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看」與「凝視」

文/簡政珍 圖/熊妤 詩人在湧動的時序裡,看到一個時間的斷層,在人潮中看到一個臉孔;這時喧囂退卻,留下靜謐;在這靜謐的瞬間,意象在意識裡成形。 當一張臉孔浮現時,詩人加以「凝視」,而非只是「看」。凝視的瞬間,詩人放棄水仙式的自我,「他人」獨占意識。凝視時,詩人從主體意識投射,轉化成主客體的意識交感。 凝視使「我」以「他」思維,「他」的境遇瞬間壓縮成那一張臉,而詩人在凝視的瞬間看到「他」的過去和現在,情景感同身受。 好的詩人不只寫「我」,更能寫「他」,而「他」也在凝視的瞬間,轉化成一個更具宇宙性的「他」。 「看」,主要來自於「肉眼」;「凝視」,主要來自於「心眼」。

Read More

〈中華副刊〉 因果獨奏 膠帶公路的清澈

文/葉雨南 圖/唐寅九  車輛行駛速度只能維持在車速三十的疼痛高速公路,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完工,施工人員僅有五個人,這五個人是妮綺、朕慈穀、余遊、陳東西、蔡雅妔。行經高速公路左側荒地飼養一群無翅膀鴿子、右側私有魚塭昨天因地震跑出十隻斷翅的企鵝到高速公路,那十隻企鵝拚命在高速公路上喝疼痛酒,疼痛高速公路還未誕生之前是疼痛酒廠,高速公路完工後有部分的酒罐、酒甕因為過去的疼痛酒廠在拆除後,還有留下了兩箱重達五十公斤的鐵箱子。這些企鵝喜歡酒的味道,因為其中一隻名為「阿禾」的老企鵝,牠年幼時被蔡雅妔照顧時,蔡雅妔每天都會給牠喝一瓶疼痛酒,且對牠說:「企鵝喝酒是一定不會喝醉的,反而人類不該喝酒,人一喝酒,水晶球都會破碎。」之後其它企鵝也受到「阿禾」的影響,甚至開始著迷疼痛酒的內在。 十隻斷翅企鵝在疼痛高速公路慢慢地喝酒,有的企鵝蹲著喝、有的企鵝彷彿品酒般低下頭找了一條高速公路上有劃線的地方,叼著酒罐讓酒罐沿著那條線濺出一種彷彿人類刺痛的樂音。汽車和機車通行當然陷入停滯,交通管制也組成有眼睛的行星,揮著孤獨,迎接孤獨。 這些像傷口倒影的事故,應該說還未請專業人士判斷,尚未釐清完整的視覺,社會新聞就先以「地震」來對大眾進行一種轉移專業的加冕。汽車和機車要行駛下高速公路的入口告示牌寫著:「先撕掉心中膠帶。」這高速公路雖只有三盞路燈,但可以開放摩托車上路的,有摩托車數量的限制,一天只能有六十一台摩托車,為什麼是六十一台摩托車這個數字?是因為朕慈殼不會騎摩托車,她在二十歲去飛機場接機時,陳順禾在告別時給她六十一個綿羊造型磁鐵,當天陳順禾說:「其實妳不用特地來送我,那綿羊造型的磁鐵是表面而已,雖然我昨天在電話中說要叫妳來機場拿,但我後來才發現每一個磁鐵上都有一層貼膜,撕開後會出現一根秒針,那秒針有血漬。」 朕慈穀曾經是會計師,一個只會寫數字一到一百的會計師,她經營六年的會計事務所因為她在和蔡雅妔交易時,剛出社會工作,身上只剩下一顆淚水的蔡雅妔,控訴她居然在未知情的固態表現下騙走了她酒廠的進貨費用,朕慈穀得到了牢獄的下場。