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不需要手機

張馨尹 洗了一籃衣物,曬在陰灰的天氣裡,中午時分,辦公室妹妹從外頭進來說:「看是要下雨的天氣了。」埋頭爬整桌上文件的我不忍看著一早費心洗淨的衣物變成雨中祭品,慌亂下抓起手機、鑰匙和錢包,簡單交代,趕緊回一公里處的住家。 是回家搶收了一排衣服掛進了浴室,卻隱隱覺得在慌張下遺落什麼離開家門。直到午後的課堂,苦尋不了手機,樂觀心想:『大概放在家吧!』。下班後,翻遍一小方的屋內,就是不見手機蹤影。 上個月失神過兩次,一次落下手機放在辦公室桌上就離開。那日,抱著一台古董4S手機可能被青睞而竊喜,畢竟,一整年的旅行裡,遇見她的人,沒有不笑她的老舊,和我的念舊。若真心有人喜愛,不妨帶走吧!隔天見著她安安穩穩躺落書堆上,萬般慶幸她不離不棄。另一次是轉兩趟公車,還得換部改裝摩托車到私人診所看病,那日折騰一番後,經過公園雜貨攤買了炸玉米片和一罐飲料補充熱能,只一刻鐘,我僅拿了食物卻丟下另一袋物品便走了。一個前來搭訕要電話的人,尾隨一路幫提著跟到公車站。朋友後來笑說,對方不偷走手機的原因,是怕這樣打電話也找不到人了! 猶記得再次回尼加拉瓜時,老闆說,「因應業務需求,你得有個號碼讓學生可以隨時找到。」我回應:「但我不需要手機號碼呀!我不在辦公室,就在家。」最後,為五斗米折腰的我,讓辦公室妹妹快速幫我辦了一張新的號碼,卻鮮少接到電話。月初,搭訕的人問起了我的號碼,我皺著眉頭怎也想不起簡單的八位號碼。 在尼國,我的生活單純,交友貧乏,擁有不超過五隻手指的尼國友人電話號碼,手機電話簿裡的電話,盡是台灣號碼,一些現在,就算我需要、想念,怎麼撥也撥不出去的電話。 午後,再次發現手機不見,喃喃告訴自己,也好,反正也不需要,也沒有人找。真的,在尼加拉瓜的日子,我根本不需要一支手機,也不需要一個被找到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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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難友

■向明 我這人很異類 一輩子沒有同學只有朋友 而且多半不是拿槍桿子的 便是搖筆桿子的 有些已經朋友了五六十年 比親兄弟還親熱 比仇人還相知莫逆 非常羨慕兒女們不停的同學會 我只有三不五時 才和一些老友相聚痛飲幾杯 而今所有朋友都已活到高齡 有的已經安靜的歸了天 或者高興地投入了主懷 剩下的三兩知己 有的不是三高 便是已經行路難 這罕有幾個苟活者 大家最共有的通病 便是一生追求的文字之美 現在老花加高倍放大鏡 去看一個螞蟻小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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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因為單純 而能走遠

■劉曉頤 在波赫士的《圖片冊》中,有段很動人的敘述。波赫士寫道自己在埃及的旅程,說自己走到離金字塔三四百米的地方,彎下腰,抓起一把沙子,再默默鬆開手,任其撒落在稍遠的地方,一個人低聲道:我正在改變撒哈拉沙漠。 「這件事微不足道,但那句並不巧妙的話十分確切。我想我積一生的經驗才能說出那句話。」 「那一刻,是我在埃及逗留期間最有意義的回憶之一。」波赫士悠悠寫道。 飽學而謙遜如波赫士,說那句輕微的話,也許是積自己一生經驗才能說出的話。我呢,累積一生的智慧,又豈能說出更好的話?波赫士這句話何其溫柔,但他也說,思想產生時是溫柔的,衰老時是殘暴的。思想如何衰老呢?是歷經了人事人寰的劫灰,發現一種思考、一種長期堅定不移的信念,竟然面臨無以為繼的時候了嗎?溫柔如波赫士,也經歷過思想衰竭時的殘暴嗎? 愛好文學的人,很難不欣賞波赫士。飽讀群書,一個真正熱愛讀書的人。一個把天堂形容成圖書館的人。一個著作多冊,詩與小說創作俱精,然而較之於創作,更鍾情於讀書的人。一個狂熱於探討時間,認為把「時間」說一概說成「時空」,是對「時間」不敬的人。 一個如此讀書寫作到了七十歲時,雙眼早已全盲依然讀寫的人,說,即使自己已經貢獻一輩子給文學,能說出的,仍只有「疑惑」。一個謙卑到使疑惑變成高尚的人。 以至於,一個因為單純而能走得遠的人。 唐諾評論波赫士說,自己為了他的「簡單」而驚訝,他擁有一種現代文學因為多疑、除魅與顛覆而以鮮少存留的單純,甚至他似乎少了一份作家的「職業性自覺」,這使他的書寫少了某種因技藝性而難免存在的沉重機械性成分;「這樣的單純保證了他的專注,世故的人走不了那麼遠。」 世故的人走不了那麼遠。 總是謙卑而智慧的波赫士,在〈波赫士與我〉中寫下了這段足令所有人深思的話,然後,留下了長久專注的背影。 「我的生命在流逝,我失去了一切,而一切都屬於忘卻,或者屬於另一個波赫士。我不知道我們兩人之間,是誰寫下了這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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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味

