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讀中文系─夜深忽夢少年事之一二(上)

■林保淳 讀中文系向來是會被人嘲笑的,理科是肯定不行,英文大概也囫囫圇圇,至於未來出路,更是會讓杞人憂心個老半天。但我除了在此都未能免俗之外,卻始終認定,我天生就應該是讀中文系的料。 從小,因為身體的關係,無法與其他的小朋友一樣四處追趕跑跳碰,所以相對有較多的閒暇時間,可以一個人僻處一隅,以書為伴,自顧自地沉浸在文字編織的時空中。 小時喜看漫畫,稍長一些,愛讀武俠。家裡有七位兄姐,也不知是誰愛買書,書櫥中常可翻找到許多古典小說,兩個姐姐喜歡剪報,這些都是我信手可以翻閱的讀物。在小學時代,我已經讀完了原文的《封神演義》、《西遊記》,甚至連其實刪節得很乾淨的「足本」《金瓶梅》,都寓目過一遍。但不知怎的,家裡居然沒有《紅樓夢》和《水滸傳》,直到我上高中時,才自己買來看。 跟小朋友閒聊,我總是會蹦出李元霸、秦瓊、程咬金、土行孫、楊戩、哪吒等名字,偶爾躺在草皮上,仰望青天中飄過的朵朵白雲,我常會跟同伴說,那是孫悟空的筋斗雲、八仙的座駕,他們是要趕去參加西王母的蟠桃大會的。我小時候的思維,是古典小說派的,這肯定影響到我博班畢業後,捨棄思想、文論的專業,一頭栽進通俗、武俠小說的研究領域。 我識字很早,頗得力於玩「尪仔標」的經驗,而更多的是父親藥鋪中琳瑯滿目的藥名,父親經常考我哪一味中藥是在哪一格的藥屜中,而我也常與同伴比賽看誰能先找出指定的藥屜。這使我對文字較具敏感度,小學期間,我是沒有生字的,而許多的成語,也是未學而能流暢使用。所以在我求學的過程中,「作文」一直是我的強項。 但相對地,一碰到「算術」,什麼植樹問題、流水問題、行程問題,絞盡腦汁,還是一籌莫展;當時我最搞不懂的是,有誰那麼無聊,會將雞和兔子養在同一個籠子裡的?至於英文,小學畢業那年暑假,被三哥硬性逼迫學完了四體的英文字母,所以國中開剛開始,初上英語課,26個字母背寫得滾瓜爛熟,也是頗能驕其同儕的。只可惜,自負過了頭,到畢業時還是只能滾瓜爛熟地背寫出26個字母,連在一起,我就無論如何就唸都唸不出來了。 數學、英文是我弱中之弱,所以上了高中,自然將心力都擺放在國文和歷史。高中歷任的四位國文老師的課,我最是興致盎然,無論是文言、白話、文化教材,都聽得津津生味,也多虧他們的悉心指導,還有幾位雅愛文學的同儕相互鼓勵,國文科始終都有相當傲人的成績,「作文」一事,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就高中程度來說,我的文筆算是尚然可觀的。當時的年輕學生,頗流行「筆友」這玩意,我就憑藉著一手還算可以唬人的文筆,「欺騙」過不少女生的感情。儘管這是「自欺欺人」,最後原形畢露的時候,都不了了之,但是光看、光聽到周遭儕友的羨慕嫉妒恨,就不知滿足了我多少的虛榮心。這時候,我已經知道,我注定是要讀中文系的,而且,夢想著成為作家。所以,我決心以讀中文系為我最終極的目標。 可問題也就開始叢生了。當我將聯考前必填的志願表呈遞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是拒絕蓋章的。父親一生以醫藥為命,其實最是盼望子弟中有人能繼承他的衣缽,但我的身體狀況,是不太可能讀醫的,何況早已入了文組,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我能讀商科或法科。父親真的是替我未來的生計作考量的,看到我所填的志願,23個,除了中文,就是歷史,而且第一志願就是中文系,當然是雷霆之怒大發。偏生我這個人倔強硬頸,也是抵死不從。父親說不過我,就老遠請了讀師大數學系的三哥回來「開導」我。三哥是我家當時唯一讀大學的,後來去美國拿了個數學博士,平時對我們幾個弟弟雖都很照顧,卻是威嚴有加。他一邊訓誡,一邊開導,內容也無非是「未來如何如何」之類的套語,說得當然是理致俱足的,也代表了一般人對讀中文系的看法。