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廟埕記憶

■王清厚 日落西山,黃昏的太陽餘暉,降低了炙熱的暑氣。夜幕低垂時,人群漸漸湧向街頭媽祖廟埕。埕中央的圓形池,周沿砌石;有人坐著抽煙,有人東張西望,引頸企盼,在在等「王祿仙仔」的到來。 廟埕左側古榕樹下,擺了幾張長凳,說書人已準備就緒,中間桌上擺了泡了茶的大水壺,還有幾個茶杯,給聽書人享用。 說書人準備幾本又黃又縐的線裝書,講古比手畫腳,口沬橫飛,唱說俱佳。聽書人聚焦在說書人的表情,並容入故事情節裡;隨著故事有人或而義憤填膺,或而鼓手叫好,「來哦!有燒香有保庇,有食有行氣」,這位賣固腎的老兄,一聲吆喝,引來老幼男女,爭相恐後搶有利方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引頸探頭,望著那些補腎丸。前排幾位老人家聽得摸摸口袋,想掏出錢,蠢蠢欲購樣子,老闆一定樂在心裡。 「王祿仙仔」一攤接一攤,人群穿梭其中,這攤看看,那攤聽聽;比較利益,想撿便宜貨。廟埕叫賣聲,敲鑼打鼓聲,大人的笑聲,小嬰孩的哭鬧聲,此起彼落,瀰漫廟埕,直至收攤。 「囝仔歪腰飼,大人食百二;來哦!結婚袜生,來找我,毋管是查甫人,阿是查某人生無子,我仔藥丸吃一個月,保證你生孝生!」最靠近廟門口的「王祿仙仔」,觀眾最多,這攤最吸引人,吃了長壽,又保證生男生,太神奇了! 媽祖神像就在正前方,媽祖菩薩或許也笑開懷;反正吃了無效,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王祿仙仔」也要一口飯吃呀! 據傳清朝有叫王祿仙的人,他賣藥誇張吹牛,後來的人就稱說話誇大其詞的人為「王祿仙仔」。那些年,沒影視的年代,各地廟口成了大人小孩夜間休閒娛樂的好去處。看看「王祿仙仔」耍技,變魔術,聽聽他們口若懸河,吹牛的說詞,逗趣又好笑,難怪那些年有「王祿仙仔」的市場商機。 隨著時代變遷,「王祿仙仔」、「說書人」也與時俱進。當今網紅或自媒體直播、電視名嘴,不就是如同早期的「王祿仙仔」嗎? 同樣是屬媒體傳播表演,祗是早期的「王祿仙仔」在於拚經濟,養家糊口,絕口不談政治,昔非今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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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呵護寫作初心

■蔡履惠 《青年世紀》,一本輕薄短小的中學生作品集,由新北市青年救國團團委會主辦。當年,我因羡慕它裡頭的文章作者而嘗試寫作。但猶如曇花一現,在發表過幾篇後我就被時代的巨輪帶著跑開了。爾後寫作於我就像潛泳,偶爾冒出頭來換氣時才露面。 是的,換氣。後來寫作是為了要換掉胸中濁氣。當年內向文靜,心頭有事不向家人朋友傾吐,寫作成了出口。攤開稿紙,任筆無聲宣洩。曾竊喜筆就是我的信仰,有筆在手,沒有趕不走的烏雲。 我對寫作十分隨興,心中無章法,只是跟著感覺走。國中時國文老師說我作文很好,只是常文不對題,寫著寫著就跑出題目,忘了回家。老師誇張的語氣、戲劇性的聲調,引得全班哄堂,齊齊看向傻不愣登的我。 後來,在寫作的領域裡我變得花心,什麼文體都想涉獵,就像個好奇心重的孩子,喜歡嘗試新奇的玩意兒,過後就期待被肯定。因此一路來,我的寫作一直保有最初的夢,就是希望能獲得編輯青睞,得以發表。被刊登時,日子好像插了花,心情美滋滋的。 網路興起後,博客風行一時,發表文章何需編輯審核,何需指望編輯賞識,自己的園地自己當家作主。寫得出,一日貼上百文也無人能干涉。但,我就是喜歡被肯定的感覺,所以,經營博客我沒有長性。此外,網路文學、網路詩刊也百家爭鳴,徵詩徵文、主題競寫,各種名目令人眼花撩亂,只怕應接不暇,顧此失彼。已不是紙媒獨大的時代,仍苦於報章對外開放的版面有限,而有無處投稿之歎。 網路世界的書寫,常是開放性的,貼文公開,任何人過個眼探個頭就能看到,好壞高下任人評比。與閉門造車,埋頭寫自己的,然後只有編輯能看到自己的稿子,感受實在是天與地的差別,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網海幾經折騰,一再告訴自己:拋開輸贏守護初心就好,無論如何絕不氣餒。網路無國界,寫手更多,誠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秉持觀摩學習的心態,方可卸下負擔悠遊網海、暢遊網海。 我有寫作夢,小小的企求發表的夢。如今夢依然,它沒有跟著我長大,沒有跟著我老去。它始終小小的,在強風過境時,尤需要小心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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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言裡的悲戚

