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空白頁

■綠喵 你說我空,我果真露空給你瞧瞧。 裸白的一張螢幕畫紙。沒有丁點黑白水墨素描打底,尚缺線條圖形構圖設計;沒有繽紛彩照配色裝潢,更少了幽深畫作粉刷牆壁。成天沒有煩憂,記不得心事;直挺挺地佇立擺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若想要動搖一二,必得說破滿嘴道理。 我踮起了游標步伐,站在途中打Pass狂眨眼。你徒撫著丈二金剛摸不著的頭腦,再三求問靈感,問我,一問三不知。 你還從腦海彼岸勇渡游來。捕撈深海區瞬間漂流游移的不定思緒,企圖限制住居自由;張網挽留夢中瑰麗的動詞珊瑚,拓印出更多的彩色字符圖譜;追逐形容詞甩尾的浪花,營造氣象萬千的文字海。 我站痠了枯等的時間腳跟,持續空地白下去,等候你一問三不知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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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蜜雪之傷

■浮塔徠忒 晴天寄出的信 抵達時已經雨天 滯留鋒面將你的天空鎖在雨屏 圖案還是水墨畫風格 紅色血球不按路徑常規 染色的主機運算不了bug   是M的電子信息在敲吧 關於資產與財務終究不良於行 不,聽起來像是心臟的聲音 才會如此微弱又深沉   信息承載不了信任 人與狗的差異在於背叛 肉塊畢竟還是填充不滿胃囊 肢體算計著人球推攮 到最後出賣靈魂也贖不回 財利可以支配的軀殼   瘋狂史記載了可信度很高的古典 憐憫已救不回靦腆 有誰想過魚生在醋飯上蓋滿肉塊 又有誰想過餘生只剩下肉塊 伏行於亟欲持守的屋房 「愛烏及鳥愛及烏及愛鳥」 文字亂碼倒也吐露了真切意象 再也無物可以防老   「親愛的M: 請別哀傷 鳥與烏的差別只在一根羽毛 其實不影響飛翔 請別在意情面 部落的男孩有屬於自己的聖殿 總有一天要審視自己的罪愆」   這些字句為你封緘,祈禱 寄達你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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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哆啦A夢和少女感

■陳兵 仙手一指,枝露一點,形隨意轉——變!初識世界能「變」是從民間宗教神話開始,那個神奇力量很快捉住我小小心靈,帶我乘雲駕霧,進入幻想。後來便是遇上日本漫畫《小叮噹》,知道他的百寶袋可以「變」出許多東西來,改變許多人事物狀態,甚至改變時間空間——太有趣了! 平生收集首件物品,不是郵票或尪仔標,而是「書」。漫畫書。重新路二段的騎樓下,有人擺地攤,路過時一看,竟有《小叮噹》。買了一本之後,就有了第二本,第三本……書從收入抽屜一角慢慢累積成一整個抽屜。那是小學四、五年級的年紀。 有了一抽屜的書,心中有種實實的感覺,時不時就拉開來看一看,數一數,或抽一本躺在地上看。暑假時看得最厲害,滿腦子都是小叮噹多得不可勝數的迷人道具,盼望自己也有一個小叮噹,心想事成。當小叮噹變成哆啦A夢的時候,我也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我還是我啦,但不是那個十歲的我。我長高了一些,多了一些毛,也掉了一些毛。我也戴上眼鏡,從兩百度近視一路追加到九百度。透過兩張鏡片,我已看過很多人,很多書,很多地方,很多報紙,很多電影,很多不可思議的場景,很多匪夷所思、意義含混不明的事件和對話,等等。   