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詩意棲居札記

文/秀實 圖/嚴玟鑠 路過跡調系列08 然而詩意地 / 人棲居在大地上。 ∣∣德·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1770-1843) (一日) 凌晨讀了本雅明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1992年三聯簡體字版,張旭東譯)。一直沒有順序的把這本書讀完。今次讀到第86頁,本雅明指出波特萊爾把寫作視為一種「搏鬥」,詩人曾經這樣的描寫:「俯身於桌前,仔細審視一張白紙……用鉛筆、鋼筆和刷子向前刺去。」他並有這般的詩句:「我獨自去練習我奇異的劍術,/向四面八方嗅尋偶然的韻律,/絆在字眼上,像絆在石子路上,/有時碰上了長久夢想的詩行。」 大師本雅明是如何看待波特萊爾的散文詩呢!書裏有這麼的一句話:「在散文中同樣也給予這些詩的體驗以其應有的地位。」 (三日) 天氣舒適。午飯後作了四個多小時騎行。臺北的共享單車叫UBIKE,車輛性能很好,收費便宜,借還也方便。傍晚在臺灣大學附近的湛盧咖啡館稍作休歇,想寫一首四行詩,苦思之下仍只得半行。敗興而返。 於臉書上看到一個「臺灣當代詩人之影響調查」的結果報告,由林宇軒主理。訪問了三百位詩人,要求舉出不超過十位對創作最有影響的臺灣詩人來。受訪者的基數不少,所以結果有一定參考價值。假設三百位詩人都列出了十個詩人名字,即有三千次之譜。讀名三千次,卻只被提及3-10次,這「名氣」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如果連一次也不中,那應是寂寂無名的詩人了。這真是頗具趣味的玩意。「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已非昔日之黃金榜,如此豈能在意! (四日) 傍晚坐捷運到忠孝復興站的「上善豆家」晚飯。看到第24屆臺北文學獎的得獎詩歌貼在車窗旁的小廣告牌上。這首是優等獎毛毛弗斯的〈我也可以這樣描摹〉。深夜在網上搜尋全詩,讀罷感覺要比評審獎更好。但詩獎只是幾個特殊的讀者的看法,有這種差距並不意外,如作品已達相當水平,座次便取決於評審的喜好。此詩首節的語言,有異平常: 誰說空虛沒有形狀:/當我們擁   抱,愛就有了輪廓/有鳥飛過,風  就有了翅膀 窗口讓夜有了剪影/逝者的衣物讓  我們可以撫摩他的不復存在/他的  空椅該我看見他的缺席/也出賣了  你面容沒有顯露的哀傷 掌握變化,在同一意旨下作出不同的述說。詩人只留下「人形存在或者二十一克虛無」十二個字的簡介,與那些堆砌虛銜、羅列事功的大有不同。捷運上貼出的是詩的末節,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如下: 我想,我也可以這樣描摹愛的形態:/當我記憶有貓同在的日子/我想到的不是歲月的長短,不是一個數字/我想到的是一個下午,貓依偎我睡覺/不忍中斷這個立體的夢,我長時間保持靜止/有一片刻我分不清 我到哪裏結束,貓從那裏開始 新詩平庸之作泛濫成災。未來得看少數沉默寡言、有思想、有才華的年輕詩人,而非聚眾起哄於網絡的群行者。 (六日) 早上到了華山市場的阜杭豆漿排隊。四十分鐘後嘗到豆漿和燒餅。晚間去了中山國小站的「長安胡椒蝦」吃飯。這兩天餵養了身體,饑餓了靈魂。 (七日) 今天「大雪」。中午到木柵萬芳,相約朋友到政治大學午膳。及後到校園後山繞行一匝。空氣經雨水洗滌,倍為清新。途中冬雨又如約而來,然後我們在藝文中心的平臺上眺望雨歇後文山區的樓宇,這讓我想起村上春樹小說裏多個片段來。印象最深刻的是〈螢〉,在山崗上看繁華的東京城,燈火蔓延不止。