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情繫都蘭村

林明理畫作〈靜謐的山村〉 文/圖 林明理 已近秋天,天氣卻仍然艷陽高照,偶有暴雨來襲。直至今晨降溫了,在這樣微風徐徐又帶有茉莉花香傳來院子的時候,我的思緒不禁想起那一日驅車到東河鄉的情景,又一次被都蘭村感動。 當我漫步在「水往上流」遊憩區的山坡上,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被都蘭山脈的風吹起的波浪,海面上恰巧有兩艘早起捕魚的小船,正不急不緩地隨風漂蕩。 此番景致,讓我有了唐朝詩人孟浩然寫下〈初秋〉這一段:「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重淒涼」的聯想。恍惚中,我聽見了樹叢間蟬聲不絕於耳,寧靜又響亮……可用心去聽,卻能感覺出秋天離我們愈來愈近了。 想起在遊憩區的步道旁,有幾棵構樹上的果實,已在不經意間悄然落下了。一對花斑鳩飛來,輕啄果子,並慢慢踏步而行,簡直像情侶似地,有著難以言喻的美麗。在偌大的園區內,空無一人,只有蟬聲叫得撼動四方。一隻石龍子的黑影迅速移動,在草間露出了身軀,牠瞅見了我,幾秒之後,就拚命逃跑了。我看到一群野蜂貪戀地吮吸著香蕉花上的蜜汁,還有兩隻松鼠正從合歡樹幹上溜下來,再沿著電線桿花間耀眼的陽光溜進另一邊的樹叢裡去了。 這裡原是一處因地形傾斜度造成視覺錯覺的地理奇觀,是遊歷都蘭海岸必經的小小景點,而我這次前來,不只是由於它的靜謐而來,也不只是因為寂寞而來,而是想去瞅瞅園區後方山坡上聚落的模樣。於是,我繼續往村子走去,一邊眺望大海中輕緩推波的小漁船,一邊靜心感受著山村純樸的氣息。 往日,總能看到低飛的白鷺掠過都蘭山脈的原野,如今,抬眼望去,街巷裡除了那耀眼的緬梔花、八角梅等等,比著美,在屋牆外爭相綻放。在一片空曠的田野間,除了種植釋迦等農作物外,難見村民的蹤影。 終於步入一條令人心曠神怡的小徑,當我走到巷道轉角不遠處,只見一輛汽車旁,有三個村人正在蹲坐吃早餐。我止不住好奇地趨前打招呼:「早安。請問從這裡走去,還是都蘭部落嗎?」我問。 「是啊,你們從哪裡來的,迷路了嗎?從這裡去只剩兩三戶人家,這裡大多是阿美族,但也有其他族群。」他回答得很熱心。 「哦,知道了。我們從新站來的,謝謝了。」揮手道別後,便聽到村裡傳來的機車引擎聲。我看著晨光灑在都蘭山脈,灑在溫暖的泥土上。壁上有原民圖騰,或從屋裡傳來族人的說話聲,心中悠然湧現了一陣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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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雪中少年

插圖/國泰 文/蘋果君與素描 時值初冬,片片雪花緩緩飄下,落在異國的街道上慢慢融化。一名青年佇立在醫院門前,原本身形高大的他卻佝僂著身子,似是在忍受著什麼病痛。他時而抬頭看看醫院大門,時而低頭沉思,過了良久,青年的肩頭已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他下定了決心,終於還是走進了醫院。 青年走進急診室,門上清晰地寫著「聯邦法律規定,任何到達醫院的患者都會得到所需的救治。」這讓青年冷笑,不是因為這是句空話,而是醫院確實履行了這條法律,但青年知道隨之而來的會是一張無法逃避的天價賬單,只要醫生認為必要,患者無法自主選擇。 而這也是青年在醫院門口遲遲不願進來的原因。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又是一場大雪,青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窗外雪花紛飛,醫生耐心詳細的為他講解著病情,護士為他送來了可口的病號餐,而醫院甚至還特意幫助他選擇了一名會說他母語的陪護。暖和的病房中,青年處在溫馨的氛圍中,他不禁想到,若這是第一次來醫院,心中也會是暖暖的吧,可惜他並非第一次經歷這些。