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窗外

文/陳竹奇 圖/蕭明輝 脫穎而出 楊水心看到窗外下著細雨,心裡就悶悶不樂,因為主人出遠門了,不在家中,她又要自己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 Kin-á-jí t góa sim bün-bün put-lo k,bô sû-cheng chö (今日,我心悶悶不樂,沒事情做。) 楊水心出身彰化望族,十七歲時與霧峰林家林獻堂結婚。 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五日,林獻堂偕次子林猶龍展開環遊世界三百七十八天的旅程,隔年十一月八日返回台灣。 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台灣民報開始連載林獻堂的「環球一周遊記」。 素有書寫日記習慣的林獻堂,其「灌園先生日記」在一九二八年留下一整年空白,這個空白剛好用遊記來填補。 一九二八年,對楊水心來講,這是主人(楊水心用語,應係沿襲日文的用法)不在的一年,思念之情,表現在這一年日記的書寫。 楊水心從一九二八年開始書寫日記,目前留存的共有一九二八年、一九三O年、一九三四年及一九四二年等四本日記。 其中,一九二八年的日記用白話字書寫的天數最多,有一百零五天,其中不乏對丈夫的思念,可謂思念越長,書寫越長。此外,也記錄家中賓客往來、家中日常生活、自己的心情,以及楊水心旅日六十八天的見聞。 楊水心書寫日記所使用的白話字,就是羅馬字拼音的台語文字。這套台語文字係由長老教會所創立。霧峰長老教會的傳道李崑玉受邀在霧峰林家創立的一新會中教導台語羅馬字拼音,俗稱「白話字」。 李崑玉傳道所教授的白話字課程,讓楊水心有所期待,雖然窗外仍舊下著雨,是一整天陰雨的天氣,但想到這裡,她心裡突然出現了一片晴朗的天空。 窗外有藍天。 窗外也常是陰天。窗內,在沒有電燈的年代,本來就是一個不開燈的房間。 窗外,有時候是雨天,窗內,也是雨天。 美子,不會介意窗外的陰晴不定。 因為,美子心裡有座黃山,自有黃山的朝霧與晚霞,自有屬於黃山的陰與晴。 美子是李崑玉的孫女。 十歲的時候,她曾在竹山長老教會學習白話字,但不久隨母親改嫁到高雄,中斷了學習。現在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美子用插花、國畫與書法書寫自己的心情,不管窗外是陰是雨,很少影響她的心情。 一九四一年,美子在日本東京出生。 那一年,日本偷襲珍珠港,被視為是一場勝利。沒想到是為失敗埋下伏筆。 美子的父親李神輔誤信了帝國編織的神話,接受教會的安排,帶著妻子到日本傳教。甚至鼓勵弟妹到東京,沒想到日本失敗的跡象敗露,各種物資的管制嚴格,缺乏食物與營養,加上冬季的嚴寒,兩位弟弟感染風寒,釀成肺炎,命喪異鄉,李神輔回台不久也去世了。 父親去世後,母親改嫁,美子不久也搬到繼父家,跟著姓劉。 美子本姓李,談到祖父李崑玉,臉上還是顯露驕傲。 李崑玉是西拉雅族新港社李氏一族的後代,先祖曾任清朝的武官,派駐在台南左鎮岡仔林鎮守隘勇線,李氏一族大都信奉基督長老教會,只有美子信奉天主教。 美子幼時身為長女,需要照顧弟弟妹妹,有個弟弟罹患水腦症,醫院拒收,只有天主教醫院願意治療,美子感恩天主的眷顧,因此信奉天主教。 嫁給外省人,以軍眷的身分生活,美子沒有忘記自己是西拉雅族人。 看到李崑玉的身影,在霧峰林家一新會的照片裡,美子頗感興奮與光榮。這份驕傲顯然與長老教會無關。李崑玉教授給楊水心的白話字,美子曾經學習,但也早已遺忘,那麼,這份認同究竟有何值得驕傲之處呢? 那是我的疑惑。 不是美子的疑惑。 美子是我的岳母。 當妻子囑咐我代為書寫家族史的時候,我開始思索這樣的困惑,李崑玉對於美子來說,祖父的形象意謂著什麼呢?