此時最易興起感懷。腳下景美溪蜿蜒而去,水鳥悠然。世界有時竟又如此靜謐。 晚間到了修齊館三樓圖書室。這是個寫作的好地方,座位以書架分隔,中庭置一組寬敞沙發,茶几上的青翠玻璃盤擺放著一叢桃紅的花。我打開筆記本,開始寫起〈大雪日在木柵〉來。凌晨一時,初稿完成,回房間睡去。 (八日) 午後離開臺北城。在列車上把仍有溫度的詩句拿出反復調整。作品的滿意程度與寫作的快樂掛鈎。此詩僅有略感滿意的句子:「待詮釋的,是鏡頭以外的存在 / 待詮釋的,是景深後模糊了的景物 / 待詮釋的,是存檔的名稱與區域 」。下午二時零五分,返抵高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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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踏莎行 花鹿自在花路

詩╲攝影 葉莎 到了這裡,最宜素顏 如荒草一般,放下四季繁華 立於江畔,微風之岸 成為一扇搖晃的灰瓦白牆 到了這裡,最宜素裝 穿著一襲白,或灰或黑 日子自有層次的翻山越嶺 無須聲張 天光在遠處張望 悄悄流放靄靄山嵐 此刻,薄陽想要回家 老婦指出一條窄巷 於是曲折的跫音,零零 落落將黃昏踏響 燈亮,一盞接著一盞 花鹿自在花路 游魚自在魚遊 到了這裡,最宜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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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溫柔

文/攝影 林少雯 一個人的氣質裡,藏著他所看過的書、走過的路和愛過的人。 北非諜影的經典台詞。 這種智慧,要經過多少人生的歷練,才能體悟出來! 今天,見到樹幹約需五人合抱這麼大的一棵橡樹,無風自動落葉。橡樹葉片大,落地後,有的仍青綠,但沒多久即逐漸呈現枯黃顏色。有的落下時,即已轉黃,且彩繪著美麗的黃綠橙相間的成熟色澤。 滿地的落葉,讓我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原來這種厚重又帶革質的葉片,生命也與一般樹葉一樣短暫!才這樣想著,一陣風起,一旁緬梔樹上飄下一朵白花。另一片橡樹葉,在白花落地前先落下,厚重的葉,落地有聲,發出「叩!」的聲響,重重摔落後躺在地上。此時,輕巧的白色緬梔,尚在空中輕舞著,彷彿不知該落向何方? 「地面如此堅硬,撞上去會痛吧?」我恍惚聽到緬梔花的輕語,聲音小但聽得出語音中帶著徬徨和害怕。 此時,剛落地的大片像樹葉子,以粗獷渾厚的聲音說:「別怕!別怕 !不疼,我會接住妳。」 緬梔花聽到了這體貼的話語,於是,不畏死亡的,在落地前又多旋轉了半圈,然後以最美的姿態,輕輕的、輕輕的落在橡樹葉片上。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溫柔。堅強、有情、有義的橡樹葉,像一位歷經滄桑又有智慧的人,他的氣質裡,藏著他所看過的書、走過的路和愛過的人,還有他獨特的心靈歷練,這樣的一個人,才能有這樣的詩意,有這樣的溫柔! 緬梔花,是幸福的,在墜地前,遇見了溫柔!如此美好,讓她不畏懼死亡。這又名印度素馨的小白花,纖細如仙子,既素且馨,值得被如此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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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楓丹白露森林 的一個夏天

