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巧喻(conceit)與現實

相見歡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美國著名詩人、詩論家藍笙(John Crowe Ransom)在二十世紀三0年代的〈詩的本體論〉(“Poetry : A Note in Ontology”)曾經說過,詩人善用巧喻(conceit),但是否產生神奇的效果,關鍵在於逼真。單憑這一句話,就可以瞭解一些批評家輕率的立論:「『新批評』只是文本內在的研究,沒有外在現實世界的牽繫」,是典型的不看原典,而只是以訛傳訛的論斷。事實上,不論是當時的泰德(Allen Tate)所提出的字質的張力,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所強調的「弔詭」(也就是葉維簾所說的「既謬且真的情境」),或是他們所共同強調的詩內在的戲劇化,都是以人生當參考點。字質間的張力不只是字與字之間的內在關係而已,而是文字裡穿透的人生所引起的緊密感。「弔詭」既然「既謬且真」,當然是人生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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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岸芷汀蘭.嶼媚中川

綠水 文/區麗娟 圖/徐兆慧 前往蘭嶼的渡船三三兩兩停泊。從墾丁到蘭嶼要晃兩個多小時的海路,整船人都被托舉著搖搖晃晃。窗外,海水倒映著如鑽石切割線分明的藍天。白雲蒼狗在廣浩蒼穹下亂竄,和煦溫暖的蘭嶼與墾丁的陰晴不定,時而暴雨,時而明媚的哀戚低沉形成鮮明對比。在滾流底下,翻湧的白浪追逐著生命的騷動,萬物悄然萌生。悠遠的歲月與漫長的夏風交織,融化成一小片棉花,柔軟細膩地覆蓋遊人臉上。島嶼像一座巨大而穩固的天空之城,高懸在山與海之間,默默地注視我們。 奶黃色的窗框鎖住了蘭嶼最自然的風景。前方有雲、中間是漸層的海,最底是赫然在目的石頭和野草。蘭嶼的風總是來的乾脆,她沒有城市人的多愁善感、敏感多疑。落下的陽光是一片有清晰形狀的帷幕,隔開此端和彼岸。 黑色的山羊形成一種穩定的心電圖,守護島嶼的四四方方。蘭嶼跟我想像區別不大,這是一個鋪滿綠草、雨露、無數歲月累積的土地。每一株木都柔順地降落在人們的瞳孔。這裡的海蘊含暴力的沉默,它能敲碎大橋,拗折骨頭,面對世世代代的村民,卻選擇散發一種柔情蜜意的光暈。泛起的浪花,穠稠而沾黏肌膚,使人陷入某種陳舊回憶的魔力。而遠方有多遠,只有海知道。 蘭嶼是個可以讓心平靜下來的地方。啪嗒的浪節制而急速,剛好落在青苔的邊緣。赤霞追趕落日,後來居上的灰厚雲朵慢慢淹蓋青蘭。藏青色的溫泉吸盡了日頭的溫暖,在太陽西下的山頭漸漸滲出刺人的冷。鋪天蓋地的萬紫千紅摻雜成一種詭譎壯麗的橘。立在一塊灰色石頭的貓都染上了夕陽與海洋的顏色。貓黑妃色的尾巴靈活翹了起來,盤旋在我的腳邊,來回踱步。她疑惑著同樣在石頭枯坐的遊人。後來索性靠在腳踝躺下,徹底翻開肚皮,晾曬一日剩餘的夕光。時間在此刻變得柔滑,甚至分針沒有一點要橫越數字的聲音。這是一隻沒有機心的貓,在村民的餵養下成長,尚未知世途的險惡。我懷疑,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屑與世俗爭奪。