美子為何會在意具有西拉雅族的血統呢? 其實美子不曾書寫過任何文字。 如果我隨意賦予意義,那就是虛構,是小說,不是歷史。 意義或許應該在脈絡裡面去尋找。 我開始進行一些調查,訪談,以便完成妻子給我的使命,完成家族史的撰寫。 是他者,妻子的家族史,也是自我,我的家族史。 我思索著妻子家族史的同時,也思索著自身的家族史。 母親的窗外是什麼呢? 也許應該說是龍眼與荔枝。 一生務農的母親,風雨來襲之際,掛念的都是農作物的收成與損失。 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了。 今年已經九十歲的母親,跟我的岳母一樣,都是昭和時期出生。 昭和時期出生,經歷過戰亂,生命中存在與戰亂有關的記憶及生活體驗。 母親不識字,僅靠大舅雨天閒暇時教導記得幾個日文單字與兒歌。 我年幼時母親教導的兒歌,直到我年近半百時,用日文片假名聽音拼寫,再上網查詢,才知道是大日本帝國的陸軍軍歌,以及台灣軍之歌。 我認識一名日本人,曾要求訪問母親,被我拒絕。我跟日本人閒聊的時候,提到幼年母親教導的兒歌竟是台灣軍之歌與陸軍軍歌,他便持續試探,要前往我的老家,訪問我的母親。我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從日本人的觀點大概會將這個故事理解為皇民化運動的成果,對我而言,兒歌就是兒歌,因為母親從來就不懂歌詞的意義。 對母親而言,日本就是帝國主義的代名詞。 美子出生於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出生在東京,即逢戰亂,她的童年,窗外只聽到美軍戰機空襲,防空警報大作的聲音,及砲彈的轟炸爆炸聲,房子倒塌起火燃燒的聲音,值得慶幸的是躲過長崎與廣島的原子彈。 興許是窗外充斥著戰亂的吵嘈,中年之後的美子醉心於藝術,內心自有山水在筆墨之間,胸中自有丘壑,窗外風雨,與內心的山水無關,內在風景自有其微風細雨,無關窗外。 我的母親出生於一九三四年,昭和九年,嘉義竹崎阿拔泉庄。 母親童年記憶裡,窗外的阿里山鐵路是美軍B29轟炸機經常轟炸及掃射的目標,每逢防空警報,就必須倒臥在荒郊野地,任由荊棘刺傷,或者蟲咬,直到戰機遠去,警報解除。 母親身為農民,終生徜徉在田園之中,戰爭結束後,每逢窗外風狂雨驟,擔心的都是農作物是否飽受摧殘。 楊水心得天獨厚,習得白話字,寫成日記,在家族史裡,男性書寫的世界中,沒有永遠扮演他者,而能以自我的身分登場,書寫自己的百無聊賴、寂寞孤單及心情惆悵。 美子則是以筆墨描繪自己的內心世界,羅馬拼音的台語白話字早已忘懷,她不擅文字敘述。在以長老教會為信仰的西拉雅族新港社李氏家族中,信奉天主可謂異類,與外省人聯姻,在以台灣認同為主流的基督長老教會裡面也是以「他者」而存在,偏偏她又能以自身的方式來堅持西拉雅族的認同,使得族群認同沒有落入任何刻板印象,而純粹是自主的選擇。 美子這樣彰顯了自己的主體性,而不為外物所左右,將自己展現為一個非典型的西拉雅族女子。 至於我的母親,僅能說台語,卻連羅馬拼音的白話字都無法書寫及閱讀。缺乏任何文化資本,對於家族史沒有詮釋能力,只能作為他者而存在,任由別人切割其記憶,扭曲其主體性。 做為母親觀點的延續,我的家族史書寫始終是以母親作為自我認同的憑藉,來加以書寫。 父親的早逝,留下了生命中空白的一頁。 父親因肝癌末期疼痛難當而服農藥自殺,在佛堂留下兩封遺書,一封給母親、一封給祖母,未留下隻字片語給我。 父親對生命的期許,生命中的快樂、悲傷,面對死亡的心情、恐懼,只有一封空白的遺書,留待我去填補。 我只能憑藉著對母親窗外的想像,將母親以勞動在土地上書寫留下的痕跡,化為文字,讓母親在家族史的書寫中成為自我,而非他者。 母親的窗外,有風有雨,風雨之中,生命的萌芽、成長,以致最終的殞落,都如同樹木花草一樣,自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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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只帶一面鏡子去沙漠