文/胡爾泰 攝影/陳普哥 如果說,楓丹白露宮是法國王室的一頂皇冠,那麼,楓丹白露森林就是鑲在這頂皇冠上的綠寶石了。 一個晴朗的日子,在米勒拾穗的季節來臨之前,我從巴黎乘坐火車到東南方向的楓丹白露,再轉車子到巴比松。在一家鄉村小館子用餐稍憩之後,即提起腳步,穿越整座森林,一直走到宏偉的楓丹白露宮。邊走邊看,感受了一些奇特的氛圍。 位處森林邊緣的巴比松是一座寧靜的小村,這兒有麥田翻浪,大樹遮天,有小屋座落田間和丘陵上,宛如圖畫一般。整座村莊就像一塊畫布,畫家在畫布上塗抹斑爛的色彩。公園裡凌霄花開正盛,紅玫瑰散發出淡淡的幽香,一派典型的仲夏風情。村民們講話輕聲細語,祥和的氣氛瀰漫於談吐之間。遠離塵囂的畫家曾經在這兒追尋自我,隨性作畫,任意揮灑,塑造了不同於都市的風格。 楓丹白露,法文的意思是「美麗的泉水」,想必在那遙遠的時代,這裏應有不少的泉水噴薄流淌其間吧!楓丹白露森林以前是皇家打獵、野餐和娛樂的地方,裏頭種滿橡樹、白樺、山毛櫸等溫帶的喬木。林子內還有一些圓形空地和小教堂,貴族在遊樂之餘,似乎沒有忘記信仰呢!高大的橡樹和山毛櫸遮住了大部分的天空,陽光偶而射入林中,小徑忽明忽暗,宛如神話中的森林。鳥兒飛過,落下一些音符,暫時劃破原有的寧靜。古老的岩石上,有地衣盤繞,好像要賦予岩石新生命似的。蜿蜒的小徑向前開展,轉彎之處,常常引人入勝。巴比松的畫家們應該也曾經徜徉其間,汲取一些靈感吧?我這麼想著。 我在巨大的岩石前停下腳步,歇了一會兒,就敞開胸懷,讓涼風吹拂著身子,感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又在前方的王后小徑走了約一哩路,陽光恣意在我身上玩耍,又與繁枝綠葉合作,在胴體留下一些天然的紋飾。這兒以前是貴族蹓馬的地方,如今是一片恬靜悠然。林中的小池子則是帝國時代王后野浴之處,餘香仍在,給森林加添了些許的浪漫色彩。蜿蜒的森林小徑就像一條綠色的河,我泅泳其間,一直到河水泛著金黃,自身彷彿幻化成小精靈,不斷吸吮著芬多精和天地之間的靈氣。美麗與神秘兼具的森林,真讓人流連忘返啊! 在巴比松,我見識了恬淡的畫家如何描繪大自然;在楓丹白露宮,我看到了法蘭西帝國的容光從石縫中迸出。而介乎兩者之間的廣袤森林,則綴連了文明與自然,揉合了鄉野和貴族之氣,充滿了靈性。我在這兒流連,任陽光紋我身,讓森林浴我身。短短幾個小時,我過了一個既悠閒又狂野的夏天。當楓葉變紅,白露為霜,應有鴻雁飛過,向南方訴說森林的傳奇吧! 隨著光陰的流逝,眼中楓丹白露森林的景象逐漸淡去,另一座森林卻幽然從腦海中浮起。在這兒,沒有紛爭,只有鳥鳴;沒有矯飾,只有原始的真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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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花田繪寫 嬌媚醉風月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優雅舉杯,風月獨酌斷斷續續勸進 如癡如醉如擺渡晃盪,歲時漾出醺酣 寒暄幾番殘燭晚暮,終究酡顏泛紅 翻攪生命沉澱後的狂狷 儘管滄桑漸已雲淡風輕 年華栩栩滾盪,依舊嬌媚談笑風生 諸多癡醉奢靡緬邈,難得靜謐 酒樽沿著故事邊緣走散些許感傷 淌出愛恨情仇的倥傯倉皇 憂鬱靜靜浸在醇釀裡,層疊反覆 敘舊黃昏後,晚宵星隱 私意與生世讀一輩子悲歡相從 風止月暗,乾了吧一仰即盡 濃釅燙口幾乎燒遍平生滿腹惆悵 人間生滅一無所夢所念所憶 苦酌溢滿盅,料想今夜勢必誘惑迷濛 千愁擱淺,帽簷下冬雪如昨癡醉 並非喜極,嘴角猶淚意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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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遠方的祝禱