他們願意揮霍一輩子的時間,注視果實的成熟與腐敗,而這片大地都不會批判。 路邊的野狗血液裡流淌著風,心裡盛著海洋。一路上只有零星的摩托車與多如碎石的星星。晚上的漆黑斷絕文明,蚊子與光成為了貓捉老鼠的遊戲。這裡的歷史刻印在石頭、山羊、涼亭以及山路裡。一切都可以發生,一切也終將忘記。有人拚命逃離,鑽進城市與光明,有人留下來,用一輩子耕耘,守候這片土地的種子,看它發芽、長大、枯萎,週而復始。而這片海始終如一,一年又一年,注視著人們長大,老去又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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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維也納咖啡館 音樂家故事流淌

史蒂夫教堂兒童合唱團演唱舒伯特的〈聖母頌〉,祥和聖潔的歌聲在教堂裡迴盪,洗滌我的塵俗,也勾起音樂家故事的回憶。 文/攝影 翁少非 傍晚,在內城區全球聞名的中央咖啡館(Café Central)門口排隊。真幸運,只等了十多分鐘,還被帶至最裡面的座位,側頭就能觀賞牆上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和皇后茜茜公主的巨幅畫像。 這幾天馬不停蹄的跑維也納熱門景點,包括霍夫堡皇宮、英雄廣場,以及瑪麗亞·特蕾莎女皇一七四三年所建造媲美凡爾賽宮的美泉宮,腦子裡擠滿了曾經統治大半個歐洲的哈布斯王朝,宮殿的氣派奢華與宮廷的恩怨情仇。在等待咖啡的時間,端詳這兩位大人物的畫像,正好可以作個王朝歷史的整理。 這家百年咖啡館於一八七六年開業,圓型石柱、筋樑拱頂、水晶吊燈,無不散發著典雅高貴氣息,但,若和同為「全球最美10座咖啡館」的布達佩斯紐約咖啡館(Cafe New York)相比,顯然不及她的金碧輝煌與氣勢磅薄,然而,館內盛世王朝的影像,駐留奧地利維也納的歷史光澤,也就拓展了顧客的思維深度。 穿白衣褲、黑背心、紅領帶的帥哥服務員,微笑著端來米朗琪(Melange),這種加奶泡的濃縮咖啡外觀像卡布奇諾,嘗了一口,味道像拿鐵,這時掌聲突然響起,原來有位美麗的女鋼琴師,演奏前向大家鞠躬致意。咖啡館座無虛席,大都是外地來的遊客,「會演奏〈藍色多瑙河〉迎賓吧」,我想。 呀,猜錯了,但旋律很熟,是電影《海角七號》裡,中孝介曾演唱的〈野玫瑰〉,歌曲之王舒伯特十八歲時作曲的。據聞,有一天他碰到一個叫賣舊衣與詩集的窮孩子,心生同情便將身上所有的錢換了這本詩集,接過來才知道是他最景仰的德國大作家歌德的詩集,隨手翻到〈野玫瑰〉,一看就被「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野玫瑰,清晨盛開真鮮美……」的詩詞所觸動,急忙回家譜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曲子。 邊啜飲咖啡邊閉眼聆聽,我沉浸在野玫瑰的旋律與故事裡。 真巧,下午在維也納景標史蒂夫教堂(Stephansdom)參觀,適逢有兒童合唱團在演唱〈聖母頌〉,這首歌也是舒伯特的作品。我趨前坐在木椅上聆賞,唱詩台的樂器伴奏、團員清純的嗓音,在高頂寬闊的教堂裡迴盪,顯得無比的祥和聖潔,洗滌我的塵俗,勾起了我對音樂家故事的回憶。 今生我無緣在音樂領域上發展,不過,年輕時喜歡閱讀名人傳記,海頓(1732-1809)、莫札特(1756-1791)、貝多芬(1770-1827)、舒伯特(1797-1828)這幾位維也納音樂家的故事,至今仍然深埋心田。 