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寄你我心中的日月──悼Y.H.

■一靈 Ⅰ 霜降,露白,秋日如是深深近 這年冬天,距你匆匆離世半年 羅東運動公園虹明湖心,草仍生長 隱隱發漲而一日一日長 氣溫降,家旁巷口鳳凰花燃又滅 吾友,正如你人生畢業出發到新地 我也邁向人生新階,與你殊途的我 今夏全家到你家鄉 ──在我們島嶼的胸口,心的位置 那片美麗的水域群山包圍 天空俯身來照鏡,我也留影我也看 遠近眾樹緩緩生姿,列隊沐浴著風 綠蔭起伏裡浮動著鳥囀奏鳴 好似輕喚,喚那丹色的水、碧色的水 聽說你的青春在此泛舟,你在這兒 唱歌在這兒寫信在這兒 歌裡信裡有著這裡──家鄉的氣味與顏色 櫻花留戀金針忘憂,一些些霧與一些些雨 來往的人呀人,許多遭遇與故事 記憶持存,點滴注流這片水域 吾友,這樣啊我的心緒成雲 致雨,雨更常來,更常來 Ⅱ 我的父親也曾這樣走進島嶼胸口 母親也是,學詩的年紀我在此逗留 環潭散步,遇見許多人其中許有你 如今迎面是秋是冬,是天空漸高的年歲 是樹猶如此舊友漸凋,是秘境走成公園 人生過熟雜陳五味,哀樂交集著悲欣 聲色不一而足夠轉調紛紛成虹彩:綠、黃、橙、紅、金 青山映水接天色──我只是靜,只是品 我心有島嶼惟其如此聽見那聲音棲止 (無論其名珠嶼、浮嶼、玉島、水中島 光華島、珠仔山或聲響復振的拉魯 我曾見過曾經在那兒的月老,如今妻女隨行 我們安安靜靜不去打擾,那停棲島上的靈) 好像你也棲止這裡 Ⅲ 那年婚前掛單你家,我們不時夜話 連綿冬雨催眠直到紅酒漸醒 或紅玉、阿薩姆慢慢舒展釋放身心 聊起你我的夢想、過往、家鄉事 開啟了我們幾次談話的是茶和筍 一是經久耐泡餘韻不絕,一是遇雨則發 你說你是山裡水邊長大的孩子 故鄉傳說先民追鹿驚喜於魚蝦滿滿而落腳 而你聽心而行翻山越嶺到蘭陽──這裡也這樣 有繚繞雲霧有綿綿陰雨,人情豐美如水草 而你又說,此際故鄉有山脈脈依潭 花開勝雪;而水,水來回輕輕,你聽得見 Ⅳ 這年春天你走得自在,輕輕如睡 只是留下妻兒留下世界給我們整理 (啊我轉用我們早逝同事的詩句) 你山林環繞的青春樂園──日月潭 是嵌於大地的明鏡,映照日月星空點綴著雲 在島嶼的胸口,在人間的她依然這樣 清晨薄霧似紗膚貼水面,涼風霧水間荏苒透露 緩緩是一日,一日將盡的黃昏多美 我們仍能聽見遺音,那是星體運行 光輕輕刻於靜靜的潭中水面 山在這兒,樹在這兒,流連的人影也在這兒 流注加入使水更深,一切更深時 想念寄給靜,寄語給雲寄歌給風 將你寄這裡,將這裡寄你 (本事:吾友Y.H.南投人,今春驟逝,年未半百,這是詩人羅葉之後我第二位在崗位上離世的同事。他倆待我甚厚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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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彈鋼琴

■雨蛙 第一次「聽見」s彈鋼琴是在他花蓮的老家作客的時候。粗糙生繭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細緻而溫潤的白鍵與黑鍵,他厚實的身軀與簡單的汗衫倒映在隱隱泛光的黑亮鏡面琴身裡,輕盈與粗重的神奇對比,正如指尖所揮灑出的對位律動般觸動心弦;儘管如今的你早已對旋律不復記憶。 琴聲如此熟悉,於是你想起在那前幾天曾誤以為是音響播放的鋼琴專輯,抑或附近住家學童練習時所傳來斷斷續續的反覆節奏聲;聰明如你者當然立刻意會,此時所聽見的錚錚旋律,並非如〈少女的祈禱〉或〈給愛麗絲〉這類被反覆聆聽到令人有些嫌膩的所謂世界名曲──雖則這些曲子本身也有清純如初登社交舞台的嬌羞名媛那一面。 然而,此刻你所「聽見」的是舒伯特似的纖細而靈巧的嘈嘈私語;時而又化身為巴赫曼尼諾夫那般志得意滿的切切急雨。(我知道你聯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那曾是我年少時最愛的樂府唐詩。)