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府中街的貓膩

■高朝明 吆喝打開包裝 一群喧囂,蛇竄街頭 那隻貓關上耳朵   吵雜聲拎著美食 舌尖互相擠壓味蕾的香噴 閃光燈…… 從小腿爬上眉頭 前面的腳印被後面的腳步染指 霓虹笑的紅潤 那隻貓收納眼神   燈籠收攤 遮雨棚放下一整天的紛爭 吞噬弱息的鎂光燈   人群走失 那隻貓不屑一顧 呼嚕的……打了半個慵懶 尾巴圈成惰性   幸福的…… 睡成一座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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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霜降的草木堪入畫

■潘玉毅 霜降如果不是一個節氣,而是一個單純的漢語詞語,那麼它或許會是動態的,而不僅僅作靜態狀。霜降,霜降,有霜始降,與下雨、降雪、刮風一樣,看到這個詞,我們看到的是一種氣象。或許,節氣本就是與某個時段氣象的「最顯著特徵」捆綁在一起的吧。 霜降彷彿一個遠客,差不多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人間走上一遭,它有時早幾日抵達,有時遲幾日出現,但前前後後大多不離同一個區間。霜降既至,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此時雖不及嚴冬的滿目荒涼,但蕭條意味已然十分濃郁。 如果你的寓所遠離城市,到了結霜時候,放眼望去,莊稼田裡白茫茫一片。人騎車經過田邊,總能看見霜華如花,開得密密麻麻。待走近看時,這些花彷彿一下子凋謝殆盡,只剩下連成片狀的白色顆粒,飄飄灑灑地覆蓋在泥土上面;但走遠了再看,草色如舊,一朵朵晶瑩的素色小花插滿了田野、丘陵,美得如畫一般。 除了白,黃也是秋霜的原色之一。「千樹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東籬的菊花和城裡的菊花相繼盛開了,我們目光所及,盡是如浪濤一般翻湧的燦燦黃色。霜落在菊花上,是所謂的「菊花霜」──點點秋霜,涼冷適意,將菊花點綴得分外好看。遺憾的是,現如今溫室裡的花朵多了,霜染的藤藤蔓蔓竟變得稀罕起來。換作從前,可完全不是這樣。 霜是古詩裡詩人們慣用的意象,「月落烏啼霜滿天」,「人跡板橋霜」,「鴛鴦瓦冷霜華重」,「枯草霜花白」……到了秋天,霜便成了一種活物,與草木蟲魚共同裝扮著秋色。在有些人心中,它甚至比動植物更加醒目,更加有意思。 不過,古人對霜的認知存在一個誤區,他們常以為霜是露的進化史。從《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之句到曹丕在《燕歌行》裡「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詠嘆,再到北宋晏幾道「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的長短調,都隱含了一重意思──露凝為霜。其實,露是不會變成霜的,只不過在科學尚顯落後的從前,忽然有一天醒來,發現露珠不見了,霜卻出現了,人們便誤以為是露變成了霜,就像冬天水缸裡的水變作了冰塊。 作為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霜降在人們心中還有著別樣的意義,「惜時」是其中較為突出的一重。霜降抵達人間,勤快的蟲兒鳥兒聞著氣息,開始囤積過冬的食物,準備在下一場寒流到來之前躲到地底下、樹窩裡、岩洞中去。人是「萬物之靈」,當然比蟲鳥更能捕捉氣候的變化,於是,霜降以後,我們不時能看到一場場田間地頭的勞作。 大自然是很有意思的,它給你帶來寒冷的同時,也總能帶給你溫暖。