凝視每一張臉龐,我試圖搜尋海頓的影子。海頓八歲時被羅伊特爾賞識,讓他加入史帝芬教堂兒童合唱團九年,學習唱歌、鋼琴和小提琴,音樂素養大為精進,羅伊特爾修改了他的第一首曲子。 而,六歲就曾為特蕾莎女皇演奏的音樂神童莫札特,他的婚禮、兩個孩子的受洗都在這間教堂舉行,三十五歲創作〈魔笛〉的時候,也為教堂寫頌經文歌,甚至在去世前幾個月,還申請擔任兼職音樂總監。 也許今天是中央咖啡館的「舒伯特日」吧,〈野玫瑰〉琴聲歇止,接著響起〈菩提樹〉。 近代西洋音樂史分為古典、浪漫與現代三個時期,古典音樂以「維也納三傑」海頓、莫札特和貝多芬為大本營。貝多芬的作品含有古典與浪漫的特徵,而舒伯特是浪漫派前期,以創作「藝術歌曲」聞名,在短暫的三十一年歲月裡,為人間留下六百首歌曲。 舒伯特非常心儀貝多芬,曾三次拜訪,第一次,帶鋼琴創作曲去,貝多芬不在;第二次,貝多芬已喪失聽覺,用筆指出他合音上的錯處;其間友人曾帶他六十首歌曲去,躺在病床的貝多芬讚嘆說「舒伯特體內似乎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最後一次,貝多芬要舒伯特先進去病房,淚水汪汪的,已不能言語,一星期後與世長辭。舒伯特悲傷的參加葬禮,一年後自己重病臥床,臨死前向友人提出願望「請把我葬在貝多芬的旁邊」。 一八二二年舒伯特譜寫的〈流浪者幻想曲〉音符悠悠揚起,服務員送來餅皮微軟,蘋果醬和蘋果塊內餡的蘋果捲(Apfelstrudel),吃一口,酸酸甜甜的,舌尖的肉桂香氣,逐漸地沁入口鼻,奇妙的,彷彿正在幫我拭去腦中,王朝爭權奪利鉤心鬥角的猙獰,注入音樂家們世代交替惺惺相惜的溫馨: 莫札特二十七歲在維也納與大他二十四歲的海頓相見,兩人成了忘年之交,二十九歲那年作六首弦樂四重奏曲獻給海頓,海頓聽了對他的父親說「在上帝面前,我要誠實的告訴你,你的兒子是我所認識的最偉大的作曲家」…… 夜幕緩緩落下,窗外觀光馬車的馬蹄聲逐漸隱去,而我,要慢慢地啜飲米朗琪、品嘗蘋果派,二三百年前的這兒,還有許多音樂家感人的故事,像維也納川流不息的多瑙河,在我心田深處不停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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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追兵與窮寇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我們刻意疏忽黎明的進程 繞行荷塘 彷彿進行某種神祕儀式 因過於戒慎與虔敬 不發一語 時常黑夜扮演追兵 以最深的墨色為鑰 打開我們窮寇般的心靈 沉默中 看見自己被貪嗔拷住的心 和無法擺脫的癡慢 疑黑夜未去,不停繞行荷塘 假意尋覓一花或一葉 一語不發 真心讓過去未來對視 黎明已至,萬暗皆離 見一葉遺世 倒影獨立 此後我非窮寇 無須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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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群山淡景