可我當時是吃了秤陀鐵了心,這就是我的「興趣」,我就是喜歡中文,而且,我強調,「只要我努力用功,我不相信我未來不會有成就」。三哥應該是挺欣賞這點,算是被我「說服」了,可父親還是堅持不肯蓋章。我就偷覷了個空檔,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開了鎖著的抽屜,將印章蓋上──哈哈,生米煮成熟飯,這下誰也奈何不了我了吧! 其實,在填志願的時候,我原本是想讀師大的,因為教書也是我的志願之一,尤其當初《汪洋中的一條船》的鄭豐喜,給我相當充沛的信心。但是,我的國文老師特地向聯招會詢問,師大是不收殘疾學生的,即使錄取了也沒有用。這使我不得不放棄所有師範體系的志願,改以台大中文系為第一志願。人間世真是非常奇妙,當時師大不肯收我這個學生,可30年之後,峰迴路轉,我居然成了師大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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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微笑先生

■慕溪 那年,我跟著生態營隊來到官田,想要體驗農家田園樂。午後,烈日威力依舊不減,幾乎都曬黑了我們這群都巿人白皙嫩皮。 入口處,有位年輕型男向我們揮手,上半身一襲防水圍兜,下半身卻是破口牛仔褲,洗白的褲腳上猶沾著泥土。滿臉黝黑亮眼的熱情笑容,自我介紹是「微笑先生」。 循著微笑先生的腳步,聆聽解說與導覽,我們踏進這片安穩靜謐,卻又蓬勃熱鬧的生態水塘。池中幾朵睡蓮田田,閃動深淺光影的粉紫與青綠。蜻蛉輕飛,蟲鳥啼吟,細碎腳步聲,重疊著微笑先生輕快的採紅菱歌聲。 我們踩過壟埂,微笑先生伸手從茂葉的水塘裡,拉出一串菱角寶寶,個個露出小巧V形微笑曲線,宛若水塘下可愛的紫色精靈。三兩隻小白鷺飛來,時而輕啄水面,時而單腳佇立,隱士般怡然悠哉姿態。微笑先生雙目深情凝望小白鷺,伸手指著某隻小白鷺,咧開嘴角笑著說:「嘿,他們都是我的好友耶。彎腰農作時,只要一抬頭,便看見他們像戀人般默默陪伴。」 抬頭眺望,在小白鷺的不遠處,是一畝水稻垂釣綠穗,迎風微微彎腰,發出沙沙簌簌的聲響,好像是在謙卑感恩上蒼賜予的陽光與雨露。 彎腰,是偏鄉僻野裡一道美麗又哀愁的風景線。 「種作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工作,頭洗下去才知道」微笑先生一臉幽默的說。他戴上斗笠,走下水塘,親身示範半蹲姿勢種作菱角,下半身浸在水底冷得刺骨,浮在水上的胸膛又得承受日曬,烤得汗流浹背。 從科技新貴到返鄉青農,心中經歷多少拉扯拔河,現實要跨越多少困境,總是被微笑先生簡化成簡短數語,彷彿一切雲淡風輕。他簡略地說起,不忍父祖輩耕耘一輩子的田地荒廢,不願這片鏈結童年記憶的土地消失,召喚他勇敢走上這條返鄉務農之路。 隨著時間積累,原先荒廢死寂之地,緩緩轉變成友善生態園地,不但吸引更多青年夥伴加入,也吸引了龜蛙稻鴨飛鳥都來棲宿,終於復育出這片寧靜又熱鬧的無限生機。 走過田埂,來到亭子休憩,導覽告一段落,微笑先生請我們喝自家熬煮的青草茶。冰鎮過後的鮮甜滋味,每一口都是濃郁飽滿的土地氣息。 微笑先生向我們揮手道別,戴起斗笠,踩著輕快堅毅的步伐,伴隨採紅菱歌聲漸行漸遠,樸實曲調猶迴盪在鄉野田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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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抑鬱得字