天氣冷了,需要一定的食物補充能量。霜降前後,田地裡最不缺的便是吃的:桔子,柿子,番薯,小菜,水稻……水塘裡還有菱角和雞頭米。大地上一派豐收景象,居住在大地上的人一臉歡喜。漢字的可貴在於一字不易,若是霜降變成了霜凍,對於農人來說可就是一場災難了。此為題外話。 霜降時節,不止室外的草木會有感應,甚至連餐桌上的菜餚也深受影響。一覺醒來,打開飯菜罩,我們發現沾點葷腥的菜都打了凍,彷彿霜降降落在了菜餚上,讓這個節氣的到來顯得愈發真實。在我居住的城市,霜降一至,坎墩的羊骨頭粥又要開始熱賣了。到了夜宵時間,人們不約而同地跑出家去,用那羊骨頭粥的誘人香味滿足自己的味蕾。這一刻,我們覺得,霜降如畫,不只是風景入畫,分明也是一幅美食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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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霜降

■蘇家立 即使逐漸變冷,鐘擺仍不曾改變搖晃的力道:黃昏從左盪到右,再回首時已是滿天星斗,許多扇窗剛闔起眼睛,一縷微風擦過檯燈的開關;迷人的長髮不自覺往西潺潺流去,如牛奶般雪白卻又滑潤,默默岔開心愛的人緊密的指縫;你不想沉溺於催眠,仰望天空拋下的一顆顆流星,在願望冰冷前抓穩時針的尾巴。   每個人的影子都有該亮的時刻:或許是午夜或許是落葉堆積為一小撮森林又輕輕被推倒成一片夜鶯啼叫。我牽起秒針溫暖的指梢,同時修整好身體的輪廓,預備讓戴好手套的深秋反覆摺疊,每摺一回就放入一朵蓬鬆的雲,雲與雲在摺痕裡磨擦出夢的沙沙聲,令黎明到來時所有屋瓦能承受一場場小雨的擊掌。   她留有一頭看似變冷如月光清澈的長髮,拉著細繩的手慢慢晃著城市的光與每扇門打開的瞬間。天空由右盪到左,一幕幕蔚藍深深摟抱著夜色:我們相視微笑,影子無隙地交疊在一塊,偶爾翹起的那頁青春,伸長手臂小心地撫摸略燙的分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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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紀小樣詩集的好處

■紀小樣 放在顱頂練習走台步 桌子的隔熱墊 泡麵碗蓋 助眠劑 打哈欠遮口 便所沒有衛生紙 墊鞋底增高不反彈 把蟑螂打得肚破腸流 戶外睡覺 遮陽或搧風 亂寫讀書心得 (反正老師也 沒讀過;就算看過也讀不懂!) P.S 任何人高興都可以幫我再補上一句   ─────────────────   三年後自動絕版 限期促銷價七九折 錯過可惜!一本不到 二百五;不蓋你啦! 這幾乎也是所有詩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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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月像搖籃

■花千樹 只要新聞報導,漁民在東海岸捕獲地震魚,感傷和憂心齊浮上心頭,地震魚稱是皇帶魚,深海中是牠的棲息地,據說每當地質發生變動,牠受干擾游到淺水海域,其體形碩長像巨大的白帶魚,游泳悠哉緩慢,今年六月間,漁民在太麻里海域捕獲的地震魚長達六尺。 我一直把地震魚想像為海中仙風道骨的隱士,與世無爭隱居海的深處,情勢所逼出來避難,反而遇難,這樣感傷無以名之,雖然牠的出現,未必靈驗發生地震,但心情總因之籠罩於無所逃的天災徵兆陰霾裡,所以憂心。 秋日的天空,已從盛夏的湛藍悄悄轉為成淺藍,是一年四季裡最澄澈溫柔時,清晨一抹抹的纖雲在天際弄巧,遊目騁懷足以詩意浪漫之無窮,強震後,常見輕淡的白雲竟成一池萍碎的不堪,難道是傳說中地震雲? 