的像異地相處的週日夫妻—每週日,在她與她人公租的公寓會面。其實說公寓,有些誇大,都是北上的窮學生,租的僅有一張鐵床和共用的盥洗室,走在這隱藏在新莊曲折狹小的巷道裡,就像男主角走進電影裡情報戰的場景裡,心中忐忑。
兩人或擠或交疊在單人鐵床上。或許怕外人進入,衣物都未退盡,半裸著下身,裹著有些陌生、驚喜、又擔心的薄被,伴著規律伊呀作響的鐵床,奏著不知是愛還是欲的交響曲;然後停止、起身,她進浴室,我著裝,一切安然的帶我去吃便宜的自助餐,再分手;熟練地像是老夫老妻,沒甚麼激情。
從未想過婚姻,也未想過要永遠再一起。不僅是太年輕,還有令自己尷尬的雙方的相熟的親友。每次離開新莊回到板橋後,我都會寫一封厚厚的情書,把她當作一位真正的情人;但內容是甚麼?全忘了;只記得下筆時真誠又感謝,沒有虛偽。
這樣的關係,當然不正常;不正常的關係,當然不長久。漸漸地,在沒有甚麼理由下,莫名地停止了來往。記得她最後一次見面,還介紹一位她的好友給我,像是一位負責的姊姊。至後,她父母過世的大事,都是耳聞聽說;彼此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
半個多世紀後,仍會不時地想起她。一個我永遠不解她是如何拿到我在北部的地址,並有勇氣寫信給我的姐姐,而且用身教教了許多我不知道的大人知識,遺憾的是我並未長成真正的大人,並且還生出了是欲望中自然會產生愛情,還是不知道的愛意中生成了欲望,至今仍不清楚這蛋生雞、還是雞生蛋的問題。
唉!女生早熟,更比男生晚走;她們是看似柔弱卻是真正堅韌的生命體。
B.
去日本旅遊,見廟宇中有碩大的男根器物,台灣的去的人,一致的視而不見,避而不談;據說那是人類遠古時期的宗教信仰之一,象徵力量、生殖與生育;近代延伸為生活豐裕、身體健康等等,特定的日子,還會扛出各種不同材質的巨大男根遊街;市面上也會販售如陽具形狀的食物、點心。
中國人或台灣人的華人皆害羞,不公開談論有關性的事情,卻私下用尺丈量自己的陽具,好像計算自己都不知道的神秘天賦;但也有類似的展區或裝置,都在偏僻、不顯眼之處,低調的好像不想讓人知道。
認識B,正是這個年輕有力的精壯年紀。B單純樸實,高職畢業,手工了得,高挑的個子,總伏在低矮的縫紉機前工作;每次去找她,就看到她從縫紉機前抬頭、站起,雙眸透著光、臉上漾著燦笑,出來迎接。
她言聽計從,晚上去公園、去野外;白天則去哪時黑漆漆、所謂的茶室,那個年代還沒有咖啡廳,進入店內,需要店員開著手電筒帶路,極高的椅背像屏風,隔著一對對男女客人,沒有交談聲,大家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意的是要黑,要一個隱密空間,好像只有在黑暗隱蔽中才能發現彼此的肉體。
B一如古時三從四德的女子,她都順從;但我心裡卻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妻子不會是她。軍校的暑假三週,經常夜遊,卻不曾碰觸她的身體;相反地,卻讓她觸摸我的,由上而下,尤其是那膨起堅硬的下體。我一直不知道哪是甚麼心理?是發洩獸慾,不像;是心理反常,不是;是顯示自己的強大,不知。或許那時是男根神附身,也不一定;總之,我不懂自己,還是我無法控制我的下半身,卻喜悅如C的女子操弄我的無法控制;誰在玩弄誰?好像已進入到一個哲學問題。
炎熱的暑假結束,我北上離去,卻不知留帶給她無盡的寒冷。媽媽說那個女孩,來家裡好幾次;每次來,也不說甚麼,就是低頭哭泣。媽媽問是不是懷孕了?搖搖頭。媽媽問怎麼認識的?交往多久了?妳家裡父母知道嗎?妳在哪工作?有時點頭、有時搖頭。
她是來找你的!媽媽篤定說那個經常來的女孩,是來找你的;沒有責備的意味,但心裡卻覺得讓那樣善良又單純的女孩傷心,有些不安。數十年後,聽說她子孫成群,還是操著她的舊業,縫紉機的聲音,日夜響著,生意很好,只是背駝了、眼花了,青春早已離去。
近年,我曾輾轉託話,要不要見個面?她回復不需要了,顯然昔日單純女孩成熟了,也變老了:面對過去,不如展望未來;可是,自己呢?
C.
由仍有砲擊的前線馬祖返台,已26歲。近乎6個年頭,都在軍校與外島度過的歲月,一個比一個拘束、一個比一個狹隘;我要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堡壘、自己的愛人、自己的家庭,強烈的想望在那個年歲升起。
孟子說觀其眸子,人焉廋哉。C的雙眼清澈,算是一雙美目,孟子的那句話,是我決定踏入紅地毯的關鍵之一,婚後三年,算是美滿幸福如中月,碩大明亮。
可也是走入月缺的開端!許是軍務繁忙或留守營區,不常回家;許是C沾染上了賭博。兩人漸漸分岐,沒有爭吵、沒有鬥毆,以為君子交絕不出惡言。然而,C不是這樣的人!
公的方面,C寫黑函檢舉……。在軍中,政四是個奇怪的單位,負保防與思想安全,有自己獨立的辦公處所,也有自己單一又神秘的上下管轄渠道,獨立於軍令系統之外的組織,卻是一把雙刃的劍,聽說是脫胎於昔時的俄羅斯。
據傳有一個笑話:四人相約私下打麻將,事後有三人被舉報聚賭,時間地點金額確證不虛;眾人不解為何外洩,多時後,聚賭而未舉報的另一人,正是政四保防人員。人們指責:保防官,你太不夠意思,怎能出賣朋友;該員冷靜地回說:很抱歉,那是我的工作。那樣的工作,不知是否抓到潛伏的敵人前,確知是先打擊分化與削弱了自己。
沒有解釋、沒有詢問,悄悄的一紙公文下來,甚至沒有公文,一個電話調派外島;那像是一種不公開的懲處。C躲在暗處,看著她成功導演的一切;並繼續摧毀我的人脈,C到親朋好友同學,處處說家暴、說狠毒,聲淚俱下的要錢、借錢;我的一位好友多年後對我訴說:C到他妻子工作的五星飯店大廳,又哭又鬧的要借錢,結果錢借到了,卻差點害他妻子丟了工作。這些,都是多年後得到的舊聞,雖是舊,仍然感到駭人及害怕。
聽人說愛的極端就是恨。是嗎?恨的讓人如凌遲般的身敗名裂,C真的算是成功。離婚、退伍,兩袖空空中與帶著對人性與制度的恐懼,從比零更低的寒冷骯髒的地底爬出。
近年,我也常常想到C,可惜她的聰明為何沒有用到正途,可惜自己沒有發現C有一具坍塌低小的鼻子,鼻子下的嘴巴,更像隻覆船;整個面相已預告了一切;只是我不知,或是我知而不覺、覺而不察,只能說那是我命我運中注定的難逃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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