外科醫生總是很忙的,他們好似有著做不完的手術,可不做手術又怎麼能治病呢?為了等到一個可以手術的時間,青年在病房中住了不少時日,天氣也越來越冷了。青年等到了手術那天,手術很成功,再休養些日子他就能出院了。 終於,青年又走出了醫院,護士親切地一路把他送到了門口,已近暮冬,少年緩步走進白茫茫的天地之間,他沒有回頭,他不留戀,因為他知道他還會無數次回到這裡,複查,處理他五倍年薪的賬單,而且也許病痛還會復發。 零星的雪花飄灑著,一位青年獨自走在異國的街道,就這樣走著走著,不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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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幸福

攝影/王克崇 文/王克崇 走在這個有高雄小香港之稱的眷村裡,午後的社區,沒有太多人煙,空氣中洋溢著懶洋洋的氛圍。 頭髮皆已斑白的老夫妻在前方徐徐走著,老奶奶攙扶著年齡更大的老爺爺。 走在他們後面的我刻意放慢了腳步,不疾不徐,只盼勿驚擾兩位老人家。   「你在嘟噥些什麼,我一句話都聽不懂啦!」老奶奶跟老爺爺說道。 濃濃的外省鄉音,讓我想起中學時的國文老師,一口濃厚的山東腔,上起課來對當時年僅13、14歲的小孩來說,著實聽得吃力又難以理解。但長大後的我聽著這濃濃的外省鄉音雖然還是不懂,卻有著暖暖感受。 大時代的演變,把他們帶上了台灣這塊土地,離鄉背井的他們在這裡落地深根,枝繁葉茂。或許子女成年後紛紛離鄉打拚,僅留老父母守著家園,守著孩子的根。 在現今速食愛情的年代,白首偕老已不易,祝福你們能一直牽著彼此的手,幸福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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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五味俱全

文/陳彥汝  插圖/國泰  他顫抖著雙手,為女孩簽上最後一字,「你要幸福。」 空蕩屋簷中,延宕著音響轟隆的震耳聲,穿過寧靜街道,穿越身心俱疲的身軀,唯有如此才能讓他感受到心跳的震動。但她的話語依然迴盪在耳邊::「恭喜你的作品終於擁有酸甜苦辣的滋味了。」 他寫小說,專門寫那些遺憾及心碎片刻,別人都說他的作品中只有淡淡的酸愁與苦味,但也就是這樣豁達的酸苦獨樹一幟,讓他年紀輕輕就在社群軟體小有名氣,他曾說:「有過遺憾的青春才是最美的。」但唯獨自己知道,都是因為不曾有過,才能夠說出這般自以為理性的話語。 那年春天,他遇見了她,是初戀呢,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擁有一雙可以緊握的雙手,他便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他喜歡他們的單純與可愛,他想用這雙手寫下他們的故事,但當開始去琢磨那些文藻詞彙,卻發現竟然無法創造出甜的味道,卻也無法寫好過去的酸與苦。 他想也好,愛情可以擱置人生,在所不惜,但在碰撞與衝突間,日常爭吵間,他發現每一次的痛處,讓他擁有再提筆的能力,當痛處越來越大時,他非但不是急著修補,而是用力舔拭,就像個嗜血之人,那些椎心之痛流淌過血液,去創造五味俱全的作品。 在一次次的裂縫中,他丟失了愛人,卻換來一部暢銷作,他已經不再只是網路作家,而擁有一部自己的實體暢銷書籍。那女孩在簽書會上遞上那本,用她的五味創造出的作品。「對不起。」他想起那些刻意爭吵的片段,還有明明心碎卻倔強轉頭的彼此。「我只希望這些五味能夠讓你再寫下去。願我是你生命裡唯一的永恆,願已經懂五味的你,別再去傷害另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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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終於來到查理大橋 —捷克記遊