怪異的雲影,或只是民俗說法的附會,但頻繁地震帶來的不安,多少指望那是一種預警,美的圖畫換來不可洩的天機,雲淡風輕已夢碎。 台東強震的震央在池上。 池上米、伯朗大道金城武樹和水田稻浪,及金黃稻獲收割後,播種前的荒蕪田間,有雲門舞集曼妙表演,也有故鄉歌者來引吭高歌,好米加藝術很豐富。 經南橫公路抵東部,輕舟過盡萬重山,旅人已饑腸轆轆,老饕此時可能會陷入兩難,要吃池上或關山的便當? 往池上去便當,得經過一段樹林絕美幽靜的公路,此處名為「初來」,春風十里初來路,池上真是風情萬種。 若吃關山便當,往南經過一個鄉叫「海端鄉」,講到這鄉有三個美麗的誤會,一是鄉境在中央山脈之下,不是天涯海角,沒有海的一端,二是世人都學問好,知曉「海瑞罷官」的故事,許多主播自作聰明,播報成海「瑞」鄉,三是海端鄉遊子的驕傲,他們告訴人家,鐵路經過護國神山腳下,那是我的家。 關山便當的好吃有個往事,陸客自由行的若干年前,一個假日的中午,我在關山便當吃午餐,已高朋滿座,一輛小巴帶來了路客,一位大媽拿著便當,箭步衝到我對面的空位,急急打開大塊朵頤,問我這家是「開」山便當沒錯吧?我忍俊不禁,牆上大大的字寫著「關山便當」,終究沒敢笑出來,趕快回給大媽微笑點頭安心,讓她更努力加餐飯,「開」「關」之間又是美麗的誤會。 大媽的狼吞虎嚥,我不以為忤還很感動,為什麼?倘若我到對岸旅遊,在相當於關山的城鄉吃飯,那怕那家餐館聞名遐邇,但口味不同加上莫名的戒心,要我毫無保留的大口吃,恐怕不容易,大陸同胞對我們寶島如此的放心,怎不動容? 池上鄉近年觀光聲譽鵲起,猶如豆蔻年華的少女;關山鎮是古老的城鎮,依舊繁華不綴像雍容的貴婦,比鄰的兩鄉城,是縱谷的雙明珠。 一處強震,兩處鄉愁,此情無計可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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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擺手復見舍米湖

■勒虎 正如同嘉義奮起湖脫胎自臺語中對「盆地」(湖仔)的稱呼,位於湖北恩施境內的「舍米湖」,地名所指涉的景觀也並非詞面呈現的一汪水體──事實上,在土家語裏頭,「舍米湖」反倒與周邊的山林環境彼此嵌合,意為「陽光照耀的小山坡」。 早些年曾前往鄂、湘、渝等諸行政界域相交的陲岸考察,那時候舍米湖的觀光發展尚處於萌櫱階段。我們乘坐的行車一路隨地勢起伏,剌開了丘陵與溪壑,並逐漸深入群山內核;從舍米湖對過的高地遠眺,那古老的聚落屋舍就夾藏於一片深淺疊錯的綠蕪間。午后,陽光滾了雲絮,不慍不火地照拂過每一寸泥壤,小村前一階階層遞的梯田或放了水,或任由青青禾苗迎風抽長,空氣間隱約浮動著洪荒草昧的味道;若非參差竝立的電線桿姿態過於摩登,這整幅遠景彷彿可以逕自移置於吳冠中和李可染的水墨畫卷中。 儘管聲名不若州區內的大峽谷、騰龍洞響亮,可在歷史上,舍米湖畢竟佔有一席之地──首先,它是「土家迪斯可」擺手舞的發祥之所,這由村南擺手堂前的碑銘刻文可得知;造訪當日,整座村莊的鄉親為了迎賓,紛紛換著傳統民族服飾,而後隨著鼓鑼嚨咚,男女老少依序排列、如同鷂鷹振翅般撒揚雙臂,圍繞著偌大的廣場兜轉開來。隊伍移步的速度並不急峻,每一次的手舞足蹈卻都遵循樂音節奏收放,質樸,大器,終於擺盪出集體律動的線條之美。 放眼廣場背後的坡巒,狀若闔傘的林樹成團成簇地碧著,竟和眾人的舞姿一樣惹眼。在過去的封建時代,舍米湖亦為金絲楠木的盛產基地;真確來說,「金絲楠木」非特指單一品種,而囊括各類內蘊結晶豐富、截面光潔金燦如緞的楠屬喬木。由於具備「水不能浸,蟻不能穴」的上乘質地,幾經整伐的金絲楠木便常藉由大運河水系北送,成為修築皇家殿堂的重要建材之一。 由山村輾轉至帝都,如今這座陽光照耀的小山坡,更將進一步蛻變成觀光勝境……就像頂天立地的金絲楠木,就像流傳千年的擺手舞,抖擻著綠意與丰姿,頻對過路的旅人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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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科技變異的價值觀

