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元曲眉批

文╲攝影 安守中  中國歷代文人讀書時都會寫眉批,也就是在書上方或旁邊空白處,寫下閱讀時的心得、評語、甚至勘訂錯誤。回想以前讀大學時,常到台北牯嶺街逛舊書攤,常在翻閱線裝本書時,會看到原來的書主人在書上的眉批。我彷彿成了第三者,旁觀書主人和作者間的對話唱和,這是當年逛舊書攤時的樂趣之一。 家父是台中師範(現在的台中教育大學)老師,家中藏書豐富。數年前家父辭世,書房留下他一輩子蒐藏的滿櫃子書,父親曾說:「讀書可以和古人交朋友,藉著他們留下的書和他們交流溝通。」他經常在書頁上寫眉批,記下他看書時的感想。他在世時,經常半夜書房還開著燈,一面看書,一面吟詠,有時還小酌幾杯,享受讀書之樂。 父親辭世後,四弟整理他的遺物,說:「老爸留下的書和畫,你喜歡的,挑一些,帶回去吧!」書櫃裡的唐詩、宋詞、元曲、和一本本的碑帖、畫冊我都喜歡,但不可能都帶走,只挑了兩本元曲。這兩本元曲我和父親一起讀過,連結了我們的父子之緣,對我特別有意義。 這兩本已絕版的書,一本是「元人散曲」,一本是「元曲別裁集」,蒐集了「元曲三百首」的遺珠之作。幾年前退休後,我又細讀「元曲別裁集」,父親在書頁上留下的許多眉批,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關漢卿的《四塊玉》: 「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短短幾個字道盡元曲四大家之一,元朝的關漢卿在歷經官場繁亂,退休歸隱後,與世無爭的恬淡心境。父親在這首曲中的「是他」「是我」「爭什麼」幾個字旁畫了好幾個圈,又在最後打了三個驚嘆號。可見這幾個字和他有共鳴,當年讀到這裡沒感覺,如今也度過了繁亂的一生,在古稀之年,和父親一樣,體會到其中深意。 同頁的另一篇: 「夜來西風裡,九天鵬鶚飛,困殺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不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父親沒有畫圈,在「困殺中原一布衣」「恨無上天梯」幾個字旁畫的是綿延曲線。眉批寫了「悲壯」兩個字。當年國共內戰,父親歷經九死一生,從大陸輾轉逃到台灣,他在這首元曲上的眉批,反映了他當年「籠中鳥、虎離山、南來雁、龍困淺水」的困頓心境。 同一頁,馬致遠的《四塊玉》: 「酒旋沽,魚新買,滿眼雲山圖畫開,清風明月還詩債,本是個懶散人,又無甚經濟才,歸去來!」 這首元曲比較輕鬆,其中有酒有魚有畫有詩,最後一句是灑脫的「歸去來」,父親在旁邊畫了個圈,可知這三個字他喜歡。 次頁,劉秉忠的《乾荷葉》有故事。 「乾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蕩。減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上!」 乾了的荷葉,在風霜中寂寞的搖盪,這首曲表現了繁華過後景物的淒涼。父親當時讀到這裡,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台中畫荷有名的「昭君」,對她說:「妳畫的荷都是綠葉紅花,換個風格,畫個『乾荷葉』,畫好我給妳題字。」幾天後昭君送來一幅在風中抖擻,枯黃猶帶綠意,配上幾莖殘枝的乾荷葉,父親欣然在上面題了這首元曲。 這兩本元曲放在我書桌上,夜闌人靜孤燈下,隨時翻閱。看見書頁上眉批,彷彿父親又回到我面前,藉著眉批,向我述說著他讀這兩本元曲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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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這個黃昏前所未有