■蔡碧航 1.柚香 今晨起床下樓來,忽聞滿室柚香,我知道擺在茶几上的那顆大白柚是該剖來吃了,再放幾天便要熟透熟爛不能吃。 這顆大白柚是一個月前逛假日農市買的,不是想吃,而是想放幾日,讓它散發滿室柚香。 秋天是很令人愉悅的,氣候宜人,秋景絢爛,還有一種特別芳香的氣味,稻子收割,柿子新熟,橙黃橘綠,有些人家還留有幾顆大白柚掛在枝頭,更添秋色。 以前我的麻豆老家種有柚子和文旦,柚城的歲月已遠去,卻特別令我懷念。種作稻粱果物的人家會特別關心節氣,早早翻過農民曆,記熟了重要節氣的日子,例如立春、穀雨、驚蟄……方便種植和採收。 文旦是中秋的應節水果,採收都在白露前後,剛好趕上中秋節的市場需求。大白柚的採收則大約在白露過後一個月。這幾個節氣連小孩子都明白的。 芸香科柑橘屬的植物從花葉到果實大都有著濃烈的香氣,我特別喜歡,尤其是大白柚。 放幾個大白柚在屋子裡,不只艷色誘人,像秋日陽光的金黃色,格外能讓人心情愉悅。香氣更是迷人,濃厚,但不嗆鼻,是一種悠遠、清雅,十分纏綿的香氣。 放幾顆在書房,會更增風雅詩情。因為人在書房裡,心是安靜的,更能體知那悠遠香味,先是淡雅,然後每日增幾分,等到發出濃烈香氣時,你就知道該剖來吃了。 吃完大白柚,秋天也就走遠了! 2.想起一顆滷蛋 說到呷白飯配滷蛋,我就不期然的想起幼時的那一碗肉臊飯和滷蛋。 小時候我常常跟著外婆去麻豆媽祖宮,在那裡會遇到一位我叫「妗婆」的老人家。她每次看到我,就在衣兜裡掏啊掏的,摸出五角錢遞給我,那時大家都窮,會這樣做的人很少,外婆說她是捨得,其實她也並不寬裕。至今我仍記得她夏天常穿的月白唐衫,以及伸手到衣兜裡掏錢的動作。 有一次這位妗婆帶我去她家玩,中午留我吃飯。 她從爐上端出一個小陶鍋,一盤炒空心菜,盛了一碗白米飯。然後幫我挾了一塊三層肉、一顆滷蛋,再從陶鍋裡舀了一杓肉臊放在飯上。 妗婆笑吟吟的說: 「吃不夠可以再挾喔!」 陶鍋噴著肉香,讓我忍不住吞著口水。八歲小女孩很矜持的吃著,雖然意猶未盡,但沒好意思再添一碗。 我吃完後舅公也回來了,他上桌吃飯。我偷眼瞧著,發現他只吃空心菜和澆了一點肉汁,三層肉和幾顆滷蛋都還在鍋裡。至於妗婆什麼時候吃飯,吃了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很多年之後的現在,我仍記得那一鍋肉臊,之後再沒吃過比那更好吃的三層肉和滷蛋了。 我也總算明白,那醬色油亮的三層肉,以及褐赤近黑、滷到縮小很多又香又硬的滷蛋,是經過一滷再滷,時間釀造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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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家的飲食怪癖