詩/曾美玲 攝影/曾忠仁 終於來到查理大橋 橋下流動,曲曲澎湃交響 那條自傳說中甦醒 名叫莫爾道的河 流啊流啊流啊流啊 千百年來,永不停歇 伸出朝陽的金臂 母親般擁抱 祖國多苦難的命運   終於來到查理大橋 橋上站立,一尊尊沉默雕像 高舉智慧金杖 穿透茫茫晨霧穿透日月星辰 指引來自八方,徬徨不安 走失的靈魂   觀光船上,導遊滔滔不絕 居住河岸兩旁 古老城堡的前世今生 遠遠望見,憩息河畔 白天鵝各自慵懶 集體遺忘了時間   終於來到查理大橋 俯視橋下那條名叫莫爾道 夢裡嘹亮歌唱的河 天籟樂音滾滾流動 親吻每一吋土地每一朵雲 流啊流啊流啊永不停歇   終於來到查理大橋 橋下流逝,過去現在和未來 旅人的心遼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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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雲間

詩/曾湘綾 攝影/王俊智 一群小鳥從空中掠過 時間的錦囊,藏著什麼 頑石吹口氣凍結成 柔軟的琥珀,飽含 曠野的詩意   路湧了上來 層層山脈波動如草原 瀑布和溪流很蔥鬱 憂谷裡的精靈緩緩甦醒 草花上,一閃一閃   泥土的芬芳長出了翅膀 辨識陽光,停留過的痕跡 那樣溫柔的月色 流淌在佈滿青苔的小徑 微風裡晃漾,盈滿香氣   沉睡億萬年的古老物種 嗅聞,會不會突然 心有所動,去夢中盛開 怒放的一生,飛過水雲間,飛到 你的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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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外遇與神交

 ■文/照片提供 李民安 算算日子,從2020年九月十五號華副登出我的插畫處女作「塑膠袋的探險飛行」,到今天剛好兩年多一點的時間,已經為超過兩百五十篇的文章配上插圖,在副刊這個園地閃亮登場,這對一個業餘繪畫愛好者來說,整件事情基本上就是一個「外遇」,是「疫」外才能遇到的好機運。 我在2020年新冠疫情全球肆虐之始,從美國回到台灣,住進防疫旅館,第一次體驗坐高級監的滋味,由於行程決定得匆促,當時可供選擇的防疫旅館十分有限,結果住進一家單日房費近萬元的旅店,房間面積稍大,一日三餐非常豐盛,民生四大事完全不需要動手動腦,又沒有國家大事或國際糾紛需要我協助打理,總不能讓自己真的變成豬,還是要找點事情做,於是我就寫了一篇文章,寄到華副,很快就收到編輯的回信,說是會安排刊登,但恐得等上月餘,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又去信說是可以給自己的文章配個插圖,這一次收到的回信更快,編輯表示不反對我嘗試,那時,新手如我,根本不知道報紙對插圖的要求具體為何,自己天馬行空畫了一張寄去,竟然沒有被打回票。於是我就厚著臉皮對編輯陳述自己從小如何喜歡畫畫,希望日後如果有合適的文章,可以讓我試試畫插圖。 這一次去信後,編輯遲遲沒有回音,但是我發揮鍥而不捨的精神,終於爭取到編輯給我嘗試的機會,先後給了幾篇風格不同的文章,我就在陪伴婆婆的時間之餘,盡心盡力使用有限的畫材完成使命,一來一回編輯逐漸對我有了一點信心,答應每個星期給我一篇文章,然後我就在從學校退休多年之後,為自己爭得一個「華副專屬插畫師」的職銜。 兩年多的時間,我拜讀了許多作家的文章,有的因畫而認識成為好友,像是筆名「牧羊女」的楊筑君,也會畫到只聞其名卻從未謀面的文友,偶爾也會中大獎,畫到心儀已久男神大作家的文章,但更多的是和年輕的文字工作者的合作與碰撞,和他們就屬於「神交」的範圍了。 