流浪記-站上高處 文/葉雨南 圖/紀宗仁 荒野公路電影裡,因為追逐理想而失焦的斷斷續續的光暈,示警人們在進行「察覺」內心或劇情的張力下,像苦瓜味道的香水,我們的漫長反射在剪接過的時空,從方向盤的穩重心臟流動著前進和退後。飛過沉默的老鷹真的因為人類的命名而老化了,空氣卻因為科技發展速度而展現了汙染的技巧,頭髮在一夜間鬢白的男女主角,在湖泊旁,停下那些未知,知遇油箱剩底的困境,鏡頭帶入白髮有些刺眼的痕跡,是我們人類對真實或虛擬醞釀的酵素,已經開始發酵,丟下觀賞體驗漆黑的臉,丟下光線包裝的臉,也暗不回,明日或更數日的交響的預言。 喜愛公路電影的我,每次在朋友或親友的汽車後座凡行經公路,都很習慣讓自己的側臉盡量縮小成一格一格的黎明,依靠在車窗旁,看畫面是荒蕪?還是雷雨?甚至也有可能是奇異運作生效的想像畫面。 尤其是長途行經「察覺」複數以上的模糊車窗外,眼睛彷彿暫時寄放到了車窗外留下空洞的眼眶放進一面鏡子,一面有酒味的鏡子。 「喝酒嗎?」雨下起信仰的眼影,他愉悅說起沙漠,說去過沙漠的人,好像會什麼意志力都被光影充飽矜持的電量。「我不喝酒的。」他問原因,表情像已經習慣任何都會被吞吐的言語。「酒沒有夢境、酒沒有自我,酒卻反而不顧一切都要灌輸自我給他人,喝酒後,人都像個分不清演戲前還是演完戲後的樣子。他再度問:「酒品嗎?那其實是鏡子在研究自己。」我笑著說:「如果太習慣麻痺,會比漫長還執著的。」前方小徑,迷路中,像變出一道沙漠的暗示,導航是稻草人,呢喃著自我意識,或許它也喝過了夢境中的酒,沒意識著人類在迷路中,才有機會展現出真實的自己。 「我如果去了沙漠,只要帶一面鏡子。」愛說笑話的他,又反射了笑話的酵素,在電影快要開始放映前,手上沒有任何食物的我,好像多了笑話這個食物,在手上照過來照過去。 電影院觀影經驗中,曾有度過一個觀眾都沒有的時光,我當時以為眼前滿是沙漠,播放中的電影是鏡子,沒有當下、沒有眼前,顛倒像沙塵暴吹響空調和自我意識的起起伏伏。隔日他說:「你好像包場呢!」我又笑著說:「是啊!兩個小時的沙漠電影放映廳呢!」沙漠,或許可以多一個名字「從前」,因為文明就像它的圍巾,找不到科技的沙漠,鏡子突然找到了真正的自由;電影中沙塵的特效、蹣跚的印記,在去過沙漠的人身上真的找得到嗎?我不斷地想著,車窗外,雷雨像第二個我,交錯又認清了自我。 「為什麼電視上的那人,要吃玻璃?」我心想著,電視正播放某名男子長期吞食大量玻璃,胃卻幾乎沒有異常的畫面。他只是看著,不語,在我一旁喝著熱湯,那熱湯冒出的煙,蓋過了我思考的蜃樓,那湯裡的排骨,如果是玻璃呢?如果是沙漠裡的沙粒呢?他終於大聲說:「容易碎裂的,往往都是自己。」 剪完頭髮,髮型設計師叫我看一下鏡子,詢問造型和長度是否合宜,我說:「可以再短一些。」他驚訝地說:「還是要保有一定的髮型啊!」我說:「已經要夏天了,你去過沙漠嗎?夏天的沙漠,有光芒。」他大笑說:「有啦!我玩遊戲的時候,去過!」 幾個小時後,踩踏在腳踏車上的我,因剪完頭髮的清爽,更能體驗或許汽車在公路行駛中,方向盤讓手指襯托一股寧靜、休憩,忘了世間的明垢,想起了他說:「我如果去了沙漠,只要帶一面鏡子。」卻忘記他前面一句是:「活在沙漠中的任何事物,其實早已經離開了沙漠。」 拉下寫滿字跡的窗簾,窗外體型較大的鴿子在欄杆旁練習舞姿,我桌上剛購買的微波食品,還留有白日沙漠獨有的滾燙,可能我等一下把自己的房間打開,心就是一片沙漠,但我沒有打開房門,只是讓嘴裡的咖哩還能夠在就要被消化的胃裡剩下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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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報仇 ── 讀顏艾琳詩集《吃時間》有感

