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溫莎小鎮天鵝餵食記

有一隻眼尖的天鵝迅速伸長脖子,越界到陸地上吃食。 文/攝影 翁少非 一定是心裡早就存有百般的不想,才會馬上回絕導遊的好意,當他把飼料遞過來時,我不僅很快地搖搖手,身子還下意識地往後仰。這位已帶我們五天的華人導遊阿剛愣了一下,縮回手。 我尷尬的說:「不好意思,我不習慣。」 「沒關係。有許多遊客來溫莎小鎮,不只是參觀『溫莎城堡』,還會想看泰晤士河的白天鵝。」他說。 溫莎城堡(Windsor Castle)離倫敦大約三十多公里,位於英格蘭東南部區伯克郡的梅登黑皇家自治市鎮溫莎,建築在泰晤士河南畔的山丘上,是英國君主的主要行政官邸,前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1926-2022)在世時,週末常常來這兒度假、舉辦王室活動或宴請賓客。 「天鵝在英國是國家級寵物,泰晤士河裡無主的疣鼻天鵝都歸英國國王管。」阿剛補充說:「搭船遊河可以觀看溫莎城堡的全貌,欣賞河裡翩翩起舞的天鵝,若是在河邊,可以去買飼料,享受餵天鵝的樂趣。」 原來這群天鵝身分不凡,觀賞天鵝也是這兒的熱門活動,難怪參觀城堡後阿剛會帶我們來遊艇碼頭。他走進一家賣甜筒的小舖,我以為他要買甜筒,結果是買了幾包飼料,這家店門口放有一個半人高、裝滿飼料包的的大籠子,上面貼了一張天鵝和野鴨圖案標示「swan duck food∕£1.00」的海報。 欣賞雪白羽毛的天鵝在河流航行或飛舞,那種高貴優雅的感覺鐵定會盈滿心田,但是「拿飼料餵天鵝」對我有點違和,是難以產生樂趣的。很久以前,我就不想拿東西去餵食鴿子、池魚、松鼠等一些動物,因為愛之適足以害之,更何況天鵝在我的心中是高貴的、遠觀的、不可褻玩的童話級動物。 八年前去新疆巴音布魯克鎮,街道上裝有許多對嘴天鵝的塑像,煞是引人遐思,但要看到天鵝,還得搭四十多分鐘的接駁車到園區,買門票再搭車上去海拔二千多公尺高的「天鵝湖」。天鵝就棲息在這片潔淨天空、碧綠草原和湛藍湖水的環境中,我小心地在木棧道前進,離遠遠的用望遠鏡觀看,以免驚擾到牠們。 去年在「綠色威尼斯」沒有道路,只有水道的荷蘭羊角村,河岸兩邊的茅草屋頂農舍和花開四季的花圃,讓人彷彿置身在童話世界裡,搭船環村時看到許多綠頭鴨,在Bovenwijde潟湖意外的遇到一隻白天鵝,牠跟隨著船兒像是在警戒,防止人類侵入牠們的棲息地,令我投以敬佩的眼神。 至於比利時布魯日的天鵝,傳說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下令飼養的,牠們住在市區的運河裡,雖然離路過的人們非常近,但遊客們都有默契:不喧嘩,放輕腳步走,不餵食,只靜觀欣賞,那天我就在貝居安女修道院旁的水道,拍攝到許多張天鵝優雅生活的照片。 我正想著這些時,突然來了一群遊客佔據了岸邊,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飼料,開始往河裡丟。原本附近沒有幾隻天鵝,想不到河面上的白鵝群飛,紛紛往這兒飛來。 「輸人不輸陣,快。」團友催促阿剛快點發飼料。阿剛邊發飼料邊往上流走,說:「不急,天鵝多得是。」 我們這團另闢戰場,開始丟飼料,飛來另一群的天鵝,使得泰晤士河更熱鬧了,天鵝踏水而起低空展翅的身影佔滿眼簾,鼓翼聲和搶食聲夾雜著遊客的興奮聲頻傳入耳。 這些驚呼聲讓我想起「非洲之父」史懷哲(1875-1965),曾提到他搭船到非洲傳教行醫,來到一個有鯊魚出沒的可特努港口,有許多旅客會站在甲板上把錢幣拋進海裡,觀賞不顧安危的黑人潛水入海去找錢的故事。 「牠們搶得這麼厲害,餓壞了。」同行的娟仔塞一把飼料在我的手裡,說:「別杵在那裡,快救救牠們呀!」 我支支吾吾的回應,心裡期盼天鵝不要過來,來這裡雖然不會有危險,但會影響牠們的形象呀。然而,牠們照樣像鯉魚一樣在水中翻滾找飼料,還互相推擠搶食,有一隻特別凶的老是狠狠地啄來搶牠地盤的天鵝。 啊,我的祈願沒能實現,想必是這裡的天鵝已搶食習慣,若是積習成性了,我怎能巴望牠們能不為五斗米折腰,巴望牠們能像孔融讓梨般的謙遜?一個失神,我手中的飼料滑落在水泥岸邊,想不到有一隻眼尖的天鵝迅速伸長脖子,越界到陸地上吃食。 我恍神很久,直到娟仔來搖醒我,說要去搭車了。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西遊記裡的那位原本是天神的沙悟淨,他因觸犯天條被貶到天山開都河當妖怪,而在開都河裡有一群被貶謫落入凡間的天鵝,牠們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搶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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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奈田之森 延平林道的美麗與哀愁》讀後感思