你也想到了,在千年前某個不知名客舟裡,那些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渡客或舟夫、落魄官人或失意琴師的酸楚心事。 彈鋼琴這檔子事顯然不符s揮汗如雨下的肉身形象──不管那身軀曾經屬於人聲鼎沸的舞榭酒肆、或熙來攘往的幽暗禁地。因此無心聽聞的人們經常、刻意略過間關迴盪下的曖曖衷曲,任憑那些不知自何處起的絃外之音再度消散於無有。儘管彈奏者也許並不在乎聆聽者的罔聞或透徹與否。於是,且讓一切似有若無的風流喧囂在曲終人散時隨之塵埃落定吧。這也就是賦者者蕩氣迴腸的演奏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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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循聲

■昫安 我在大度山坡上的租屋處,是公寓改建的學生分租套房,每晚九點以後,總會聽見一陣,細碎、嘈雜而不間斷的流水聲。 這陣聲音和我休學那年住在外婆家時,聽到的聲響不一樣,竹南海口尾的外婆家,那裡的聲音是安靜且自然的,可以很容易地聯想到,應是附近圳溝灌溉水源的流水,圳溝流水時,偶爾會伴著陣雨,因為合院加蓋的鐵皮,擋水的瓦片來不及擋住的漏雨,因此,漏雨經常伴隨流水聲,啪答啪答地流過寂靜的夜晚。 然而,租屋處晚上九點以後不間斷的流水,聽起來不太自然。 租屋處外的流水聲,有些聽起來很遠,有些卻又好像近在咫尺,我不確定那些聲音哪裡來的,畢竟,我從沒找到這些聲音的確切發聲位置,但可以肯定的,這陣流水聲從來沒有停滯過,而且大部分的時候很湍急。 分租套房的流水聲聽起來極度不清澈,總好像絆著什麼似的,激起漣漪後,又暗潮洶湧地繼續流動,卻又無法預知下一個會被絆住的地方在哪裡。剛搬進來的第一個月,我以為這種偶發性的聲音會造成不安與焦慮,進而加重我的原發性失眠,原本我還想著,回新竹看診時,該拜託醫生讓我多備幾顆安眠藥,然而,住了一個月後我發現,異常迷幻地,這陣流水聲在我入睡時,竟極為安定地,流過我的夢境,甚至,晚上我必須聽著這個聲音入睡,沒有流水聲的那晚,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這個行為似乎是某種癮頭,藥劑似地,我常猜想,這種流水聲也許媲美安眠藥的強大功效。 有時候,住處外的流水聲常伴隨陣雨聲,陣雨聽起來應是暴雨前的小雨,弔詭的是,每當我拿著傘走出套房、步下樓梯,然後漫過迴廊,鑰匙感應後推開大門、打傘,瞬時,才突然發現,原來外面根本沒有下雨。 我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能聽得到這種難以言喻、好像幻聽的聲音。直到一天,我北上回家,待在貓所住的那個房間裡,也聽見同一陣流水聲。 而且,貓也聽到了。 貓豎起耳,轉了轉頭,尾巴彎成了問號的形狀,接著,開始在房間裡兜兜轉轉,再依著順時針方向畫圓,倏忽,有一聲分貝很小,但頻率很高的撞擊,刺進我的耳膜,我感覺到自己的耳垂下方的肌肉緊縮一陣,外耳耳骨向上抽動,力量撐開耳蝸,我家的貓同時別了頭,眼神銳利地刺透空氣,快速擺動耳片,並像雷達那樣用力探測著。 我們同時望向地上的排水孔,並試著靠近,貓有些害怕,往前踏一步後就停了下來,我大步跨上前,蹲下細聽。 確實,那陣聲音是水珠撞擊鐵管的聲響,但是我和貓所待的那個房間,只有一個裝有冷水水龍頭的水槽,水槽的S管,連接牆壁,水槽旁留有排水孔,但多年未使用。排水孔之所以被留下,只是因為我的建築師父親設計房子的時候,為了要方便之後的空間利用,於是,未雨綢繆地,預留了一個排水孔,但直到現在,那個排水孔基本上形同裝置藝術,毫無用處。 我的手機在沙發上亮起,屏幕顯示:媽傳了一則訊息。 「上樓洗澡,我洗好了。我在樓上叫妳幾百遍,妳都沒反應。」 我望向身旁的貓,牠走了過來,盯著排水孔好久,弓起背,整團像爆炸的毛球,我蹲下身摸了摸牠的頭,順順毛,另一手夾住牠的身軀,停了五秒。 