■羽毛 有人說科技實現了地球村的偉大願景,透過網際網路的連結,彼此都能找到失聯已久的好友同學,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看似拉近,但實則更遠,因科技造就的終究是虛擬世界,少了一點真實,多了一點隔閡,即使家人面對面吃飯,也是忙著滑手機,關心網紅發布動態、網購直播拍賣、發燒影片瀏覽等,甚至吃個飯都沒瞧過對方一眼,而這個狀況只要外食,絕對屢見不鮮。 個人認為科技進步縱然可喜可賀,但不知不覺也帶走了部分道德觀,從古流傳的「笑貧不笑娼」,有時固然覺得莞爾可笑,可是如今社會卻完美體現了這個價值觀,以至於道德遠遠地被擺在金錢之後,人們講求立竿見影,實現快速的成功,利用拍攝影片賺取流量或濃妝艷抹直播帶貨,甚至有些人鋌而走險,販毒走私、詐欺車手、下海賣淫,只為了負擔鉅額消費,買房、買車、買精品,背後卻產生更多貸款債務,寧願表面裝富、擺闊,但卻實現真正的變窮。 足以顯見,金錢是容易讓人變質的魔鬼誘因,而現代社會誘惑甚多,相比往昔更需要愛惜羽毛,緣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倘若相信人生是無限賽局,千萬不要貪圖快錢,而接受魔鬼的誘惑。「凡含淚播種者,必歡笑收割」,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才是當前正道。 宋代朱熹曾述:「善為傳家寶,忍是積德門。」雖然科技帶給文明社會巨幅的改變,但「道德」實屬讓人類更為進步的重要因素,佛教中「明心見性、斷惡修善、慈悲平等」的精神,對於提高人類道德的情操,促進人類和平友好,具有重要的意義。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人人自危,道德觀念更顯重要,如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透過眾善的力量,期盼發揚人性真善美,讓善念淵遠流長,以改變日漸變異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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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舞一帖身體行草

■蔡慶輝 你的髮際有音樂飄過 輕縱手腳任性 解放身體曲線 詮釋的節奏 音符如何轉折 直到聲音盡頭 任風吹落 額頭 蹴擁的珠滴 串串 宣染美好線條 流動的水體 寫入翩翩字型 加速度的動與靜 火光般撞擊 蹦出熱情 一帖行草 在地遊走 筆墨與身體 如擬的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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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存在的弟弟