群山淡景 詩╲靈歌 圖╲黃騰輝 那山壁,層層堆疊 立起大面積的燃燒 秋思是柴火 望鄉是右上空的夕照 被雲直拉而遠眺 橫移而寬廣 像城堡、似宮殿 像被雲肢解而俯視的月 總有沸騰的淚 搓成紅線 垂落暗夜,染成黑焰 沉澱由濃轉淡又積厚的 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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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藍晶中昇華的純潔靈魂∣∣讀阮囊的詩〈扇面〉

文/向明 圖/盧博瑛 詩意 阮囊是藍星詩社於一九五四年在公論報副刊初創《藍星詩週刊》上即發表作品的一員。他自金門以上尉官階退役後,即回台隱逸於台東,不求聞達於世間,更不浪跡於文壇,連將作品彙整出一本詩集的慾望都迴異於常人,一直始終拒絕。直到他於2018年以九十高齡過世後,始由文訊雜誌社結合我等友人將他藏諸於世的詩作一百四十五首及論述四篇,徵得他獨生女兒阮詠芳女士的首肯為他編輯成《蜉蝣如是說》阮囊詩文集一書問世。我曾以〈哲人的沉潛,詩人的風範〉一文陳述我對這位老友詩人所具的獨特性和精神面。我曾說:我們當年這些半吊子知識青年多半頂多只讀到初中旋即被抗日戰火趕離家鄉流浪在外,每個人都有不是承平時代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遭遇和言說難盡的痛苦!因之寫出來的作品和表現的言行多半都會不自覺的有當時現代主義後期轉向存在主義的那種在虛無中苟安求存的思維在。讀阮囊這麼多有內涵,且充滿哲思的詩必須先有這種求真知的心裡準備,否則可能只見詩中無盡且多義的意象置換轉折,絕難深入到他心底所欲宣說的鬱結! 最近在翻讀他詩集中的〈扇面〉一詩、總被他詩中實象與抽象思維的交相運用,一直覺得其驅使語言的手法既靈動又深切,必須多加體會始得窺其堂奧,詩如下: 門與窗都轉動著,美麗的半徑們轉動   著 一些象徵的扇面便裝飾了這世界 我們在扇面組合成的圖案上思想 我們在扇面組合成的圖案上散步 每推動一扇窗,便聯想到旭日的光輝每  推動一扇門,便聯想到虹的顯現 便聯想到這兩幅大扇面也裝飾了藍晶晶  的虛無 往往我自我的窗口伸出我的手,探進虛  無的窗口 感覺它的溫暖 往往我自我的門檻伸出我的足,探進虛  無的拱門 感覺它的靜穆 往往我肅立於扇面組合圖案上閉目沉思 讓純靜的靈魂在藍晶晶的虛無中昇華 ——文星雜誌第三卷第三期1959/1 按照這首詩發表的年代(民國48年),台灣尚是從古老的以農立國的時期走入準備從靠香蕉稻米出口外銷到逐漸進入輕工業代工製造的現代社會。民間原本尚是在保守的過著團扇消夏暑,商家仍在過著傍晚上板子關店休息的老習慣,後來慢慢歐風東漸,西方一切現代化的電氣化的產品都隨著經濟復甦的慢慢富有在台灣各大都市和家庭漸次出現。敏感的現代詩人,尤其如阮囊這樣一個在虛無中求生存熬過來的丘八詩人,是不免會抓住這蛻變中的各種從未見過的各種意象,譬如從電動旋轉門想到扇面,從旋轉門的來回轉動,永遠只能限制在一個圓周的半徑內來回,這些門窗的方便變化轉動,也使他豐富了許多對外在的聯想和暇思,而且讓他純淨的靈魂在藍晶晶中得到昇華。 為了對這首意象繁複組合成的詩的深層了解,深知我的觀點不足以透視解釋,乃求知於我的老師覃子豪先生因我知道在他所著《詩創作論》一書中,曾對〈扇面〉一詩有著獨特的短論:他認為有一種詩是以智慧為其構思的動力,是玄想惑於抽象的真誠,突入超絕與抽象的世界之中,提示人生與宇宙的奧秘。阮囊在〈扇面〉一詩中所表現的,便是在抽象超絕的世界中所穫得「直覺的智慧」。