放開牠後,牠蹭了我的膝蓋,眼神和緩許多。 我丟下屏幕發亮的手機,將貓抱離排水孔,接著,順起鑰匙往家門外走去,站在對街,回望整棟建築。我的視線依循著筆直的樓房垂線,發現一條水管,水管下方開了口,哇啦啦地出水,出水水量隨時間漸緩,自溫度凝成的水珠,在秋夜裡,啪答啪答地敲打鄰居家的鐵皮。 流水聲的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住在同一種空間的人們,彼此依存,卻互相不理解,因而殘留了聲響?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這陣聲響,有可能所有人都聽得到,但彼此當作不知道嗎? 真的只是……這樣嗎? 「妳到底要不要洗澡!」 不知何時,媽已經出現在我的身邊。 聽起來……挺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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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難忘寫信慢時光

■鐘莎 「時光荏苒,光陰匆匆……」年少時寫信常常喜歡用這樣的辭彙來開頭,好像一開頭就將自己的情緒壓低,達到了水波不興的平和狀態。適時年少,反倒故作老成,卻不料,此後最讓人懷念的也是過去那段懵懂純真的時光。有一日,無意之間,我打開了母親過去用來放置重要物品的紅木箱子,過去那個上了鎖的「保險箱」如今被我偶然打開了,看到的是母親保留著我的年少時寫的一些未寄出去的信件。讀之,五味雜陳,如此清澈見底的心性全然與文字相融,竟不敢置信,這真是過去那個遙遠的自己。 小學、初中時期最流行寫信,不過那時的我們,寫的信更多的是給予同學。有時候是同班同學,有時候是隔壁班同學。對於寫信,我們總有種沒來由的重視感。信紙是必不可少的,紅色的線條如同一個醒目的符號,分割著內心的段段句句。圓珠筆寫信太過絲滑,行筆之間缺少了「抑揚頓挫」的轉折之感,給人一種輕浮的錯覺,故而我很少使用。鋼筆被賦予的文化底蘊,一直薰陶著我。況且,鋼筆書寫之時,要求寫字者對於「橫撇豎勾」有堅定的落筆,於停頓之中,思緒日漸充盈。因而,我總覺得寫信必須得用鋼筆才能將我的情真意切,以字字句句的形式慢慢流淌出來。 思緒上來時,鋼筆卻正好沒了墨水,往往「意興闌珊」。故而,用鋼筆寫信前,我總得先將盛裝墨水的筆桿子清洗乾淨,再充滿儀式感地拿出晶瑩剔透的墨水瓶,小心翼翼打開瓶蓋,將鋼筆的筆肚餵飽。我喜歡黑色的墨水,總覺得這種黛色,給人一種雲影如浣的美感。寫信的嚴謹,與使用鋼筆時的「小心翼翼」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寫完以後,反複的研讀與修改,既怕其中字句不通惹對方會錯意,又怕寫錯字失了自己的顏面。每一個字,都是我內心的傳達,所以必須字字精准、深諳我心。 剛寫好的信,我習慣將它放在書桌上,待其字跡乾透,再將其裝入信封。裝信時也是很有講究的,如果能對應信封的尺寸,將信紙最大化折疊的方式塞入其中,那自是最好不過了。畢竟,那一道道折痕,雖然充滿著思念的幸福感,但也容易破壞紙張原有的完整感。不過,那個年代我裝信封也是少有的事。畢竟,彼時的零花錢很難讓我們的所思所想得願以償,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方為至勝。然畢竟是同校筆友之間的信件,所以為了讓信件更具密封性,我們往往會將信件折疊成千紙鶴、愛心、兔子等形狀。這樣,收信人收到信件時,不僅能從這些千奇百怪的形狀上感受到對方的心意,也能更大程度地保護隱私。 實際上,那時的我並沒有太多遠方的朋友,哪怕自己有滿腔的寄信之心,也很少有將信件寄出去的時候。僅有的兩次寄信,一封是寄給了遠方的姑姑,一封寄給了一位在外地讀大學的姐姐。 儘管未能收到回信,但這兩次寄信的經歷,讓我如今想來,仍覺得溫暖異常。第一次在泛黃的信封上,寫上郵編與地址,那種嚴謹的態度令我全神貫注聚精會神。