■心薇 幾十年來,你是長輩口耳相傳的一個名字,雖然未曾謀面,卻像早已相識,只因你是阿姨心裡,那份永難彌補的遺憾。   當年男孩迎娶女孩時,男孩尚在準備中醫特考,一無所有的他仍堅持結婚:「若不能娶鴻如,我無心考試,她是我唯一的動力。」男孩的真情感動了女孩,第一次和親家見面,看著精練的男方父母,女孩的母親嘆息,「女大不中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況是二十歲時候的愛情?只是不知道這把火點燃的,究竟是幸福之火?還是地獄之火? 婚後,愛情陷入了現實的泥沼,那些家庭規條、婆媳問題、倚賴婆家的丈夫,在女孩臉上罩下一圈又一圈的暗影。女孩自立自強,在幼兒院找了一份工作,但在娘家備受寵愛的女孩,如何能理解和公婆同住的艱難,和婚前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原本以為「回家就有飯吃」的天真思想,在婚後彷如從天堂墜入地獄,誕下長子後,色厲內荏的嘲諷和壓迫沒有一天減少。壓垮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坐月子期間,沒有營養的餐食不說,對方竟還端出冰冷的飯食,最後男孩抱著女孩痛哭:「對不起,等我考上就搬出去……」。 女孩的母親強制將女孩帶回家中休養,因為月子期間受了風寒,女孩全身腫脹疼痛,二十幾歲就被診斷罹患了「類風濕性關節炎」,這種病會不斷會侵蝕全身的軟骨和硬骨,一直到造成關節的變形及功能喪失……。 女孩回到娘家,想起孩子就掉淚,面對強勢的婆家,一籌莫展。隔了一段時間,在父親的鼓勵下,女孩和丈夫重修舊好,丈夫也終於考上中醫,女孩不知道,此時一隻無形的黑手,正在她的愛與夢想的附近潛藏,兩人才搬出去一年,男孩就抵抗不了誘惑,外遇催毀了女孩一手辛苦建立的家,女孩只好黯然離開。 婆家封鎖所有可能和孩子聯繫的管道,女孩以淚洗面,拗不過女孩再三請託,曾和她有過交情的的弟媳,偷偷將孩子帶出來,剛上學的兒子白胖可愛,品學兼優,女孩內心安慰,殊不知弟媳回家就被毆打,從此徹底斷了和她的聯繫。 多年後,女孩才輾轉得知,當年她的孩子是被怎樣的謊言給折磨?說女孩惡意遺棄,離家出走,殊不知女孩貧困交迫,心情鬱鬱,類風濕關節炎急遽惡化,多年來孩子一直她內心的痂口,她避口不提,但即便不提,也能感覺到她的疼。   老去的前夫想立遺囑,惟恐女孩不捨棄親屬關係,會有爭產之虞,女孩於是在法律上成為你的養母,而你的後母成為你的生母。 這樣的算計和套路數十年如一日,殊不知你從那裡得知了生母的電話,三十年之後,歲月悠悠,你終於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   女孩全身的軟骨和四肢都受到損傷,雙腳無力,成為終日癱臥的老婦,髖骨手術後,甚至連大小便都需要旁人協助,那個曾經神采飛揚,在網球場上翩然飛舞的女孩,被歲月徹底折磨成一個萎頓的病人。你去探望她之後,女孩掩飾不了內心的激動,吃力的拿著話筒說:「我的安安是教授呢,他說他想我,你知道嗎,安安說他想我,他想救我……。」 許久許久,沒聽過女孩用這種口氣說話了,那是一聲發自內心的嘆息,彷彿一生的思念都有了代價。「你沒有告訴他當年的事?」我忍不住問。女孩聲音停頓了:「人走了,都過去了,孩子太受傷……」。   安安,你的母親雖然身體殘缺,卻是我畢生見過最有情有義的人,當年她迫於現實,根本沒有你的聯繫方式,這些年也因為愧疚和能力有限,她不知道從小活在仇恨裡的你,是否還願意再見她? 和你不同的是,你生活在被設計的謊言裡,而我卻是父親外遇的見證者,童年破碎後,患了憂鬱症的我飽嘗異樣眼光,只有你母親,想方設法的愛我,我愛吃麵包,每回見我她都會買上一大盒,逛街時我看上那件衣服,收入並不寬裕的她,總會毫不遲疑的買下,被母親毆打時,她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護衛我,她陪我渡過人生最灰暗的那幾年,如果你在她身邊長大,該是一個多麼快樂的孩子? 看著你在某某大學網站上的照片,你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和年輕時的女孩一樣,燦爛如星,帶著濃濃書卷氣的你,是那樣的充滿自信,而你至今未婚,是否和我一樣,心裡總有著殘缺的一角,只有在午夜夢迴,你才會感覺那股刺痛和冷冽,想起了那個讓你有怨,卻始終放不下的親生母親? 