林道尋幽 文/圖 林明理 美麗的美奈田 在溪流上 縱橫向上伸展 在蒼穹下,長成族民的心事 在心靈深處 永不遺忘 春天的眼睛,斟滿 高山杜鵑的殷紅 數十棵苔蘚蔓延的巨木群 還有無數動物的腳印 默默走過歲月 走過前人留下的淚水和歡笑 是陽光,是雨露 把它塑成風骨峭峻的巨人 挺立在高低起伏的山脊 古道 鐫刻下它吟唱的足跡 心頭閃亮起伐木跡地的回憶 那望穿大海的身軀—— 透過星辰 就看得見 卑南大溪出海口相映在老城 推開心窗 就聽得見 昔日林班人唱出思鄉的歌曲 美麗的美奈田 風采依舊 永遠懷有夢想 只要用心凝視它的目光 它就永遠年輕 在我眼前綻放光芒 註:位於延平鄉有座美奈田主山,是臺東縣最高的中級山,步道起點在紅葉村紅谷路岔口,沿途有數十棵千年紅檜巨木,蔚為壯觀。因莫蘭蒂颱風來襲,引發紅葉村部落上方土石坍方,致林道上多處毀損,暫以產業道路替代銜接。出版此書的深層內蘊,是對延平林道觀察與紀事的體味,也是對森林的珍愛,對森林生命力的弘揚。書名《美奈田之森 延平林道的美麗與哀愁》,顧名思義,不僅寫了百年來開闢林道的滄桑變化,也反映了所有訪談人物生活變遷中的種種感悟,皆寫得情趣盎然。昨日午後,友人林務局吳昌祐博士攜同其妻及田坤正先生來訪,並以此書相贈,十分驚喜。吳處長特為此書寫序,讀來很有滋味,也為森林保育的未來,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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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麗新世界 ── 哲學的十四歲

文/柏森 圖/柯適中 哲學的最初接觸。 小時候的睡前,是自己和自己說話的內心活動,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空白處一股勁地一直想,有時甚至是不自覺地,彷彿不斷延伸、迴繞。我記得自己想得最遠的並不是宇宙大爆炸或者星星如何抵達我們──那時我想到,現在這個「我」是怎麼開始思考的,有人使我驅動嗎,如果沒有,那為什麼我可以「感覺」到這些事物──想著想著,常常沒有解謎地入睡。 那是小學時候的事,聽家人聊到上幼稚園的自己似乎也很喜歡為什麼我現在在這兒,剛剛的我又去了哪裡。 大學面試時曾被教授問及為何選擇哲學(那時我的另外一個面試是歷史),我回答:我只想知道自己可以思考到多遠的地方去。還記得我是抽籤第一位面試,承辦的學長姐們一臉驚訝地說「祝你好運!」 結束面試後,沒多久錄取進哲學系,我很開心地查看自己的成績,好像是正取六還是九。哲學的第一堂課,概論的教授說:我能教你們許多事,不過你們永遠都要學會質疑權威,只有如此才會繼續思考下去。邏輯學的教授則是帶著某種冷肅不過幽默的口吻說著,翹課或許是學生最能做盡的事情──如果是去做對你們而言真正有意義的事,那就學會離開教室。 我很喜歡待在教室的時光,課也沒少翹,還真的去參加了一些社會運動和文學創作的事。也有面臨到差點被當掉的階段(回想起來,人生意義上真正的叛逆期好像是這樣)。然而幸運的是,我能待在一些很好的師長們身邊學習到他們對世界的理解,進而深刻影響到我的世界的思考、人的想像(這也包括為何後續選擇現象學、康德與鄂蘭、在中哲上選擇新儒學和墨家的緣故)。一切對我而言竭盡嶄新,我在腦海中勾勒自我與他者的關係。我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其他種種。 國中時期讀見真正的「啟蒙」,是買下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時候。 猶記當時與父母關係不甚樂觀,校園也遇到霸凌問題,我一度無法理解許多事,那時也有想結束自己的念頭在。 或許是因為沉重。阿媽有天晚上帶著我慢慢散步到家裡附近的書店,他說,你去挑幾本書吧,你好好看書就好,那些事現在還不用你來心煩(阿媽用台語一個字一個字說出時,我心頭突然酸澀,現在也會認為,也許和哲學、文學的關聯是從那刻真正算數的吧)。 赫胥黎的筆法讓我在國中時光度過很安穩的狀態,儘管現實不快,但我幾乎都泡在學校的圖書館,把所有可以吸收的文本都吸收起來,感覺自己像塊海綿,渴望不已。 再往前些,是國一大概十四歲左右讀到徐四金的《香水》,那時候讀完頗為印象的地方是一種人關於慾望的追求,人性(humanity)的邪魅與野性,我沒有落入「雖然我看不懂,但為之震撼」的心境,相反地誘發出許多疑惑與猜想,好像這些文字居然可以僅僅透過形式讓我搆到龐大世界的某個角落。 