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文意」(meaning) 與「意義」(significance)

花非花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有些批評家把解構學「讀死」之後說:文本沒有意義。 事實上,文本沒有意義的論說,可能來自於meaning與significance的混淆。 若是將meaning翻譯成「文意」或是「語意」,立刻就能呈顯它所專注的是文本的意涵;而意義則是指閱讀行為給讀者帶來的感受與影響。以哲(Wolfgang Iser)在他的《閱讀行為》(The Act of Reading)裡說,要進一步體認閱讀美學,需要對「文意」與「意義」的釐清:「文意是指涉的全體,蘊含於文本的暗示,必須經由閱讀而得以聚合。意義是讀者將文意吸收後,融入自己的存在」。如此的認知,一個即使完全看不出「文意」的詩作,讀者也可能在閱讀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特殊經驗,而覺得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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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因為每逢星期一,我會恢復知識份子的真實身分開始寫作並真正闖禍

文/姚時晴 圖/王逸夫 記憶中的風景 我可不可以這樣過生活,星期二到星期天的每個下午都晃盪到你的部落,在不提供座位的劇場角落半蹲或側躺,看你一個人分飾五種腳色。抄襲你的台詞回去欺騙三個男子,學你的樣子吸引隔壁的檳榔西施。你負責提供創意,我負責販賣點子,共同秘密進行剽竊的動作。 是你不斷撩撥我的生活,誘引我繼續來到你的部落,像犯罪小說的作者以暗號指使監獄的逃犯殺人放火,其實你才是主謀。 從星期二到星期天,積極醞釀犯罪的意識,周密規劃每場綁票的罪行,並反覆演練諜對諜的偵測攻堅,偵探預先逃脫的路線,密謀各種卑劣卻不可能發生的詭計,在腦中消耗每天囤積的壞念頭。 為什麼獨獨不包括星期一的下午呢?因為每逢星期一,我會恢復知識份子的真實身分開始寫作並真正闖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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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河流之心

詩/攝影 葉莎 河流來到這裡 清澈是唯一的衣履 我看見它 掀開從高處急墜的傷痕 用一片青草療癒   那些沿途阻攔的巨石 無非是一種砥礪的言詞 明白善意有時也用惡的方式傳遞 行經撞擊的彎道 看見一隻翠鳥美麗的棲息   那天我站在堤岸 四野俱寂,舊日蒼茫 河水汩汩流向未知的明日 堅定且柔軟的說著 誓願要做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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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台灣藍鵲與木瓜樹