還有用膠水貼郵票時,就感覺好像自己蓋上了一個偉大的印章,而充滿了成就感。更別提,當我在郵局門口徘徊良久之後,終於在一個四下無人的時間點,將信件輕輕塞入綠色的郵筒,直到聽到郵筒裡傳來似有似無的信件落底的回應,我才安心地逃離此地。最終,我帶著滿腔的竊喜與悸動,默默地期待郵遞員快點將我的信件寄出。 關於這兩封信,年少時羞澀,總覺得遺憾。但反過來說,沒有回信,說不定我那些無厘頭的話語,仍然處在絕對安全的地帶,倒也讓少時的我安心。也是數年後,一個偶然的契機,我才發現原本我的信並未寄送出去。原因是我書寫信封的方式有誤。不過倒也無妨,總歸是美麗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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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詞裡的立冬

■線‧索 立冬,這個帶著寒意的節氣,宛如一位清冷的詩人,悄然踏入歲月的舞臺。當它來臨,詩詞的世界裡便暈染開了一幅幅素雅而深邃的畫卷,引領著我們走進那充滿詩意與哲思的冬日時光。在詩詞的國度裡,立冬是白居易筆下的「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愛」。那冬日的暖陽,帶著幾分柔和與溫暖,宛如一位慈祥的長者,用它那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世間萬物。它透過稀疏的樹枝,灑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彷彿是大自然在這個季節裡特意留下的詩意筆觸,細膩而又迷人。每一縷陽光都像是被歲月過濾過一般,純淨而安寧,讓人在寒冷中尋得一絲慰藉,心生無限歡喜。 立冬是李白心中的「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滿前村」。在這個時節,月光如雪般清冷,墨花如夢般迷離。詩人的思緒在這空靈的氛圍中飄蕩,如夢似幻,飄忽不定。那份寧靜與悠遠,讓人彷彿置身於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靈世界,遠離塵世的喧囂與紛擾。在這寂靜的月夜,思緒可以自由飛翔,心靈可以得到徹底的淨化。一切的煩惱與疲憊都在這月光與墨花的交織中漸漸消散,只留下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和最純粹的嚮往。 立冬是陸游眼中的「室小財容膝,牆低僅及肩。方過授衣月,又遇始裘天」。狹小的房屋,低矮的牆壁,在這寒冷的季節裡更顯局促與簡陋。然而,詩人卻以一種坦然的心態接受著這一切,沒有絲毫的抱怨與不滿。他在這有限的空間裡,堅守著內心的寧靜與淡泊,讓人感受到一種在困境中堅守的力量。這種力量並非來自於外在的物質條件,而是源於內心的堅定信念和對生活的熱愛。無論環境如何艱苦,都能以樂觀的態度面對,都能在平凡中發現美好,在困境中尋找希望。 讀著這些詩詞,彷彿能穿越時空,與古人心意相通。在他們的筆下,立冬不僅僅是一個節氣,更是一種情感的寄託,一種生命的感悟。它承載著詩人對時光流轉的感慨,對人生起伏的思考,對自然變化的敬畏。每一個字,每一行詩,都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人生智慧。 立冬的詩詞,有的充滿了對歲月流逝的感慨,那是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讓人不禁感歎生命的短暫與無常;有的蘊含著對未來的期許,在寒冬中孕育著希望的種子,等待著春天的到來,綻放出絢麗的花朵;有的則抒發了對生活的熱愛,即使在冰天雪地中,依然能發現生活中的點滴美好,用一顆熾熱的心去擁抱這個世界。 當我們沉浸在詩詞裡的立冬時,便能感受到那份獨有的韻味。