國中時候的同儕壓力讓班導師放行我可以在輕鬆的課程上自己一人待在圖書館。 某個陽光溫暖的下午,我在圖書館特別沒有人的地方,那厚重書本傾躺的書櫃中,被老舊衰黃的一本《形而上學導論》著迷住。在那個不多的下午,用盡那時所有的知識試圖將書內所有的事物放入心底,也是從那時,存在(being)與存有(Being)這兩個詞在日後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之間。 「在年輕時候遇到哲學,是件幸福的事。」我的邏輯學教授有次對大家提到,我想他是對的。真正要說的,或許重要到只能這麼簡短──哲學是我因此活著的選擇,一個純粹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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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

文/簡政珍 圖/簡昌達 一本詩集雖然尚未打開,書本就向讀者散發其中的意識,誘使讀者打開它,閱讀它。 一開始,作品的意識誘使讀者繼續讀下去,以誘使的動作而論,書中的意識是主體。另一方面,讀者有權不被引誘,他可以闔起書本,中斷閱讀,讀者的意願說明讀者是主體。 閱讀過程中,「主體」的定位一再的輪轉。 讀者以動作的主體進行閱讀,當他在文本中渾然忘我,幾近一種「出位之思」時,讀者的「我」會暫時去除先入為主(preconception)的觀念。 人之所以成長,在於能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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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些年,那些借書給我的老師

文/潘玉毅  圖/陳兆聖 小夜曲 時光如流水,會沖刷掉很多記憶。但也有一些像小溪裡的石頭,穩穩地落在那裡,彷彿扎下了根。讀書時候,借書給我的老師,就是我記憶河流裡的那些石頭。很多年以後,十件事情裡有八九件都記不起來了,但是那些與書有關的故事,卻依然清晰如昨。 第一個借書給我的老師應該是小學時候的潘長先老師。老師之中大多數也來自本村,好幾位都姓潘,學生在稱呼的時候為了區分,管最年長的叫潘老師,其他幾位則取他們名字裡的其中一個字,遇到字相同、音相近的,再加上「大」或「小」,比如大英老師,英老師。而潘長先老師自然也被叫作「先老師」。偶然的機會,我和幾個同學在先老師家的閣樓上發現了他讀書時候留下的書籍,有《格林童話》,有《中國近代史》等等。那個時候學校裡沒有專門的圖書室,只有在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像變魔法似的拿來溜溜球、毽子、繩子和各類棋子,還會拿來一些書,其中以童話故事、科普讀物和連環畫居多,像《十萬個為什麼》、《燕子李三》、《神跤甄三》、《七劍下天山》……相比於那些粗淺的讀物,老師家閣樓上的藏書無疑更加豐富,也更加吸引我。於那時的我而言,小小的閣樓不亞於一個館藏豐富的圖書館。 等到上了初中,借書的對象就更多了。我問班主任金新華老師借過書,而且借過四本,一本是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一本是趙忠祥的《歲月隨想》,一本是從維熙還是張潔的小說,書名記不得了,另一本則更模糊一些,只知道是青春小說,書名和作者皆已忘卻。但這些書裡的內容我分明還有印象,特別是當年閱讀時的感受,至今仍覺真切。我也問教社會課的葉娟珍老師借過書,不過多是一些雜誌,印象最深的是《文史知識》。通過這本雜誌,我知道了古代圍棋分成九品;知道了淝水之戰背後的故事和那個「穩如老狗」、嫻雅明斷的謝安;知道了朱敦儒的《鷓鴣天》和別人嘲諷他的兩句詩,從「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到「如今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這人生當真是無奈;還知道了一首詞,大意是詞人的一位朋友自學算命,算到自己命不久矣,於是散盡家財,瀟灑人生,結果死期到了,人卻沒有死掉,只得典衣沽酒……值得一提的是,葉老師教課之餘,偶爾也會寫稿。有時雜誌上就有她的文章,便覺得十分羡慕,心想自己哪一天也能像她一般發表就好了。那時候,作業、試卷是刻在蠟紙上用油墨印刷的,怕她不肯借書給我,我很心機地把這個活攬了過來,所以,那些年,同學們沒少做我刻寫的題目。