文/圖 林少雯 台灣藍鵲 一個人離你有一段距離,但這人若是你認識的朋友,你已經知道他是誰,可見認一個人,不一定要見到臉孔,從體態和走路的樣子就能辨識。辨識一隻鳥,也可以從牠的羽色和體型去識別,尤其羽毛和體態特殊的鳥類,只要一張翅,你就能認出牠來,如孔雀或是台灣藍鵲。 之前,畫了一隻鳥,用色鉛筆細細去描繪,畫成,大家見了都說這是台灣藍鵲。即是以羽色和飛行的姿勢來辨認的。這種台灣特有種的鳥類,又名台灣暗藍鵲、紅嘴山鵲、長尾山娘或長尾陣仔等,在《台灣通史》中被形容為「翠翼朱喙,光彩照人」。 朋友的山居處,窗外有一棵木瓜樹,生長在一堵陳舊剝落的圍牆邊,有一對台灣藍鵲常飛臨和停棲在這堵圍牆上。藍鵲,是被木瓜這種美味水果吸引而來的。朋友說每次聽到「嘎!嘎!嘎!嘎!」的鳴叫聲,轉頭往窗外望去,就有一對藍鵲翩然降落於圍牆上,美麗又光彩照人的鳥,讓幾乎要崩毀的舊牆,頓時亮眼起來。 只因為有一棵不知何時長出來的木瓜樹,任由天地養著,結出一顆顆木瓜,黃澄澄的木瓜,留在樹上,藍鵲就來了,帶來的驚喜和美麗,比享用甜美木瓜滿足口腹之慾,不知美上多少倍! 美麗的藍鵲,著一身藍色羽衣,或許牠的羽毛不夠亮燦,牠停在樹上時,你還沒能認出牠,但當牠展翅飛行,張開翅膀亮出裝飾著灰白羽色和黑白分明的尾翼,加上兩條柔長如鳳凰的長尾巴,配上藍色的腹羽,及鮮紅色的嘴喙和腳爪,那種天生的華美衣飾,是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都設計不出的款式,這就是台灣藍鵲的特殊之處,要起飛後才能一鳴驚人。 見過幾次這種美麗的台灣藍鵲,每一次都讓我驚艷,都讓我期待下次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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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萬物的核心爆裂──閱讀蕭宇翔《人該如何燒錄黑暗》

文/沈眠 攝影/郭瀅瀅 燒錄,並不是單純複製,而是經過意識選擇與判斷的行為,將自己所需知識、資訊,藉由程式,以及硬體的雷射記錄方式,封存於光碟片之中。燒錄這件事本身,對人來說,就有點記憶復刻的意味,且最主要的是為了讀取──這不就是詩歌對創作者最本質的意義嗎?而把黑暗燒錄在體內、在心智裡,則是將外界事件、行動的黑暗,疊合於內部世界的黑暗──黑暗裡並非一無所有,而是一片廣袤的太空,無盡的事物存有其中,一種黑暗連接著另一種黑暗,黑暗環繞著黑暗。 閱讀蕭宇翔此一詩集,我難忍地想起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賽博龐克(電馭叛客,Cyberpunk)小說《神經喚術士》(Neuromancer,1984年),裡頭推想、處理了一個極度黑暗的未來科技世界──失去進入母體(網際空間)能力的主人翁凱斯,在人工智慧冬寂所發動、意圖與另一人工智慧融合的祕密籌畫中,與小隊成員進入了塔希爾─艾希普氏族在近地軌道上經營的空間站自由面,於頂端的堡壘雜光,執行讓人工智慧從企業硬體設備解放且最終與母體交融的雜光行動。 在我看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2022年)有若是蕭宇翔以詩歌完成的雜光行動(將各種光芒夾雜為一體,或者將自身夾入了光裡面),如他在代跋裡寫的「……我喜歡的則在後頭,跟我一起唱:『One inch of love is one inch of shadow……』翻譯回來是李商隱:一寸相思一寸灰。╱故事是這樣,平克佛洛伊德的貝斯手沃特斯偶然讀過一本A.C. Graham編譯的晚唐詩選,就這麼拿去寫歌了。晚唐詩人的晦澀與旖旎,竟能越文化之藩籬,自然融入六○年代的歐美迷幻搖滾,……」 蕭宇翔彷彿也是在將各種不同的人工智慧(文學、藝術、音樂、科學等)結合起來,重新融入名之為創作的母體空間。所以可見得在詩集裡大量的援引和致敬,如波赫士、約瑟夫‧布羅茨基、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屈原、木心、楊牧、羅智成、德里克‧沃克特等等。 此為燒錄的奧義。