恢復她以為的自由後,已不從事過目數字利益的會計事務所,她轉行改做建設公司,專門幫喜歡欺騙他人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女子安置一個名為「失焦地帶」的鐵塔形狀的小屋。 「去那睡吧!余遊,明天六點要起來。」 「去哪裡睡?朕大小姐?這邊只要眼睛張開都是失焦的,到底要去哪睡?」 「游小弟,當然是去記憶專區。」 「記什麼憶?」 「離你背後兩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塊蔗糖,那蔗糖是碎的,你就要躺在那。」 「太甜了,我喜歡魚游出的鹹味,那像汽車在加速時車身皮帶運作產生的成就。」 「這樣好了,我去膠帶公路把妮綺找來。」 「妮綺?妳說那個摩托車賽冠軍車手妮綺?」 「那車子一奔馳就會失去平衡的詭異公路?」 「膠帶公路可還不只這樣喔!那是生長在塑膠家族的妮綺和她的寵物長頸鹿建造的。」 「對!就是曾經用滅火器對著妳眼睛狂噴的妮綺。」 「余小弟啊!那不是滅火器喔!那是膠帶粉末。」 「妳忘記啦!我以前當過刑警,粉末跟滅火器對我來說是基本常識。」 「妳當過國王都一樣,我朕慈穀的腦袋?妳應該是最了解的,因為當年會計事務所的事情,你可是當時負責管帳簿的呢!我這只會寫數字一到一百的會計師怎麼會管帳簿呢?」 「而且膠帶家族?早已經沒落,被他們的第五代管理人余游淮的環保膠帶弄到沒落的!」 「環保很好啊!環保會沒落?」 「余游淮沒有弄清楚環保的意義,當然得到了沒落。」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余游淮是你父親喔」 「知道或不知道重要嗎?」 余游,沒當刑警工作後變成每天要穿有橘子味道背心的工人,他負責在疼痛高速公路的前段施工,用儀器偵測路的記憶,還有載運施工用的器具,偶爾還要幫蔡雅妔揹黑鍋。 魚塭的主人目前還不知道是誰,高速公路上的摩托車開始變少,變得像躺在窄小睡袋裡還睜開眼的旅途之人。 「跑道上有失戀的味道呢!不對!更正確來說,應該是虛偽的失戀味道。」 妮綺三十五歲了,十歲開始每天住在六坪大小的房間,這房間從窗簾、腐蝕過一陣子的床、迷你的藍色廁所、生鏽門把,到處都是菸燙之之的楓葉,這些楓葉彷彿摩托車在過彎時輕鬆地壓抑出一條不是非常完美的線條;她十歲到十二歲這兩年每天做夢,夢到在地面怎麼鋪都鋪不平的每天都在下雨的S型排列的蠟筆養鵝場騎著摩托車,她從來沒有去想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這些如歌劇男主角被惡意中傷後又想起會話和發聲的音階讓左或右的方向決定去向。 「還有慈穀消息嗎?」剛練習完加速甩尾,準備要進休息室做重量訓練的妮綺用慈穀以前和她說話的音量問著陳東西。 「她昨天死了。據說是被余游經營的鱷魚養殖場養殖的鱷魚,咬到靜動脈導致流血過多,兩分鐘內就在鱷魚養殖場附近的小空地即刻身亡。 