■林佳穎 不記得在多久之前曾經讀過一篇研究,文中指出人們對某些食物的畏懼和偏好,其實來自於遺傳,這篇研究的真實性,在我們家族的身上,得到了印證。在此將由我來介紹我家的飲食怪癖: 或許您聽說過有人不敢吃某些蔬菜,也或許您聽說過有人不敢吃某些水果,但我敢保證您必定沒聽說過我家的飲食怪癖,那是什麼?就是只偏愛吃海產,對於海產之外的肉類,一律敬謝不敏,對於肉類一概打從內心畏懼不敢食用,具有這項飲食怪癖的是外婆、舅舅、媽媽還有我。(據說外婆的爸爸也是如此!) 據媽媽說,當我還是個剛斷奶的幼兒時,媽媽餵我吃蔬菜和海鮮,我是吃得津津有味,至於海鮮之外的肉類,則是出現了排斥甚至嘔吐的現象,當時大人們均不太相信以我小小的稚齡,已能清楚分辨食物了!但是屢試不爽,大約再大一些之後,我就已經完全抗拒不肯吃肉了! 這項對食物的怪癖,如同血型遺傳般兄弟姊妹不盡相同,如上文所述我的兩位阿姨還有我的姊姊和妹妹,她們就是「敢」吃肉的,也如同滲入骨髓般的基因,若您問我為何不敢如同一般人般大口啃咬著大眾心目中公認的美食例如雞腿、排骨、羊肉爐、牛排等等,我也說不出個具體的原因來解釋我心中對肉類不敢食用的畏懼;總而言之,我就是不敢吃肉。 民間傳說吃牛肉會變笨,又還有一說是為了增強考運,最好盡量少吃甚至完全都不要吃的說法。關於這一說,我以過來人的身份想跟大家呼籲:完全沒有這回事!因為我已有三十餘年的時光都完全沒有食用牛肉了!結果在數年前參加某項對我而言可謂是生涯轉戾點甚為重要的考試,在考試之前我鎮日埋首苦讀準備,結果考試我以「備取第一名」之姿落榜,讓我傷心遺憾至今,之後的公職考試,也是屢敗屢戰,考了許多次;反觀我的兩位愛吃牛肉的堂妹,她們均雙雙順利應屆考取國內最高學府T大;還有我的姊姊與妹妹也同樣超愛吃牛肉,她們也完全沒忌口,結果姊姊在大學畢業不久後即順利考取教職,而妹妹也不遑多讓,大學一畢業即順利考取普考,緊接著年底的特考也同樣是金榜題名,羨煞了一大票人!嗜吃牛肉的老饕們,不必有上述的顧慮了,想吃牛肉就盡量大吃特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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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夢裡的文學身影

■宋明理雪 不知為何夢到詩人林燿德? 曾經喚他林老師,我雖只比他小幾歲,卻曾在其於「青年寫作協會」開課時,報名學習寫小說;他不是授課老師,卻是小組討論的「導師」。剛認識時,我一陣錯愕,與之鏡照,看到己身乃輸在起跑點的鄉村姑娘。相映之下年齡相仿,他已經當文學老師也出過幾本書,而我那時尚在讀大學,還參加著各種文藝寫作創作班的訓練。心想再怎麼努力,寫作之路恐怕一直遠遠落在其後。 1962年生於台北的他是教授之子,我是農戶之女,國中之前連一本自己的課外書都沒有。他在讀四書五經時,我在「文化沙漠」的農地打滾忙農事。他則居首善之都一心一意求學,我須打工才有書讀;他可以自在學樂器時,我則餓著肚子,省下飯錢才能彈鋼琴。 所幸,我並沒有以他為標竿,畢竟,其專長為現代詩。同時擁有古典喜好的我,無暇顧及後現代都市詩。對他的文學理論,我雖然不是全部認同,卻知道他是在做有意義的事。他新婚不久於1996年元月八日心肌梗塞離世,眾人扼腕。或許上帝喜歡天才,所以把他早早召回去。記得他教過我的兩件事:一是要與偷我小說去發表的同學和解;二是為了文學毀譽不計。 第一件事我做到了,我在他那裡學寫小說,寫了的第一篇習作,影印給同學,請大家批評互相求進步,這種批鬥大會學習法是他發明的吧!我那時寫的小說自認尚未成熟,準備多鍛鍊幾篇較滿意再投稿。沒想到,有一天早晨我翻開報紙,卻看到我的第一篇小說的四分之一,已經刊登在副刊,用了一個筆名。致電編者方知是同學未經我同意,悄悄地以他的名義寄去,用他的筆名發表。 同學請他出來當和事佬。林老師勸我要高興,小說刊出來多麼困難呀,而我卻第一篇就刊出來。經林老師和我致電報社協調說明,編者把稿費算給我;我非但沒有損失,還有收穫哩。同學因父親參加選舉欠債,半工半讀在讀大學求上進。有此同「貧」相憐的苦情,怎好再計較? 為了文學毀譽不計,他說的是情色文學。某次在文學研討會,他跟我說:「只要你認為是文學,別人認為是色情,你也要勇敢地繼續寫。」我承認這件事我做不到,因為我沒有靈感。 曾經,他的存在與成就,對年輕的我是一大刺激,到幾乎引起我的憤世嫉俗。他的離世讓我嘆息,盡可能低調走文學路的我,想起當年對他的嫉妒真是不該,人各有命,或許上帝憐憫我不是天才,所以多給我時間發展寫作。夢中討論的文學理論為何已模糊,老師對文學執著的身影卻常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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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21.晨曦和晚霞充滿神祕如夢的美,是大自然展示給人看,給勞苦人世的最佳報償。 122.音樂所以感人,難道不正因為它回應了我們內心的旋律?簡單的旋律,千迴百轉的旋律,帶來歡欣的旋律,攪動憂傷的旋律。每個人身上都有無數的歌。 123.喜劇提醒我們,人生沒那麼悲苦。同時悲劇提醒我們,人生沒那麼喜樂。 124.人世是荒原,愛是燃起的篝火。人沒有第二條路,除了拚命添柴火。這麼說來,每一個人都是悲劇英雄。 125.把山嶽看成川流,把川流看成山嶽,你才不致被娑婆人世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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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雷的歌唱—送別詩人管管老師