北塔 時間是只小耗子 用它的小牙齒 半夜三更 一秒秒一分分 大聲咬著我生命的門   詩歌是頭大獅子守著我的大門 用它的血盆 反咬一口, 只要一口 就替我報了仇   題記:時間是我的兄弟,必將在我睡著時謀害我;詩歌是我的兒子,必將替我復仇,哪怕與時間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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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踏莎行/除了我,沒有人

詩/攝影 葉莎 這個黃昏屬於樹林 密佈幽暗傳說的樹林 男人進去的樹林 女人跟著進去的樹林 羞恥的樹林,道德的樹林 野貓和鬼魅藏身的樹林 晚雲搖動,樹葉也搖動 野貓尾巴搖動 女人的意志也搖動 天將黑,兩條身影竄出來 急急竄出來,忙忙也竄出來 我站在樹林外面 專心看落日,假裝看落日 大聲說:沒有人會看見你們 除了我,這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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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溫莎小鎮天鵝餵食記

有一隻眼尖的天鵝迅速伸長脖子,越界到陸地上吃食。 文/攝影 翁少非 一定是心裡早就存有百般的不想,才會馬上回絕導遊的好意,當他把飼料遞過來時,我不僅很快地搖搖手,身子還下意識地往後仰。這位已帶我們五天的華人導遊阿剛愣了一下,縮回手。 我尷尬的說:「不好意思,我不習慣。」 「沒關係。有許多遊客來溫莎小鎮,不只是參觀『溫莎城堡』,還會想看泰晤士河的白天鵝。」他說。 溫莎城堡(Windsor Castle)離倫敦大約三十多公里,位於英格蘭東南部區伯克郡的梅登黑皇家自治市鎮溫莎,建築在泰晤士河南畔的山丘上,是英國君主的主要行政官邸,前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1926-2022)在世時,週末常常來這兒度假、舉辦王室活動或宴請賓客。 「天鵝在英國是國家級寵物,泰晤士河裡無主的疣鼻天鵝都歸英國國王管。」阿剛補充說:「搭船遊河可以觀看溫莎城堡的全貌,欣賞河裡翩翩起舞的天鵝,若是在河邊,可以去買飼料,享受餵天鵝的樂趣。」 原來這群天鵝身分不凡,觀賞天鵝也是這兒的熱門活動,難怪參觀城堡後阿剛會帶我們來遊艇碼頭。他走進一家賣甜筒的小舖,我以為他要買甜筒,結果是買了幾包飼料,這家店門口放有一個半人高、裝滿飼料包的的大籠子,上面貼了一張天鵝和野鴨圖案標示「swan duck food∕£1.00」的海報。 欣賞雪白羽毛的天鵝在河流航行或飛舞,那種高貴優雅的感覺鐵定會盈滿心田,但是「拿飼料餵天鵝」對我有點違和,是難以產生樂趣的。很久以前,我就不想拿東西去餵食鴿子、池魚、松鼠等一些動物,因為愛之適足以害之,更何況天鵝在我的心中是高貴的、遠觀的、不可褻玩的童話級動物。 八年前去新疆巴音布魯克鎮,街道上裝有許多對嘴天鵝的塑像,煞是引人遐思,但要看到天鵝,還得搭四十多分鐘的接駁車到園區,買門票再搭車上去海拔二千多公尺高的「天鵝湖」。天鵝就棲息在這片潔淨天空、碧綠草原和湛藍湖水的環境中,我小心地在木棧道前進,離遠遠的用望遠鏡觀看,以免驚擾到牠們。 