「不可能!你陷入泥沼中了,那是欺騙。余游哪裡有經營鱷魚養殖場而且慈穀不可能因為一隻鱷魚就死了。」 「陳東西,你還有在魚塭工作嗎?」 「哪個魚塭?我擁有的魚塭超過二十個,妳指的是哪一個?」 「你不要跟我說播報過每天早上八點整點新聞,十年經驗的陳東西,不知道最近新聞連續三天都在播報因地震,導致魚塭裡的企鵝出現在高速公路的報導。」 「當時各個行業的人都稱你是螺絲王,你的特色就是預謀在第二句、第四句、第六句、第八句、第十句……等雙數句加上四個字:可以更好。而且這四個字如螺絲的一秒兩秒三秒卡住自己命運卻影響遠方鏡子,更多社會形而上表現或形而下表揚的鎖緊或不鎖緊。」 「喔!你說阿禾牠們喔!那妳要去問余游,不是問我,余游以前當刑警時辦理某個案件,就和企鵝有關。」 「是啊!我還在吃螺絲啊!但我現在一邊養海螺、一邊在看電視時對現在不專業的播報主播,在內心想:他們為何不吃螺絲?他們的專業訓練像機器人做過的夢,反覆蓋過又反覆充電。」 「慈穀不會那麼簡單死的,疼痛高速公路後期部分施工是慈穀交代我負責,當時劃線、告示牌擺放位置、鴿子擺放位置都是我來處理。」 「為什麼要擺鴿子?」 「慈穀一心想要飛,她喜歡白色的任何意義,而鴿子飼養在高速公路左側荒地就是她的目的,她本來還打算在高速公路中間設置木屋飼養白色烏龜,但我和她說:如果妳要這樣,妳就失去了真正的自由了。」 「我記得中段施工部分是妳和蔡雅妔負責,但蔡雅妔不會鋪路,她最會的就是算數,每天都搬一張塑膠椅坐在那算微積分,所以後來交易的事情,她才和慈穀有爭論。」 「妮綺啊!妳還是去問余游吧!但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那絕對不是地震造成的,或許是……其他?」 「妳不和我說真正原因沒關係,我不會去問余游,因為疼痛公路當時施工工程時有特別針對防震這點來強化。」 「妮綺,妳怎麼知道有強化防震?」陳東西往後退了一步,他的鞋子不止滑,因此常常滑倒。 「陳順禾昨天有來找過我,他走的時候說了兩個字:清澈。」 蔡雅妔打開心型電視機,裡面一片空白,但右上角有頂黑色的帽子,彷彿一盞漆黑的燈為真相守護。 朕慈穀一生右眼全盲,她因為要讓人類瞭解疼痛的形式,才決心建造疼痛高速公路,這裡可逆向,但不可打方向燈。左側高速公路荒地鴿子群,有兩隻鴿子現在飛到她面前,被突然出現的妮綺行駛的摩托車撞過去,鴿子的倒去像不斷被纏繞的膠帶迅速地串在一起。 「是陳順禾,妳的男朋友去破壞魚塭的吧?」妮綺用力把頭上的白色安全帽往地上一摔大聲地吼說著。 「不是他,如果是他,他不會跟妳說清澈兩個字,當然也不是我。」 「是陳東西和余游,但不是破壞,他們只是給企鵝一個自由而已。」 朕慈穀退了一步,吸一口氣,從口袋撕起一串膠帶,黏住了自己的雙眼。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 任日光。 疊疊的綠