加路蘭的裝置藝術。 文╲攝影 林明理 如果您有雙詩意的眼睛,來到加路蘭海岸,眺望日出的莫名喜悅……您將會看見一座原本是空軍志航基地的廢棄土置放之地,經過整頓,已變身為一個饒富南國風情的遊憩區,也是無數旅人的心靈休息站。 如果您能聽得見昔日這裡的阿美族人在附近小溪歌唱的聲音,它將帶著族人的目光和迷人的話語,穿過山的凝視,海的歌唱,大地的歡笑,將會迷醉旅人孤寂的心,將會和我一樣,迷戀地漫步沙灘上。 在一個初冬的早晨,我又站上觀景台。簇擁的浪花中,我再次聽到大海的輕聲細語,如夢似幻……連白水木上的烏頭翁也竊笑我這癡情的模樣。忽地,我想起了故鄉門前的稻浪,在歌聲迴旋中,也在我心的深處迴轉……那是在秋風吹起的季節,官芒花從濁水溪岸綻放出來,餘暉懸在西螺大橋溪畔,百鳥鳴唱,而我們手牽手,做著童年純真的夢。 妳說,我在班上的講桌前演講給班上同學聽,後來,在莿桐國小司令台,又用麥克風對著全校師生演講,還有在鄉公所朗讀比賽的聲音,是如此貼心,讓全校學生都跟著拍手;而當年的妳,頭髮濃黑,意氣輕飄。 2023.9.12魯蛟贈予墨寶4「筆墨長春-與作家明理女士共勉 」。 而今,我沉醉於晨光的草海桐花,周遭的樹葉與大氣充滿著歌謠。遠遠的,那火紅的太陽微笑著,如在遙遠的故鄉之夢中恍惚……只有風兒對我點點頭,笑了。 當我回到寧靜的書房,郵差先生輕按了門鈴,我看到了作家詩人張騰蛟先生遠從臺北市寄來的那封信。精選的詩句,還有許多經典的文字註記,篇幅很大,讓我目不暇給。 而我最喜歡他書寫的這一句:「筆墨長春-與作家明理女士共勉」,似乎對著晚輩的我,獻上了關懷,而這份關懷,在想像中也唱著奇妙的歌聲,在遠方。我的朋友,我的懷念便向您延展開來。 當我一邊欣賞魯蛟老師親筆書寫的墨寶,而滿溢隱喻勉勵的詞彙,那友情的溫馨,也被靜靜隱藏在太平洋東岸之下。值此一刻,我心中懷有美好的心情,如此開朗諧趣,引我遐思。他就像那加路蘭上方的天空,一位溫雅的勇者,攜帶一本詩集,被層層的白雲環繞……當我朝向那方向仰視時,我想說點什麼。 啊,遠方的摯友,您可安好?可聽到我在電話回聲中驚喜的問候。其實,真正的友誼,就像芳香的稻殼花,思念如昔。彷彿,我又回到故鄉,坐在校園的那棵百年的莿桐花樹下。您聽,那嗖嗖的風兒,還有天邊最遠的那朵雲朵裡,有我無盡的祝禱,有我思鄉的情懷……也一併寄予您,在蒲公英綠地間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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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貧血那天

圖/李瑋 文/葉雨南 根據數字統計今年一整年無任何人死亡,原因還在調查中。 植物專家推測:「因為光合作用旺盛。」有哲學家解釋:「善念開花了。」人類學家大笑:「真的要花時間調查?」舞者跳著剛編好的舞搖頭:「腳步要踏實。」營養師分析:「環保意識抬頭,不過要注意會動之物在閃亮。」算命師算出:「再過幾年,數字會大幅改變的。」一般平民嘲笑算命師:「你先算出你自己的迴光返照之日吧!」 枯木一年四季都在抽血,但她什麼毛病都沒有,朋友問她,她總是說:「還是要了解一下血的成長吧!」 她去抽血的地方在一座深山,但那座山沒有山丘也沒有山坡,甚至連山頂都沒有。唯一有辦法識別它是山的關鍵,就是它會傳來回聲,還有草皮和風聲的層疊會讓人有山的想像。 