■周稻 十一年前方始,我孑然赴居海外,凍藏多時的後家變和後退休心情,可堪比擬異國寒冬的雪上加霜。 獨在移鄉為移客,未知何日稱安樂。性本易鬱,身處林間,雖有時見鹿與兔於院中冶遊,短暫心喜,更多時候,我是自憐且對外封閉的,於是有了偽隱士的生活型態,粗茶淡飯,作息單調,沒話好說,懶得出門。夜時,寓所外幾近漆黑,因此常發現自己的影子,靜坐在窗格裡,沒有切實的面目,把自己嚇了一跳。 位於美國西北的華盛頓州是孕育波音、星巴克、微軟、亞馬遜的福地,其西半部長年陰盛陽衰,冬無嚴寒,夏無酷熱,又相對多雨,置身其中久了,民眾多不逢雨便撐傘,且習見晌午後才露臉的太陽,這些環境因素卻讓我半喜半憂,過去在台灣老嫌陽光過多,濕氣過重,如今陽光不足,偏多灰濛濛的天空、暗沉沉的光照,叫人打不起精神,一不小心便成了一隻老愛打盹的貓。 有時寂寥如鬼襲身,讓我癱靠沙發數小時動彈不得,有時愁悶讓我昏睡有如最後一眠,醒來彷彿撿回一條命,但我只喪氣地想到:明天又能怎樣﹖ 明天果真沒怎樣。冷色調的屋外、悄悄的室內、彷徨的心,三位一體,似乎要定義我的未來。未來變得難以期待,疑懼就來,即使未年過半百、未見過世面,我也不會願意迎接這樣的新生活吧,那麼,我該有什麼能對得起自己的下半場人生? 有了問號,我開始新的煎熬,但這次是不同的心境與體驗,自願煎熬,是要往有光的地方去,為失望找希望,讓失落有個出落,當我發覺自己又在瞠視暗窗上的熟悉魅影,我想起過去通宵達旦的景象,在那個私密的不夜城裡,只有我和自己的靈魂,我們一起寫本、剪片,知道當天光大亮,我們多少需要休息,作品或已完成,或一宿無成,但夜無虛度,創作的路上,有我的腳印。 這就是了,在前途一片模糊的新環境裡,我尤其要清楚拓下我的腳印。認領的社會,需要時間融入,但我本有的原創力,可不受外界羈絆,於是我向內慎觀,把胸臆裡久抑的渴望和淡忘的理想找出來,有了一二線索後,看見一條屬於我的詩路,竟近在眼前。 若非更早,記憶中我投石問詩路,是在二十郎當時,幾年後在紐約念書期間,獲中央日報副刊登出數首,好生振奮,再後來,在本業創作的路上邁步不歇,擲了詩筆,但總是不捨詩情,好像詩在哪裡等我回頭。那麼,我就正經寫詩吧。寫個下半輩子。會不會是大眾眼中的詩人,我不知道,但寫詩,我就不是死人,成天死氣沉沉的人。移民十個寒暑後,出版了一本發抒低潮情懷的詩集,備感欣慰,人說抑鬱不得志,我是「抑鬱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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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吵

■簡玲 浴室的淋浴拉門,關閉時,是片晶瑩剔透完美無懈的大口,打開來,兩個嘴巴重疊一個空間,他喋喋不休她開開合合,她嫌惡他終日杵著唉聲嘆氣,這兩小口日日支付嗔怒,囚困糾結的囹圄,只有主人沐浴時才能使他們分開,閉上嘴。 無預警的清晨,她瞬間爆裂,粉身碎骨中,她神奇清醒成一隻一隻規律的沒有銳角的蝴蝶,飛走。 如今,他在少了一張嘴的浴室張著一張嘴,瘖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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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話

■久彌 要紅,就紅於二月花 霜和葉如是說   寧可抱香枝頭死 詩人和菊花如是說   不要總大聲嚷嚷鄉愁 月光和寒蛩如是說   逝者如斯夫 流水和光陰如是說   雲淡風清為懷 秋天和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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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男孩的笑