詩/攝影 葉莎 疑惑了 就來見春天 春天裡孤獨的土地公   點燃三柱清香暗暗許願 無須言語 風如蛇,蛇如輕煙 輕煙如語言   在風中覺得冷冽了 就靠近一株樹 這裡沒有紛紅只有駭綠   撫摸樹的臉 像撫摸自己的明日 片狀剝落和灰褐色的 皆是鏡子的誠實   春天了 就來見淡定的樹 葉子不說的,我也不提 任日光,疊疊的綠

Read More

〈中華副刊〉珍惜‧擁有/化蝶

文/攝影 林少雯 面對觀音山的小小陽台,每天黃昏時分最美,沐浴在壯麗的夕陽和流霞的璀璨中。但是這幾天,夕陽退位了,因為十二樓的陽台上竟然飛來一隻色彩斑爛的鳳蝶,在花葉間翩翩飛舞,時時吸引著我的眼光。 這是我養的那隻鳳蝶嗎?牠找到回家的路,來陽台上的幾棵柚子盆栽下卵,繁衍下一代。之前養過幾次毛蟲,因緣來自於發現柚子葉片背面有鳳蝶卵,甚至有已孵化出來的比螞蟻小得多的醜醜小毛蟲。陽台的花木上常有綠繡眼、八哥等嬌客來歌唱和覓食,也來我為牠們準備的小陶缸裡喝水和洗澡,思量脆弱的小毛蟲可能被小鳥當點心吃了,所以我就小心翼翼地將毛蟲取下,拿進屋裡養在紙盒中,勤快的摘芸香科植物的葉子來養育他們。陽台上的柚子葉不夠吃,就去樓下中庭採摘金橘的嫩葉餵幼蟲。 養毛毛蟲,是件很有樂趣的事。毛蟲雖小但進食葉子時刷刷有聲,尤其夜深人靜時,更能聽到牠們吃得津津有味的啃食聲。毛蟲日夜不停進食,長得快,約十天左右,醜醜的長得像一小坨鳥屎般的小毛蟲,就變成肥肥軟軟的翠綠色大毛蟲,再不久就吐出一根絲,將自己掛在樹枝樹葉上結蛹,把自己包裹進小小的蛹殼裡不動了。綠毛蟲結出的是綠色的蛹,形狀像顆子彈般,但彎成弧形並長著兩個角,非常可愛。蛹裡的生命在快速發育中,從蛹皮上即可見到蛹內未來羽化時的彩色斑紋。蛹裡的小生命在日夜的等待中羽化成蝶,醜毛蟲成了美麗的鳳蝶,破蛹而出,真是令人驚奇的轉變! 蝴蝶,是一種變態的昆蟲,一生經歷卵、幼蟲、蛹和成蟲四個階段,形態完全不同,實在神奇!養了幾次毛蟲,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當牠們羽化成蝶後的放飛過程。我伸出手,牠會走上我的手指頭,我帶牠到陽台,靠近花葉,讓牠自己走到花上或葉子上,先感受一下天空、陽光和風,認識一下這個世界;牠看看四周後,會拍動翅膀緩緩起飛,我目送牠離去,讓牠過蝴蝶該有的日子。我像個媽媽那樣祝福牠,希望牠幸福快樂! 那隻飛上十二樓的鳳蝶,是我放飛的孩子嗎?歡迎回家!