是正當我慢慢可以辨識事物的曖昧內核,思考冰山一角所潛藏的龐大訊息,理解人在政經社會的運作法則之後,我才發現我的小叮噹已經不存在,代之以哆啦A夢而通行全世界了。 此時午休,我常常領著托盤,一個人呷飯配網路,《櫻桃小丸子》《蠟筆小新》《哆啦A夢》。天黑了,吃晚飯時,我也多是自己呷飯配著《櫻桃小丸子》《蠟筆小新》《哆啦A夢》。 哆啦A夢是舊識(即或從前的漫畫書都拿去送人了),一位真正青春不老的明星,不變的容顏和體型,不變的奇妙百寶袋,不變的怕老鼠和愛吃銅鑼燒 但這一次,我不知不覺看出了問題。 好比說,它充斥了校園同儕霸凌,施以霸凌的人自是胖虎(舊名技安)。胖虎常以「借」之名,行搶劫之實。順我者昌,逆我者飽以一頓老拳。有時他心情不好,也會隨便抓個人來打兩拳,被抓去打的那個人總是大雄。 大雄又弱又笨又懶,從現實人生來說,這樣的人是不容易受歡迎的,但是靜香(舊名宜靜)烤了餅乾卻打電話給他,請他來吃(日後還要嫁給他);小夫(舊名阿福)開生日派對邀請少數朋友,其中也有大雄——在我看來,惟有排除大雄才是合情理的。又,小夫住超大豪宅,有錢人家貴公子,怎麼會讀這種公立小學校呢?   哆啦A夢也有問題,他少有一集不失職。從一位監督者或幫助者的角色來看,他是完全沒有起到作用的。換言之,他空有萬能口袋,卻沒有智能來協領一個孩子成長。每一集結束,大雄多以「悲劇」收場,他仍然是那個不知「止」,又弱又笨又懶的大雄——這種「不變」簡直是人生災難,怎麼適合給小孩子觀看呢? 說到不變,也大約是我收集《小叮噹》的那年歲,短暫寄宿我家的五姨正讀高中,她夜讀國文蘇軾〈前赤壁賦〉:「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見我立在一旁,便興發起來向我復誦解說。她說水與月,皆變而不變。水逝去了又長流,月有盈虧卻又常在。滔滔江水依舊,皎皎明月猶存。本體不曾改變,變的只是現象,萬物的變與不變,全在於自己的觀看而定。 她不知道,是那一刻,她不知不覺在我心中敲開一扇感知宇宙人生的窗櫺,而走向這扇窗的道路乃是文字。書寫的文字。或者,稱之為文學。同樣,她也不知道,她說的這段話在多少年後,我還是似懂非懂。   水與月的本體都不曾改變嗎? 不變的無盡是指什麼? 如何有一雙看萬物皆不變而無盡的眼睛呢? 其實從我眼中看去,凡在時間裡的,沒有不變的。好比說,少女感。 三十八歲女明星,出演十五歲少女,委實不妥,因為人變太多了。而「感」不是做作,亦非模仿,其乃精神質地──一種渾然氣味。形似而失了氣神,再怎麼裝扮都不自然,難以到位(味)。 想想,二十三年的差距中 女明星的眼睛已看過多少人,多少書,多少地方,多少報紙,多少電影,多少不可思議的場景,多少匪夷所思、意義含混不明的事件和對話……這些或那些,一點一滴滲透到她的靈魂裡去,構成她生命肌理的心思條紋,成為她深邃眼神的光芒層次。於此,當她再用眼睛凝視的時候,眼中之「神」早已開枝展葉,豐華有成,如同咖啡豆走進烘焙,融入甘醇香氣的萃取,再怎麼「收」也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時間的箴言。 當生命中的一縷氣味隨風遠去的時候,只能喟然目送,然後走進所有生涯必然的沉澱與流變。 不是嗎?惟有脫開時間,才可能不變。惟有進到沒有時間的領域裡,才看得到無盡,來到永恆 但是,如何在時間裡觀看事物而沒有時間呢?換言之,誰能在時間裡甩開時間而沒有時間呢? 即或真有一雙心眼,可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那麼 一切物與我在那無盡的、不變的永恆裡,要做什麼呢?那裡還有生活嗎?還有愛情嗎?還有悲喜之後的成長和昇華嗎?在有限時間裡的人如何領略無限無盡的無窮浩瀚呢?難道只是漫無目的地享受不變的永恆嗎? 