▉琹涵 昔日的金童玉女終於爆出了婚變,宛如在人們平靜的心湖裡,丟下了一顆震撼彈,漣漪處處,無有止時。兩個人都在學校裡教書,教的還是同一科,怎麼搞成這樣的? 他們結婚也十年了,有一個兒子八歲。讀小二。 彼此認識得夠早也夠久,從大學時的班對走到今天,時間真是不短。 先生比較活潑,太太偏向安靜,不能據此就說兩人的個性不合。婚姻中,互補的成功案例也隨處可見。 起因於先生到某個大學兼課,遇到了另一個也一樣外向的女老師,談得來也走得近,終於擦出了火花,感情的燎原一發而不可收拾。或許一開始,仗恃著雙方都有家庭,不以為會有不倫之戀。然而,感情易放而難收,畢竟是非理性,除非「慎始」。 於是雙方各自想要離婚,另外重組家庭。第三者離成了。這邊的先生,由於太太不肯簽字,而整個卡住了。 先生怨懟的說:「每次我希望妳陪我去看夕陽,妳總是說,沒有空。」 太太委屈的回說:「我要做家事,和照顧小孩。」…… 我常想,人,其實是複雜的,心思百轉,又有誰能真正看得透徹呢? 人與人之間,能成為談得來的朋友,恐怕都有某些心靈上的契合。 契合,常成為彼此深交的關鍵。 可能是類型相近的人,可能有某些人生遭遇雷同,可能價值觀近似、理念相同。或者是同好,或者彼此欣賞,例如從對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沒有而又十分羨慕的人格特質。…… 「人世間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話說得浪漫而深情,聽得人怦然心動。 真的是這樣啊?結局卻有多種,恐怕都各不相同。那是因為人有百百種,稟賦不同,發展各異,怎麼可能會有一致的結果呢? 我以為,若結局相同,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是由於未知,才讓人生顯得步步有趣的吧? 那麼,這樣深相契合的人結為連理,應該是讓人欣羨的佳偶吧? 答案卻也未必。 美滿婚姻中,雙方相互的尊重和無盡的包容,才是奠基的重點。 然而,變與不變,讓婚姻呈現了多種面貌,有時候,是令人為之扼腕嘆息的。   大詩人劉禹錫有〈竹枝詞九首其二〉: 山桃紅花滿山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山上的桃花灼灼其紅,開滿了整個山頭,春來時,蜀江的江水拍打著青山急急流淌。花顏雖美卻也易凋,一如他對我短暫的情意,然而,水流潺潺,無有終止,就像是我心中的憂愁一樣無法停歇。   屬於她的愛情終究蒙塵,她的心已灰敗。 她沒有簽字離婚,不意味著心中的依戀。或許,她還需要細細的考量吧?畢竟婚姻不是兒戲。 如果能惜情惜緣,在許多的磨合之後,成為佳偶或也不無可能。 那麼,面對學界昔日的金童玉女,如今劍拔弩張,恩斷義絕,雖然讓人覺得遺憾,然而,坦白的說,在這紛紜的人世,也並不意外。 然而,我無言,卻不免有幾分悲戚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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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尋找豬頭飯