Read More

〈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傑克·倫敦的兩隻犬

武德殿的守護犬讓人想起傑克·倫敦的白牙 文/攝影 翁少非 筆電裡儲存著行旅中巧遇的動物照片二十多張,有曼哈頓帝國大廈觀景台的鴿子、往拉薩途中獨行的藏香豬、浸水營古道攀在小腿的螞蝗、帶小雞排隊過馬路的公雞……,這當中互動最多的是螞蝗,用你的血鼓圓身子,其次是你稱為「巴克」和「白牙」的狗,牠們都和你對望了好幾眼。 幾年前大目降武德殿整修,建築物被圍籬圍著,圍籬外有一道紅磚牆,嵌著栩栩如生的劍道浮雕。平常來新化老街,你總喜歡順道去觀賞。這一天,走近磚牆,有隻黑狗從圍籬裡鑽出來,坐在浮雕前盯著你,豎尖雙耳齜牙咧嘴的,讓你覺得很掃興,但瞧見牠繫有頸圈,推測牠不是野狗,是盡責看守工地的忠犬,隨口就叫一聲「白牙」,還向牠比個讚。 那年秋天去西藏,在海拔五千多公尺的那根拉山口,只見眾山白雪皚皚,大地雪花片片。孤寒冷寂,除了流浪的雲、漂泊的風,有誰會在這兒歇腳?沉吟間,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隻棕狗,無聲無息的走來,離你十步遠處打住,機警的看著你。牠的鬃毛有如獅王般密長,但卻蓬鬆凌亂,應該是野狗,然而牠的眼神柔和,沒有敵意,很有可能被人類馴養過,於是你脫口說:「巴克,你還好嗎?」 為何會給陌生的狗兒取名,還順口呼叫?說來全因傑克·倫敦小說《野性的呼喚》、《白牙》裡的主角巴克與白牙,牠們的形影早已進駐你的心房久矣。 傑克·倫敦(1876-1916)誕生於美國舊金山,被譽為二十世紀初最引人注目的文學代表,四十年的歲月留下了五十部著作,是當時美國名氣最大、稿酬最高、讀者最多的作家,被譯成外文的作品印刷量,遠比第二名馬克·吐溫的多出二倍。 這兩本小說藉由巴克和白牙生存鬥爭的遭遇,表達對人類社會的認識之外,描寫牠們和主人逆境中發展出的真情,筆觸細膩讀來溫馨感人。 巴克原本在法官家生活,被偷賣到北極拉雪橇,百般受虐中,飢勞瀕死之際,桑頓救了牠,從此忠實地跟隨新主人,桑頓被人謀殺,巴克以兇悍的狼性復仇後,跟著狼群進入森林,每逢冬季就到桑頓死去之處,仰頭朝月亮發出淒涼的嚎叫。 白牙被人買去當鬥狗,虐待牠來激起兇殘野性。重傷生命垂危時,司各特出錢解救與悉心照料,之後帶牠回莊園馴化,學會遵守人類文明的規定。後來為救司各特的法官父親,牠奮不顧身咬死逃犯而身負重傷。 巴克因主人被殺,不願再做溫馴的狗,變成荒野的狼;白牙為保護主人,捨棄自由行動的狼,變成顧家的狗。受虐境遇大致相同,結局竟是天壤之別,讓人感嘆造化弄人,不勝唏噓。年少時讀了這兩個故事後,牠們就像伊索寓言裡的動物,時時給予你哲學上的沉思。 幾年前收養了三年多的流浪狗「Luck」,大概在外頭吃到毒藥,奄奄一息的走回家,倒在門口見最後一面。這件事讓你對離家出走、在荒野流浪的巴克更加不捨。回來吧,巴克! 之後讀傑克·倫敦傳記,發覺他更喜歡狼:用狼頭當藏書印記、將愛狗命名為「褐色狼」、第一本小說集《狼之子》、捕海豹小說《海狼》、建造「狼宅」別墅…,也許是他二十一歲去加拿大克朗代克淘金,見識到狼能夠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下生存。對他而言,狼象徵成功的「適者生存的勇者」,是一種讚美。在人類社會中求生存,也需要像狼擁有野性和自由的力量,強健的體魄、膽略和毅力。 在真實人生裡,他的確像狼求生存般的奮鬥,九歲開始打工,報童、罐頭工、蠔賊、白令海峽獵海豹、走遠路到華盛頓請願、曾流浪被捕、經營小農場,淘金夢醒後埋頭於寫作,在文壇上嶄露頭角才得以脫離困頓。 苦難跌宕的歷練,大量閱讀各領域的學術名著,使得他的作品富含深厚的哲理。同樣是冒險小說,讀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你被孩子的淘氣所逗樂,讀他的《海狼》則會聞到濃烈的尼采超人哲學、達爾文進化論思想氣息。 他的小說沒有委靡頹廢之氣,筆下的人物勇敢地活著與死去。他寧願如火花燃燒般的焚燒殆盡,也不願寂寂沉默如乾腐朽木。在短暫的人生裡,他不僅成為作家,也是冒險家、記者、革命者、莊園農場主、慈善家、農業革命實踐者……,每一天都發出生命的熾熱光輝,他說「人類的根本責任是活著,而不僅僅是存在。我將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試圖延長生命上面,而是過好我活著的每一天。」 傑克·倫敦,一位不俗的作家;《野性的呼喚》、《白牙》,不同凡響的小說,好多年以前你就把這些書擺在書櫥,放置於書桌平視所及的地方,以便可以隨時看到。今夜,寒流來襲,偶然打開照片檔,與武德殿守護犬、西藏雪地犬重逢,不禁轉頭望向櫥窗,默默地問候巴克與白牙。