詩/攝影 葉莎 黑冠麻鷺的叫聲 即將夜行 湖畔低沉而日暮幽遠 熱帶橙天色 推著珊瑚紅雲彩 夕陽在淺蟹灰中 微微露出發光的下顎 這個黃昏前所未有 繞行暮色,思及從今而後 感覺身如莽草 春風如昨,冬雪亦如昨 我終於練就塵埃的本領 將輕看做日常,離散是愛 飛起是天涯 飄落是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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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印度捲餅和米糕

文/攝影 林少雯  在印度佛光山沙彌學園,每週五的早齋晚齋,可以享用到乘明沙彌料理的印度瑪撒拉香料捲餅和米糕。捲餅是一張圓餅,米糕跟台灣的發糕很像,但是個頭只有不到一半大,口感也不同。捲餅直接音譯則稱為多沙。 捲餅是是獨特的南印度薄餅料理,以小火煎成一張薄薄的餅。這種餅最早源自於圖魯納德地區的門格洛爾(又譯:芒加羅)的傳統料理,由於烏杜皮市的旅館業有提供這道料理,很受遊客歡迎,後來普及全印度,成為國民美食。 捲餅使用的材料有:蒸穀米、印度黑磊扁米片、咖哩葉、馬鈴薯,並且搭配傳統印度酸辣醬以及酸扁豆燉菜湯食用。這種捲餅在南印度很普及,不同城市會有不同的料理方式。 瑪撒拉香料捲餅包有內餡。料理上分成兩個步驟,一是製作煎餅,一是製作內餡。煎餅跟其他印度傳統薄餅的製作方式一樣,將米、黑豆仁或扁豆泡水一晚,然後連同葫蘆巴籽、印度扁米片一起放入容器裡攪拌,搗碎後製作成麵糊,薄薄一層塗在煎鍋上,很快就可煎得香味四溢。餡料則是將水煮過的馬鈴薯和芥末籽等香料一起煮成馬鈴薯咖哩,再添加椰子粉、香菜和檸檬汁。以邁索爾瑪撒拉香料捲餅則是將紅辣椒、洋蔥和蒜頭做成的紅酸辣醬直接加到薄煎餅裡,把馬鈴薯內餡放上去,再捲起來,就可以吃了。 蒸米漿糕是起源自印度南部並風行印度全國的鹹味糕餅,直徑約五、六公分,以去殼黑吉豆和白米磨成糊,發酵一夜後蒸熟而成。 蒸米漿糕,在印度是很普遍的早餐和點心,搭配印度酸辣醬、桑巴等佐料。也常加入碾碎的乾香料如辣椒粉做為調味料,是方便攜帶、可隨時隨地食用的點心。 當瑪撒拉香料捲餅的美味和香氣入喉的剎那,我覺得我已經成為印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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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焰火方酣

竄紅 文/夏予涔 圖/張秀燕 果實是足以甦醒我神經的銳利。 晨光下,街市五光十色,簍筐明裡暗裡,果實的形貌千嬌百媚,妙不可喻。熱氣蒸蘊地表熟爛,汁水入喉,多巴胺噴湧,身心鬆弛起來。 所有的果子我最鍾情紅。 紅,美在哪,美在活生生的血肉感;剖開西瓜的紅,鬆到清晰可見的冰晶紋理,融下的黑色汗滴。蕃茄內裡則是紅得血肉模糊,猶如神經血管分布,像是心臟仍在跳動。火龍果名符其實,有著焰火燃燒的外型,肉身殘有劈啪爆點。紅石榴甚是絕妙,紅包裹著紅色彈藥。 西瓜看似一艘勇武大船,執長刀劈為一座座小山,大口咬下,頃刻坍塌,一地血淚。我極為嗜血,不顧它的委屈,嗯好甜,甜得像劃過銀鐵琴。剝開憤怒的火龍果,那種濕淋汁液染滿手指砧板。番茄委實可愛,我將之切半,掏出心肺嚥下,我的酸楚也沒了。 進場採買果子我一律先立於攤旁櫃前,如賞析藝術品般駐足半晌。燈光下的果子,鮮豔釉亮,好像還在呼吸。 居於豐美島嶼著實不可能心酸酸,台灣果子世界有名,導致長到這歲數,醫生交代要「減糖」,還以為是禁喝含糖飲料,不吃甜點或咖啡不加糖,沒想到元凶居然是果子。我綿羊般乖順點頭稱好,步出診所便立志要「禁果」。路過不買甜點飲料確實容易,但經過果攤就知主婦艱難。那些透紅的果物催魂也似向妳招手。好閃亮,好便宜,銅板價,還插上瓦楞紙歪扭寫著「不甜砍頭」。