山裡有一把小提琴,那小提琴可以供人輸血,也可以抽出他人的血。 根據數字統計今年樂器發出的聲音只有三個音,原因已經大概知道。 動物園飼養員在餵食斑馬:「是非終於有黑白了。」修熱水器的工人,在火焰中說:「沸騰過的所有,這是遲早會來臨的。」賣咖啡的女孩,拉花出日落時:「咖啡因在作祟。」哲學家在思考經濟學,突然想起帳單忘了繳說:「我們都在試著思考聲音,到底是被聲音左右,還是自我築起了音階?」 枯木是發明家,她發明了可以聽音樂的吹風機,可以放三首歌的礦泉水。 可以聽音樂的吹風機,通風口裡面有裝置一個音效卡,裡面有固定的音樂,同個廠牌但每一種顏色的吹風機的音樂都不一樣,每一支吹風機只有三首歌,是因為吹風機的風量強弱按鍵設計,有七種顏色,所以如果要聽到二十一首歌,就必須買下七支吹風機才可以全部都聽到。而音樂來源,通常會去和山裡的居民和海邊的居民募集,辦比賽徵選適合的音樂,一首歌通常都可以播放到五分鐘,但如果有人的聲音有些走音或是音準不準,播放的時間就會一點一點慢慢減少。 她在登山口,拿出沒有味道的巧克力,往嘴裡吞食,背包的水壺因為一路上的晃動導致在要用手掌轉動瓶蓋時,不小心濺出來。一個人在登山口,電話響了:「枯木啊!妳再等我半個小時,我的小提琴還沒有調好音,而且還有一把小提琴需要上漆。」電話裡的人是降音博士,他是管理這座山的主人,也是教導枯木發明物體的貴人。 降音博士,九十九歲,貧血,只吃鳳梨,相信每天吃一顆鳳梨,人生好運就會不斷湧來,結果卻是迎來每天的好運都在搬遷。開一輛皮卡車,車上有一個長得很像浮萍的面具,他每天都會戴著那面具,躺在床上,因為這樣他的老才可以更平淡一些、更自由一些。沒有親人,屋內全部都是小提琴,甚至有的小提琴還可以拿來當衣服穿,但穿上去之後,人會貧血,音調會讓肌膚和心臟承受那些拉扯甚至黏膩。他會認識枯木是因為,有一次在山裡巡視時,聽到小提琴的聲音,枯木一生只拉過兩次小提琴,他聽見的就是其中一次,當時,他覺得這聲音會讓這座山崩塌,不是因為拉得不入耳,而是這聲音是他聽過最好的小提琴的閒逛了。 「小提琴是一種閒逛。」降音博士最為人知道的話語。 他和當時的枯木說:「女孩,妳覺得小提琴是什麼呢?」 「是擁擠的枯木,在任何可以穿梭的空隙裡蔓延。」 「妳是哲學家?」 「不是。」 「妳是植物專家?」 「怎麼可能。」 「那妳是?」 「我是不停流失的血,所以才拉著小提琴。」 「那妳更不應該拉著小提琴。」 「妳應該思考真正的共鳴是什麼?」 「是什麼呢?」 「是超過山的一種切割。」 枯木聽到降音博士說到切割臉開始變得憔悴:「切割?不可能是切割,流失都沒關係,切割就像走音,會慢慢淹沒的。」 「你知道為什麼吐納很重要嗎?因為所有釋放過的時空,都在翻轉各個角度的面相也好、同情也好,彷彿被催促了也都無關緊要。」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管理這座山啊!之前植物專家、哲學家、人類學家、修熱水器的工人、賣咖啡的女孩來這座山裡時,我都一律告訴和他們解釋這裡沒有山頂、沒有山丘、沒有山坡,吐納和回聲才是真正的需要。」 「但只有修熱水器的工人和植物專家沒有憤怒,其他人都認為我是在驕縱和胡扯,明明我只是把事實共鳴吐納出來而已,還好修熱水器的工人和植物學家都非常認同,還希望我再去管理另一座山,他們兩個人都說,離這邊三個小時的車程,有一座山叫「貧血山」那座山非常少人前往,原因不是太過陡峭,也不是山的名字太過嚇人,而是那座山的管理人,在登山口都會對要登山的人問一個問題,所以幾乎才沒有人會去那座山。」枯木心裡完全不相信那兩人說的話,但他沒有告訴降音博士,而是接著問:「管理人問什麼問題?」 「問:如果你的良心和你的善意謊言掉進山裡,你要救誰?」有的遊客因為說不出來就逃走了,有的則是說兩個都要救,而被趕下了山。 枯木突然笑了:「原來是阿妙啊!