也正如威廉‧吉布森寫:「某個東西爆裂。╱某個東西在萬物的核心移動。」這本《人該如何燒錄黑暗》確然是在萬物的核心爆裂,星辰從天而降,火焰與閃電四射。 如:「請讓我們以天地,而非以人類的尺度╱來度量我們是否孤獨╱╱假使一個詩人╱真正繼承了詩的尊嚴╱與記憶,那麼他會懂得╱貶謫的旅途如何擴張了語言的窮途」、「這是歷史上眾多重複╱詩歌死亡的一天……他正動筆寫下的詩句將永遠抗拒完成╱因為這是一次誤點,渡向永恆╱如果詩歌能夠背叛死:……這是詩歌之死,語言什麼也無法記錄╱只有黑暗可以複述自己╱黑暗的卵生正允為無限╱╱我以為我會死但是我沒有╱現在我將穿過同一片繼承的黑夜」、「一萬個鬼魂在哭笑╱包括我的愛人╱╱靈感有時會問我╱一些困頓艱澀的問題╱╱最好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因為我無法更困惑」、「語言是牢籠,我是╱籠中之鳥╱失去了春天╱失去了露╱與雷電╱╱詩是天空╱我不寫╱我要安靜如麻雀」、「我已選擇消逝╱放棄萬物:我曾指認出的象徵╱——失去╱給了我全部╱世界在黑暗中確鑿了存在的體積╱包括我自己……讓宇宙成為一種感覺╱因眨眼而生滅」。 蕭宇翔《人該如何燒錄黑暗》,一如印卡《一座星系的幾何》(2019年)、鄒佑昇《集合的掩體》(2023年)、蔡琳森《杜斯妥也夫柯基:人類與動物情感表達》(2015年)、利文祺《文學騎士》(2017年)等,都是將詩歌龐雜化,一方面繼承了文學藝術的豐厚遺產,另一方面則是跨域於各種學科,將海量的知識匯聚起來。我以為,上述作品皆可稱之為硬蕊詩歌,又或者是賽博龐克詩,演化新世紀詩人在當代百科全書式寫作與瘋狂科技、網路下更多硬質地、金屬感的語言、文法,且深刻地凝視世界如末日般黑暗臨降的時刻,人究竟要怎麼在低限、冷酷的環境裡,持續與詩歌同行,找到自身內境幽冥之火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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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麵筋綻放的田

彼時吟唱的悲憫 文/葉雨南 圖/林蒼鬱 「車子都消失了呢!」霏慈涵生於小村莊,看過的車沒幾台,一有車她就跟母親說:「媽,車移動得像妳的童年呢!」 村莊有幾個富貴家族,平常踏出門,還會有名車停在眼前,母親每個星期都會幫那車清潔,清潔到自己的心都失去了定位,有時候不小心手腳撞擊到車門,自己還會被自己驚嚇,還會有幾隻青蛙,跳到車底,彷彿在提示她人要有如此輕盈的躍動,汙漬和苦痛都會被一一跳過。母親名字,宜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幫她取名的人,是一個流浪漢,那流浪漢常常在這小村莊出沒,年紀大概八十歲,每天只吃一餐,一兩個富貴家族的子女回來時,會拿一個紙碗放在村莊有井的地方,裡面裝有腐臭味道的雞肉和咬起來有些生硬的米飯,如果子女心情好才會多給一瓶礦泉水。那流浪漢年輕時是經營傢俱店的,傢俱店距離這村莊距離大概開車三十分鐘能抵達,後來傢俱店被她的妻子賣給了其他人,現在那傢俱店已經是一間銀行;宜鳳,這一輩子從沒剪過頭髮,更別說去都市或買名牌貨,但她卻是一名理髮師,至少一年前以來一直都是,她也不幫自己的女兒霏慈涵剪髮,因為她常常和女兒說:「親情,是需要歲月滋潤的,自己人剪去的歲月,太傷感情了。」 「髮落了,落髮了,日子發動所有為母之人都有的寬心。」流浪漢唱著歌,每次流浪漢唱起歌,隔日就會下起陣雨,宜鳳曾經被能穿透人心的陣雨淋過,他從不喊餓,跟宜鳳說過:「有得吃就好,吃進肚,快活也好不快活也好,就慢慢地更像自己就好。」 「媽,我都二十歲了,還沒看過妳照過鏡子呢!」 「涵,媽不需要鏡子,鏡子會碎啊!」 「是哪一種碎啦?瑣碎還是心裡的碎?」 「妳知道嗎?