它讓我們在寒冷的季節裡,依然能擁有一顆詩意的心,去欣賞雪花的飄舞,感受它的輕盈與純潔;去聆聽寒風的吟唱,領略它的凜冽與豪邁;去品味生命的深邃與寧靜,思考人生的價值與意義。 詩詞裡的立冬,是一場心靈的盛宴,是一份溫暖的慰藉,是歲月長河中永不褪色的珍寶。它讓我們在歲月的輪迴中,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對美好的追求,對真理的探索。讓我們在這詩意的浸潤下,度過一個又一個充滿溫暖與智慧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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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玉蘭冬蕾孕夢香

■薛貴芳 「寒冬未盡蘊生機,玉蕾枝頭夢已期。待到春風拂檻處,笑越冰雪展嬌儀。」冬日的公園裡,萬物多呈現出一片沉寂與蕭索。而玉蘭花蕾卻以其獨特的姿態,為這寒冷冬季增添了一抹別具韻味的景致。那一個個玉蘭花蕾,宛如沉睡在時光深處的精靈,默默孕育著生機與希望的夢想,等待著春日裡一場絢爛芬芳的甦醒。 玉蘭花的冬蕾,彷若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它們形似水滴狀,尖端微微泛著青澀,被一層毛茸茸的外衣溫柔包裹。這層絨毛,像是為花蕾抵禦嚴寒而特製的披風,在冰冷的空氣中,給人一種溫暖而柔軟的錯覺。蕾身的顏色,是一種淡雅的青灰,恰似被冬日的霜霧輕輕浸染,雖不嬌豔奪目,卻自有一種內斂的沉靜之美。 當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周圍的樹木多在風中瑟瑟發抖,葉片凋零,枝幹光禿。唯有玉蘭樹,雖也在風中搖曳,卻堅定地托舉著滿樹的花蕾。這些花蕾,像是一群無畏的勇士,在寒冷中相依相偎,彷彿在彼此的陪伴與鼓勵下,積攢著力量。它們不被嚴寒所嚇倒,不被孤寂所吞噬,於無聲處,靜靜孕育著內心的夢想。 唐代詩人楊萬里對玉蘭花蕾亦有精妙描繪,「初如春筍露織妖,釵似式蓮白羽搖。」那玉蘭冬蕾恰似初露的春筍,帶著一抹妖冶的風姿嶄露頭角,又彷若頭戴寶釵、身著白羽的仙子在風中輕盈搖曳,這般形容,將玉蘭花蕾的嬌嫩與靈動展現得淋漓盡致。它們在這漫長的冬日裡,把所有的憧憬與希望,都凝聚在這小小的花蕾之中,如同一個裝滿秘密與驚喜的寶盒,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便將其全部釋放。 在這孕育夢想的過程中,玉蘭冬蕾還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香氣。這香氣,不同於春日百花盛開時的濃郁芬芳,它是一種極為淡雅、幽遠的香。若有若無地在空氣中瀰漫,似是一縷輕煙,在寒冷的冬日裡嫋嫋升騰。當你不經意間靠近玉蘭樹,那股清香便會悄然鑽進你的鼻腔沁人肺腑,讓你的心在瞬間變得寧靜而澄澈。 這香,彷彿是玉蘭花蕾在夢中發出的輕聲低語,訴說著它們對未來的期待,對生命的熱愛。它在寂靜的冬日裡,宛如一首無聲的樂章,為這寒冷的世界增添了一份靈動與詩意。也許,這香氣也是玉蘭冬蕾與大自然交流的語言,它們用這獨特的方式,向天地宣告自己的存在,表達著對春的渴望與嚮往。 站在玉蘭樹下,仰望著這些充滿希望與夢想的花蕾,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感動。常歎春來花放早,芬芳原蘊苦寒中。它們讓我們明白,生命的旅程並非總是一帆風順,在困境與逆境之中,亦能堅守內心的信念,默默積累力量,孕育美好的未來。就如同這冬日裡的玉蘭花蕾,雖歷經嚴寒的考驗,卻依然懷揣著對春天的嚮往,用夢與香書寫著屬於自己的生命傳奇。 等待著吧,當春日的暖陽終於穿透雲層,灑在大地之上,這些玉蘭花蕾必將在東風夜放花千樹之際,綻放出如雪的花海。那時,它們的夢想將在枝頭絢爛綻放,它們的香氣將四處瀰漫,向人們訴說著冬日裡那段默默堅守與孕育的時光,成為春天裡最令人矚目的風景,讓每一個見證者都為之動容,為之沉醉。化「繭」成蝶的那一刻,玉蘭花一定是春天的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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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才們愛慕的才女 ∣∣露‧莎樂美