也真是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會這樣說的,全世界只有阿妙,教她發明可以放三首歌礦泉水的貴人。」 在礦泉水的瓶蓋裡面加一層矽膠,盡量讓瓶身不那麼容易用手按壓,在瓶身包裝紙裡面固定一張音效晶片,還有可以被觸控感應的晶片,也因為這樣所以一瓶礦泉水要七百元,水進到喉嚨裡瓶身震動音樂就會被播放,音樂會根據每個人的聲帶而有著不一樣的呈現,但音樂來源則會真的去和唱片公司買版權,這一點當初阿妙在跟枯木討論時確實是這樣說的。 枯木喝著水,看了沒有山頂的山一眼,自己幾乎一年四季都會來這裡,機身有些褪色的手機再度響起:「枯木啊!好了好了!妳可以過來了,我那琴老了,所以又多修了半個小時,實在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讓妳等這麼久。」 枯木來到降音博士的家,坐在一張鐵椅上,他把小提琴擺出來,小提琴的弦夾在已經伸直的左手臂,一滴一滴的血往枯木的體內調音,彷彿一個會動的小丑告訴妳眼前都是真的,就和弦摩擦任何角度的神情,一樣在慢慢理解可被反應的和不被反應的實驗。 「我看妳啊!不貧血了、不貧血了,今天是最後一次來我這邊,下次就去妳認識的阿妙那裡就好。」 「博士!你沒有看見嗎!你真的沒有看見嗎?」 「沒有看見什麼?吐納嗎?還是真相?」 「剛剛突然有一個植物專家,來跟我說什麼光合作用又有新的發明了,我還嘲笑他是不是發明什麼無法使用的機器或是不常使用的器具。」 枯木倒在地上,血流成遺世的音符,貧和富升起了調,降音博士大喊一聲:「我  當初真應該告訴妳其實妳拉的不是小提琴,只是一身的內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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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無人閱讀的詩

詩/攝影 葉莎 在初秋出走 發現轉角掛著一幅雨的畫 用色淡雅,一些斑駁 夾角構圖 恰恰夾住陸離的夏日 未來此地之前 豔陽獨自豔陽 來到此地之後 雨聲淅淅,磚牆瀝瀝 如煙如絲的 皆是時光的印記 一盞燈凝視黑夜 一個樑柱甘心傾頹 你撐傘在燈下走過 成為雨痕,或 無人閱讀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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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我的家教(上)

文/蕭宇翔 圖/徐兆慧 夏艷 童年彷彿一間凌空小閣樓,租賃的斗室搬來搬去,待得悶了,我上去晃晃。 舊物的塵皮一剝,宛然鮮亮盛于漆器之中,翻開看看,如此寡淡,如此安份,連光澤都是潤的,通通透透。乍看是灰燼,碰一下即要縮手。常常這樣,時刻在遺忘,這炭竟然還沒有燒完,在它灼灼的紅光結束以前,丟不得,所以就這麼寄著。 看著這看不完的東西,沒有痛覺,醒不過來。 我的童年其實很普通,聰慧一時招人疼愛,也招人怨囂。問題很多,能否得到回答全看大人的心情。喜歡的物事過目不忘,在後排罰站背了整年的弟子規,如今一個字想不起來。 喜歡美術,家裡只有一盒筆,不足十二色,我猶然起勁,因為媽媽說顏色能夠疊起來。什麼是「疊」起來,對此涉及空間的動詞感到好奇,顏色難道有體積? 媽媽想了想,坐下,拿起色筆。她原是學服裝設計,懂得剪裁。剪裁,一切美的心術不過就是剪裁。著色自然難不倒她。 有次我帶回一張描好了的圖紙,供有意者著色,回寄,參賽。畫中一座肅穆的廟宇,條枚瘦弱,尚且沒有神采,不自信,清癯飄逸的樣子。