我甚至還在週六上興趣課的間隙,問實驗室的管理員老師借過書。有一次,我們做「葉脈書簽」的實驗。我完成得較快,興沖沖地準備打道回府,出門時,卻見他拿著一本《悲慘世界》在實驗室門口靜靜地看著。這本書我沒看過,於是便湊上前同他套近乎。他自稱是金老師的學生,與我算是師兄弟。有了這層關係,我便正大光明地從他手裡把書順走了。印象中,後來還問他借過《清平山堂話本》。這些書和借書給我的老師給我的初中歲月增添了無限樂趣。 如果說小學升初中是從村裡來到鎮上,那麼初中升高中則是從鎮上走到了市里。我就讀的是一所新成立的學校,我們是首屆學生。學校是有圖書閱覽室的,故而問老師借書的次數便少了,甚至還因為在課堂上看《水滸傳》,被沒收了一本去。當然,只是次數少了,並不是沒有。比如從崔開軍老師處我借過《唐詩鑒賞辭典》和《宋詞鑒賞辭典》,特別是前一本,借了又還,還了又借。之所以如此折騰,是因為書很厚,許多典故我都沒有聽過,故而看得很慢。也不知道老師見我久不歸還,心裡是否會感到不快,本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原則,我反反復複借了好多次。後來,崔老師許是看出了我的顧慮,便對我說:「沒關係,你慢慢看,看完了再還我。」於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老師那麼好,我也得幫點忙才行,自告奮勇幫著改了兩回作文。如今想想,那時的字又醜,點評又不到位,純屬添亂。但回憶很美好。 今年是母校成立20週年,數月前,我翻改舊文,寫了一篇〈三山二十年,我們的愛不曾舊老〉。前幾日,又有同學應班主任龔老師要求,統計班裡同學的資訊,沒來由地,我又想起了那段借書而讀的時光,以及借書給我的高中老師,又從高中老師聯想到以前的老師。想起時,我滿心感激,因為是他們保留了我對於讀書和學習的熱情。由讀而寫,時至今日,依然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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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風, 多麼狂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彷彿一萬匹小馬在奔跑 把樓房人影都踢翻 水塘色變,從蒂芙尼藍 淺藍,天藍到松石藍   我見過最清澈的藍 是一種內心的知覺 將世事在心中翻了幾千轉 又無事兒一般   我們伸出手 往內心最深處摸索 抱起那隻無人窺見的猛虎 放歸天地之中   就像現在 無用的話語被風吹遠 任知識崩亡,慾望潰散 像個孩子 坐在堤岸看水塘 心如天絲棉般柔軟   歡喜的說 那兩隻鵝嘎嘎嘎叫著 宛如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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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韻律是延遲

文/蕭宇翔 圖/徐兆慧 下雨了,坂本龍一最喜歡雨聲。我喜歡他喜歡雨聲。 「我隔著玻璃窗拍雨景,耳朵聽不見雨聲,鑽入耳朵的是餐廳內的人聲與杯盤聲,電影配樂的最高境界就應該是如此,眼睛看到的與耳朵聽到的,不需要同步,各行其是,創造出的空間與意境反而更開闊。」 我從雜誌上讀到這段話(那時他正來台灣受訪,聽了布農族的八部合音,還有這段餐廳裡,透明落地窗外的雨聲)。 我突然想著楊牧以來的迴行焦慮。 「迴行∕語義」不需要服務於視覺,而應該完全服務於聽覺,用聽覺去引導讀者更完整(或者說更豐富,更各行其是、求同存異地)接受語義。這種「非同步」,反而很講究技術上的精準,這是詩歌技藝的悖論。坂本在「ZURE」裡校正兩個互相偏移,漸行漸遠的樂音標記,再補綴上和弦,調整樂曲結構臻於自然而然,需要耗費多少功夫?為了達到音樂上的詩意,好不容易。 回到詩歌來談,如果一個語義單元內的「意思」確實結束了,無特別原因,我們是否有需要使用迴行?我的回答是,不需要,我們必須抗拒這種習慣與焦慮。 在這裡,迴行截斷語意,強制將尚未完成言說的章句分配至下一句(或下一章),然而,卻並非出自別裁的聽覺引導作用(更不用說開闊的空間和意境了),證明是不必要的。 所謂「特別原因」,正是音樂性。音樂的音樂性與詩歌的音樂性「不能等同」,前者的聽覺並不涉及語義表達問題,而後者則緊密伴隨著語義(文學是唯一不能避免直接下判語的藝術,此判語非「傳達價值」,而是昆德拉所謂「誤解的詞」,一個俗常詞彙的意義是定型的,一個句子總是判語式的,然而詩歌拒絕,詩歌要求瓦解,毋寧就是誤解)。 