■王建文 露‧莎樂美(Lou Salomé)曾經是哲學家尼采摯愛的女朋友,1882年時尼采曾兩度向她求婚,但兩人間的關係終究只維持了半年,莎樂美選擇了三角關係裡的另一位哲學家保羅‧瑞(Paul Rée),之後兩人在柏林共度了三年,尼采對莎樂美和保羅‧瑞都十分不滿。他們三人友好時曾拍過一張所謂「三位一體」的合照,尼采曾說:「要去女人那裡嗎?別忘了帶鞭子。」在這張合照裡,鞭子卻落入女人(莎樂美)手裡;那只是一根小細鞭,是一根細枝連著一小段短繩之類的,但那象徵著優勢、權力與主權。在兩男一女的三角關係中,兩位男方都得努力討好女方,於是女方佔了優勢,鞭子由莎樂美拿著,正好透露出此「三位一體」戀情的實際狀態。尼采與莎樂美分手後,專心寫他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要去女人那裡嗎?別忘了帶鞭子。」這句話正是出自該本鉅著(第一卷,藉由老婦人之口說出 ),尼采似乎在自己的作品裡透露出失戀的憤懣之情。之後尼采再也沒愛過其他女子,結識莎樂美之初,尼采就對她說:「我們是從哪顆星球一起掉到這個世界的?」莎樂美超越傳統、特立獨行的言行激發了天才人物尼采的靈感。 莎樂美與保羅‧瑞的密切友誼接近尾聲時,她於1887年(二十六歲)嫁給那位精通中亞各國語言的東方學教授安德烈亞斯,教授比她年長十五歲。其實莎樂美不想結婚,而且她也不愛安德烈亞斯,這位教授多次向莎樂美求婚都遭婉拒,最後他在莎樂美面前把刀子刺進自己的胸膛,那可能是一種魔術技倆,但效果十足,莎樂美驚訝之餘只好答應結婚。但莎樂美也反將一軍,要求安德烈亞斯承諾莎樂美在婚後仍然擁有如同婚前的自主權(兩人是無性夫妻),如此則可維持恆久的夫妻名義。安德烈亞斯接受了,對於後來莎樂美些許的浪漫情事他並未干預,他所重視的是夫妻名義,以及基本上要居住在一起。自然他們沒有生小孩,莎樂美也信守承諾,直到安德烈亞斯高齡去世時和去世後都一直維持夫妻名義,莎樂美的全名中間始終銜有夫姓。 莎樂美三十六歲(1897年)時結識德國詩人里爾克(R.M. Rilke),那時里爾克年僅二十二歲,只是一位初出茅廬、籍籍無名的小詩人,沒有人能預料到後來里爾克竟成為與同時代之法國詩人梵樂希(Paul Valéry)齊名的大詩人。年少的里爾克狂戀莎樂美這位大姐級的才女,莎樂美應和著他。莎樂美啟發里爾克對神的探索,帶他去俄國旅行,並且拜訪了從事精神革命、過著農民生活的托爾斯泰。里爾克發覺俄國似乎是他精神上的原鄉,俄國人是對上帝十分虔敬的民族,那兩次俄國之旅促成里爾克寫出《時間之書》這本重要的屬靈詩集。莎樂美和里爾克之間的戀情持續了三年,之後轉化為終生友誼。莎樂美本身是素食主義者,里爾克由於對她的愛戀,受其感召而逐漸成為素食者,也可能是來自他對採行素食的托爾斯泰的景仰。里爾克在1914年6月29日寫給莎樂美的信件裡寫道:“ ……it has been a month since I arrived here. I have spent it under a strict vegetarian regimen…… ”;此外,有一次雕塑家羅丹(A. Rodin)請里爾克用餐,餐桌上有肉食,但里爾克完全不取食肉類,而羅丹也沒注意到。 風華絕代的莎樂美本身是多產作家,出版過小說、宗教哲學論文、人物評傳等等,是當時歐洲藝文界的活躍人物。莎樂美五十歲那年從文學領域轉入精神分析領域,次年成為佛洛伊德的學生和助手,固然得其真傳,但莎樂美並非盲目接受佛洛伊德的理論,她總是有自己的見解。