現代的人都已被訓練成習慣看網路上輕薄短小的文章,喜歡不用大腦的輕鬆小品,就好像是用過即丟的一次性產品,這些小品絕大部分也讓人看過即忘;相形之下閱讀人口不斷下降的紙媒,和與副刊共生的文字創作者,無疑是非常寂寞的,他們會得到的讀者反饋極微,至於為文章錦上添花的插圖作者,那就更處於幾乎無人問津,甚至可以直接忽視的角色,畢竟只要蛋糕的材料實在口味絕佳,上面那幾顆無關要緊的櫻桃,絕對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因此每當編輯貼心轉來作者稱許插畫精美的郵件,都會令我欣喜若狂。 第二年又回來隔離時,牧羊女鼓勵我把刊出的插圖,配上短文收錄成冊,作為這一場大疫之下與眾多作者以圖相遇的紀念,今年第三次的隔離後月餘,這本插圖散文集「畫裡畫外」於焉問世。我特別在居住的台北和華副所在的台南辦兩場新書分享會,其實就是一個讓我能與神交已久的作者、讀者相見歡的機會,如果您那天剛好有空,就來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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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的秘密人生(上)

文/黃絹 插圖/國泰 接連兩次流產後,她的心情盪到谷底;想到要有個孩子竟是如此困難,她不禁埋怨起上帝。 「順其自然吧!」在病榻中的父親安慰她:「婚姻的維繫不一定要靠孩子,夫婦感情和諧更重要。」 讓生病的父親擔憂真是該死,她勉強打起精神,強顏歡笑。 其實是想在父親有生之年,能夠讓他親手抱抱他的孫子,但看他的病況,似乎不太可能了。 三個月前,醫生診斷他罹患了肺癌,估計剩不到一年的壽命。父親看得開,但全家人都不能接受這樣的惡耗。 母親痛哭自責,後悔沒能留意丈夫的健康狀況。但這怎麼能怪她呢?父親和她似乎有層隔膜,不論病痛或心事都是一個人承受,要說他對妻子冷淡,不如用疏離來形容比較貼切。   母親的性格剛烈,早年她跟父親吵嚷的原因,泰半都是為了一個女人──有次父親帶她和弟弟去看一個女人,她記得那女人溫婉柔美,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她對父親說:「你的孩子長得和你很像!真好,再怎樣說都值得。」 父親回她:「但是代價太大了,若不是…」 她攔住他的話;「別再說了,過去都過去了,再提又有什麼好處?」 她的眼神哀悽,而父親的神色充滿絕望。 他是愛那女人的。 她不知道那女人是誰,但母親卻知道,她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她是丈夫心之所繫。 被丈夫漠視已經夠難堪了,知道他和她會面更令母親憤恨難忍。後來母親從弟弟口中知道父親帶他們姊弟去探望那女人的事,歇斯底里地衝著父親嘶吼:「如果你想嚐嚐什麼叫悔恨終生的滋味,你儘管再去和那女人相會!」 母親的恐嚇不是虛張聲勢,她已經寫好了遺書,不惜以母子三人的性命相脅。 是否因為當時母親激烈的舉動和玉石俱焚的態度讓父親迷途知返,捨棄了所愛的女人?她不清楚,但從那次以後,父親不再與那女人相見。 家裏恢復了平靜,母親保住了婚姻,但父親卻像變了一個人。 對外,他是深受學生們敬愛的中學老師,一直到他退休後多年,他所教過的學生還不時上門或來電問候他,有時也邀請他出席聚會。他是一個好老師,無疑地也是個好父親,他教他們姊弟做人做事的道理,監督他們學業,陪他們一起成長,但是做為一個丈夫呢?他應該不是個及格的丈夫。 父親與那女人不再相見,並不意味他能回應母親的感受,大多數時候,他看著妻子,眼裏卻好似在看著另一個人,他希望看到誰?那個他所鍾愛的女人嗎? 既然結婚,不忠於婚姻,卻移情別戀於另一個女人,不論是良心或道德上都是應該遭受譴責的。她雖然深愛父親,但父親卻令她在心裏種下了對男人、對愛情的不信任。 「男人是不是都有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毛病?」上大學時,有次她和表姊討論男人劈腿的問題,憤慨地提出這一點。 「妳說誰?」表姊不以為然地問:「妳男朋友嗎?」 「每一個男人,包括我爸!」她回道,認定父親曾經出軌的往事,表姊應該也有耳聞。 「妳爸?