Read More

〈中華副刊〉埋霧日記 虛擬的草原

詩/圖 劉梅玉 霧裡的鼠灰綠 來自五月的西伯利亞 在廣闊的腹地上 有人大量繁殖 他們偏愛的暗色品種 在藍眼睛的東側 懸掛在湖泊之上的星星 在無法遠行的房間裡 安靜的亮了起來 無人路過的黑夜 許多被遺忘的草原 被棄置在這裡 他們的綠色是虛假的 而裡面的植株 荒蕪又真誠的盛開著

Read More

〈中華副刊〉在不美好的時候, 美好才有意義──閱讀李滄東《生命之詩》

璀璨 文/沈眠 圖/張秀燕 李滄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南韓(大韓民國)導演,而在他至今為止完成的六部電影裡,我最喜歡的是《生命之詩》(,2010),裡面描述著一名失智症老人楊美子如何生起寫一首詩(而不是成為詩人)的意欲,又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孫子犯下少女性侵案,最後完成了她的詩。李滄東透過對日常的靜慢凝視,一如電影裡的詩人老師說的「要想寫詩,就得好好地觀察。在我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看。看,就是觀察。生活離不開看,所以認真觀察世間萬物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李滄東也真的看進去了人性最深處,完整地陳述著詩(電影的韓文片名就是一個字:詩)是什麼、人究竟為什麼要寫詩。 而《生命之詩:李滄東原創劇本書,含劇照+李滄東執導手記》(馬可孛羅,2023)的出版,除劇本外,更收錄了兩篇對談、一篇評論和作者筆記、電影劇照等,更是方方面面讓人更能夠貼近《生命之詩》電影。 美好與醜惡是《生命之詩》很重要的兩種參照元素,以性來說,電影出現了三處相關的部分:第一當然是國中少女朴熙珍因為六名男同學的性侵害而自殺:第二是愛開黃腔的警察朴尚泰,楊美子覺得「這裡是愛詩的人的聚會,愛詩就等於是在尋找美好,可那個人天天講黃色笑話……感覺他在侮辱詩。」;第三則是楊美子與中風老人姜會長的性愛:「與其說兩個人是在做愛,不如說他們是在執行某種既單純又不摻雜任何情感的儀式。美子依然跨坐在姜老人身上,溫柔地移動身體。姜老人的眼角突然凝結了一絲水氣,沒想到一行淚就這樣流了下來。美子一邊無聲地移動身體,一邊伸出手幫姜老人拭去眼淚。」 如果以前兩者來看的話,性是醜陋且罪惡的,性傷害了少女,也讓她輕生辭世,造成不可逆的滅亡,而男孩們的父親們想到的只有自己孩子的未來,一昧地想要和解付錢了事,對少女生命毫無一點在意珍惜;同時對楊美子(以及許多女性)來說,性是一種反美好的指標,是侮辱詩的存在。性堪稱是殘酷的悲劇,女性深受其害,而男性又終其一生被自身的性欲求纏繞難解。 《生命之詩》裡當姜會長哀求著死前只想要再嘗一遍性交的美好──川端康成《睡美人》(1961)、谷崎潤一郎《瘋癲老人日記》(1962)、桐野夏生《危險》(2017)、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聚散有時》(2019)等多有描述老年男性對性愛溫存的渴求──而楊美子為了籌五百萬韓元與姜會長性交場面的最後,卻湧現了憐憫,彷彿短暫地救贖了什麼,性也就有了仍然可能美好的那一面。 李滄東在與電影評論家李東振的對談裡這麼說:「我覺得人生雖然很美好,但常常也會很醜陋。想尋找美好,其實很難。不過就像前面提到的,所謂的美好,似乎是在不美好的時候才有意義。因為人生不美好,所以我們才會提問和尋找美好。」 美好與醜惡是人生的實相,但兩者從來不是壁壘分明、一刀兩斷的,李滄東《生命之詩》的劇本和對談,都帶著這樣的看法,包含楊美子對孫兒的親情,也是複雜多重的,在楊美子讓警察逮捕鍾旭之前,她不但竭盡所能為他去跟姜會長性交、要錢,還有替鍾旭剪腳趾甲,且嘮叨著:「人得乾乾淨淨的……身體乾淨,心靈才能乾淨。」然後一起打羽球,直到警察帶走鍾旭,獨留她與朴尚泰:「兩個人在沉默中打著羽球,白色的羽球在黑暗中無聲地畫著拋物線。」 最教人動容的還是那樣真正發自內心地在乎一個人的受害、死亡,不旁觀他人之痛苦,如李滄東筆記所寫的「我們會覺得他人經歷的悲劇或痛苦距離自己十分遙遠,但其實近在咫尺!」。 針對2004年密陽市發生的集體性侵事件,李滄東即便拍完《密陽》(2007)仍舊念念不忘。於是,李滄東藉由楊美子的雙眼見證不在場少女的存在證據,她的告別儀式、她被性侵的教室、她死去的橋與河,在《生命之詩》的尾聲,朗誦〈聖雅妮之歌〉,從楊美子的聲音變成朴熙珍的聲音,兩人合而為一,那也意味著美子徹底進入熙珍的生命位置。又或者說這是失去了語言、記憶的楊美子倒轉回少女,像《聖經》所言的:「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而那是一個多麼乾淨的靈魂啊! 李滄東寫的〈聖雅妮之歌〉寫:「我祝福你╱在越過漆黑的江水前╱用盡我靈魂的最後一口氣╱我開始做夢╱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再次醒來╱睜開惺忪的睡眼╱與佇立於床邊的你重逢」,詩正是如此,詩本身就包含著美好與醜惡,詩是以美好之心穿過醜惡之境,給出靈魂最後一口氣的祝福,而不是妄顧醜惡地活在一廂情願的虛假美好。詩必須立足於現實,直面醜惡,在太多無意義的事物間隙裡,找尋意義──詩就是對生命意義的完整發現吧。