如此說來,可變還是有趣而令人興奮的。仙手一指,枝露一點,變男變女變變變——多有趣!變成一隻馬,馳騁無悔無怨的草原變成一隻魚,游到小說家苦悶的屋頂上;變成一隻蟲,羽化成蝶,飛向夢中人的夢裡。 看一個少年變好變壞,看一位女人變美變老,看一名演員從青嫩變為內斂,看一朵春花變作泥塵,看一張巴掌雲變作一場雨,看一本書寫了一千五百年變成聖書,看一座城巿變作廢墟變作荒野還給大地,看一隻會思考的貓每天轉變在有神到沒有神再回到有神的路上…… 看小叮噹拿出智慧筆,一眨眼寫完作業答出試卷;看哆啦A夢拿出任意門,一秒走進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看百寶袋變出一位丘比特,射出一支箭,為我寫下一首動人傳奇。 讓我們坐上時光機,變作一隻家犬,跟著蘇格拉底去廣場找人問問題;變作一盞船燈,同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變作一根羽毛,讓莎士比亞握在手上,寫出精彩傲世對白。變作一名記者,一一見證國寶的誕生與失落,陪著以色列人浩盪走出紅海,哀悼阿房宮和滕王閣的餘燼滄桑 留下耶穌傳道的真實聲音,目睹李白對著楊玉環飲酒作詩,查尋《紅樓夢》遺散的後四十回,搶救陳百強和張國榮。   安慰被老鼠咬掉耳朵的哆啦A夢。   請玉嬌龍回來演上陽郡主的及笄之禮。   寄一封會泛黃的信給在無盡裡的水與月,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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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幽通

■沈眠 每個人都走 過了玻璃 劃下一些歌唱   活在自己的遠方 那裡很靜 有湖水搖曳   沒有來由的 我思念像 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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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檸檬系女孩

■馬偉成 近日連鎖超市密集播放蘇慧倫手拿咖啡的廣告,閒適幽雅的舉止一如往昔。當年她的甜美清美新的形象風靡眾多的青春年華。今20歲以下的人只能從網路搜尋她的過往,然而對步入中年的大叔粉絲們而言,當時「追得過一切」的女孩,今已是有著襁褓的母親。她曾是許多學子的偶像,也牽繫當年我若有似無的暗戀。 大四的送舊晚會是離校前的參加的校園演唱會,想著學生的福利快消失了,當然得把握機會。更重要的是,有甜心偶像蘇慧倫。她是主角,所以不會這麼快登場,眾多歌手輪番演唱,舞台的燈光、歌聲與台下叫喊聲重疊錯落,我在會場只心急偶像何時開唱,左顧右盼就望見左前方的她。隱約知道她是別系的同學,也關注她一陣子了。幾次在走廊與她擦身而過,中長髮的她總和同學嘻笑,淺淺的笑魘藏在花漾的年紀裡,與造景水池裡的荷花相映襯,連空氣都滲著髮香與花香。 突然的叫聲與掌聲騷動整個會場,蘇慧倫上台了。 因校園送舊演唱會,我又與她相遇,但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右後方,中間還隔著幾位可作為掩蔽的同學。發現她好像獨自來聽歌,想著每次伴她在走廊的那位女生呢?好幾次,我藉著與偶像自拍「順便」將她入鏡,但我只拍背影,拍1張、2張……,2張就好,怕被當成變態而匆忙按鍵,卻模糊了她的身形。聽著台上的蘇慧倫高歌青春無敵歌曲「追得過一切」,我幾次將她們的身影疊映,偶像俏麗活潑唱著「檸檬樹」,酸甜的滋味彷彿從旋律流瀉、漫延至整座體育場,與此刻的她相仿,多年後的青春玉女多了母親韻味。