不可能!」表姊斬釘截鐵地向她保證;「我媽說表舅是她見過最重情重義的男人。」 「重情重義的男人會外遇?」她哼道,不禁把父親多年前的桃色事件一股腦兒向她傾洩。 表姊沈默地聽她說完,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妳所想的。」 「妳又知道了?」 「知道得比妳多…」比她大十八歲的表姊倚老賣老地說;「起碼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妳都還沒出生呢。」 「所以妳也知道那個女人?」 「唔…」表姊猶豫一下點點頭。 「她是誰?」 「我曾經叫她表舅媽…」回視著她疑惑的視線,表姊回答:「她是妳父親的元配。」 「元配?」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瞪大眼。 為了證明所言不假,表姊帶她去她家,取出了泛黃的相本,裏面有好幾張親戚結婚時拍的照片。她指著其中一張。「妳總該認得妳爸吧!」 真的,被水漬和黴菌侵蝕了邊角的照片裏的新郎,帶著幸福的淺笑──他確實是她的父親。年輕俊逸的父親才二十五、六歲吧,新娘的年紀和他相仿,嬌俏的臉上露出夢幻般的笑靨,他們是一對璧人,儘管她不願承認,但照片中的兩人看來就是如此登對。 「她是我爸的前妻?」她的腦子轟轟然,震驚得無法把這消息和現實相連結,「我爸結過婚?」心裏充塞了太多疑問,不待表姊開口,她又問:「為什麼他們會離婚?」 「還不是那句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什麼意思?」 「妳記不記得妳祖母?」 她不瞭解怎麼扯到了祖母,記憶中的祖母身軀瘦小佝僂,卻有嚴厲和挑剔的個性,能夠討她歡心的只有小她兩歲的弟弟,因為她的寵溺,讓小弟養成目中無人的驕縱個性,當她六歲時祖母過世,她曾報復地狠狠捏了弟弟的胳臂一把,弟弟那時還跑到祖母的靈堂前去哭訴。 「記得…」她點頭:「但是我祖母跟他們離婚有什麼關係?」 「是她逼他們離的…」 表姊說的好像是本土電視劇裏老掉牙的劇情;一對相愛的男女結了婚,卻因女方不孕,硬被婆婆逼著兒子跟她仳離。 「結果我爸就離了?」 「你爸才不肯!」表姊說:「結婚到第五年,即使檢查證明是表舅媽的問題,你爸爸依然不離不棄,堅持不肯離婚。」 「那…」 「他決定要領養個孩子,以安他母親的心,但姨婆豁出去了,怎樣都不願接受沒有血緣的孩子入門。」表姊嘆了口氣;「結果僵局依舊無解。」 「…」 「以前的生殖技術沒那麼進步,女人若是不孕差不多就判了死罪,夾在丈夫和婆婆中間,是為了不讓丈夫承受不孝的罪名而離婚,還是讓他為了延續子嗣而娶個小老婆進門,對表舅媽而言恐怕都是痛苦的煎熬。」 「所以她只能選擇離婚一途?」 「嗯…迫不得已,誰叫她有個那麼厲害的婆婆…」 表姊述說篤信命理的祖母不知從哪個江湖術士那裏聽來,只要媳婦仍在,不管用什麼方式都是子息無望,無法可想的她只能跑到媳婦面前磕頭,磕得價響,連前額都磕破了,求她不要斷了程家血脈,這麼嚴厲的指控,再怎麼想委屈求全的媳婦恐怕也只有一條路可走… 她聽著相對無言,如果這是老梗悲情的肥皂劇,她早就轉台不看了,但它不是,它是父親的人生,是任由命運寫就的真實劇本。 「所以他們還是離了,我爸也同意?」 「妳爸爸知道妻子的苦,為了讓所愛的人解脫,他才選擇放手,但這可不表示他有再婚的打算,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違逆姨婆,一輩子抱持獨身。」 「如果是這樣,我媽又怎麼會在他的生命裏出現?」 「這個說來妳可別生氣,以前我媽見到有個追到表舅家,幫他整理家務,照顧姨婆,噓寒問暖的小女生,我媽曾問表舅是不是喜歡她,表舅很無奈地表示他只是當她是個小妹妹,而且也不要她過來,但她卻執拗地聽不進去,我媽還因此大驚小怪地還問我;是不是現代的年輕女生都很主動,喜歡男人就要倒追他?」 「妳說的是我媽?」 「對!妳媽外型亮麗又活潑,被她追求的男人應該也覺得很榮幸。」 表姊一說,她想起母親曾提到認識父親的經過,那時她是大飯店的櫃台,年輕漂亮,追求者眾,但她卻獨鍾前來開會的中學教師,她形容父親的氣質,溫文爾雅,卻有男人的成熟穩重,他大她十多歲,但年齡的距離阻隔不了小女生愛做夢的心理,陷了下去。 