哎,老闆我不要你的頭,我要吃果果。這樣的誘惑怎能抵擋? 「今天就吃這麼一小碟了。」挑了小盤,卻無意識地貪婪疊高,醫生的話早就炊煙般飄出了腦袋。果腹後,腦內就後悔出汁。這算是自暴自棄,還是享樂主義? 人心是很難抑制的,因為需索無度,因為近日壓力大而吃,因為這是「健康食品」啊。之於這種對健康的冠冕堂皇狡猾態度,像女孩的購物癖,說只有一副身體穿不了太多,再買要斷手的,但立下誓言後,眼球還是拚命逛,手指狂下單。 但面對這熊熊如烈焰般的美味,怎不教我心口蕩漾? 可能是我太癡,那激情的紅,熱情濕潤地召喚我。特別是在熾烈的夏日,微汗的季節,埋首於一桌的甜果,經過口腔翻雲覆雨後,什麼都給疏通了。管他,我要好好愛自己比較好(但這是自愛還是自慰的表現呢?),我憎自己的劣根性。 只是,恣意妄為偷嘗禁果的下場就是,長為一顆腴胖的果子了。 然,克制之於生活,究竟是不是一種殘酷? 猶記南宋詩人蔣捷的詞〈一剪梅‧舟過吳江〉,寫出他舟行旅程,急切歸家。尾句不由慨歎:「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詮釋了時光難駐,轉眼又春去夏至;人生易老,相見時唯恐青春不再。是啊,既然是流光易逝,季節嬗遞,我怎能辜負所剩無幾的歲月,不流連於紅紅綠綠的果實? 體重血糖擱一邊,偶爾歡快吃食吧! 我切開粗硬果皮,酣湎於焰紅的甜,享受那映照在腮頰的妖冶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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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 群望者合影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霽晴藍穹,群獸咆哮過境 踩碎遍地浮光掠影故事 舞亂了日昇月落的循常步序 更踏破孤寂喧嘩聚集的全幅視野 好幾雙眼神正似蕪蔓纏藤 爬滿夢的扉頁,雲淡風清間 糾結住幽邈與深邃複織的好奇 一一都引頸仰首深情巴望著 仿要觀透某種生滅隙縫裡的解憂療鬱 或是企盼解放更多艷彩揮抹 故集體合在世俗中演繹繽紛 捲成煙雲鋪就錯落斑駁 且與山野森叢鳥葉同列合影 隱喻各自優雅灑脫的風采怡然 視線跋步惘惘堆疊出景致層次 共同注目著滿眼輝煌綺景 品賞山高水長的春秋章節 深情有悔,似乎也聽到闌珊的嚎喊 輕喟時序演進的旅次匆然 天涯芳草共與嬋娟 再再遠眺,看盡很遠很遙的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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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靈魂多出來的記憶──閱讀王盛弘《雪佛》

文/沈默 圖/紀宗仁 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那本奇異的小說《雪》(2002年),裡面寫詩人卡(Ka)在個己之情愛與追訪頭巾女孩們接連自殺案之間、遊蕩於土耳其邊城凱爾斯、最終留下收錄了十九首詩、分布在雪花結晶六角形上的詩集《雪》(Kar)。帕慕克敘述著:「……卡在筆記本中寫下這些看法之時,他也相信每個人自有其雪花:個體的存在從遠處看來或許完全相同,但若要了解每個人永恆不可思議的獨特性,一定只能繪一張他或她特有的謎樣雪花圖。」 而王盛弘《雪佛》(2022年)這麼寫:「記憶是什麼?是千面觀音,以各種不同的面貌讓人各取所需。╱常常,它表現為一尊雪佛。是哪裡讀來的一則筆記?說,世人好像春日堆砌雪佛般地忙碌著,為它製作金銀珠玉的配飾,為它搭建佛堂佛塔。可是啊,人生於世,就像雪佛一般不斷地從底部融化,卻仍不乏大肆經營、滿心期待的人。╱我想到記憶,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人的記憶,就是人的生命史。