他認為這首詩,不是現實世界的反映,而是真實世界的一種昇華,直達於形而上學的理念世界,純粹美的世界,它是精神的組合和心靈的感應,超越了喜怒之上!靜穆得像一片「藍晶晶」的虛無,接近了西洋文學的所謂「純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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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紀 電燈球交換所

變 文/林宇軒 圖/蕭明輝  總督府電器作業臺南出張所。者番新設電燈球交換所。置在臺南市府口街南偏。即東市場抹角之南。架設電話百六十二番。自去一月開始。辦理電燈球交換。及其他簡易事件。其辦理區域。即大埔街以北仁厚境街、岳帝廟街、戲檯後街、二老口街等處即東方一帶。餘則由出張所直接辦理云。  ──《台灣日日新報》明治四十五年五月十日 上學期修習了張文薰老師開設的「歷史敘事研究與實踐」課程,每位參與的同學必須參考日治時期的若干文學作品,轉譯出一篇一萬餘字的歷史小說;而相較於熱門的張文環、呂赫若或王詩琅,我選擇了較為冷門、1900年出生於台北的楊華。儘管楊華曾經參與屏東的傳統詩社「礪社」甚至在私塾教書維生,但他最為人所知的成就並不是古典文學而是新詩,陳芳明的《台灣新文學史》就將楊華稱為「台灣新文學史上最早被肯定的詩人之一」。 從楊華出發,我延伸了短篇小說〈薄命〉主角「愛娥」的故事,並且參考了他其他作品的情節,試圖扭轉「愛娥」在原先故事裡全然被宰制的形象。在另一篇短篇小說〈一個勞慟者的死〉當中,楊華寫道:「室中的一張破桌上點著一個手照,黝黝的火焰時時冒著黑煙,微微的滿光照到施君的可怕的臉上。」讓我好奇的並不是這些情節與敘述,而是用詞的選擇──「手照」是什麼?我首先聯想到的是手電筒。不過,手電筒的台語「手電仔」和日語「懷中電燈」都和「手照」全然無關,更不用說當時的台灣不太可能有手電筒出現。但真的是這樣嗎?在網路發達的年代,我著手檢索許多報刊資料庫,試圖釐清當時台灣燈具普及的情況。 在《台灣日日新報》當中,我找到了一則名為〈新設電燈球交換所〉的短文。舊的問題還未解決,新的問題就又出現了──「電燈球」是什麼?是指電燈泡嗎?為什麼需要「交換」?憑藉著「電燈球交換所」這六個字,一幅科幻的圖景就浮現我腦中:在總督府的安排之下,黑夜裡的眾人手捧不同型號的電燈泡,有秩序地在新設的「電燈球交換所」外頭相互交談、點頭置換各自胸懷的電燈泡,然後像星星點燈一樣逐步照亮整個街區。 回到手照,我才頓悟事情根本不用搞得那麼複雜。教育部的「教育百科」就表示「手照」是拿在手裡的燭具或燈盞,在《老殘遊記》和《官場現形記》都使用過這樣的詞彙。那麼,什麼是「電燈球交換所」呢?從一個誤會出發,不合理的科幻想像看來需要更多的考究才能破除。將這些史料的迷霧放在一旁,電腦前的我從這裡開始寫起:   是夜晚,有風從窗框縫隙透了進,  油窗紙在案頭燈的照映之下微微晃 動,提示時間正不停流逝。愛娥低 頭,左手仔細調整衣服的角度,右 手捏緊針線,看準時機來回縫補,  白天因勞動而磨損的衣服就在夜晚 的一針一線中被緩慢修復。她不知 道補好的衣服能否帶來更好的生 活,只知道一定會帶來更多的勞 動。勞動是為了生活,或者生活是  為了勞動?這些奇怪的思緒縈繞在  腦中揮之不去,只看燈芯的火光朝  向自己的臉,聽蟬聲自窗外向房裡  綿延……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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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烏鴉的「wu」