莎樂美撰寫的精神分析論文令佛洛伊德十分激賞,他認為莎樂美的某些見解甚至超越了佛氏自己。莎樂美是首位獲准參加精神分析研討會的女性,而每當莎樂美偶爾未出席時,佛洛伊德就覺得若有所失。他們兩位時常通信,《佛洛伊德與莎樂美通信集》一書成為精神分析學發展史上的重要文獻。1914年,莎樂美回德國哥廷根(Göttingen) 開設精神分析診所,幫助了許多苦惱的人,執業約達二十年之久。半個多世紀之後,1994年,哥廷根市內最大的精神分析研究院改以莎樂美的全名(Lou Andreas-Salomé)來為該機構命名,以紀念莎樂美對精神分析學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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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人生卡卡,切盤大腸包小腸

■吳坤峰 走過2024年夏天,阿魚有了好多新身分。 阿魚說他要補習。等等,我一定是聽錯了,他怎麼可能說這種話,尚未開學就想強化英數跟專業科目,自動要求學習,不符他能躺就不會坐的性子。一問,才說同學所邀。 八月開始,阿魚新身分,準高一補習生。 補習班給了他一張卡,我稱補習卡。補習班說,補習卡有自己的卡號,會帶著你前往卡主的那朵雲,雲端上存放了一組組數字,何用明說。這些數字,是卡主許多三小時補習的小日子,縮成的補習數字,小考成績、到離班時間、煩惱的氣息。家長只需動動手指,輕輕滑過螢幕,啟動APP,輸入卡號,一把梯子空中降下,通往補習數字的雲端所在。補習數字●?了枝節,純度高,父母眼中,變態成各種情緒形狀,如握緊掌控的手形、關心不及的心形、口如箭弓的梯形。尢其是難看的數字,召喚闇黑,情緒形狀變得猙獰暴力,打得理智,黑一塊青一塊,黑雲籠罩。 八月最後一天,開學,阿魚新身分,嘉義高工職校新生。 阿魚又有一張卡,號稱青春學生證。這張卡可掌控學生到校狀況,放學離校的訊息,線上請假,有沒有正常到離校。掌控學生嗎?不如說是掌握學生安全的關心,它是心的形狀,還是許多顆心的樣子。為了確保阿魚早上準時到校,畫好安全的心形。我重新找尋適合和時短的上學路線,載著阿魚上學。新的路線,避開大路湍流車水、多所學校門口混亂馬龍,從民權路路頭向東騎去,十五分鐘內三處轉折抵達新學校嘉工。這條小路巷線,有著嘉義市舊街情味與早晨清爽擾動的氣味,騎來舒坦明白。途經九華山地藏庵與天公廟廟口,天地照看下,一天開始,會有種心安感,像一條向天地問安的路線。 惡的形狀從不因你是學生而放過你,但大多數人以心形對待學生。學生卡帶來了許多美好的心意﹕授大把專業知識,予有趣多樣社團;看電影打折,買手機網路優惠;坐車、旅遊優待;供給資源去追夢,揮灑青春。無青春可灑的我,也想著若我有張類學生卡多好,荷包揮霍時就能多了優雅,少了羞澀。 放學,阿魚成了公車族。學校到家,學校到補習班,二點一線,阿魚有了張悠遊卡搭公車。卡名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悠遊卡不悠遊。放學當口,公車來了,一大群學生嗶卡上車,嗶嗶聲不斷在車上的人耳邊唸咒,直到每個人認知自己是隻沙丁魚才停下,開動車子。上車的人,還不能放鬆自己,動彈維度,與周身的人近乎毫米或零的距離,在公車搖晃中,不讓自己攤在別人的身上。像海洋沙丁魚群,不言而喻,維持著游動方向的一致,互不妨礙的間距。學生們成了一隻隻夠格的公車沙丁魚,在車子的運動中,同學的晃動裡,自然調度著身體的位移。 阿魚新階段的一天。三卡共構,阿魚累到無奈地說「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日子難,就找點美好慰藉自己,對阿魚來說美食就是人生一種美好的力量。大腸包小腸不香嗎!米腸和香腸,碳烤切片,夾點蒜頭、放點嫩薑或醃的小黃瓜,微甜醬油膏醮上,入肚,委實好吃身心滿血。