鏡子的折射雖然是科學原理,但其實鏡子就跟無知者一樣,只照清澈的那一面。」 「我年輕時曾經照過幾次鏡,但儘管光線在帶領我認清自己,我的髮還是一樣沿著這村莊的光陰,慢慢地掉落。」 「我覺得是媽妳想多了,鏡子只是人類為了證明一切的工具而已。」 「涵,妳認識那個村莊裡的流浪漢嗎?」 「我知道他啊!就相當相當醜陋的那個老人家不是?」 「他不是醜陋,他是被剪過太多傷口了,現在才出現在這小村莊流浪。」 「媽,妳跟他是朋友?」 「她是我的父親。」 霏慈涵一聽,整身彷彿車身被解體,步伐和視線同時歪斜歪斜地像失焦的光線往牆垣那頭抽蓄。 「我一直不告訴妳是因為如果告訴妳,依照妳的想法,會馬上叫我搬離這村莊吧!」 「或許吧?這一點媽妳確實挺瞭解我的,但就算妳不告訴我,妳也不能放任他繼續流浪啊!」 「我勸過太多太多次了,勸到有時聲音啞了,勸到有時都忘記要早睡,忘記要提醒自己,路還太長太長了。」 宜鳳清潔著那一身黑的名車心想:「富貴的黑?終究還是會被布幕蓋住吧!」 她去年決定不繼續理髮,看過太多張臉,讓她有了想要好好用歲月看看自己臉蛋的心情,她要剪髮時,一定要先吃一碗白飯,配上罐頭的麵筋,有時候熟悉的客人先來等候理髮時都會說:「宜鳳小姐,妳好特別欸!別人是理髮前沒吃東西或是只喝水,而妳卻是先吃點淡飯再幫我們理髮。」這時她都會跟熟客說:「我吃到麵筋就會覺得人生滿足了呢!」熟客則是笑一笑,思考她們認為人生滿足的意義。 父親年輕時有一塊田,後來被妻子賣了,那塊田現在不種稻米,只剩不斷在荒廢、不斷剩下的鳳梨。 流浪漢走到宜鳳正在清潔著一身黑的名車前說:「女兒啊!明天陪我去一趟傢俱店好嗎?」雖然傢俱店早就已經變銀行了,但她還是非常習慣稱傢俱店,畢竟感情就在那安置過也綻放過。 宜鳳聽父親語氣彷彿一張腐蝕木書桌鉛筆碰到的摩擦般的啞說著:「好,但去了傢俱店,下個星期我們就一起離開這個小村莊好嗎?」父親臉突然怒了起來:「我習慣這裡了,這裡很深、也很遠。」母親臉皺了說:「這裡人太少,有時甚至只有幾台車,而且你吃那些異味的食物,是絕對不行的,我每次叫你別吃,你還是吃。我說忙完了,會煮些豐富的菜,燙一些營養的雞肉,敖些熱湯給你喝,但你都裝作沒聽到。」流浪漢笑了說:「妳自己還不是在理髮時吃白飯配麵筋而已嗎?」宜鳳不想繼續說了,但流浪漢接著說:「我想活得像麵筋一樣,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有骨氣的,我曾經兩天不吃不喝呢!因為給我飯菜的人,說我心眼壞,說我老。」宜鳳說:「爸,我知道你還在想那傢俱店最裡面的那一件物品吧?但那物品已經被帶走了,永遠都拿不回來也找不到類似的物品了。」流浪漢退了一步,把身上戴著的銀色項鍊拿了下來,交給宜鳳說:「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明天妳生日,現在就送給妳了,也早該在十年前就慎重交付給妳了。」 宜鳳彷彿沉到清澈海洋的一塊麵筋,她的心情不斷地伸展親情的筋骨,她完全不想收下,但流浪漢補了一句:「為什麼妳的名是鳳?因為想讓妳富貴些,不要像我永遠這樣一身沿著無味的時間,去忍耐或去探索。」 銀色項鍊在宜鳳手裡,這天沒有陣雨,也沒有風的聲音,她彷彿田地裡深淺無法分辨的邊緣,那項鍊顯現麵筋的恬淡色調,在空中落了下來。 「還有歌聲,卻沒有人影,鏡子照出大步大步踏出的緣分。」 剛剪完頭髮的涵,吃著母親煮的菜說:「怎麼沒有放麵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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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外祖父的老屋