「聽覺∕語義」的關聯可以溯及英詩無韻體。 無韻體遵從抑揚十音節(也就是五音步),但是不刻意押尾韻,彼時英詩果然尋覓到了一個有限制卻也更自由的體式,精緻靈活,雅俗兼具,可敘事也善抒情,其「跌宕的抑揚句法或輕快或沉著,五步趨遣,鬆緊控馭,可長可短,更屢次跨行,逾越,變化無窮。」(楊牧,英詩漢譯集)。 日本俳句似乎也很講究這個,坂本很喜歡的: 「蝴蝶墜落時∕其聲轟隆∕冰凍時」。 而「往頭上蓋住水桶」的那張著名照片,看似是束縛,其實是為了更好地感應這個充滿音聲的世界。 我看到許多漢語詩,在迴行焦慮下的隱性困境是,初學者錯以為迴行是用來調配視覺詩體上的方正雅觀,然而,這甚至就是反聽覺的,只滿足了生理上的愉悅,卻無視眼下作品流動變化之際,它僅僅一次的造型,物性,氣韻。(除非方正的豆干體本身表達了某種可供玩味的氣質和意蘊,那也非常高明) 因為聽覺的要義就在於變奏,不管是押韻、半諧韻,或者刻意不押韻,也包括節奏上的快慢調度長短句。韻律不一定是規則性的,大提琴家Casals說:韻律是延遲。(正因如此,在方正體式內求變化,真正難矣,因為延遲總是快要溢出邊框) 我相信詩歌在聽覺上的用心很有意義,因為它能對應創作者的內在心意,或曲折迂迴,或直截爽快,不只如此,透過鬆緊緩急,趨遣音素,直達感應,進而能夠瞻前顧後,展開詞章或收束段落,掌中樓臺也能翻出萬千氣象。   (本專欄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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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活變成了難以察覺的陰影──閱讀林禹瑄《春天不在春天街》

幸福的旋律 文/沈眠 圖/簡世哲 從《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二00九年)的〈寫給鋼琴63〉:「然後也會有這樣一種生活:╱用整個早晨養胖一隻影子╱慢慢變老,慢慢看你溶掉」,再來是《夜光拼圖》(二0一三年)的〈夜光拼圖13〉:「也曾有過這樣一種╱星期六早晨,停電的房間裡╱忽然安靜下來╱成為多餘的人╱╱『我們是比較快樂一點的╱那種悲劇。』你沒作聲,╱照養幾隻皮鞋如照養盆栽╱面向陰影,……」,然後是甫出版《春天不在春天街》(二0二四年)的〈房407〉:「生活的證據是╱養一缸魚,每天╱把魚換到更淺的魚缸╱有所前進與停留。為了逐日稀薄的──」,林禹瑄寫詩有其不變,同樣是疏離、傷懷的語調,但又有所變異,用字愈發簡潔,過去慣見長句較為稀少──詩歌一如人生,顯然是越來越短了啊──且不再追求意象的驚奇華麗繁複之變,更直指己心地訴說內在的情思。 林禹瑄走的是楊牧、楊澤、羅智成、駱以軍、陳大為、許悔之、李宗榮、楊佳嫻、林達陽、達瑞等此一抒情詩正典的路線,重要的是情感與文字的完整契合。但在詩集組裝結構的部分,林禹瑄顯露出獨有的巧思,第一本前半收錄三十五首詩,後半是一首〈寫給鋼琴〉組詩(八十八則);第二本詩集則將組詩〈夜光拼圖〉(二十二則)打散在各輯之前與之內,並不依序排列,如開卷是〈夜光拼圖01〉、〈夜光拼圖14〉、〈夜光拼圖07〉;到了《春天不在春天街》更有意思了,採前後包夾之姿,輯一與輯五皆為「遺失地址的旅店」,收有以房號為名之詩總計四十首,如〈房303〉、〈房501〉、〈房602〉等,採用亂序露出,輯二到輯四為「光景一樓」、「光景二樓」、「光景六樓」則是獨立之詩共三十九首,而在輯五後另有一首組詩〈房間〉(九則)。 此一構造很難不想到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名作《看不見的城市》(一九七二年)分成九章,每章又分數篇,如第一章有〈第一章 首〉、〈城市與記憶 之一〉、〈城市與記憶 之二〉、〈城市與慾望 之一〉、〈城市與記憶 之三〉、〈城市與慾望 之二〉、〈城市與符號之一〉、……堆疊而進,結構森嚴如水晶。〈第二章 首〉裡卡爾維諾這麼寫:「他所見到的,總是位於前方的某種事物,即使那是屬於過去的事物,那也是一個隨著他的旅途前進而漸漸改變的過去,因為旅人的過去,會隨著他所依循的路徑而變:不是指立即的過去,不是一天天的過往,而是指較為久遠的過去。每當抵達一個新城市,旅人就再一次發現一個他不知道自己曾經擁有的過去:你再也不是,或者再也不會擁有的東西的陌生性質,就在異鄉,在你未曾擁有的地方等著你。」 這幾乎是我閱讀《春天不在春天街》的心情,不在是重點,那是一種生活在異地、抽離開來的怪奇狀態。同時,不在也是不再:前者是空間的,位置上的異動;後者則是時間的,所有的現在都正流逝為昔日歲時,一切都趨近於散落。 