■綠喵 早午餐店吃早午餐。一本書攤身桌面,眼角卻不斷往鄰桌偷襲;坐在距離一百公分範圍的兒童椅上,有個還在不受控制、胡亂尖叫階段,未滿周歲的小男孩,降伏了我的注意力。 先是坐他旁邊的爸爸,強勢地奪走他敲桌發出聲響的武器——店裡提供的鐵碗——小男孩以尖銳奪耳的叫聲發出抗議。或許坐得近,那鮮明的聲量令我不由自主地皺眉,還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豈知,前一刻還像個故障的洋娃娃,嚎叫不已,下一刻瞧見有人轉頭偷覷,立即換上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迎來;讓我不小心「噗─」地笑出聲響。尷尬低頭前瞄看他的父母及坐在男孩對面,看起來沒大幾歲的哥哥。這家人大概很習慣男孩在公共場合的「傑出表現」吧,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我再度抬頭迎向男孩,大方送上逗趣的笑容。 我一笑,他又燦開一朵明亮的笑臉花。那笑,無聲,卻充滿笑意;無意,卻又似充滿感情。我真是看傻了。他剛剛還發了一頓大脾氣的,怎麼這會兒像切換視頻似的,笑得這般沒有典故、沒有歷史?單純地為笑而笑著。 我的書再也讀不下了。看著男孩無邪的臉,心底豔羨他收放自如的喜怒;心想,從男孩的年紀走來,經過了多少時間磨礪,才會把一個人自性上的脾氣,鑲嵌入生活常規? 然而,失了自性,是好,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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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果我有一個新冰箱

■吳詠琳 如果我有一個新的冰箱,我會將它分成三層,一層冷藏我的年少時光,一層冷藏父母親的愛,一層冷藏我的夢想。 第一層,我會把年少時光發生的情境,分成快樂、悲傷、喜悅、甜蜜、苦澀和光榮,一個一個冷藏。成功時,取出苦、澀、酸、甜,解凍。不忘本的回憶過往,提醒自己牢牢記住,一路上的艱辛與努力,珍惜當下。失敗時,拿出喜悅和光榮,浸泡全身。撫慰柔腸寸斷的身心,想著曾經的光榮,砥勵自己,再接再勵,渡過難關。失戀時,拿出快樂和甜蜜,泡一壺桂圓紅棗茶,滋潤有口說不出的嘴巴,填補受挫的心靈,再尋找真摯愛情。 第二層,我會將父母親,把我拉拔大的愛,分成嬰兒期、叛逆期、青春期,一盒一盒冷藏。孤單時,取出嬰兒期解凍。假裝,自己在媽媽溫暖的懷抱,天真一口一口吸允。想起,自己牙牙學語,蹣跚學走路,跌倒的神情,盈滿細胞的孤寂。生氣時,拿出叛逆期慢慢熬煮。回想,父母親的寬容與擔心,調整自己的內心。將壞脾氣轉換成助人的動力,培養寬大的心。傷心時,取出青春期烹煮,加入500CC的水,加入歡笑、活力、年輕和不知愁滋味……,煨成一道鮮甜又美味的煲湯,餵養一顆長不大的少女心。 第三層,我會將夢想分類冷藏。一包小時候的志願,一包成家立業,一包親近大自然和旅遊世界,一包徜徉文海創造美學,一包親近佛法修身養性,一包助人為快樂之本。青壯年時,努力付出,逐夢踏實。年老時,一包一包驗收。希望,打開時,能聞到花香,聞到果香,聽到喜悅的鈴聲響,看到殊勝在身邊圍繞。 如果我有一個新的冰箱,我希望它是紅色的,可以將冷藏的年少時光,父母親的愛和夢想,隨著不同時期的目標,在實踐的過程,燃燒。讓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有希望。讓我一打開它,便能進入時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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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豆樹下,淚珠的滋味—白頭翁鳴噪,不覺噙淚,愁煞人呀