文/紀方亮  圖/邱傑 外祖父的正房最西間,曾是我小時住過的。那間沒有窗的昏暗小屋,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是火炕特有的煙道味,又有常年不見陽光的陳味,還有炕下放著地瓜的泥土味,五味雜陳。我每天晚上蜷縮在外祖母給我曬過太陽的被子裡,總能很輕易地就進入夢鄉。而在睡夢之中,我總能感覺到有人來為我掖被角。我敢肯定那是我的外祖父,因為他的身上,總是有著糧食酒的香甜。 最初外祖父的老房子,門前有一處小樹林。記憶中的那些樹,都是筆直地直沖雲霄。夏日的鳴蟬,從天剛亮就開始不知疲倦地聒噪著。那裡是夏日最天然的避暑地,有樹蔭,有穿堂風,也有吃過的西瓜皮招惹來的蒼蠅在毫無目的地亂飛。躺在外祖父用麥秸草編織的草席子上午睡,聽著外祖父與街坊們聊天。剛開始還能聽到隻字片語,漸漸的聲音開始模糊,再過一陣,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這一覺常常能睡到午後三點多,常常是被村裡遊蕩的小土狗給舔腳丫舔醒的。剛醒來,密集的知了叫聲一下子又鑽進了耳朵。搓搓眼,原本樹蔭下的一群人仿佛在眨眼間就全消失了。只有一只狗在討好地看著我,仿佛下一秒我會賞賜它一根骨頭。 這棟老房子在我記憶中沒存在多長時間。那時村裡規劃,老房子要拆掉,房基向前提,原址的地方通出一條主路。外祖父在後街給小舅準備娶媳婦的新房,是一溜簇新的四間大瓦房,花去了外祖父不少的積蓄。輪到為他自己造屋時,他只建了兩間房。小舅的房子建好後,那時小舅還沒到娶親年齡,外祖父得以在他給小舅建的新居裡住了幾年。老房子拆了,那兩間屋也建好了,只是沒有粉刷。那幾年,外祖父為建造房子,心力焦瘁,瞬間老了許多。 外祖父的老房子拆了以後,我再沒住過外祖父家。那時的我已上學了,也學會了騎自行車。外祖父村與我們村子相隔十里,騎上自行車,才發現原來兩個村子離得很近。在農村,外祖父在短時間裡前前後後蓋了六間大瓦房,得到村裡人的交口稱讚。建房那幾年,外祖父一直在連軸轉。沙是自己去河裡撈的,磚是自己去拉的,房梁上的杆子是自己去買的,房頂上的葦席是他自己編的。總之,只要省錢,只要自己能幹,他都要自己去做。 小舅要娶親了,外祖父把家又搬回老屋那邊,只不過房子變成了兩間。房子很小,只灶房一間,火炕一間。逢年過節,屋裡實在坐不下那麼多人。所幸,大姨、小姨、小舅都是同一個村子,讓孩子們都有了落腳處。外祖父不在意住的大小,他只要有個棲身之所就行,他在意的是兒女們的生活。 住在前街的小姨家搬走了,房子閑了下來。在小姨極力的邀請下,外祖父才不情願地又搬了一次家。住小姨的房,是外祖父最後的一次搬家。如今的記憶裡,外祖父原來的老屋,總和小姨的房子重疊在一起。兩棟房子,有太多相似之處,讓我的記憶有些混淆。而我現在更多對外祖父老房子的回憶,大多是以現在小姨的房子為藍本的。 多少次,我把外祖父蹲在老屋街門口,出神地盯著遠方的樣子印在腦海裡。他那滿是滄桑的臉上,寫滿了他對鄉村的依戀。兩處老屋模糊著,變幻著,漸漸融為一處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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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窮人的月亮是易碎品

詩╲嚴忠政 圖╲AI繪圖提供 寫雨給你的 都有傘。我記得你沒有 像命運一詞,無法溝通之類 被動說出:我們各自安好、 憂疾無恙;母語、受詞 可能破銅爛鐵可能月亮 你能完整什麼 反正無差別的用語 像發生在螞蟻觀察箱的一切 又或你說,「那是我的意思 但不是我的本意」 你有岩石的老老實實 這構成貧窮的部分 像無法鑿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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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寒露之後