所以,林禹瑄寫下的都是陌異,都是憂傷,都是孤絕,而透明凝止如雪霜,如〈半途〉:「在一樣的鏡子前面╱成為一個無所失去的人」、〈房303〉:「『安放是艱難的。』╱他說,把自己摺得更薄」、〈房201〉:「燃燒而腐爛╱美麗而疼痛╱我一個人╱不忍消逝的豔火」、〈在我們小心摺疊的房間〉:「最後一次拘謹、堅決╱坐下來,敲打自己╱找一個裂縫」、〈他說下星期一起到基希涅夫〉:「甚至不能一起摔成碎片╱甚至不能一起消失」、〈冥王星世代〉:「在陰影裡大聲合唱:╱加入人群是好的。╱加入人群然後╱感到孤獨╱也是好的。」、〈九月〉:「每天悉心擦拭自己╱卻不能被愛」、〈煮炭〉:「我可以這樣╱錯過所有時間╱哀傷的那張臉從來沒有變老╱我可以把自己摺好╱露出最絕望的顏色──」喬賽‧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那本認真地把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的虛構異名分身里卡多‧雷伊斯活體化的小說《詩人里卡多逝世那一年》(一九八四年)寫:「當一個人在一個陌生寂靜的房間等著入睡,聽著外頭的雨聲,事物會呈現出真實的特點,它們變得偉大、肅穆、沉重。會騙人的是白晝的光,它將生活變成了難以察覺的陰影。只有夜晚是明白清晰的,但它輸給了睡眠,也許是為了我們的安寧和休息,為了我們靈魂的平靜。」 我忍不住這麼想,《春天不在春天街》不啻為林禹瑄的冷酷異境紀事,也是林禹瑄的世界末日求生錄,其心靈透過詩歌獲得了平靜──即使生活變成了難以察覺的陰影,詩歌仍持續地以不在的樣貌存在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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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錘扁的月亮

文/王崢 圖/葉琳 希望之光 快十年前的照片,今天被一個很久前的朋友偶然找到。電子時代,區別年紀不是照片的質地,而是分辨率。具有年代感的像素裡,我低頭看著吉他的旋鈕,卻沒有要調的意思。我彷彿在用笑容掩飾笨拙的動作。下一秒,我就會對著鏡頭大喊:「好看嗎」。沒有學歷,沒有作品,沒有任何行李,也沒有煩惱的十九歲。大學剛開始不久,在長沙嶽麓山幻想舊金山大橋的年紀。用陳丹青的話說,「愚蠢得放肆」的年紀。 那時候的奢望放肆得像夜裡的野草,說過太多愚蠢的話,做過太多荒誕的事。雖然知道是奢望,卻因為消耗不完的能量,擁有一頭野獸的自信。那種並非來自經驗,來自生理能量本身的自信,讓人感覺很好,讓我在不同城市的夜晚,不知道失眠為何物。 除了會彈吉他,英語和寫作不錯,當時有人跟我說:「你很適合去做嬉皮,但賺不了錢。」但我騎車也很快,我媽當時對我說:「你可以去做外賣員。」小時候跟外公學的水墨,當時並不知道可以讓一群德州人讚嘆: ”Chinese Expressionism”。但我還不知道什麼「藝術」和「文學」的區別,什麼是「社會價值」……我不了解它們,而在那時,我甚至也討厭使用這些詞匯的人,覺得是一群過於孱弱陳腐的閒雜,因為我相信:我會找到一個充滿能量的生活,這種生活不僅獨特,且融入主流。 因此,我被一個領導說:「你有點出格」時,並不會和之後的漠視掛鉤。我甚至覺得這是某種讚賞。我把一切樹木和季風當做朋友。在四川看見了冰川,第一反應不是拍照,是像著了魔一般想去爬——並認為可以成功。冬天看見麓山變紅的時候,用我爸的錢買了一件藍色的夾克,我跟我爸辯解:「我一定得買藍色的。」 然後是王小波說的,「不斷被錘的過程」。但在被「錘扁」之前,我還是在太平洋另頭延續著那種自信。我曾經看著一個學長說:「你怎麼這麼缺少夢想?」 我記得,我酒量很好,我可以清醒地問每個人這句話,但第二天又忘了。那個學長說:「我已經三十了。」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我說:「抱歉,生日快樂。」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但這些事的當下,你會認為自己仍是原樣,甚至慶幸這種韌性,但在之後,很久之後,你才會髮現那些疊加的變化,像換季一樣,讓你突然咳嗽,並感到一陣灼熱或寒意。直到昨天,我已經是那個可以付滿20%小費,並且說:「藝術不如這盤醬鴨」的人。在奶奶病重,父親突然住院,母親得了心病的時間裡,我聽我爸說:「想病好了吃醬鴨,」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媽的,原來我得做點什麼,養活自己啊。我爸說:「你放心,你不用回國。實業不景氣,公司我已另有安排。」 然後是行李,越來越多的行李,和失去了興奮的旅行。