Read More

〈中華副刊〉時空,流淌在山水間

文/吳守鋼 圖/簡昌達 (1) 熱了一個夏天,總算飄來了一點涼意,是綠而黃,黃成紅的季節了。 這季節,該出遠門。 細而長的島國,中間地帶盡是高聳起伏的山脈。靠日本海的部分四季明顯,冬天陰濕寒冷雪多,被稱為「山陰」;而太平洋一側溫暖,雨雪不多,叫「山陽」。因為山的阻擋,山陰那地方,常掛在嘴上念叨,但涉足去的不多。卻說,出遠門的「遠」,其實只是一個時間概念,而非空間行程。多少年前和多少年後,同樣的空間距離走出了不同的時間觀念。 一千多年前成書的《土佐日記》,記述了回京城的三百公里旅程。要是如今自駕不過四小時多一點,而當年途中停停歇歇,避風避雨避海盜,居然用了五十五天,悠閒!不,無奈。所以,詩人紀貫之只得寫寫詩,還裝成女人寫日記,聊以自慰,遂成日記文學的始祖。 稍後,出自一位多情善感少女之手的《更科日記》,也記述了跟隨去地方任官的父親,任期結束返回平安京的旅程。照理說,父女倆總算離開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偏僻地,打道回府該是欣喜的「輕舟已過萬重山」,盼就盼著能「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快快快,哪怕早一秒也好。 行程五百公里,也就是從台北的最北到台南的最南那段不算距離的距離吧,哪知竟走了整整三個月。旅途中,父親怎麼打發時間的日記裡未提,但是,少女呢,整天手捧著憧憬的《源氏物語》,入迷得有如如今的男女老少刷手機,片刻不停。當然,一點兒也沒覺得無聊。 (2) 俺這次去黑部峽谷看紅葉,在山的那邊,雖然山的這邊還鬱鬱蔥蔥。從東京到峽谷,就是從太平洋走向日本海。 「海」與「洋」之間,隔著無數的高山平岡。 還是窮留學生時的許多年前,新幹線還沒開通,坐的是長途汽車,一大早出發,天微微黑才到。至今仍留著夥伴們一邊唱著懷鄉的歌,一邊飛馳在山連著峰的記憶。 山是出遠門的最大障礙。山連山,峰疊峰的山路不平坦,所以,這「行路難」讓住在山溝溝裡的愚公忍耐到八十歲,實在忍不住了,才把子孫召集起來移山。 山的這邊與山的那邊全然不同,有文為證。 島崎藤村的長篇《黎明前》的開頭描述了在山間穿越的那段崎嶇山路: 「木曾山路整個就在山中。有的路段傍著懸崖峭壁,有的路段下只見幾十丈深淵的木曾川,而有的路段是從山腳走向深谷的入口處。山路貫穿在幽深的叢林中」。 而穿越之後的路段呢,川端康成《雪國》的開頭可引:「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就是說,山的這邊還暖洋洋時,山的那邊竟已大雪紛飛,積雪最深處有三米。 (3) 所以,前往日本海那邊,俺眼前出現的盡是山,山峰和山路。 以前由徒步而汽車,如今,新幹線。由幾天以上縮短到兩小時多一點,空間未變而時間變了。 在時間與空間面前,焦躁的現代人當然最優待時間。選擇了時間以後,才會給空間一小塊位置。 坐上新幹線。左側,靠窗。列車徐徐駛出月台不久,眼前頓時像掛起了一張連一張的地毯,都是錦繡的。 有如中了頭等獎一般樂不可支,正是這個季節,才會想到要去遠方。 一路上,眼裡盡收的是這季節的特色,交錯著的黃綠,綠黃,綠綠黃黃而一覽無遺。還有來湊熱鬧的北阿爾卑斯山脈、山頂上還留著一團白雪的立山,更有無數有名字卻叫不出的高山不時出沒,如今都開始匆匆忙忙地換裝了,換上一年中最能展示身段的盛裝。 盡是山,山山嶺嶺,島國山多是常識。其實日常的油鹽醬醋中卻很少有與山相遇的機會。要是沒有這些錦繡的紅葉襯墊,一坐上快速安穩的新幹線,就會打起瞌睡來。然而,沒有睡意。 就這麼呆呆地、呆呆地坐著不動,一心不亂地注視著眼前這些顏色的變化與遷移。 山的那邊就是山,僅有山。此時,這印象愈加鞏固,增深增厚。 下了新幹線,還要轉車才能到達黑部峽谷。但是,轉車時間不充裕,所以,下車以前先要去廁所。 於是,站起身來往車廂前面走。 無意中,往右張望了一下。視野裡出現的居然不是山,盡是一片藍色,也就是遠處地平線的蔚藍與上邊的白雲蒼狗匯成一片。聯想起多年前在泰山頂上所見,也是這樣天與地一線,蔚藍蔚藍與純白純白天衣無縫地連接在一起的那一幕。 是去山的故鄉,怎麼會出現海的世界?奇怪。 回程時,又注意了一下,才知這條新幹線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其實是沿著海岸在疾駛。總以為,往北的路,是山的故鄉,卻看見了海。北陸僅有山的這一根深蒂固的印象瞬間崩潰。 可以有佐證來後續的是,此後的幾天裡,山珍不多,盡是海味。端上桌的生魚片、壽司是剛從富山灣捕捉來的,就地取材,新鮮,美味,價廉。 從那一刻起,山那一邊的印象全然不一樣了。 換個角度,調整一下站立的位置會有不同的風景。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 問路