■陳銘磻 住居羅斯福路二十餘年,最常進出師大路商圈,喜歡在公園小葉欖仁下,聽絕蟬嘶長鳴不止,驚覺蚱蟬力竭聲嘶,仍逃不過炎夏燠熱焚燒;轉瞬間,近師大校園這頭,不知從草叢哪邊冒出嘓嘓交響的蛙鳴,迫不及待鼓脹陣陣秋意,一聲、兩聲、一長串聲,穿插蟋蟀蟲鳴,交織出季節的戰鼓聲。 四時節令詭譎無常,變化多端,難測季候狀態,我自巷子口,被那一隻從那羅部落帶下山,取名「Na low」的土狗顛顛倒倒拖著走。即將老去的步伐,跟不上山地來的大狗,輕輕吐納一絲元氣,喟嘆歲月消逝得不明不白。 夏末秋初顯現涼意,坐在高聳入天的小葉欖仁樹下,看著急欲脫逃的Na low,忽忽想起四十多年前,離開拖拖拉拉三個月才歇業喊停的《佳佳月刊》,暫居高雄鳳山親戚家,在社區公園見到同樣老人與狗相依偎的深切記憶。 老人與狗,尋常街景,實在不足為奇。可我怎麼會開始回憶起不堪回顧的陳年舊事? 當時,不過二十出頭,因為雜誌社經營不善,關門歇業,一時沒能找著新工作,不知日子怎麼過,愁炸了心神;不得不壓抑難受悶氣,跟朋友借支一點車資,隻身從台北去到高雄。 無緣無故住到親戚家,總覺得過意不去,便找了連自己都不敢指望的理由,說是打算藉機寫作構思許久,我在尖石部落教書,與當地泰雅族人共處為主題的長篇小說。隨意說出的理由,豈知弄假成真,索性打定主意寫下愛我如己,我亦深愛如是的雲天寶、邱阿雲和幾位學生在貧困、樸陋的部落,無塵無垢的相惜情誼。 我是這樣想,人若遇到困境,只要有心,就會產生智慧,使人有路好走。 猶記離開台北牯嶺街租屋當日上午,正與前來應援的大弟,自二樓梯間搬運簡易家具下樓,不意遭到迎面而來,氣勢凌人的警察攔阻,盤查令人感到莫名所以,十分困惑,無關緊要的問題,警察解釋是房東報案,據說是公寓三樓有人遭竊,錢財不翼而飛,損失不小。公寓有人掉了錢,而我適巧搬家,遂構成嫌疑要件;幸好行跡、事件,對證無誤,才得以脫身,順利遷徙。 困乏時刻,偏巧遇上被誤當竊賊看待的窘境,房東不察其明,冒冒失失通知警察到場盤查,險些被帶進派出所「屈打成招」,可議的行徑,委實叫人虛驚一場。 無比難堪的險惡世情,無端遭受誤認偷盜,心情確實不好受,整個人轉瞬陷入悒悒不快中。 再說,我用「躲藏」到高雄寫作形容當時處境,並不浮誇,請領不到積欠的薪資給母親家用,我將如何自圓其說箇中困窘?遠避陌生高雄,低聲下氣委身於不知算得上親還是不親的親屬家,以寄人籬下之姿生活,這豈是我心所願! 高雄避難寫作的日子,有時積極又藏匿不安,有時消沉又積累頹唐,內心意識到,矛盾這玩意實在頑皮,常在我將失去持續力時,幡然領引新的動機。就在此時此刻,寫作對自己有多麼重要,重要到即使一輩子別無其他所長,只會提筆寫作,也想日夜有書有文字相伴。 成天望著屋外天光,怨嘆文字情懷有無相通,明明還沒寫下幾個字,說不上幾句話,天怎麼就亮了。一天煎熬過一天,日夜悶在房裡,歷經不到兩個月灰頭草面的艱困日子,沒日沒夜以筆塗塗寫寫,改了又刪,刪了繼續寫,別樣的憤忿恨全拋擲九霄雲外,謝天謝地,終於完成生平第一本小說《部落‧斯卡也答》的初稿文字。 就在計畫完成,自許是為泰雅鄉民發聲而寫,艱辛困厄的創作後,住在高雄小港一位兵役期結識的少尉情報官黃斗崙,聽聞我人在高雄,執意過來探望;身無分文,對未來出路茫無頭緒,心情流露不想承受壓抑意識,決意解放自己,應允和他相約在鄰近社區公園見面。 公園裡多的是些長得挺拔的老樹,我對樹種毫無所悉,難能分辨誰是樟?誰是欒?誰又是什麼樹?比預定時間提早抵達,獨坐在一棵長滿白紅細絨毛花朵的樹下等人。 奇特的花朵貌似一隻縮小版孔雀,引我止不住好奇,頻頻探頭,始終看不出所以然。 「那叫雨豆樹花。」正在公園裡散步遛狗的一位老先生,一臉我懂的模樣,親和說道。 「是喔,很美的花!」心裡想著,根本未及接腔回答,久沒見面的斗崙兄依約來到公園,除了寒暄近況的禮貌性問候,實在不知身心陷入困境當下,能和他聊些別後多年的思念或其他什麼。 