去年在「綠色威尼斯」沒有道路,只有水道的荷蘭羊角村,河岸兩邊的茅草屋頂農舍和花開四季的花圃,讓人彷彿置身在童話世界裡,搭船環村時看到許多綠頭鴨,在Bovenwijde潟湖意外的遇到一隻白天鵝,牠跟隨著船兒像是在警戒,防止人類侵入牠們的棲息地,令我投以敬佩的眼神。 至於比利時布魯日的天鵝,傳說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下令飼養的,牠們住在市區的運河裡,雖然離路過的人們非常近,但遊客們都有默契:不喧嘩,放輕腳步走,不餵食,只靜觀欣賞,那天我就在貝居安女修道院旁的水道,拍攝到許多張天鵝優雅生活的照片。 我正想著這些時,突然來了一群遊客佔據了岸邊,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飼料,開始往河裡丟。原本附近沒有幾隻天鵝,想不到河面上的白鵝群飛,紛紛往這兒飛來。 「輸人不輸陣,快。」團友催促阿剛快點發飼料。阿剛邊發飼料邊往上流走,說:「不急,天鵝多得是。」 我們這團另闢戰場,開始丟飼料,飛來另一群的天鵝,使得泰晤士河更熱鬧了,天鵝踏水而起低空展翅的身影佔滿眼簾,鼓翼聲和搶食聲夾雜著遊客的興奮聲頻傳入耳。 這些驚呼聲讓我想起「非洲之父」史懷哲(1875-1965),曾提到他搭船到非洲傳教行醫,來到一個有鯊魚出沒的可特努港口,有許多旅客會站在甲板上把錢幣拋進海裡,觀賞不顧安危的黑人潛水入海去找錢的故事。 「牠們搶得這麼厲害,餓壞了。」同行的娟仔塞一把飼料在我的手裡,說:「別杵在那裡,快救救牠們呀!」 我支支吾吾的回應,心裡期盼天鵝不要過來,來這裡雖然不會有危險,但會影響牠們的形象呀。然而,牠們照樣像鯉魚一樣在水中翻滾找飼料,還互相推擠搶食,有一隻特別凶的老是狠狠地啄來搶牠地盤的天鵝。 啊,我的祈願沒能實現,想必是這裡的天鵝已搶食習慣,若是積習成性了,我怎能巴望牠們能不為五斗米折腰,巴望牠們能像孔融讓梨般的謙遜?一個失神,我手中的飼料滑落在水泥岸邊,想不到有一隻眼尖的天鵝迅速伸長脖子,越界到陸地上吃食。 我恍神很久,直到娟仔來搖醒我,說要去搭車了。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西遊記裡的那位原本是天神的沙悟淨,他因觸犯天條被貶到天山開都河當妖怪,而在開都河裡有一群被貶謫落入凡間的天鵝,牠們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搶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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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奈田之森 延平林道的美麗與哀愁》讀後感思

林道尋幽 文/圖 林明理 美麗的美奈田 在溪流上 縱橫向上伸展 在蒼穹下,長成族民的心事 在心靈深處 永不遺忘 春天的眼睛,斟滿 高山杜鵑的殷紅 數十棵苔蘚蔓延的巨木群 還有無數動物的腳印 默默走過歲月 走過前人留下的淚水和歡笑 是陽光,是雨露 把它塑成風骨峭峻的巨人 挺立在高低起伏的山脊 古道 鐫刻下它吟唱的足跡 心頭閃亮起伐木跡地的回憶 那望穿大海的身軀—— 透過星辰 就看得見 卑南大溪出海口相映在老城 推開心窗 就聽得見 昔日林班人唱出思鄉的歌曲 美麗的美奈田 風采依舊 永遠懷有夢想 只要用心凝視它的目光 它就永遠年輕 在我眼前綻放光芒 註:位於延平鄉有座美奈田主山,是臺東縣最高的中級山,步道起點在紅葉村紅谷路岔口,沿途有數十棵千年紅檜巨木,蔚為壯觀。因莫蘭蒂颱風來襲,引發紅葉村部落上方土石坍方,致林道上多處毀損,暫以產業道路替代銜接。