詩/葉莎 圖/游麗美 如果在靠近山的地方下車 循著一排矮房 風會指給妳看蜿蜒的小徑 妳莫向路邊破損的窗子探問 這裡的居民許多都不是人 人面蜘蛛住在左邊 第三扇木門旁邊的矮籬間 如果牠正在洗臉做運動 表示剛剛吃完老公 妳的耳朵會住進許多鳥鳴 最清脆的必是青笛仔 若是薄霧恰恰在林間升起 走進去,不必遲疑 當一行鷺鷥飛過 我會牽著愛犬繞過山林 沿著田埂散步歸來 遙望一片繁花綠野 彷彿有乾枯的人形葉子 緩慢行走 那就是穿著素色衣裙的我

Read More

〈中華副刊〉褪青衣 雨巷與敵意 二

文/蕭宇翔 圖/柯適中  我們一方面憂心個人經驗的侷促,不足以縫補大千世界眾多纖繁的破洞,一方面擔憂個人情感的闡發,常常落入私密的耽溺。然而我必須說,詩歌依然是抒情,這是我們的宿命,是大能,雖然也是困頓。我們如何使我們「個人」的抒情能夠「可信」?其實,凡一切表達行為都是如此,即便是論文書寫。試圖達到「可信」,是一種讀者意識,寫作者之「在乎讀者」,此點殆無可疑,絕不容輕忽玩褻,甚至有人常常故作姿態,認為寫作者是文字中的神。但我們之所以不斷精進詩歌技術,難道不就是為了更好地關照讀者?寫作者之有「等級制」,並非在階級、權力上的,而在於,我們相信人人都能明辨是非,甚至是怒辨是非,寫作者之等級制,其火眼金睛,為了時時刻刻觀覽群像,絕不掉入偽善、媚俗、混淆,與道德相對主義。 按照希尼(Seamus Heaney)所說,詩人抒情,仍須注意到我們的情感具有一定的「破壞性」,我們必須非常小心,使出渾身解數,才能觸碰到一點「表達」或「共感」的可能(至於溝通,我們還不到那個地步)。這是T.S.艾略特以降,現代主義詩學要求我們「逃避自我」,而非「展現自我」的原因,這也就是艾茲拉‧龐德之所以說:「技術是對詩人真誠程度的考驗」的原因。因為真誠並非由作者個人壟斷,說了算的,而必須與眾多亡靈、未來人、現世者,互相調停、協商、傾聽。這眾多假想的讀者們,構成了阿岡本所謂的「同代人」。 葉維廉以「戲劇獨白體」論葉珊的《傳說》,主張箇中奧秘在於,詩人依循的是「敘事的意味」,而非「敘事的程序」。強調意味,那代表著「詮釋權」是開放的,代表了進程不必鉅細靡遺地逐一描寫如帳目流水,我們詩人,應擇定的是「有意義的細節」,而這一選擇過程,實際上也就是相當嚴謹、堅實、充滿挑戰與潛力的創作過程。富有意義的細節,使人願意垂目,傾聽,相信。   但似乎藝術之所求盡在 精準於毫釐無所欺,因為 最最肇始根本的律則無疑 是捍衛每個細節的獨立   ──布羅茨基〈燭台〉   譬如,我們讀楊牧的詩〈武宿夜組曲〉,併讀散文〈武宿夜前後〉論及創作過程,就能理解楊牧是在哪些人文向度、歷史意識、技術環節上下過功夫。以至〈武宿夜組曲〉的第一組只有一行(電報式地,將戰情省略),第二組極盡描寫戰爭後的殘酷與疲乏,而第三組則有如電影運鏡,將焦點緩緩挪移,聚焦到「孀婦」身上,並說「莫為凱旋的隊伍釀酒織布」。這其中展現了楊牧關懷之所在──反對戰爭,關照弱者──而關懷又界定了楊牧的技術性處理。這並非標語式的表達,如前所述,這是細節的擇定與推演。楊牧從不直陳主題,在讀者眼中(或者說,在詩裡),〈武宿夜組曲〉各區塊的技術節點一經我們細讀,才能逆向回溯,反覆推敲當中關懷的核心。這其中不無寫作的奧義,所謂奧義或許僅此而已。   (本專欄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