白雲散去 文/吳守鋼 圖/陳之麟 烏鴉的「汙」 有一隻口正渴的鳥,看見路邊的瓶裡有不少水,但是,要喝卻夠不著。思忖了一陣以後,開始往瓶裡叼石頭。水慢慢升上來後喝到水了。 《伊索寓言》裡的古老故事。 啥鳥,居然這麼聰明?鴿子,黃鶯,還是杜鵑,鸚鵡? 都不是,是烏鴉。 喔喲,就是那長得其貌不揚、渾身漆黑,簡直就是不吉利的代名詞。 真是的。化石版的伊索老人為啥不點贊一下會學舌的鸚鵡,不豎大拇指誇誇不會飛卻討人喜愛的企鵝,偏偏於幾千年以前就講了這麼一則故事?是否想警示新鮮賽似朝露的後人們,烏鴉是不可惹的? 的確,讓黑咕隆咚的烏鴉變白,就好像要千里馬在頭上長出角一樣的不可能,但是,可以說,烏鴉是世界上最用腦子的飛禽。從EQ(情緒智力)測定上即可看清,它與人類之間僅隔著海豚和猩猩的距離,卻把小狗、花貓甩出了幾條馬路之外。 不過,伊索老人只交代了烏鴉會用工具,其他還有嗎? 有。會將咬不動的食物放在水裡浸泡一下,等變軟之後,再悠然地帶著紳士風度地食用。能把啄不開的帶殼核桃叼到馬路當中,讓卡車、汽車去碾碎,然後,輕鬆瀟灑地享受。 對恨它的人,例如抓過他的,威嚇過它的,偷偷打過它小報告的,會不屈不撓地記住你五年。 能儲存食物。這不稀奇,不只動物有這習性,連人也樂此不疲,對吧。看看那肥頭大耳的銀行總裁就是答案了。有一天大家都拒絕去銀行存錢了,銀行不就要不倒自閉了嗎? 然而,如此有頭腦的烏鴉卻不討人喜歡。或許就是那黑、那醜的長相闖的禍吧?所以,這裡的常識是,老鼠上街,不敢喊打,而烏鴉在天,個個叫抓。 人有權歧視烏鴉,當然,烏鴉也不是沒權歧視人的。 此話怎能講?那就從島國的倒垃圾一事開講吧。 垃圾不是天天都能拿出來倒的,即使倒也是嚴格分成等級的。說是垃圾,以後還可廢舊回收的瓶子、鐵罐、塑膠之類,一星期回收一次。菜皮、剩飯之類,一星期兩次。 而稀奇總發生在這兩次的當天早上,天還朦朧未亮,就有「嘎——嘎——」不停來叫起床的了。 打開窗戶,只見電線桿上,屋頂上,馬路上,一群群,一組組,一排排,也有不少單幹的個體戶,都在等著家家戶戶出來倒垃圾,開早餐呢。這風景總讓俺聯想起廣東人大清早喝早茶的氛圍,吃著各自的早點,聊著不鹹不淡的閒話,打著四面八方的招呼。此時,烏鴉們也一樣,一個勁地撕開人們丟出來的垃圾袋,那裡的點心豐富得讓過路人羞愧。因為也許都是他(她)們前一天或前兩天餐桌上的東西啊:吃剩的壽司,倒胃的酸菜,雞骨頭,魚塊肉塊不算,還有……不說了,說了再讓大家臉紅一次不好。不挖隱私,是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尊重。 是的,人與人之間可以有無數裝的手段,但是烏鴉可不管這一套。烏鴉們知道,此時正是這一個星期中僅能讓他們填飽肚子、不受饑不喊餓的幸福日子,怎能拱手讓給垃圾車?烏鴉此時此刻的心理與貪官一樣,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烏鴉們烏合一起,協力把裝在垃圾袋裡的點心展露無遺,然後撒得遍地開花。「滿城盡帶黃金甲」,不,滿地盡成垃圾箱。 烏鴉的「舞」  因為長相,使得人類無視烏鴉的存在。或者換個角度說,因為人類偏重長相,小看烏鴉,此後才讓烏鴉攪得到處垃圾飛舞。於是,左鄰右舍開始反省,想出各種各樣應付烏鴉的對策。 早晨家家搬出垃圾集中在一起後,再用一張很大的網兜把堆積在一起的垃圾遮住、罩住,不讓烏鴉隨意拖拉出來。