■張育銓 豬頭飯?什麼是「豬頭飯」──是豬頭煮米成飯呢?還是像臺中「傻瓜飯」一樣,「豬頭」只是一個詼諧的形容詞,說人吃這種飯後,會像豬一樣看似呆傻? 生長於臺南佳里,除了知道它是鹽水區一道特別的小吃,在童年想像裡,「豬頭飯」這三字,是一個營業用的大電鍋蒸著米飯,時間到了掀鍋蓋,白霧在米飯上氤氳,一顆完好無缺的恐怖豬頭就會嗤嗤的笑著瞧你,水氣在皮上凝結成珠,出汗一般。 小學六年級時,我看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高丁先生的小說《蒼蠅王》,頗有感觸。蒼蠅王是一顆死豬的頭顱,被吊掛在樹上。意象驚悚,寫實的程度卻讓我懷疑,高丁先生莫非也知道豬頭飯或吃過豬頭?總之,曾為鹽水居民的父母極力想拉攏我一嚐豬頭飯,我一概拒絕──他們居然想用豬頭飯,破壞一個孩童的純真心靈,我可是非常愛護動物的!照這樣看來,若順其意吃豬頭飯,未來要我啖「鴨頭飯」、「狗頭飯」、「兔子頭飯」,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直到國三,飲食不離「油、鹹、辣」的勞工父親,某日突然半身麻痺,檢查才知是小中風。那陣子每月都要去鹽水區的診所打上一針,用以通血路。也因這針,我才真正開始認識豬頭飯,愛上它並引以為傲! 父親回診,基本上我都會陪同前去。某次早餐父親想吃「豬頭飯」,本著「病人最大」的心情,我便按捺內心的疑懼,和他前往一間在地人最為熱愛的小店。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豬頭飯」裡根本沒豬頭! 豬頭飯,有「豬頭肉」、「飯」、「湯」三個重點,分開料理卻彼此有關聯,合稱豬頭飯,早期清苦人家逢年過節才能吃。「飯」由豬骨高湯快火烹成,吃起來非常「鬆」,無乾硬或濕軟之感,粒粒分明。店家會提供煎香腸的油,可以淋在飯上,真是滋味大絕!另外,配飯的「豬頭肉」料理,就要看各家功夫,像豬耳朵、豬舌、豬頭皮等,一齊和蒜蓉醬油膏下去配飯,最後豪飲幾碗高麗菜和豬髓烹調的高湯。每次吃完,我簡直要發出幸福的「齁齁」豬叫! 之後,我成為了豬頭飯的愛好者,遍嚐鹽水區大街小巷以做比較。我家偏愛先前所提的小店,靠近菜市場的某一街角,不在市場或點心城內。老闆娘年事已高,卻堅持下廚,免費的湯、平價的飯,是她跟客人交朋友、展現鹽水小鎮的人情味。 出外念書後,每跟外地人推薦臺南美食,說到豬頭飯,聞者皆駭然,跟我當初一樣──甚至許多來自臺南的朋友也不知道豬頭飯。我很愛帶人去吃,當看到老闆娘佝僂端菜上桌,感受她招呼的親切,夾一塊蘸了醬油膏的煎蛋至飯頂,戳破蛋黃,和豆腐、豬肉一齊入嘴──米飯香噴噴,咀嚼噴噴香,他們心裡也許會跟我一樣感動:我找到了!原來,這就是豬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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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失眠

■余能城 夜,懸掛上一枚琥珀 是否正眈眈地窺視 伺機攫住我 我就在睡意的密林間 輾轉 試圖藏匿   我化身為樹 難免在反側的時候 洩露行蹤 散下片片落葉 且在落葉的參差之中 透過夜的眼睛 看見你   你凝止成 瑣碎而模糊的結晶 那裡有你 有你 巧遇時的招呼 道別時的回首 以及微笑時的眼神 都是對我難解的提問   我彷彿早在 億萬萬年以前的夜下現跡 迷失於密林 只為 尋求一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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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林肯紀念堂廊柱間的月亮