每個人都是過江的泥菩薩,在時間的盡頭,盡皆烏有空幻。唯書寫者約略多出來的一大福利是文字──文字使得記憶能夠一再被說出來,反覆追尋那些迢迢逝去的時光;文字是創作者所擁有的雪花圖,在結晶體中蘊藏著此生的謎題,以及可能的解答方法;文字是留存自身無能思議獨異性的永恆之物。也就不免會想到:人生如雪,轉眼消融,而文字是自己的佛,不生不滅。 關於愛,王盛弘這般自白:「……這個時代,最大規模旁觀他人探險的所在,是電影院;現代人親身涉足的最大冒險,是愛情。」、「其實啊,在這個圈子,沒有誰比誰輕鬆,沒有誰只有春風。愛是普羅米修斯偷出的火,心是他的肝,自有人像鷹一次次啃嚙他的肝臟又有人像神一遍遍讓他重生。世紀末的愛情是,傷過痛過,淚過吶喊過,學不會世故學不懂教訓,每次的愛都像第一次去愛。」 我想起了任明信的詩〈雪〉(收錄於《雪》,2019年):「天空老了╱落下他的白髮╱有天你也會如此╱失去一切╱╱你曾經凝望愛人╱以為那就是愛╱你曾經觸摸花瓣╱以為這就是花」。 是啊,愛無非是迷宮,愛從來都是永遠追不到的謎底。 而王盛弘在《雪佛》裡最教人悸動的是如何跌撞過來演化為一名散文家,細密地凝望那些記憶、文學和藝術的種種,來到面前,並化作春泥,連綿不絕養護得成己身的寫作志業。 如:「……多年以後,庸俗終於沙漠漩渦般幾乎將我吞噬,是這些──文學的、藝術的、電影的吉光片羽,還有大自然,贈我詩意和美,讓我得以喘一口氣,活得還像個人。」、「……只要經歷了,從來沒有真正『過去』。個人來說,它積累在心中,成為生命的底色,群體而言,它成為集體記憶,寫進基因,陪著我們來到現在,一起邁向未來。╱我們都是時代的產物,時代也是我們的產物,……而書寫,尤其有『我』的散文書寫,對我來說,便是從『我』出發,進而達到『我們』的技藝。」 亞歷斯‧蘭德金(Alex Landragin)將詩人夏爾‧皮耶‧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哲學家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身世組裝在一塊兒,完成了小說《靈魂穿越手稿》(2019年):「從上次穿越以來,我就被排山倒海的記憶困擾,這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每去一個地方就讓我想起另一個地方,或另一段時間的一個地方,或同時想起好幾個地方。每種氣味都讓我想起其他氣味,每段旋律都讓我想起其他首歌。吃掉或喝到什麼東西,我就立刻掉入另一個時空。隨便一個字、一張臉、一聲鳥叫、一朵雲,我就陷入另一個世界。或許記憶自有它的限度,超過限度就再也負荷不了所有記憶的重量。╱有時我希望自己更像你一點,克瓦胡。我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樣遺忘。這是我穿越的第七個身體,我希望是最後一個。每次穿越,靈魂就會多一輩子的記憶。……」 所謂靈魂穿越不就是文學傳承的隱喻嗎?一代又一代的記憶和技藝,迴盪在書籍、文字之間,成為下一個走上文學無盡之路者的情感、思維養分?於是,「我」也就擴充成了「我們」──像《星際大戰九部曲:天行者的崛起》(Star Wars: Episode IX–The Rise of Skywalker,2019年),芮對抗著邪惡祖父、銀河帝國皇帝白卜庭表明他是全能的皇帝時用盡心力所說的:「我是全部的絕地武士」。 我總是相信,文學是穿越術,是在有限的個體裡多出了無數輩子的記憶,是被全部的文學藝術心靈所附降。而愛呢?愛難道不也是一種穿越,跨過了兩個孤獨的靈魂,逕自撞擊而生?愛不就是靈魂多出來的記憶嗎? 《雪佛》即是王盛弘將愛、記憶與文學藝術整合起來的靈魂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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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時光