詩/葉莎 圖/胤 寒露之後,知覺更形敏銳 那些細微的聲響 無非是時間與時間的擦肩 潮汐與潮汐交接的沉默 小小的屋宇築在岩石之側 謙卑如秋天的聲息 那安靜,是葉子的飄落 在屋前播種栽花 當花苞裸露內心 油麥菜爆裂第一枝芽 我時常淡忘關於死亡的預言 有人靠攏,有人離開 四季流轉的憾恨與空洞 交給遺忘 是多麼愉悅的事 今天閱讀寫詩,洗幾件舊衣衫 獨自行走於時間之左,之右 落日依然會優雅的落下 在寒露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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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澳門的少年(上)

文/張元 圖/蔡克信 (一) 春節前夕,景川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為響應國家政策,景川爸爸所在的冶鐵廠開始了第一批「下崗潮」。這也就意味著景川家不會再按時領到油米麵,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鐵飯碗不好端了。 爸爸安慰他們說,這是順應時代的發展,大不了下崗之後去做電焊工,照樣能夠補貼家用。 景川記得那是離除夕夜還有幾天的一個夜裡,景川爸爸和同事們接到了趕去單位開會的通知。 寒冬時的北方,風雪刺骨地冷。那晚的雪是景川記憶中下得最大的一次。爸爸和同事們陸續到了會場,聚在一起取暖。晃眼的日光燈把會場照得猶如白晝,工人們吐出來的熱烘烘的白氣,蕩過頭頂,像一陣霧消散在高高的會場上方。 會後,誰也沒有走,冶鐵廠的工人們討論著未來的工薪和前途,每個人心裡都沒底,他們說著景川還不能理解的話題。諸如,「如果沒有了工作,將來怎麼辦?」「下崗是屬於停薪留職還是一次性買斷工齡?」「往後應該找什麼工作養家糊口?」…… 最後,參與談論的工友們都下了崗,只有臨休的老員工和高幹子弟留了下來。 那年的除夕夜,景川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飾演下崗工人的演員黃宏說了一句臺詞:「咱工人要替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爸爸沒有說話,默默調小了電視機的音量,在《相約98》的歌聲中,帶著景川和媽媽出去放炮仗去了。 春節後,景川爸爸用補償下來的錢,租下了一間鋪子,開始租售港澳臺地區的盜版影碟。 那時,網絡還不發達,電視機裡也就只有幾個頻道,有生意頭腦的爸爸盤下了那家小店面,在家門口做起了小生意。 借著工友們的支持和超前生意頭腦,影碟生意還算不錯。一般普通的碟片需要交十元的押金,每天的租金是三塊錢,延期需每天另付一元。遇到有港澳台明星主演的影碟,像周星馳、周潤發、林青霞等港澳巨星,租金更高,碟片也更搶手。 生意雖然不錯,但也只能勉強維持生活。景川爸爸一日三餐都在店裡,從早八點忙到晚十點,比當工人辛苦多了。 那時候,景川最高興的事就是放學之後來店裡看武打片,即使每天看一部也從來不會重復,順帶著幫爸爸看店,那間小小的影碟店帶來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景川也是通過它了解到南方城市的繁華,溫暖如春的天氣,很是向往。 有一天晚上,爸爸對景川和媽媽說,南下下海,順應時代發展潮流。 就這樣,景川一家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車,樹木漸漸由灰變綠,來到了一座冬天不會下雪的城市——珠海。   (二) 也就是在那一年,在澳門的青年圈子裡流行著一部名叫《濠江風雲》的電影。 阿文的哥哥阿雄沒有繼承爸爸的手藝,反而整日流浪在火光漫天的街頭,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稱兄道弟。 有一天,哥哥突然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澳門不大,但哥哥像是人間蒸發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爸爸並沒有對哥哥的消失表示過遺憾,只是有些沮喪。世代傳承下來的木船手藝眼見著就要失傳,繼承人又是一個不爭氣的敗家子。他只有阿雯,只有懂事的阿雯陪著他。 雖然木船沒有了市場,但是阿雯和爸爸還是會出海打漁,他們世代是漁民,是大海的孩子。每次出海,爸爸都會帶上阿雯,讓她幫忙分揀漁獲,有時捕的多了就拿上岸叫賣,捕的少了就直接晾曬成魚幹,自家食用。 阿雯很喜歡和爸爸一起去捕魚。在阿雯的眼裡,海洋是一個巨大的寶藏,裡面藏著各種神奇的生命。在阿雯看來,藍色的海水讓她感覺很親切,阿雯的身體裡湧動著漁民的基因,流淌著海洋的血液。 爸爸是海,媽媽是樹,我是海和樹的孩子。 阿雯心想,如果媽媽還在,哥哥就不會走丟了,哥哥一向很聽媽媽的話。 阿雯家居住在路環,位於澳門最南部的區域。鼎盛時期,這裡曾麇集著幾十余家造船廠,不過現代捕魚業已經看不上那些做工慢,周期長的木船。取而代之的是生產速度更快、成本更低、更加先進的金屬漁船。 於是,路環海邊的造船廠一個個地雕敝了,只剩下一些七零八散的光木頭,或躺在海邊,或直插在岸上,好一點也就只剩下了幾條空落落的檁木,被幾個水泥樁支撐著,靜靜地接受著時間的腐蝕。 但是爸爸還是喜歡木船,出海打漁少不了那艘桅桿上打著補丁的帆船。那艘船是爸爸成年後製作的第一艘木船,比阿雯的歲數還大。 爸爸說,船就像一個人的身體,每個部分都很重要。如果你沒有手或腳,就不能吃飯或走路,而船沒有了一個組件的支撐,就會散架。他對那艘船的每一塊地方都很熟悉,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不過,在時代的洪流下,木船已經沒有了銷路。爸爸不得不放棄這項賴以生存的手藝,轉而在岸上開起了一家手打咖啡店,維持著生計。 阿雯從小時起就在造船廠生活,她是聽著造船的刨花聲長大的,造木船的刨花有種特殊的香味,落在地上時像是海洋裡散開的浪花。太忘情時,阿雯會不自覺地躺在「浪花」裡,想象著自己是在海洋裡遨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耳濡目染下,阿雯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有時,她會拿起一些剩下的邊角料,用爸爸的工具在上面刻來刻去。海洋裡的動物都是她雕刻的素材,並一發不可收拾,逐漸愛上了木雕。   (三) 景川一家在珠海做起了建材生意。 經濟特區成立之前,珠海只是一個以農漁業為主的邊陲小鎮,隨著珠海各項基礎設施建設大刀闊斧地開進,做建材五金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發展良機。有生意頭腦的爸爸,嗅到了賺錢的門路。 在這裡,只要夠勤快,就能生存。 他們居住的地方屬於主城區裡的城中村。那一片有很多外地人,分別來自不同的省份。有做旗袍的上海胖叔叔、開川菜館的四川孃孃,做古玩生意的北京大哥……這裡就像一個語言的大熔爐,每到傍晚就能聽到各種不同的方言,呼呼啦啦地追叫著吃晚飯的孩子。 景川最喜歡的就是傍晚。天氣不算太熱時,所有人都會在門前空地上擺上餐桌。每一家的餐桌上都會有幾道味道迥異的菜。景川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著碗筷在每個桌上夾上一些,一圈下來,也就吃的差不多了。 