■曾美玲 這一回,不是坐著春天的花轎 您乘著五月的風聲 瀟瀟灑灑離去 耳畔清晰響起 一聲宏亮一聲 春雷的歌唱 在詩裡在畫裡在戲中在江湖 總是以太陽的狂放笑聲 以熱愛遊戲的彩色童心 輕鬆抵擋生命的狂風巨浪 管荷花管泥土管天空管宇宙 還念念不忘 趁熱,燙一首首詩送嘴 送進每顆渴望溫暖的心 這一回,騎著時間的快馬 您笑著離去的背影 正如那一屋屋的荷花 綻放永恆清香 台上一曲曲春雷的歌唱 正如六朝怪談的不老傳奇 星空中燦爛播放   註:詩人管管老師,在四月三十日在家中跌倒昏迷,五月一日離世,享壽92歲。《燙一首詩送嘴,趁熱》是管管老師最新詩集,《春天坐著花轎來》是他的散文集,〈荷花〉是他的代表詩作之一,〈六朝怪談〉是管管老師早期的電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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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樹下聽鳥─和管管〈樹下聽蟬〉

■紀小樣 麻布袍子穿著寬寬的他 蒲團上盤坐著一個遮住的膝蓋 他說他是一棵樹 坐在窮人的骸骨上 一把藍蕉扇搖著手中的破桌子 老人的耳朵掛兩杯,嘴中啣一壺 蟬想要喝茶消夏 一直到茶盡 秋落 只看到一個脫卸下來的膝蓋 團著九個戒疤 一隻被燒焦的蟬蛻 兩個耳朵 一張嘴 舊袈裟上坐著一個破蒲團 老者不見了 有人說他已經羽化 到天空去找自己那隻 三十多年前先飛去的小鳥   注:管管(1929-2021),5月1日驚傳過世,享耆壽92歲。詩人白靈曾說:「這世上要是有什麼必不可少的詩人,管管必然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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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二姊

■吳鈞堯 黑辮子,紅綁巾 庭院中與玩伴踢毽子 金褐色雞毛沒有一根為她而飛 木麻黃樹下聽豬囝夢話 雞圈中撿起安靜的溫蛋 立它在掌心 也是時間站立的樣子   不曾與二姊聊過遠大前程 日子很慢地肥大 未來愈加瘦尖 我牢記她工作返鄉 搶了我肩上扁擔 一前一後兩擔柴火 相思林中 適合目送   二姊多年後為我行囊藏酒 陳年,一如我與她 我們甚少討論形而上 餓了、暖否…… 在我後背的手心裡頭 有一根雞毛藏得跟二姊一樣緊 她在門柱後數毽子 我則在這裡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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