母親說得好浪漫,她也固執地認定父母是因愛結合,但聽著表姊述說前塵往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也許母親的愛情,只不過是一廂情願。 「或許我爸那時也動心了啊。」 表姊說:「他有沒有動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年表舅為了要躲她而住到我家,我跟在他身邊,看他時常看著前妻的照片,離婚三年,可我知道他還在等她。」 「既然如此,他最後怎麼還是娶了我媽?」 「說來說去還不是妳那個厲害的祖母!」表姊記得很清楚;「就跟當初知道只有媳婦自己提出離婚的要求,才能讓不肯離婚的兒子放手,她也清楚若不是讓表舅自己答應再婚,她也沒辦法押著他走進結婚禮堂。」 「她有什麼辦法?」 「苦肉計呀!姨婆粒米不進,一連四天,絕食相逼,我們都守在她的床榻前,看著她命在旦夕,大家不是哭著求她吃東西,就是勸表舅要順從老人家的心意。」 「我爸…」 「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表舅有多痛苦,他三天都跪在母親床前,看著姨婆的生命一點一滴流失,最後一天,他給前妻寫了封信後,點了頭。」 聽著表姊描述那時的經過,她的心裏充塞著混亂糾結的情緒,原來母親有個不情不願的新郎,家裏的婚紗照裏幾乎都是母親自個兒的獨影,唯一一張兩人的合照,只見新郎垂首斂眉,看不出心情,雖然新娘是那麼青春洋溢,光采照人。(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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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2退休日記(九月)

蔡莉莉 老建築 2022 速寫 26x18公分 畫畫的人,一如史官,以線條色彩紀錄城市的身世,不能等,不能輸給都更的腳步。 文/圖 蔡莉莉 9/1(四) 疫情下退休,七個月後,終於走出在家歪歪倒倒倒的閒散光陰,回復旅行。 以環島取代出國,彷彿睽違千年萬載,山海草木入眼皆可喜。苑裡,貼地的青苗稻田,蜿蜒著衣帶般婉轉的田埂,織繡也似。下榻苗栗苑裡「享沐時光」溫泉飯店,轉涼的天,泡湯剛好。進房,一見榻榻米,如在日本。   9/2(五) 入住台中「向海那漾」露營區,小木屋除了屋頂和四柱,四壁仍是帆布。整夜,強勁的海風不斷掀動四壁的帆布牆,果斷而堅決,感覺自己就像佛朗明哥舞者體內那顆隨著跺腳擊掌的動作而陡然跳動的心臟,耳朵灌滿暴烈的風聲。曾至花蓮海崖邊露營,知道這並不全然因為颱風,而是在濱海帳篷過夜的必然。   9/3(六) 早晨,風不知道如何就止息了,天也晴了。來到高美濕地,沒有夕陽可以追逐,只有無料海風,但總好過在台北熱到快自燃的爆炸感。走在不見盡頭的海中木棧道,泥沼的招潮蟹,驕傲地抬腳上天,那紅白漸層渲染得極好。這樣的風景不是這樣的天氣想要來的地方,卻讓人捨不得離開。 鹿港的杉行街,兩側磚樓寂靜著,彷彿空街。走入百年古屋整建而成的「書集囍室」二手書店,老闆說買書即可參觀,目光往書架一掃,很快地選中楊牧《文學的源流》。 抵達高雄H2O HOTEL(水京棧國際酒店),頂樓熱門的水族箱游泳池,入夜成了酒吧,聲光投影,就像露天電影院。   9/4(日) 在大鵬灣搭船,看帆船出入時會打開的斜張橋。過了這座跨海大橋,15公里外即是小琉球。這國境之南的海灣,使人覺得親近,平靜,快樂,彷彿接收到海潮溫柔的祝福。 入住「牡丹灣Villa」,綠色的美麗,只屬於愛走路的人。踩著柏油路上太陽撒落的碎屑,望著小屋的扶桑花,圍牆上攀爬著愛玉,綠蔭和野草的香氣裡,藏著一首拉得好長好長的歌,彷彿從林間傳來的某種消息。想此刻,在我居住的城裡,如此嘹亮的蟬鳴,早已消失成夏天的故事。眼前出現大海,令人放鬆的美好元素全部就位,沙洲。白鳥。海風。   9/5(一) 趕上金針花季,至台東太麻里金針山欣賞整座山坡的橘紅。 下午,沿台東海岸線,抵達長濱「Sinasera 24」法式餐廳。