夏威夷還是椰樹成蔭,旅客成群,但在夏威夷思考的是:學業的危機,睡眠的質量,拖延的稿費,還有如何控製吃飯的預算。我突然想到那個前輩:啊,他現在應該35了。不知道是否戒菸了,不知道是否還寫詩呢? 但唯一慰籍的是,我是在十九歲憧憬過的舊金山寫下這些的。接近而立的我,對金門大橋沒有興趣——「多冷啊!」「找得到停車位嗎?」卻對大華超市的折扣充滿了熱情。曾經在舊金山現代美術館實習時,總會恐懼的流民街區,我已經能找到足夠多的零錢,並且對他們說著:”Good morning, but fuck inflation!”誰知道那些人中,是否也有曾充滿自信的藝術家,企業家,和夢想家們。 你看,我這的月亮,既像一個月亮,又像六便士。月亮錘扁了,就是六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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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文化隨筆/賦比興是 你我的陽光空氣水

五月二十五這天,我應邀到金陵女中參加文藝獎頒獎典禮,以前瀟灑,一定是揮手召來計程車,一路奔向三重、新莊,退休金被民主進步的政府七折八扣,只能維持住基本工資之後,現在我必須了解如何坐捷運到校。 山海頌 文/蕭蕭 圖/王佳彬 查了相關資訊,最靠近金陵的的捷運站是「頭前庄」站,陌生的捷運線其實也要注意前一站,才可以從容下車,免至傾跌。前一站是「先嗇宮」站,多古奧文言的詞彙!被點名致詞時,我特別提到這兩站的站名,深具文化厚度的先嗇,與完全口語的頭前閩南語,同時毗鄰在三重埔這個地區,既中國,又臺灣,既有文化根柢,又有生活鮮度與泥香土味,是不是也要同時呈現在我們的創作裡? 餐飲後,校長高亞謙親自送我到先嗇宮觀覽參拜。廟的楹聯,循例都以嵌名的方式為對,有好幾副上聯的「先」都以「先帝」始,下聯的「嗇」都以「嗇夫」回應,「先帝」在此宮當然是指古遠的神農氏,「嗇夫」則是一種類似於種田人的農官小吏,或者是耕田稼穡的人,當代日漸稀少的農業從事人員,小時候爸爸所自稱的「稼穡人」,既中國,又臺灣的詞彙,是不是也同時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浮現? 先嗇宮的後殿供奉「伏羲大帝」,伏羲氏、神農氏,一個馴服動物之後斲琴,一個嘗百草之餘發現茶,卻能在小小的海島聚首,讓喜歡古琴又喜歡喝茶的我無限歡欣,不知幾千年前他們有沒有因為爭奪共主地位而鬧翻,至少這兩百七十年他們可以在新莊三重間的農田裡,先嗇宮的廟埕前坐下來喝一杯茶,像大多數的台灣閩南人飯後可以茶,茶餘可以開講,一開講起來就從三皇五帝、至少神農伏羲,開了江,懸了河…… 五月二十五這天是金陵女中舉辦文藝獎第二十五屆頒獎的日子,她們選了「舞舞25」這四個字做為大標題,用了諧音的哏,也有相乘的樂趣,還有「舞龍舞獅」的鼓舞作用,將文學與想像相互激盪著,表現在他們的活動裡,有沒有受到「先嗇宮」伏羲狩獵、神農稼穡的勞力之後,從「靜」裡滋長出來的那種一重、兩重、三重的智慧? 三重智慧的顯例就在眼前,中國第一部文學總集的《詩經》,就詩的題材、內容來說,有「風雅頌」三種類型,再就詩的作法,啟發當代、垂訓後世的也是「賦比興」這三種智慧的交叉應用。「三」,就是「眾」,就是「合」,就是交叉應用。 我們先用簡單的話語解說這三個詞,以後的串聯、跨越或貫通,或者更深入的解析,也隨著更容易體會出其中的奧義。 「賦」——寫實,直言其事,即目所見(就可以了),不用極目。 「比」——就是你知我知的「譬喻」,「美若天仙」、「比鳳梨還甜」、「公車衝上安全島、衝出柵欄、翻落水田,像極了愛情」諸如此類。 「興」——欲談此事,先言他物的「閒聊」、「瞎扯」。 如果借用文言的說詞,專門考究詩的品第的鍾嶸,他說得很有「方向」,他先說興:「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再說比:「因物喻志,比也」;最後才點到賦:「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這個說法基本上沒有違離前面的略論,但我特別喜歡第一句「文已盡而意有餘」的後韻不絕,讓人沉浸許久的那種「興味」,好像否定了剛剛我們說的閒聊、瞎扯,僅僅是為了起個話頭的淺薄語氣。而且,鍾嶸將「賦」與「比興」分為兩組,但不可偏倚任一邊:「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但仔細體味其意,其實又有鼓勵多用比興,寧願意深詞躓,也不要讓詩文蕪漫而不知終止,流移不居。這種寧願晦澀難解也不想平白流俗的脾性,到是頗為合乎現代詩人的口味。 