「就見這一次,他不會再來了。」女孩最後在電話裡幽幽的說。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幾十年的恨像是一種枷鎖,讓人困鎖在一團迷霧之中,女孩不願告訴你當年發生了什麼,是因為她選擇保護你,讓你享受父家的愛,至於她被怎麼妖魔化都無所謂,之所以告訴你,只是希望你此生無憾。 母親告訴我,女孩在生你的前一天,在河濱和她一同欣賞國慶煙火,挺著十月大肚的女孩,在胎兒脈動和璀燦的煙火聲裡,迎接那份對生命的喜悅,即使後來知道你恨她,每當她提起你,聲音依舊那樣飛揚,「我的安安一定很喜歡,我的安安……。」不論多少年過去,你始終是她最愛的安安。 那是一份無條件的愛,一份無論怎麼被誤解,也不願意解釋的母愛……。   你不曾存在,卻始終存在,親愛的安安,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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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測

■蕭宇翔 今天我走到木瓜溪床,泥沙俱在腳下,面對著奇萊,背後是太平洋,看見三個人自五百步遠走來,吆喝,蹦蹦跳跳,視力能及,我突然想,在古代這豈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佔地,掠奪,燒殺。攸關性命。 我極目追蹤,似乎與其中一個對上眼。起身爬上沙坡,看見他們就在我的機車旁,三個原住民大漢,白髮短短,明目絳齒,嚼著檳榔。原來他們在遠處觀望,是以為我要尋短。我說,散步。他們不管,反覆提醒我要樂觀。然後勻出一支菸給我。 我想起你在散文裡提,你也曾遊歷過,在幼年,誤闖部落,難忘那相投的氣味與聲光,甚至衣衫鮮豔的編織你都記得。善良、寡淡、樂觀,這些不穿上衣的漢子,結束一天的工作,來到溪邊採玫瑰石,因緣遇見,便坦坦蕩蕩地愛我,還要約我烤肉。 鐵道與大橋橫貫木瓜溪,村落四周破落得像十九世紀。我想幸虧你是幼年時去過,若是及長,像我一樣,滿腦子燒殺、佔地、掠奪,這樣豈好? 我與他們吞吐著太平洋上的雲霧,看著溪岸堆起一車車大石塊,遠方的海坪起起伏伏,更外邊的海浪則全面響應,這是人類與自然,或者說,毀滅與永恆正在爭奪著彼此的生存空間,萬物的運動法則自古如此,尚可稱得上靜力平衡。我想像這些海,石,與天空,都曾是上古神祇的殘骸與遺存,遙遠不可親,卻構成了我的生存空間:快速飛移的雲霧、溪底閃爍的石頭,或者挺在水上,一株搖曳的白火野芒花。 按照凱爾特民俗傳說,人死後會化為草木,拚命顫動,尋求生人的辨識,藉此才能復活。波赫士稱之為「已經消亡的極端主義」,幽靈一直在場。因此「現世」的確是一切生命的形式,否則草木理應不會顫動。無奈生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但若直面那股顫動,隨時隨地,看得夠深,夠細,看出那「暫時中的永恆」(就像在清晨薄光的書房裡,看出一件文學作品中各細節所共趨的主題),該能辨識出,當中有震撼的靈魂。 兩棵樹在相近的地方生長時,他們的樹冠會在貼靠之處留下一道狹窄而連緜的縫隙,羞怯的兩棵樹基於對彼此的尊重而為對方留下空間。我不懂這該用什麼理論去講解,當我想,有時愛我的人也會沉默,也會離開共處的房間,一些詞語沉到水下,滲入地底。 我知道,那當中有我非聽不可的東西。   (本文摘自雙囍出版社新書蕭宇翔首本詩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作者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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