 文/蔡俊傑 圖/黃騰萱 都說是片刻,其實也就是時間的一隅。荒廢的其中一處間段,看著就是,也的確只是空地,卻有一種不慌不廢的豐富,靜靜的自處。 像某一種心地,偏善良的那種。 那天下午的陽光和緩,久久一次悠晃過去的火車輪軌從高架車站的縫隙潑濺下來。 景框之外的兩邊都還是高高低低,綠咋咋的草和樹叢,有零零落落的花,有被棄置角落,已長出時光根脈的舊家具,有更往邊緣散去的,新鋪齊整的石磚步道,那些散步的,和聚坐的老人家吐露的說話聲音。 還有另外一種我的,荒廢的間段。 無所事事是,專心做一件可以只交給身體和慣習,不需要擔慮任何思考,可以不經意的,把自己從某處撿回來的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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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檔案群島

一座島的日常 文/林佳樺 圖/李若梅 本以為自己媲美專業管家的收納才能,時常將餐桌書桌的物品整理得井然有次,卻在某物的收整上備感困擾。 我的電腦桌面是深藍背景,色調讓雙眼想像成是紓壓地悠游在海域,其間散布的檔案幾乎滿屏:文件、圖檔、PPT、Line電腦版、股價清單……如列嶼累累散列,數目竟高達五十,時常誤以為是海中羅列著五十座小群島,檔案下方的標目如島嶼周緣的海藻青苔。急需資料的我,該從何處登岸? 我習慣將資料存放電腦桌面。慶幸自己並非室內設計師,竟然將視覺坪效降到最小值,檔案彼此間距窄仄得幾乎能感受到氣流不通的窒悶。有些資料長年固定在那兒,成了舊朝遺老。 電腦桌面擠著近乎滿屏的檔案。有天先生借用電腦時頻頻嘆氣,認為這無異於將資料夾、公文或便利貼散落在辦公桌,怪不得我常在急需某文件時耗時地打開又關閉一個個毫無相關的檔案,關上所剩無多的耐性。 先生熱心介紹一款軟體——桌面管家,它下載的容量不大,嵌入滑鼠右鍵單,在「圖標整理」選項輕觸,仙女棒似地魔法一點,電腦桌面上凌亂空間瞬間如樣品屋般空蕩乾淨。 首先我得先將許多雞肋檔案斷捨離。超過半年沒用的邊緣資料,刪;網絡上臨時下載的資源在處理之後,刪;然後輕觸「圖標整理」軟體,資料便會按關係親疏、等級輕重及檔案大小依序排列,「看得見」檔案匣盒身後是藏著許多「看不見」的資料,還可配合心情、才情、案情(檔「案」「情」案)更換桌面壁紙。倘若我是身在古代的上位者,真想冊封此軟體為正一品收納大夫,能將每項物品按時間、類別、容量大小分層管理。 下載此軟體後,電腦桌面只會放置最常使用的目錄夾,邊緣資料放在滑鼠點進去才會見光的D槽,徒佔空間的繡花枕頭資料時日一久,便運到資源回收桶。多麼通透人性啊。 去年參加教育諮商研習,坐在隔壁的輔導老師也提及早已使用這套管家軟體許久,她提及曾將此套管理法轉化、運用在輔導患者身上,教導病患把心情與事情分層歸檔,急辦、緩件、回收或刪除,許多淺層心病因這樣有序的分層處理而稍稍緩解。 想起數月前恰逢學期初開學,事多而雜,電腦提醒房貸未繳、兒女補習接送日、主管交代的企劃案截止期限、國藝會案子的交稿期限、先生提醒採買民生必需品……,想起輔導老師的建言,我以滑鼠輕點「圖標整理」功能,把職場企劃放入急件,貸款、孩子事項及國藝會稿子歸入待辦,先生交代的事先按隱藏鍵。瞬時,電腦深藍色桌面只有兩、三座檔案孤懸。多美的汪洋啊。 我並非怠慢家人,檔案只是暫從桌面隱藏,並未從記憶裡消失。讓我喘息片刻,讓滑鼠及心在空蕩的島嶼間悠閒移動,暫游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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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越過日沒之門