退役後,在中船工作多年的他,可是利用夜班上工空檔,特地從小港騎乘機車前來探望身心疲累的寫書人,他的出現,不經意聯想起兵役生涯,和他及幾位弟兄窩在桃園觀音海濱,駐守海防的高大碉堡裡,燈下讀情書、偷閒寫作,過著單調、苦悶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的軍旅。這些凌亂往事,大抵已成模糊影像,都這麼多年過去,觀音龐然戰車碉堡是否安好如初?經常遭逼迫聽我講些窮極無聊的部落情事,掩護我溜進碉堡寫作,那個受任管理碉堡的蔡政弘,如今安在?常跟連隊弟兄前去巡查海岸線,踏浪而行的沙灘,藍天是否依舊亮晃晃? 這算不算老套浮濫的問候語言?而我,會不會想太多了? 混濁的思緒不斷晃過腦海,偶而仰頭凝視雨豆樹上,一朵朵孔雀般長相的神奇白紅花,毫無驕恣神情,使我的情緒恍惚燃起卑劣的莫名感傷,好似胸中有一股無法抑制的疼痛,時時流洩不安的恐懼。 事情就是這樣,怎麼比喻?如何形容?或許是青春荒蕪的心在作遂。 長相英挺的斗崙兄,比起過往,少了靦腆,多了些懇切健談;原本不善言辭的人,當時和我談話,竟多充滿喜樂況味,聊我的事,他的事,竹北犁頭山行軍酣飲水壺裡偷裝的紹興酒的事,觀音碉堡看守海防的事,無數回憶,總有無限回味。 「書寫完了,就必須輕鬆放下心來。」他說。 「是啊!書是寫完了,可心情卻難以輕鬆。」好半晌才吞吐出這一句由衷的心底話。 雨豆樹下,陽光躍動忽明忽陰的光澤,這是第一次和部隊駐守桃園觀音海防時期,生活在隱蔽碉堡,通鋪共眠的健壯少尉同袍,同坐樹蔭下閒話家常,最感溫馨的景象。 看著往那長久居住在空中,不斷盤旋而上的雲朵,自由自在飄流,使人欣羨。雨豆樹花呀,要凋謝就快一點,好比駐守海岸那一季春雨,明晰清亮的下個痛快,請以輕盈之姿澆熄我心中不斷躍升,因失業而自覺卑陋的感傷。 這時,不善抽菸的他,突然從手中紙袋取出兩包長壽菸,以及像是早已準備就緒,幾張紙鈔,塞入我手心。 「你需要。」他說,眼神流露和暖的憐憫。 我驚惶不知所措的回望他一眼,再一眼,一如身旁那棵雨豆樹上的花朵,仿若孔雀,卻無驕縱神情,使我下意識感到慌亂,我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麼,卻不知道如何脫口說出。 喉嚨哽咽不能言,瞬時苦惱了起來,根本無法接續任何話語。 黃昏時辰的高雄,沉靜得好似長在雨豆樹上的孔雀花,靜默無聲,偶而從樹叢傳來一兩聲南方蟬鳴,我沉沉望著少尉魁梧壯碩的身影,經過一番相惜道別後,逐漸隱沒消失於巷衖一角。 白頭翁鳴噪,雨豆樹悄然掉下幾片花瓣,好似我當下不知如何承受的心情,潸潸神傷。 熱淚已在心中匯聚成海,那溢出眼睛的淚水,會不會是茫茫心海最苦澀的一滴? 聽任淚珠流淌,我的腦海變成一泓碧水,滴滴答答地流,後來又發生什麼,已然記不得,只感受知覺止不住流下無法不動容的感激之淚。 擁有生動友情並非多麼了不得,但存留的深沉滋味,好比福分,喚醒我明白,不期而遇的感動確實存在,那是飛揚跋扈的太陽與瀟灑肆意的雨豆樹葉,相映而成的飄瀟氣勢。 是夢吧!不,或許更是奇遇,我決定折返屋子,重新點檢《部落,斯卡也答》初稿,關於友情與勇氣的關聯性;還有,隱藏心底深處多年,與主角少年洛信最初相遇相知,那份純粹而誠摯的戀慕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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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哆啦A夢與我