下回帶阿魚去吃,安慰一下他的難,或許吃完,他會感到「人生好嚐,大腸包小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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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以薰 應邀參加屘叔辦的家族餐敘,暌違三十年不見的叔叔嬸嬸們,以及堂表兄弟姊妹們,許多的面容變得生疏。當眾被考試猜猜看他∕她是誰,竟只對了一半。後來發現,只要是生過大病的長輩,我幾乎認不出來。 會這麼多年未見家族的親人,一方面是自己婚變心理作遂,不想拋頭露面被關心;另一方面是父親不願我們和這些親人接觸,所以,才會恍如隔世。 父親年幼時家裡經濟困窘,阿公的工作並不穩定,家中食指浩繁。身為長男的父親約七歲時,便跟著大二歲的三姑,拖著冰桶沿街叫賣枝仔冰,換取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一直到鄰居看不下去,怎麼叫兩個小屁孩出來作生意,才勸止了這場叫賣人生。 父親高職畢業後踏入社會,初時工作並不順利。後來幸得鄰居引薦成為旅館從業人員,從而有了一段收入頗豐的時光。在工作相對穩定之際,母親嫁入這個大家庭。長媳絕不輕鬆,除了公婆侍候,還有四個小叔、三個小姑要照顧。家務佔據母親所有的時間,但她只能默默奉獻。 如魚得水的職場,彼時父親的小費超過本薪好幾倍。為了減輕阿公阿嬤的生活負擔,父親將薪水袋,原封不動交給阿嬤,就連母親的買菜家用錢都由阿嬤來分配。 掂著手裡的鈔票,母親常望之興嘆,能買些什麼兼顧美味又營養,照顧這群小叔及小姑呢。或許擅於廚藝,又能精簡度日的母親,就在這個時候培養出才華與能耐。父親初時未察覺母親的尷尬處境,直到母親實在難為,才將窘態和盤托出。 與此同時,改善了家庭經濟卻引來另一件令人憤慨的事,阿嬤染上賭癮。經常把自己關在賭場好幾天,輸賭後回來休息數日、拿錢,再回去繼續賭。白花花的鈔票就這樣毫無節制被投入賭場,而讓父親徹底心碎的是,懷著我的母親即將臨盆,父親拜託人到賭場找阿嬤回來,沒想到我都繃出母親肚子了,阿媽還在賭桌上。 也因此父親決定搬出這個大家庭。爾後,爸媽就常帶著我們五個小蘿蔔頭,往返新居與阿公家探望長輩,雖然不同住,卻從來沒有減少對長輩的照顧。 阿嬤的糖尿病在她六十多歲就奪走了她的生命。臨終時,特別交待遺產如何分配,從二叔到屘叔,每個人都有不動產,唯獨父親什麼都沒有。我想,不論任何人碰到這種情況都不能理解。但父親並不打算計較,而是對這一切感到失望。自此,便極少和叔叔、姑姑們再見面。 這一道鴻溝讓彼此闊別數十年。本不以為意,但這兩年陸續送走幾位摯愛的長輩親人,很遺憾未能於在世時見最後一面。於是,我背地裡和小妹赴屘叔餐敘之約。眼前的叔叔們白髮蒼蒼,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也喚起許多兒時的回憶。近鄉情怯,這頓飯吃得我五味雜陳。希望父親大人能早日釋懷,把不愉快都拋到九霄雲外,重拾兄弟手足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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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然

■張紫蘭 像很多事物一樣,教育是一種自然。站立於天地之間的一種自然。就是要一個孩子,出落人間,神情揮動,獨特與平凡。要一個孩子「生動」,完全於他個人,又沈落群聚深處,巨人與淹沒都有他隱約的形體。 這樣,教育之單獨,教育之美。 教育是無邊的引誘,無邊的返回,那思考之極!之完全! 踴躍生命的祕密! 每個人(以「充滿」),都是宇宙的一個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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