出版此書的深層內蘊,是對延平林道觀察與紀事的體味,也是對森林的珍愛,對森林生命力的弘揚。書名《美奈田之森 延平林道的美麗與哀愁》,顧名思義,不僅寫了百年來開闢林道的滄桑變化,也反映了所有訪談人物生活變遷中的種種感悟,皆寫得情趣盎然。昨日午後,友人林務局吳昌祐博士攜同其妻及田坤正先生來訪,並以此書相贈,十分驚喜。吳處長特為此書寫序,讀來很有滋味,也為森林保育的未來,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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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麗新世界 ── 哲學的十四歲

文/柏森 圖/柯適中 哲學的最初接觸。 小時候的睡前,是自己和自己說話的內心活動,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空白處一股勁地一直想,有時甚至是不自覺地,彷彿不斷延伸、迴繞。我記得自己想得最遠的並不是宇宙大爆炸或者星星如何抵達我們──那時我想到,現在這個「我」是怎麼開始思考的,有人使我驅動嗎,如果沒有,那為什麼我可以「感覺」到這些事物──想著想著,常常沒有解謎地入睡。 那是小學時候的事,聽家人聊到上幼稚園的自己似乎也很喜歡為什麼我現在在這兒,剛剛的我又去了哪裡。 大學面試時曾被教授問及為何選擇哲學(那時我的另外一個面試是歷史),我回答:我只想知道自己可以思考到多遠的地方去。還記得我是抽籤第一位面試,承辦的學長姐們一臉驚訝地說「祝你好運!」 結束面試後,沒多久錄取進哲學系,我很開心地查看自己的成績,好像是正取六還是九。哲學的第一堂課,概論的教授說:我能教你們許多事,不過你們永遠都要學會質疑權威,只有如此才會繼續思考下去。邏輯學的教授則是帶著某種冷肅不過幽默的口吻說著,翹課或許是學生最能做盡的事情──如果是去做對你們而言真正有意義的事,那就學會離開教室。 我很喜歡待在教室的時光,課也沒少翹,還真的去參加了一些社會運動和文學創作的事。也有面臨到差點被當掉的階段(回想起來,人生意義上真正的叛逆期好像是這樣)。然而幸運的是,我能待在一些很好的師長們身邊學習到他們對世界的理解,進而深刻影響到我的世界的思考、人的想像(這也包括為何後續選擇現象學、康德與鄂蘭、在中哲上選擇新儒學和墨家的緣故)。一切對我而言竭盡嶄新,我在腦海中勾勒自我與他者的關係。我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其他種種。 國中時期讀見真正的「啟蒙」,是買下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時候。 猶記當時與父母關係不甚樂觀,校園也遇到霸凌問題,我一度無法理解許多事,那時也有想結束自己的念頭在。 或許是因為沉重。阿媽有天晚上帶著我慢慢散步到家裡附近的書店,他說,你去挑幾本書吧,你好好看書就好,那些事現在還不用你來心煩(阿媽用台語一個字一個字說出時,我心頭突然酸澀,現在也會認為,也許和哲學、文學的關聯是從那刻真正算數的吧)。 赫胥黎的筆法讓我在國中時光度過很安穩的狀態,儘管現實不快,但我幾乎都泡在學校的圖書館,把所有可以吸收的文本都吸收起來,感覺自己像塊海綿,渴望不已。 再往前些,是國一大概十四歲左右讀到徐四金的《香水》,那時候讀完頗為印象的地方是一種人關於慾望的追求,人性(humanity)的邪魅與野性,我沒有落入「雖然我看不懂,但為之震撼」的心境,相反地誘發出許多疑惑與猜想,好像這些文字居然可以僅僅透過形式讓我搆到龐大世界的某個角落。 國中時候的同儕壓力讓班導師放行我可以在輕鬆的課程上自己一人待在圖書館。 