詩/攝影 葉莎 瓢蟲在晨曦的背上移動 成為光,成為點 成為可見或不可見 通過日出之門 我正在仔細描繪今天的路徑 此刻深埋的意念 張開翅膀,成為散開的摺扇 一座草原無垠的碧綠 一葉扇形深裂的心靈 一個心靈的單眼與複眼 我孱弱的自身與這片樂土 及穿梭於其間的眾神與亡靈 逐漸安靜 一日將盡 我將越過日沒之門 進入夢之國 在水仙平原與眾神或亡靈 靜坐或冥想 假死或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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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暑中離席之一

檸檬黃的獨白 文/蕭宇翔  圖/卓美黛 「無論你尋求的是什麼,都不會以你期待的形式出現。」 ──村上春樹 有時會記憶到不曾回想過的事情,越想越深,越遠,甚至彼此串聯,彷彿延長的人生。 人與人的視差,別人如何看我,我如何重看自己,在在改變了一己的認知,記憶乃一次又一次,魔術方塊般消隱,斑駁,重歸秩序,構成眼前的世界,在一個因為缺愛而聰明的孩子掌中,甚至不在掌中,也能閉上眼,憑記憶去玩。 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很特別?這個問題常常會在深夜,睡前,心中自動演繹一連串問答,像是很快就要消失的回聲,像是溪面上跳的扁石,如果不趕快記錄下來的話,就再也聽不見,看不到了。 事實上,這種內心問答對我太常見,分秒都在發生,未免有點輕浮,理應不需要記下。但最近我學會了放過自己,因為我的專注力與記憶力在消退,雖然非常細微,但每當動筆創作時,那是騙不了人的。如果繼續照著以往無比專致(專制)的方式書寫,無論是筆或者心,都將無以為繼。連祿存也說,我的詩最近變得更加直抒胸臆了。 所幸聯想能力還在,閱讀理解力甚至越來越好,時間所帶來的並非一無是處。或許,「覺得自己很特別」是一個假的問題,是我對自己拋出的魚餌。因為我從不赦免我自己。   離開東華的那一年,我修了碩士班的創作課。台大講授紅學的知名女教授來演講,有同學聽完了課,覺得有「被說教」的羞辱感,轉而在B老師的課堂上詢問意見。我始終記得B師的回應:「奧修說,會不會有時你對別人的責難,其實出自於你對自身軟弱之處的憂患?」那名同學愣住了,回了一句「什麼意思?」話題止在這裡,我算是聽懂了。 每當面對說教,我是那種會默默聽下去的人,我不使用我的能量與對方鬥爭。或許我天生沒有主見,也或許我特別喜歡聽別人表達意見,而我是加以理解、分析、整合的人,天生如此,換句話說,在意見表達上,我是相對平凡的人。我默默聆聽意見,從話語中辨識出我需要的,以及我不需要的,這樣就好。 我甚至有點喜歡說教的人,因為他們至少願意明確表達自己的是非準則,雖然有些聽起來真是錯得離譜,令人皺眉。有時我仍會聽下去,為了找到反擊的縫隙。 最令我不能理解,最易引起心中無名之火的,是那些不分是非、顛倒善惡、模稜兩可,躲避到相對主義中的人。 公開場合上,他們陽光普照,謙恭有禮,甚至帶著一點悲劇光環。背地裡,他們把心底真正的想法,極端的論述,講給自己的小圈子聽,像是把飼料撒入水族箱中,養著水下的利齒,來消解一己的寂寞。 我討厭他們,只因為我在裡頭看見自己極力避免變成的那種人,那種從不願意「為難自己」,輕易放過了自己的懦弱之人。我動怒了,因為那也是我「對自身軟弱之處的憂患」。 或許是這樣,我深受憂鬱之人吸引,因為,雖然,憂鬱之人常常會被自身嚴格的律法所緊縛、捆勒。我讚嘆他們的堅韌意志力,我愛他們在深海中求生、示權的姿態,我願意用我的一生去理解、伴游,雖然很多時候回想起來,方法錯了。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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