■陳冠豪 從有記憶以來,我一直很喜歡哆啦A夢。   矮矮胖胖的身形、圓圓大大的頭、同樣圓圓的眼睛,加上沒有手指的手,脖子上綁著一顆小鈴鐺,哆啦A夢光是外型就相當討人喜歡。加上他樂觀的個性,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助大雄,雖然偶爾也會有點小小的抱怨,在漫畫的格子角落碎碎念,但還是令人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已經問世超過五十年的動漫角色。 一開始,家中有好幾本哆啦A夢的漫畫,想是母親買回來的。我馬上就被故事中各種新奇的道具吸引,有趣的情節讓我一頁接著一頁不斷翻閱,一本看完接著一本,最後一本看完再從第一本從頭看起,每本都看了無數次,翻到頁面邊緣都捲起也不干休。 母親看我感興趣,便繼續添購新的漫畫。那時版權意識尚未抬頭,各家出版社自行出版自己的版本,很多故事一直重複出現、被改編,還有出版社自創的故事,隨意組裝幾個故事就是新的一本漫畫。但小孩子一點都不在意,只要有哆啦A夢,不管是什麼故事、同樣的故事不管看幾次,都是一樣趣味橫生。 短篇的故事通常以大雄被胖虎或小夫欺負開始,進而尋求哆啦A夢的幫助,哆啦A夢此刻便會拿出神奇道具,幫助大雄化解危機;但道具常被大雄濫用,最後以哆啦A夢幫大雄收拾爛攤子為結束。而在長篇故事裡,漫畫中的時序往往是暑假,眾人因為感到無聊,而拜託哆啦A夢帶領他們造訪未知的世界秘境、宇宙蠻荒,展開與平常不同的奇幻冒險。過程中難免遭遇險阻,但最終往往化險為夷,平安賦歸。 最早以前,哆啦A夢的名字叫做小叮噹,因為他的脖子上便繫著一顆鈴鐺。直到1997年,大然文化出版以日文音譯「哆啦A夢」為名的單行本漫畫,才開始普遍稱為哆啦A夢,而這也是日本正式授權的版本,小叮噹的名稱漸漸被隱沒在時光的巨輪之中。現在,小叮噹有時候被當成某種年齡的標記,有些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我則甘之如飴,有幸能參與到這個名字的記憶。 漫畫看完,母親開始租動畫給我。 那時出租店裡的都是VHS錄影帶,像書本一樣大小的塑膠盒子,也像放大版的錄音帶。將塑膠盒子推進錄影機中,錄影機會發出機械動作與齒輪轉動的聲音,等個幾秒,電視上便播放出哆啦A夢的身影來了。在等待的那幾秒,因為出租店的錄影帶大多老舊,常常會有問題,所以總是屏息著不敢鬆懈,等到熟悉的主題曲旋律響起,才能安下一顆心來。 動畫比起漫畫更加生動,有動作、有聲音,哆啦A夢的聲音尤其俏皮,讓我更著迷於哆啦A夢的世界。每次我與哥哥都與母親一起去出租店,先將上次租的一大疊錄影帶歸還,再到地下室去挑新的一疊錄影帶回家。跟漫畫一樣,動畫也有許多重複的版本;但同樣的,我一點也不在意。 長大後,錄影帶式微,改成CD與DVD了。大學時,某次回台南時剛好經過以前的那間錄影帶出租店,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一家賣酒的商店了。但即使錄影帶消失,哆啦A夢仍用許多其他的方式陪伴我長大,就像他陪伴大雄一樣。他雖然沒有給我神奇道具,但給了我無限的想像,填滿那時我的小腦袋瓜。 當從台南北上,開始在台北工作後,我買了一隻哆啦A夢玩偶擺在租賃的房間裡。矮矮胖胖的身體、圓圓大大的頭,張大著嘴開心地笑著。不知道是被他的笑容感染,還是因而想起了童年的無憂時光,看著看著心情便好了起來,許多惱人的煩惱,也好像沒那麼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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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對象:大專院校至研究所年齡層之年輕作者,文長以600字至1000字為宜,題材不拘,視野由你,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請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就讀高中/國中/國小之作者欲發表作品請投中華學園信箱:good@cdns.com.tw,勿投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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