我望著隨著節奏搖擺身體的她,想著:她是怎樣的女孩?興趣嗜好是什麼?休閒活動是什麼?有沒有煩惱畢業後的發展? 接下來的幾首快歌她只是靜靜站在原處,偶爾以手捏捏肩頸,是不是空氣不流通讓她頭暈?需要我帶她回去休息嗎?還是陪她在校園走走舒緩情緒?我囫圇吞棗接收一首首的情歌,將歌曲倒映在她身上、我們身上。 我是喜歡她的,但只能暗自呢喃,因為我相信:追求她的人如紅燒獅子頭般,緊密黏搭地讓她難以抉擇。即是如此,我還是想以陪伴的姿態與她分擔喜悅與哀愁。 她還是優雅而靜默地站著,與台上的喧嘩格格不入,但她看起來正在享受著旋律滑過身上的輕盈,無須過多的修飾音符,簡單的排列組合,屬於她的歌、我的歌,以及我們的歌……,啊!原諒我的魯莽,又用了「我們」,因為我已視為習慣語。   我猜她是喜歡蘇慧倫的歌,不然她也不會佇足如此久。我很喜歡蘇慧倫,從第一張專輯開始,就被她的清新自然吸引,她的「玉女掌門人」稱號稱霸歌壇多年,有機會的話,想再跟她說件事,臺灣流行樂壇的玉女偶像,除比專輯銷售量、雜誌封面拍照量,還有機車檔泥版的數量。每逢假日,粉絲們去握手會、簽唱會擁護所屬的偶像,洶湧人潮如滾滾浪濤層層湧進,她應該也有喜歡的偶像吧?有沒有哪首歌讓她經歷了過往,或告別了青春?我沒瘋狂追星,偶爾買護貝照片,夾在各樣的課本裡,想像翻閱課本時,照片不經意滑落,接著,被她拾起了。當然,這虛構的情節不會在現實發生,我不過是想找到與她連結的方式,如同這些偶像也算見證了我的單調苦悶歲月。只是偶像仍停留在螢幕、電台裡,歌曲還在延續,那被刻畫的昨日,像繁華城市裡亂紛紛的霓虹燈,天亮就熄燈。 還有件事她可能不知道,學校每年秋季舉辦的「椪柑傳情」,繳100元後主辦單位會將椪柑、卡片及一枝粉色的花交給指定的對方,她大概猜不到我是誰,因為我署名「一位與她總在走廊度過時差的人」,我是個安全的有心機者,明白她不得不收(雖然可能不只我送),縱使我們有距離,我仍執拗地暗戀著她,預演著我們終將成為令人稱羨的一對。 只是過多憧憬造成的惆悵,猶如煙波江上的氤氳,幻化成迷離的光影,湮滅後留下遺憾。這一廂情願幾近苦戀的愛情,其實很危險,但我願意冒險。當主持人在和台下的同學互動時,她輕晃頭,轉身欲離開,是累了?還是沒興趣?側身瞬間,彼此的瞳孔各飄過約莫3秒的身影,時間剎時凝結,她肯定對我沒印象了,在我們氣息交錯之時,想衝動地抓住她,說:我們去吹吹風吧!我當然沒這麼做,我知道這段絕然的單戀引發的傷口,非時間沖淡就可痊癒。 明天可能還會在走廊上相見,她依然會和同學聊天嘻笑,買瓶氣泡水喝,在餐廳討論作業,她依舊她的純真,我依舊我的曖昧。然而,在她還未有男生幫她拿課本、摸她頭時,能否讓我繼續「糾纏」她?檸檬系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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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東海岸踏行

■默山 記憶裡的洄瀾 海潮聲時而在耳蝸迴旋 景點與景點 負載沈重引擎聲浪   一個人陪著兩隻腳踏上台11線 假日的公路繁忙接客 踽踽獨行,逆向與車流交錯 臉別向左,雙眸游向太平洋 神秘的黑潮 鯨豚最明白   信步走向純真海灘 細沙鬆軟了我的胸臆 抬頭仰望 海岸山脈深情凝視 千百萬年堅定的漂移   繁花盛景 紛紛開且落,遺留 空洞窗口海風撫慰 原民矮房守著質樸陳舊 種植的人心,依然 吹拂著太平洋自然的風   西來朝勝 站在浪尖尋味 退了潮,留下 海尼根空罐 卡在內心的石縫 一粒石子 從串珠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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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狗哥結婚