每道菜都藏得很深,看似碎屑,入口仍不知到底吃到什麼,除非看說明卡片,才能分辨出口中融合的五、六種食材和香料是何物,彷彿拆解一個個遠兜近繞的謎。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二個小時十三道菜,每項食材都有來歷。主菜是以金門58度高梁燃燒金門酒糟牛佐玫瑰風味臘腸和金門芋頭,盤中的火光,將這一餐推向高潮。 餐畢,上樓入住「畫日風尚」民宿,海景房。想像早晨躺在床上看日出,金光從天邊鋪來的畫面。   9/6(二) 太陽在海面上的反光,像是海景畫中以排筆俐落掃出的飛白,什麼都在發光,亮得刺痛眼睛。 啟程,山海之間一點草莽,一點粗疏,彷彿時間還未起源,潛在著不羈的氣象。車過花東縣界,下起大雨,台東飽和的水彩畫似的藍色大海,到花蓮驟然切換成黑白,宛如一幅不見盡頭的天涯水墨畫卷。 行至清水斷崖,放晴,窗外大海無邊無垠,就像一首藍色的曲調,彈也彈不完。 抵達宜蘭礁溪老爺溫泉酒店,陽光消失,留下的是一片湮開的綠。彷彿只在眨眼間,秋天不期而至。今夜,有點涼,有點雨,正適合泡湯。   9/8(四) 環島回來,隔天便去上班,有一種放了半年暑假終於開學的心情。一星期一次的教學,好似長久深潛海底偶爾冒出的水泡,沒有過去上班時日復一日的重複感,而是比較接近尋常日子裡的花火,有點雀躍,有點期待。 再次站在講台,像是另起一個開頭,重新開講一次。面對不同特質的學生,講的內容繁複得多,一種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感覺。   9/12(一) 到台灣大學總圖書館影印資料,發現二樓台灣文學區館藏《浮生畫記》。上網看到馬來西亞最大的中文網路書店,我的五本書竟然全有。2009年偶然間出了第一本書,沒想過會有陌生讀者閱讀並收藏。對我來說,這是極大的鼓勵,深深感激。   9/14(三) 接到畫廊電話,提醒我交新聞稿圖檔,瞬間進入備戰狀態。油畫的收尾其實很累人,挑剔細節,反復修飾,如同寫完文章後無盡的打磨刪改,非得通過自己這一關不可。整天望著畫布,斟酌著,龜速前進,近乎修行。   9/22(四) 帶學生到圍牆邊速寫老屋。沉澱歲月的老建築,有一張表情豐富的臉,往往,畫過不久即消失成平地。王定國說,文學「足以用來面對各種文明背後的無情」,藝術也是。畫畫的人,一如史官,以線條色彩紀錄城市的身世,不能等,不能輸給都更的腳步。 這群理工組的孩子畫得有模有樣,最驚訝的是,下課時,沒有人上廁所或買午餐,完全進入廢寢忘食的狀態。他們說,這叫做執著。   9/28(三) 打開手機,收到學生的祝福,才知今天是教師節,退休後的第一個教師節。 陽台澆花,發現葉叢間晃著幾點紅,始終沉默的九重葛終於綻放。茉莉不知何時也爬上樹枝,好似《傑克與魔豆》的插畫。我想起過去三十年當老師的日子,每個學生的成長速度有快有慢,耐心等候,終會迎來花開。   9/29(四) 今天去學校,沒想到,這些大男孩很用心地準備甜點、鮮花和卡片送我。卡片的字端正得像印刷,家長也寫卡片。原以為這是此校慣例,同事說,沒有喔!他們喜歡妳。其實,我也喜歡他們。今天初次帶他們出校速寫老店,畫得看不出來是初學。 「讓我們所愛的美,成為我們所做的事」寫魯米的詩,貼在美術教室布告欄,正是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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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半是你,一半是月光

詩∕攝影 王新偉 漁火、月光, 伴著蟲鳴的夜晚, 淺唱,或著低吟。   魚追逐著光, 躍出海, 伸到天空。   年輪的密碼, 悄然浮現, 菩提的脈搏。   誰的思念, 從搖曳到靜止, 凝結成金色。   我用手指, 染上夜色, 塗抹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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