最後,他還是兼採三者之長:「閎斯三義,酌而用之,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鍾嶸《詩品序》)中道之說總是四平八穩,可以讓聞之者動心,但我還是喜歡「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那種可以「使味之者無極」的「興味」,雖然創作路上,我未必能找到文已盡而意有餘的「興」法,但吾心嚮往。 歷代經學家解釋「比興」二字,從鄭眾(鄭司農)開始,總是用「對舉」的方式想讓讀者同時了解「比興」二義,我認為不可辜負此番美意,值得對舉他們的文字,一同思考:   比者,比方於物。……興者,託事  於物。(鄭眾) 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  以言之。 興,見今之美,嫌於媚諛,取善事  以喻勸之。(鄭玄) 比者,附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  附理故比例以生。 興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擬議,  起情故興體以立。(劉勰《文心雕  龍》)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 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   也。(朱熹《詩集傳》卷一) 物以托情謂之比,情附物者也; 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者也。  (南宋胡寅《斐然集》卷十八)   我覺得「賦」的作法單純多了,是文學的基本功,「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而且所有的「比興」句都要以「賦」來敘說,不能不時時鍛鍊自己的寫實功夫,你看那眾多的國民詩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駉駉牡馬,在坰之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哪一個不是即目所見,直陳其事?哪一個不是隨著月曆、節氣在呼吸? 但「比興」卻要學會在物與物間做繫連,「比」的兩物之間,有許多明顯、形似、可以理解、容易搭配的線在拉近二物:如《詩經.衛風.碩人》形容美女「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這些名物因為時代久遠,有些隔閡,終究容易連結。如陳育虹的詩「想念比銀河長比一萬六千行的荷馬史詩長」,雖然誇飾離譜,而且用了「較喻」,我們還是會了,通了,喜歡了。李樂薇〈我的空中樓閣〉用了許多博喻去形容大山上的小屋,我們也能心領神會、頻頻頷首:「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無際的水面飄過一片風帆,遼闊無邊的天空掠過一隻飛雁,是單純的底色上一點靈動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點生氣、一點情調。」 興呢?鍾嶸讚嘆的「文已盡而意有餘」的興呢?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的「托物起興」呢? 我們一再尋思: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之後,為什麼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後,為什麼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甚至於將《詩經.衛風.淇奧》譯成白話來檢索蜘絲馬跡:   看那淇水曲折的沙洲地,綠竹油油  綠綠,文采斐然的男子如大匠雕骨  器那樣用心,如玉匠琢玉石那樣細  膩。 如此悠閑,又如此雅致,如此顯   赫,又如此威儀,文采斐然那男   子,我又怎麼能把他忘記!   反覆吟詠《詩經》的篇章,我們要如何看見「興」的兩物之間,那不明不顯、形也不似、影也難以追索、且又不知如何搭配的線在哪? 「興」所隱寓的那根線,或許就是《詩經》繫住當代新詩的陽光、空氣、水,神秘,無形,很少人看見她的存在,卻又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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