瑤語詩創作/王崢 鑼鼓西 韭菜下飯 魚仔裝盆滿 鑼鼓東 狗哥討婆娘 先過三條坎   鑼鼓南 狗哥討親不慎難 一山不平兩山平 兩山不平河水寬 西邊顛雨 東邊順腳翻 狗哥去歸莫行船   澳門金山堆莫滿 賭鬼黑眼不黑天 鑼鼓北 摩托走北不過屋 桂林米粉 呷得阿女 過橋頭莫轉   大瑤山 莫轉頭 龍虎關 轉頭難 牛角散得十二丫 狗哥討婆過三坎 摩托不消 花轎抬高身 賭鬼酒鬼歌舞團 勸莫牯佬 勸女胸中多寬懷   鑼鼓西   露水衣哭穿 狗哥莫再比人淚淋淋 不好耍勇走遠山 一山不平兩山平 兩山不平河水寬 寬得人心成一雙   鑼鼓南     作者註: 三坎:梧州白雲山、大瑤山(廣西境內,多瑤族散居),龍虎關(南嶺一部,湖南廣西交界) 去歸:回家 金山:賭場 行船:坐船 顛雨:突降大雨 黑眼:因熬夜而黑眼圈 呷得:娶得 比:讓 牯佬:瑤牯佬,瑤族長老,常有定奪民事特權 丫:辦 慎:害怕,怕 平地瑤話:桂北/湘南地區生活在江永,富川,恭城等的山谷丘地的瑤族所使用一種混合土語,屬於古漢語方言(大量粵語,湘語,閩南語借詞)與苗瑤語系勉語的混合語(Cre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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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健康檢查的前一天

■柯嘉智 遠雷撤退 天空兀自耳鳴 城裡的亞種從遊行中脫隊 回歸鞏固關係和實證演化利益的日常 晨起嗅聞對方嘴巴 午後互相理毛 在時間的潰瘍復發之前 熟習呼吸技巧   懸河的理想和信仰 偶爾仍會擠壓橫膈膜 齟齬是難免的 總的來說都是一些消化道問題 至少瀉藥是甜的 而低渣飲食入口即化 當內視鏡舔舐祕密本我 所有吞忍過的、得不到回應的 對話框都陳列在那裡   口水漫溢的旱季終歸是來臨了 偏安自洽的晌午 剪耳街貓凝望啄食的麻雀 靜候即將來襲的第一波熱浪 靜候這城市 一絲清潔的雨沫 和偉大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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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講師

■陳念原 這是X老師第二次開口請託了。他是I校通識中心的國文科召集人,負責排課事宜。 當時我因為有著不得不然的經濟壓力,遂主動去信向X老師請求爭取新的課程時段。 當然沒有問題,只是呀……。 X老師的回信中,把舊事重提,一時之間我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 那是上學期第一次應聘之後,來到了山城的I校開會,會議中國文科的老師齊聚一堂,由通識中心簡單地介紹與宣佈本學期的重要教學事宜,我聽著入神,旁邊的X老師偏過頭來說:「你有機會的話把不要的論文送一篇給我……。」一個恍神,我點點頭致意,心想大約是希望我致贈一本碩士論文吧。正當我還在心中琢磨著合該送一本正式出版的,比較體面些吧?X老師卻繼續講道:「……反正你讀博士班應該很多課程要寫報告吧,如果有寫得差的你自己沒有想要投稿,就送給我一篇吧。我跟你保證,只要我在位置上,你要排課絕對都沒有問題。」 