■程奇逢 事情辦的比預計的順利,省出起碼一天的時間,感覺像是得到一份意外的禮物,應該好好享用它,決定進城,去林肯紀念堂。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向城裡開去時,深藍色的天空上,一輪明月始終在前面為我帶路。 華盛頓雖是國內外遊客的首選,但到了晚上,街道上冷落寂寥,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是例外,林肯紀念堂就是其中之一。我很早就發現那裡是夜晚觀賞的好地方。 白色射光燈照射下,林肯大理石座像在夜的背景下,顯得十分明亮,突出。紀念堂臺階的設計考慮到透視的角度,站在任何一級臺階向上仰望,都正好能看到座像的全部。西方美學傳統中一向注重透視原理,500多年前文藝復興時期,比埃羅和保羅‧烏切諾就都對透視技法有十分透徹的研究及系統的專著。 林肯紀念堂內室三面封閉,正面敞開朝向國家廣場,與華盛頓紀念碑與國會大廈遙遙相望。紀念堂外圍有36根13米高的大理石柱子。柱子與紀念堂內室以及柱子與柱子之間都有相當的距離,構成虛實搭配。既不擠迫,又不空蕩,有實質的核心內容,也給人們想像的空間。 站在紀念堂內,月亮正從兩根巨大的哥特式圓柱間向我窺視。近景的圓柱帶有希臘巴特農神廟風格,典雅且意味悠長,遠景是懸掛在夜空中的一輪皓月,有「凌大地之茫然」之感。此時,高聳的華盛頓紀念碑也被白色射光燈照亮,倒映在一個610米長的人工水池中,一直來到眼前。林肯紀念堂是由花崗岩的基座與大理石的主體結構建成,通體白色,在月光下顯得澄瑩通透。夜色隱去一切繁雜的東西,簡潔空靈中包含著許多美的寓意,叩動了我的心。周圍的遊客也紛紛用相機來拍攝廊柱間的月亮,他們大約和我一樣,心中都有某種感動。 我又跑到林肯紀念堂外面靠近波多馬克河的後側,這裡沒有遊客,也沒有室內燈光,卻有一種不可知的神秘感,黑暗與寂靜中人的思緒也更加不受限制。從這裡看月亮,它不是在兩根廊柱之間,而是在兩排一個接一個的圓柱之間,顯出空間與時間的景深。層次的重疊,讓內容豐滿,氣勢也更壯闊。這是又一幅圖畫,前景的廊柱更加高聳,畫面更加開闊,背景中白色的華盛頓紀念碑及水池中的倒影還在,主題仍是是那永恆地照耀著我們的月亮。 我和許多遊客一起在臺階上坐下,享受九月宜人的氣候和當前的美景。生活在大華府地區的人,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夜晚的美麗?又有多少人願意開車來這裡坐一會兒?月朗風清,我想起一位作家的一句話:「一個人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我突然有一種衝動,我站起來,過去用手去撫摸那粗重堅實的大理石圓柱,心中充滿感恩與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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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勇氣

■惜黎 上國二時,第一次看到剛升國一的她出現在隔壁教室,她清秀高挑,擄獲大多男生的眼光,是班上的學藝股長,時常東轉西轉,也讓這些男生心跟著轉動。 那節下課,天空飄著細雨,他佇立在禮堂門邊觀看裡面的活動,不想,她竟然單獨一人,出現在他面前,也是向門內觀看,這短短的時間,彷佛一世紀那麼長,他不敢呼氣,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黑衣白裙的她,心臟好似就要跳出。 他鼓起了勇氣,寫了人生第一封給女孩的信,寄到她家,數日後,當她經過他面前時,遞給他同樣的信封,可裡面是撕碎的信紙,惹來同學一陣訕笑。而後,這一年是個多事之秋,在這兩人,在這兩班。 暑假時,一個帶著雨意的午後,他突然心動往她家走去,不經意瞄了一會兒,就在往回的路上,被她叫住,他急忙離開,即使她在後面問他怎麼不說話?他只知自己心跳得厲害。國三時只在校園裡偶然看到她,卻沒什麼交集。 高中畢業後,在成功嶺受訓時,突然動念,憑著記憶,寫了人生第二封給女孩的信,這次,她沒有再撕碎,回信說,那是兩個人都曾有的甜蜜、苦澀回憶,後來又再互通了一封信。 上大學後,他和她通了電話,也見了面,那時她是高三,再次見面,覺得秀麗更勝以往,在她學校,但沒什麼聊,因為她有許多事要忙。後來多只是電話聯繫,一起在中山堂看了場電影,那日她穿著短褲,但還是沒什麼聊,也許,他還很是稚嫩吧! 她畢業後,不再升學,在一補習班工作,好像也就愈來愈少通話,兩人慢慢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人生第一次給女孩寫信,第一次打電話應該也是,因為家裡直到高二才有電話,應該是在外頭用那個只能投一元硬幣的紅色公共電話,但可能沒勇氣打通。第一次和女孩看電影也是,但只是好笑又愚蠢的消逝。 他不知道她算不算班花、校花,但在她出現的校園裡是那麼亮眼,他不知道如果在國二暑假時回頭會是什麼情況,不知道如果高中時就來和她聯絡又是如何,也不記得為何就失去了聯絡。 他不知道這能否算是初戀,曾經這麼深藏多年,但謝謝她創造了這麼多的第一次給他,畢竟第一次都要帶點勇氣,也讓他有這麼多的美好模糊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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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青梅竹馬