有個當了十多年的東京都知事,據說居民只記住了他做的兩件正能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用大網兜把垃圾套住。 這對策很有效,但是,效果有時不大。這不能怪烏鴉。很多人僅僅敷衍了事,沒把垃圾遮緊,許多都露出在大網兜外面,正好給烏鴉有機可趁,有食可供。 緊接著,又有更嚴格的措施出籠了。人們把垃圾都關在籠子、箱子裡,還搭上鉤。這方法也不錯。 但是,遠遠地,站在高高的電線桿上監視著的烏鴉早就看在眼裡,並且,毫不費力地就學會了、記住了怎樣解開鉤子的方法。等人一離開,馬上就飛下來了。雖然費點時間,花點力氣,與接下來的美餐比,這點時間和力氣又算啥呢。人類去赴宴不是也穿得花枝招展的嗎。 此後,人們也利用烏鴉怕光的弱點,開發了許多武器。用鏡子照它,加電網電它,還有超聲波,閃光燈,遙控遠距離操作,發聲,發光,發情,不,發情的是貓…… 聽說最近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方法,有人不知從啥地方請來了烏鴉的天敵:老鷹來幫忙。在烏鴉成群的地方,養鷹人把老鷹放飛出去,讓它衝進烏鴉群裡。烏鴉見到突如其來的老鷹,就如孫悟空見到了玉皇大帝那樣,嚇得四處逃竄。隨後,匠人還演戲呢,把之前就準備好的假烏鴉擺放出來,讓其趴在地上作死狀,四周鴉毛一地。 烏鴉真會舉一反三。看著同類的屍體,感受到了人與鷹合作的威力,一時這地區的烏鴉都作鳥獸散了。嘻嘻,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招,不知能矇騙烏鴉多久? 今天大清早,俺還是在那一聲堅硬的「嘎—」的叫聲中醒來了。 烏鴉的「悟」 就這樣,人與烏鴉鬥,烏鴉與人鬥。奮鬥不盡,其樂無窮,是無止盡、無仁義的戰爭。其實,要說是誰挑起了這場戰爭,俺閉著眼睛也能回答你:人類,是人類的自以為是所致。 先說側論。 烏鴉與鴿子:都是站在同一條地平線上爭搶食物的飛禽,但是,人們卻武斷地稱鴿子為和平鴿,是和平的象徵,和平的使者,桂冠一大堆,烏鴉只能站在一旁受委屈。 熊貓與狗熊、北極熊:雖然都姓熊,而狗熊威武,北極熊威風,但是,遠不如傻乎乎、呆頭呆腦,整天抱著竹枝啃個不休的熊貓有福。竹枝就是它撒嬌的橄欖枝吧。 豬肉,牛肉,羊肉,雞肉≠狗肉:豬肉,牛肉,羊肉,雞肉都可吃,大口吃。烤羊肉吃,炸牛排吃,啃肯特雞吃都行,一旦走錯席位,去吃狗肉,歐洲兄弟會大喊大叫起來,可憐可憐。 憑臉值說話,與價值無關。明白了吧,自以為是是以臉值來撐腰的。 對待動物如此,史書上這類史實更多,例如呂后與楊貴妃。呂后能幹。 且不說病榻問相之類,當年還幫公公下地種田,助夫君鍘草除根,幹掉了陰謀家韓信……等等,對劉氏漢朝來說,她可說是最大的功臣。但俺堅信,呂后肯定是個貌不美的醜女,最大的理由是,那時劉大哥還未成氣候,僅是地方上的一個小混混罷了,哪有娶美女的資本?唯有當了大大之後,才有本事找了一長串的美女作為補救。 雖這樣,後人卻硬要說呂后的不是,無視她扶持丈夫打天下,坐天下,稱霸天下的功績,無視那半壁江山有她的臭汗在。 所以,站在一旁的司馬遷實在看不過,才在《史記》裡為她添了一筆: 「政不出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農作物穡,衣食滋殖。」 如此一個太平盛世,加上如此一個大善人的世界! 世間卻裝著沒看見。非但不提,還硬給她戴上了史上三大惡女的高帽子。 而楊貴妃呢,正相反,是令無數世代子孫難忘的四大美女之一。美麗得連見多識廣的玄宗都神魂顛倒。