某個陽光溫暖的下午,我在圖書館特別沒有人的地方,那厚重書本傾躺的書櫃中,被老舊衰黃的一本《形而上學導論》著迷住。在那個不多的下午,用盡那時所有的知識試圖將書內所有的事物放入心底,也是從那時,存在(being)與存有(Being)這兩個詞在日後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之間。 「在年輕時候遇到哲學,是件幸福的事。」我的邏輯學教授有次對大家提到,我想他是對的。真正要說的,或許重要到只能這麼簡短──哲學是我因此活著的選擇,一個純粹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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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

文/簡政珍 圖/簡昌達 一本詩集雖然尚未打開,書本就向讀者散發其中的意識,誘使讀者打開它,閱讀它。 一開始,作品的意識誘使讀者繼續讀下去,以誘使的動作而論,書中的意識是主體。另一方面,讀者有權不被引誘,他可以闔起書本,中斷閱讀,讀者的意願說明讀者是主體。 閱讀過程中,「主體」的定位一再的輪轉。 讀者以動作的主體進行閱讀,當他在文本中渾然忘我,幾近一種「出位之思」時,讀者的「我」會暫時去除先入為主(preconception)的觀念。 人之所以成長,在於能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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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些年,那些借書給我的老師

文/潘玉毅  圖/陳兆聖 小夜曲 時光如流水,會沖刷掉很多記憶。但也有一些像小溪裡的石頭,穩穩地落在那裡,彷彿扎下了根。讀書時候,借書給我的老師,就是我記憶河流裡的那些石頭。很多年以後,十件事情裡有八九件都記不起來了,但是那些與書有關的故事,卻依然清晰如昨。 第一個借書給我的老師應該是小學時候的潘長先老師。老師之中大多數也來自本村,好幾位都姓潘,學生在稱呼的時候為了區分,管最年長的叫潘老師,其他幾位則取他們名字裡的其中一個字,遇到字相同、音相近的,再加上「大」或「小」,比如大英老師,英老師。而潘長先老師自然也被叫作「先老師」。偶然的機會,我和幾個同學在先老師家的閣樓上發現了他讀書時候留下的書籍,有《格林童話》,有《中國近代史》等等。那個時候學校裡沒有專門的圖書室,只有在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像變魔法似的拿來溜溜球、毽子、繩子和各類棋子,還會拿來一些書,其中以童話故事、科普讀物和連環畫居多,像《十萬個為什麼》、《燕子李三》、《神跤甄三》、《七劍下天山》……相比於那些粗淺的讀物,老師家閣樓上的藏書無疑更加豐富,也更加吸引我。於那時的我而言,小小的閣樓不亞於一個館藏豐富的圖書館。 等到上了初中,借書的對象就更多了。我問班主任金新華老師借過書,而且借過四本,一本是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一本是趙忠祥的《歲月隨想》,一本是從維熙還是張潔的小說,書名記不得了,另一本則更模糊一些,只知道是青春小說,書名和作者皆已忘卻。但這些書裡的內容我分明還有印象,特別是當年閱讀時的感受,至今仍覺真切。我也問教社會課的葉娟珍老師借過書,不過多是一些雜誌,印象最深的是《文史知識》。