通識中心主任依舊在會議中排佈事宜,我覺得覺得腦門盡是嗡嗡嗡嗡的共鳴,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學界竟會有人對我做出這樣的請求。 「時代不同了啊──」若是跟我論資排輩起來,他還算是我的老師輩。檯面上叫得出來的幾位老師,跟他當年都是同班同學。X老師說:「當年,我碩士才畢業,投個履歷出去,有八家學校要聘我,那個時候哪像現在這樣的落魄呢?」 可是這二十年來,廣設大學的下場,將當年許多優質的專科學校一併成了技術學院,而這些技術學院與五專,整體的素質卻越來越低落,加上少子化的影響愈來愈劇烈,校方不得不開始要求這些長年安逸的老師繼續升等或是優退。「我現在哪還有能力做研究呢,都多少年沒有寫論文了,怎麼可能發表論文?」孩子尚不足以獨立生活,X老師也有現實的經濟與工作壓力,為了應付學校節節逼近的審查要求,才鋌而走險向我提出這樣的請求。 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嚮往著那樣銳意進取的日子,渴望優勝劣敗的競爭,要我輸得甘願,那就得來一場光明磊落的大風吹。我總看著自己系上的老師們,他們有沒有持續精進教學?有沒有持續研發教材?有沒有繼續創作或發表研究論文?正好也是那個時代,大學評鑑制度興起,教育部雷厲風行地評鑑與審查並限期升等,許多老師應接不暇,也苦不堪言。能力強勁的老師固然一派從容,卻也不免有些仗勢欺人,瞧不起無法繼續研究升等的老講師。 只是,我忽然覺得悲戚,並不在於對於新進人員無法覓得穩定的位置,也不在於對於許多失去研究教學熱情的老師卻無法挪步。這是一個資源有限的山村,難道要由一代代新進的研究者,將衰頹沒有生產力的學者揹入深林或莽原中嗎?《楢山節考》給我的驚懼,卻讓我對眼前的X老師與我所處的時代,有了很多的慨歎與同情。 X老師果然把課給了我,當然我並沒有答應X老師的請求,反而明白地拒絕了他。他算大度,沒有任何的不快,反倒回信致意,謝謝我直言勸阻,也謝謝我替他設想周到。只記得過沒有多久,X老師果然就從I校退了下來,退休的過程是不是還有些不情願,當時我也已經離開,只是依稀從Facebook上的宛轉猜測,那些山城裡諱莫如深的秘事,如今想來也雲淡風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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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離開的那一天

■蘇家立 再一次想起他,已經隔了半世紀。那時黑暗將他吞噬,把我們甩在光亮的巷尾,從此,玩捉迷藏的孩子,永遠少了一個。沒有名字的鬼魅,有時趴在生鏽的欄杆上,望著被高樓削去一半的夕陽;有時於凹凸不平的路面仰躺,被無數雙腳印分食,帶往不同場所遺棄。 玩捉迷藏時,他從不躲藏,看著我們經過他枯瘦的身子,只是微微笑了一會兒,十指緊扣,嘴裡不知念著什麼,緩緩消失,當遊戲結束時,有時從電線桿後冒出,有時輕輕拍著某個人的肩膀,或對著某個門牌呼氣。我們,刻意把他留在記憶的港灣,砍斷綁著他影子的繩索,隨後回到各自的海。 他被我們想起,也同時被遺忘。後來,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再捉迷藏,到不同的城市埋下不同的卵,孵化大小不一的烏鴉,在牠們學飛之前,掐死牠們。 鬼魅活在我們的孩子身上,他們讀著彼此散落的血緣,半世紀之後,船的墓場越來越多,旋轉船舵的那些手,如果不是太小,就是和夜空連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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