我卯力凝神,第一次學著用想像去建構出真實,一磚一瓦勉力疊上去。 寄出去了,每隔幾天我就問媽媽,有沒有收到信?什麼信?得獎的信。沒有。沒有嗎?我親自翻了好幾次信箱,找不到,才華說沒有就是沒有。 但是廟堂仍在灌滿風聲的木構之中挺立,線香燒出一尾又一尾蛻化的蛇,石獅咬著一環苦苦的鏽銅,小徑通往一棵不高也不矮的高榕,天空藍得很鈍,很沉,再沉一點就要把磚瓦壓出裂響。 我睜開眼睛,依然聽得到清脆的風水。世界處於凝塑中之全景何其壯闊。 這些東西,一口氣煙灰一樣散了,沒有了。費力寄出去,而從來沒有回音,這樣的事以後還有更多。   之二 花蓮地大,林田眾多,始覺人的卑小,那樣混跡於風景之中,如果在塞尚的筆下,幾小撇帶走,甚至從略也不為過。 花蓮縱使地大,也並非無親無緣的,我認得誰,誰認得我,濕冷的天,手往口袋一藏,默然點頭,匆匆掠過。然而袖手是不夠的,在這裡,人們要插翼才走得了。 出門,逢其左右都是山,都是海天一色那鈍鈍的藍,不免也就感到另一種孤獨,並非無緣無故的,是,恰巧是自願的沒錯。這樣的天地,有情人將迅速變老,無恨者將長懷虛無。 誰真的喜歡人群?那種身陷密林的感覺,況且我個子不高。 常去東湖。水上襯著芒草,紙菸燒完了回收口袋,我從芒草一片走出來,水影依舊是波瀾不驚。一切都是印象派,過目即忘也沒什麼所謂。 跨上機車往市區。媽媽從桃園來看我。 想休學,我在電話裡哭著說。母親說:不要急,我去看你,你明天有沒有空? 用想像去建構真實──真實很遠,很輕的情況下,尚可以想像建構。 我第一次知道真實那麼沉的。愛,因毀滅,燃盡,而急疾收縮的龐鉅質量,我不行,我搬不動。遺下雙人房一間,這蝸牛的殼,動輒碎了,膩然絆著我,合之則兩傷,搬之不能動彈。 我讀文學,卻僅只是愛,美,自由之鑑賞家,永不得其所以然。來到現實之中,既無法忠實於相遇,也無法忠實於分離。我是一個二流的人類,只忠實於絕望與遺憾,何其自私傲慢。 美其名為懷念,實則是猥褻。 「奧維德眺望著遠方,說:男人,你要什麼? (男人總覺得自己是蛇,因為他是一名養蛇人,捉住蛇的時候,總感覺鱗片嵌入了自己。) 男人說,我要水。女人說,他整天只要水。奧維德說,給他血吧,血是蛇之水,他只是渴了。女人說,我以後怎麼辦?奧維德說,去懂得蛇的心,他不會變回來了。女人說,為什麼?怎麼學?奧維德說,愛你的丈夫。」 我停下打字,收起手機。   (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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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曾褪色的紅山茶

守候 文/黃筱婷 圖/黃騰萱 夜未眠,突然想讀蕭紅,沒有目標的從書櫃裡隨意抽取一本書,是蕭紅的〈生死場〉,隨意翻閱其中一個段落;北大荒黑土地的冬雪凜冽,使得動物與人類不只忙著生,同時亦忙著死,這裡的動物和人類是平等的,非生即死,沒有誰比誰還要高尚什麼的階級對立,比的是誰在這土地上能夠不被刺骨寒風給擊倒在地;大家的生存機會均等,但等到冰封的雪天之際卻是個個都沒有把握,東北的風兒與嚴雪實在太過砭骨了,那般沁入骨髓的冷透只有走過一遭方可體會…… 讀到雙眼略顯酸澀,外頭漫天星斗的夜晚已然深沉,抬頭瞥了鬧鐘一眼,竟已快過完子時,躺在床上等待入眠,卻怎麼樣都無睡意,這就是蕭紅文字所給予我的後座力;每次讀完蕭紅之後,迎接我的便是整個無眠的夜晚,但始終不會因為無眠而放棄閱讀蕭紅;蕭紅的文字就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她血淋淋的書寫那個封建時代的一切,貧窮者微小如塵埃,只能由人踩踏輕賤,女人是生育的機器,倘若生不出孩子,就是家族的千古罪人,活該被活活折磨至死方休,生活在那樣的一個時代,也難怪蕭紅要出逃了。 