通過這本雜誌,我知道了古代圍棋分成九品;知道了淝水之戰背後的故事和那個「穩如老狗」、嫻雅明斷的謝安;知道了朱敦儒的《鷓鴣天》和別人嘲諷他的兩句詩,從「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到「如今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這人生當真是無奈;還知道了一首詞,大意是詞人的一位朋友自學算命,算到自己命不久矣,於是散盡家財,瀟灑人生,結果死期到了,人卻沒有死掉,只得典衣沽酒……值得一提的是,葉老師教課之餘,偶爾也會寫稿。有時雜誌上就有她的文章,便覺得十分羡慕,心想自己哪一天也能像她一般發表就好了。那時候,作業、試卷是刻在蠟紙上用油墨印刷的,怕她不肯借書給我,我很心機地把這個活攬了過來,所以,那些年,同學們沒少做我刻寫的題目。我甚至還在週六上興趣課的間隙,問實驗室的管理員老師借過書。有一次,我們做「葉脈書簽」的實驗。我完成得較快,興沖沖地準備打道回府,出門時,卻見他拿著一本《悲慘世界》在實驗室門口靜靜地看著。這本書我沒看過,於是便湊上前同他套近乎。他自稱是金老師的學生,與我算是師兄弟。有了這層關係,我便正大光明地從他手裡把書順走了。印象中,後來還問他借過《清平山堂話本》。這些書和借書給我的老師給我的初中歲月增添了無限樂趣。 如果說小學升初中是從村裡來到鎮上,那麼初中升高中則是從鎮上走到了市里。我就讀的是一所新成立的學校,我們是首屆學生。學校是有圖書閱覽室的,故而問老師借書的次數便少了,甚至還因為在課堂上看《水滸傳》,被沒收了一本去。當然,只是次數少了,並不是沒有。比如從崔開軍老師處我借過《唐詩鑒賞辭典》和《宋詞鑒賞辭典》,特別是前一本,借了又還,還了又借。之所以如此折騰,是因為書很厚,許多典故我都沒有聽過,故而看得很慢。也不知道老師見我久不歸還,心裡是否會感到不快,本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原則,我反反復複借了好多次。後來,崔老師許是看出了我的顧慮,便對我說:「沒關係,你慢慢看,看完了再還我。」於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老師那麼好,我也得幫點忙才行,自告奮勇幫著改了兩回作文。如今想想,那時的字又醜,點評又不到位,純屬添亂。但回憶很美好。 今年是母校成立20週年,數月前,我翻改舊文,寫了一篇〈三山二十年,我們的愛不曾舊老〉。前幾日,又有同學應班主任龔老師要求,統計班裡同學的資訊,沒來由地,我又想起了那段借書而讀的時光,以及借書給我的高中老師,又從高中老師聯想到以前的老師。想起時,我滿心感激,因為是他們保留了我對於讀書和學習的熱情。由讀而寫,時至今日,依然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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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風, 多麼狂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彷彿一萬匹小馬在奔跑 把樓房人影都踢翻 水塘色變,從蒂芙尼藍 淺藍,天藍到松石藍   我見過最清澈的藍 是一種內心的知覺 將世事在心中翻了幾千轉 又無事兒一般   我們伸出手 往內心最深處摸索 抱起那隻無人窺見的猛虎 放歸天地之中   就像現在 無用的話語被風吹遠 任知識崩亡,慾望潰散 像個孩子 坐在堤岸看水塘 心如天絲棉般柔軟   歡喜的說 那兩隻鵝嘎嘎嘎叫著 宛如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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