當時她還是兒子的媳婦,公公硬要把她弄成後母、國母。自從把楊貴妃弄到手之後,玄宗開始神智不清起來,再也不顧國業家業了。幫著劉邦奪天下的呂后哪有給唐玄宗幫倒忙的楊貴妃有臉值呢。 嗚呼,只看臉值,忽略價值。 在廣東人的茶館裡,常看見喝早茶的人中有拿著鳥籠遛鸚鵡,遛黃鶯,遛什麼的。有朝一日,若看見有遛烏鴉的,請私訊俺,俺一定來買單。切記切記。 海水當然不可鬥量,那麼,烏鴉豈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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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菟絲子謠或一段即興賦格

——題盧丹畫作《菟絲子的永恆綿延》 詩/米家路 圖/盧丹 彷彿間,晃眼瞥見 一張孟加拉斑駁的金黃虎皮 匍匐游弋,隨波蕩漾 碎浪散開,捲起撫媚的身姿 裂隙口溢出迷離的煙霧 五光十色的星雲冉冉升騰   你生於蠻荒之地,無依無靠 無根的宿命催生利器 逾越厄運的悲愴,藤莖 纏繞,蔓延,拋射出 銳利的長舌,戳入 宿主飽滿的血腹 今夜,死亡孵化成奇妙的熏香   我沿無邊而陡峭的疆界 幽靈般遷徙,黯然流浪 舔自己受難的傷口 寄宿他鄉,無根無依,如一條Parasite 潛心操練變通之術,移根發芽,化成 Para-site   替身披著一件迷彩的蠻草風衣 從暗黑的瓦罐里舀出一碗烈酒 致命的幻視如跌入黑洞的怪獸 撲騰,攪亂離散的星雲 風蕭蕭兮,渡口傳來急促的召喚聲 「菟絲子,菟絲子,快裂開 千萬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否則美杜莎的蛇頭將你吞噬 你將成為幽靈的囚徒,萬劫不返 鄉愁即宿命,宿主遠在天涯   這一片溫柔的纏繞看上起刻骨銘心 藤莖鱗片狀相互鉤聯,環環相扣相生 但濁浪湧起,海妖迷惑的歌喉撕破夜空 你的宿主頃刻斃命,崩潰如游萍 風颯颯兮,奧菲厄斯踏岸而歌 「菟絲子,菟絲子,快上岸 千萬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她從淵面粼粼波光中升起 閃亮的五指潑灑出彩虹般的幻景 勾繪出混沌裂開而澄明的賦格曲 她瞬間的凝視轉化成一聲天啟的召喚 時間如水的綿延,生命如絲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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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踏莎行/曲折的述說

詩╲攝影 葉莎 往更深處走 就抵達村莊的帽沿 那裡別著一條河 河面的霧氣是一種曲折的述說 它像炊煙又像雪的潰敗 一切冷寂是生命的細節 無法再更深了 我這樣對自己說 那些在河面上出現的容貌光顯 清澈透明而美 無非是一種幻覺 (不要在幻覺中迷失,也不要成為幻覺之幻) 繞過歲弊之葉抵達寒凶之樹 走過雪虐之徑抵達風饕之路 遙望一切坍毀與一切消散 無法再更深了 凌晨三點五十分 一天中最淺的時刻 我醒來,在深雪中醒來 喚回游離的魂魄,緊緊摟住 並說:妳不走失我也絕不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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