她積極逃離故鄉呼蘭小城的一切,遠走哈爾濱、青島、上海、日本,經年累月輾轉流連各個城市,卻是遍尋也尋不著她丟失的安全感;蕭紅也許是個骨子裡帶有反叛氣息的女子,但她其實只是想要完全主宰自己的人生,只是她沒有料到,人生呀,就是一場無法回頭的賭局,蕭紅賭輸了,而且全盤皆輸,輸的徹徹底底,無翻身之地。 在蕭紅七十一歲冥誕時,我拎著一只行李箱,遠赴哈爾濱這處雪寒之地,只為到呼蘭小城西崗公園內的蕭紅衣冠塚前,親手獻上我的悼念與一束黃色菊花,聊表我對這位民國女作家一生際遇的惋惜之意。 當飛機即將緩緩降落於哈爾濱太平機場時,我看到窗外那廣袤的黃色土地與蜿蜒曲折的黑龍江,無止盡的荒涼是我對眼前這片黑土地的首要印象;所有乘客魚貫地步出機艙門,往停機坪移動,撲面襲來的寒風只有零下二十度,我瞬間才知曉生活在這樣嚴寒的氣候之下,那該是有多麼的不容易;每個人身著厚重外套,毛帽、圍巾與手套成為那數天來的基本配備,每日所見,都是白色的落雪與無葉片的枝椏,舉目所及皆是一片冷寂。 黑龍江的江水冰封已然有數月之久,許多人在上頭悠閒滑冰,甚至開著賽車在冰道上奔馳,我無法窺見厚重冰層下的滔滔江水,只能手握一杯不到數分鐘便開始急速降溫的熱咖啡,坐在黑龍江畔的冰冷石階梯上,望著那些在寒冷天際還能夠咧嘴笑開懷的人們,還有不遠處完全不被雪天所影響的拱形鐵橋,奇異的是,寒冷竟能夠讓纏繞己身已久的思緒變得更加清楚,這約莫是這片黑土地所要贈予我的禮物。 在蕭紅不算多的作品中,我尤其欣賞〈生死場〉,〈坐禪三昧經〉裡提到「生時所保惜,死則皆棄捐,常當念如是,一心觀莫亂。」寥寥數句偈語便言明人生所要面對的問題非生即死,活在人間時務必要時刻珍惜與感恩時光,當死亡的列車將至之時,便要全然無罣礙的放下,往彼案花的那端前行,生死平等存在於權貴與庶民之間,與金錢權力的多寡沒有任何關連。 位列民國四大女作家的蕭紅,成長於貧瘠的北大荒之地,加之其之後坎坷的情路人生,沒有人比她還要了解飢餓、寒冷與受人白眼的處境,因此蕭紅總是直面的書寫死亡,她書寫著東北貧瘠農村的女人們,宛如牲畜一般的被踐踏凌辱著,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與牲畜出生及死亡,時間一久,農村裡的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他們冷眼看待周遭的生與死,恍若一切都和自己沒有丁點關係,他們的心早已經被刻苦的生活給打磨得麻木而沒有任何知覺了;蕭紅書寫了殘忍的死亡、病痛的折磨、人性的泯滅,她的文字極其鋒利殘忍,卻也血淋淋般的真實。 蕭紅畢生最為尊敬的魯迅先生在上海閘北區的住所內,一口氣挑燈夜戰看完了〈生死場〉,魯迅形容當時周邊死寂一片,僅有幾聲狗吠作陪;我並無魯迅先生的才氣,每每讀完〈生死場〉都是一場帶有些許自虐式的閱讀體驗,讀完之後只覺胸口彷彿被一顆大石給壓得無法喘息,緊滯的壓迫衝擊著腦門,蕭紅的筆鋒刀刀見骨,我卻瞧不見那淋漓的鮮血,只有空氣中漸次擴散的血腥味,直至入睡前那股濃稠的腥液氣息依然在鼻腔中擴散;我心中暗自想著,那豔紅的明亮血液就如同蕭紅,是一朵未曾從我心褪色的紅山茶,「山茶孕奇質,綠葉凝深濃;往往開紅花,偏壓白雪中。」紅山茶的花朵在白雪中特別的顯眼,只可惜蕭紅的一生著實太過悲涼,盛開的季節過於短促了,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的繁花勝景便悄然孤獨的謝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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