鄰居們的關系都很和諧,想是都體會到了出門在外打拚的辛苦,生活上都會互相幫襯點。日子過的平淡卻很安穩。爸爸早出晚歸,媽媽照顧一家人生活起居,景川在慢慢長大。 但也有不那麼順心的時候,比如說颱風。景川沒見過颱風,從電視裡也接觸得很少。來珠海後,他只是覺得這裡的天氣有些燠熱,身上經常是汗津津的。 那天傍晚,一家人正在門前的空地上吃飯,景川夾了一圈菜之後就吃飽了。他跑到二樓的閣樓上擺弄從同學那裡借來的收音機,收音機那頭呲呲拉拉地播報著颱風即將登陸,請各位居民做好防禦準備的消息。 不多時,剛剛還是深藍色的天空,忽然變成了深灰色,烏雲密布,越積越多,越積越厚,天空變得很低,似乎就壓在景川的頭頂上。透過屋檐,景川看到遠處的樹梢在左右搖擺,一開始有幾滴雨打在屋頂的防水氈布上。而後雨滴變得越來越多,聲音也逐漸大起來。雨下著的時候,風一直沒有停止。 爸爸和媽媽正在底下手忙腳亂地歸置物件,盡可能地讓損失降到最低。但是在強大的颱風面前,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只能延緩房屋被颱風摧殘的時間。天空變得昏天黑地,颱風像魔鬼作法一樣,變得異常恐怖。 爸爸在狂風和暴雨之中忙著加固屋頂,媽媽不停地搬運著被吹倒的家具,景川驚恐地抱著媽媽的腿,看著還在肆虐的颱風不知如何是好,那一晚,時間顯得格外難熬。 天剛蒙蒙亮時,颱風的勢頭終於過了,門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被雨水打濕後的枯葉貼在地面上,桌椅也被掀翻在地,幸運的是,屋頂保住了,風停了,雨也不再下了。 颱風過後,景川從收音機裡聽到了澳門回歸的消息。那時,他還不能理解那意味著什麼,直到多年以後赴澳讀書,他才真正感受到這座城市的魅力。   (四) 澳門回歸以後,阿雯在路環的荔枝灣村學起了做木雕。 一開始完全始於興趣,但經過幾年的磨練,阿雯的木雕作品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媽祖木雕。媽祖是澳門人的守護神,阿雯的媽祖木雕造型古樸大方,很多人都願意請一尊供奉。 阿雯愛上了木雕,這是一件讓爸爸十分欣慰的事。 在阿雯的影響下,業餘時間,爸爸也拿起了工具,製作起了木船模型。雖然這些船只是微縮模型,但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這座城市正在消失的文化遺產,這不僅僅是在造模型,更關乎著造船的工藝和歷史。 阿雯以另一種方式,也在做著一件與爸爸一樣的事情。 但無論是雕刻木雕還是製作木船,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很難達到量產,也就不能市場化運作,爸爸說,手藝人是靠手吃飯的,沒有溫度的木雕不做也罷。 澳門回歸後,治安好了很多,街道上不再出現火光漫天的場景了,各行業也都有欣欣向榮的勢頭。 最值得阿雯開心的就是哥哥回來了。 哥哥回來後做起了旅遊。他對阿雯說,現在做旅遊正是個好機會,不難賺一筆,要比在娛樂場做疊碼仔強多了。哥哥有些變了,但是阿雯說不好變在哪裡。從外表上看上去,只是額頭上多了一道刀疤。 哥哥整天忙著帶團旅行。他幾乎不在家,整日穿行在澳門的街頭,為遊客們介紹當地的景點,美食和環境上乘的娛樂場。有時也會帶上幾個年輕人來光顧爸爸的咖啡館。阿雯知道哥哥的想法,他想讓爸爸轉變對哥哥的看法。哥哥正在變好,像這座城市一樣充滿著希望。 遊客多了以後,阿雯有時也會來咖啡館幫忙,手打咖啡很費力氣,爸爸忙不過來,店裡的好生意有一半的貢獻是來自哥哥。(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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