■高澄天 人生本就由無數憾恨共構。 之前(註)我談起國中階段那位我人生裡首次公開誇讚我作文寫得好的女老師,後來我連年拿校內演講朗讀雙料冠軍,有幾次臺下的評審就是她。 被她誇獎以後,從此,我的作文和週記就屢屢在同學間傳閱,每次簿子發下來,總有同學「排隊」讀我的文章;直到進重考班,我再度因為國文和英文作文的高分,屢屢被貼在公告欄被全班兩百多個同學下課後駐足品讀(插播感謝當時佛心每週免費指導我英文作文的學長Anthony Redfearn),說了這麼多,目的不是重提「當年勇」。 我人生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沒有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國小到高中同校或同班),因為家庭的顛沛與際遇,我與求學階段同學的關係是斷裂而不連貫的,有時被「知音難覓」的懊喪情緒包圍,我會想起那段有人排隊借讀,或在布告欄前圍觀我文章的日子(畢竟我是多麼渴望燈光與舞臺的月亮獅子)。 我想像如果我有這樣一個(群)青梅竹馬,直至今日,他們永遠是我的第一個(批)讀者,他們關心我在寫什麼、好奇我在寫什麼、期待我將寫什麼、稱讚或批評我寫出來的什麼。而且儘管我沒有一座林榮三冠冕加身,他們仍然相信我寫得夠好,或可能,是最好。他們也許不懂,或不太關心文學是什麼,但是他們從不懷疑,我終有天會成為(或已是)一個傑出的作家。 讀《張愛玲課》,張愛玲和炎櫻的關係、和胡蘭成的關係(愛情上儘管失敗)、和宋淇與鄺文美夫婦的關係--我並沒有自大到要把自己的才情與張愛玲並比,我只是艷羨她能夠遇到這些知音。 年紀漸長,我更加覺察自己對「經營關係」的倦怠與蠻不在乎,這有許多原因,其中一個相當重要的是我與家人間難以修補的裂痕,使我「自成一孤國」、「在荒煙漫草中,將所有通向我的路徑,盡數封緘」;我並不是不需要∕不期待親密關係,只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從不感覺一個人有什麼不好。 也許,我可以把點讚、留言甚至分享的文友∕網友視為某種程度的知音吧? 他們會偶爾想起我,而試圖在網海中尋找我的蹤影嗎?悲哀是,我已更改名姓,他們記得的那個寫得好的我早在網海滅跡。 沒有一個(群)青梅竹馬式的知音是我的遺憾,(暫時)沒有一個板起面孔對我怒斥「不寫,就打死」的愛侶更是(因此,可以理解為什麼蘇偉貞要為「站成地平線」的張德模寫作《時光隊伍》、《旋轉門》二書)。誠然,來到人世,每個人有自己功課,有自己的不足與缺憾,我不會認為自己是不幸的,對於永遠將寫作排在人生第一順位的我而言,只要能寫,就是幸福。 所以儘管行文傷感,也請不必太為我擔心。 (談這些很自溺,就有點像是把落落長的情史寫出來最後仰天狂吼他∕她為什麼不愛我,但大概深夜憶起人生遺憾的時候,沒有人是不自溺的)   註:我乍然想起原來這兩位老師是同一人。 國中的時候,第八節國文課有個戴眼鏡綁馬尾、面色蠟黃的女老師,總是讓我們念一整節課的《論語》,當時大學聯考還考四書,但國中的教科書只有某幾課會選,不是出於(末屆高中聯考的)「考試需求」,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為了我們這群毛頭小鬼的人格修養?),一整個學期我們就在她的指導下,頭昏腦脹地子曰來子曰去。 我國一時頭一次被當全班的面公開誇讚的作文,就是這位老師改的,我記得是跟家庭有關的主題,被誇獎的原因是我在文章裡大量地使用括號,讓文章變得「很好笑」(傳閱的同學一致認證),這開啟了我對寫作的興趣和自信,爾後我最期待的就是每週的作文課和週記。 成為大人以後,寫得好不好反要「專家」(評審)來認證,這使寫作綁手綁腳更難以快樂,大概就是在無法摒棄腦海裡那個渴求被專家認可的念頭同時,初心湮滅。 它不代表我作品的好壞,只是有某些純粹無雜質的東西,我再無能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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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食的記憶

■陳冠豪 人生雖然是一道連續而不間斷的過程,但過往的記憶經過時光的淘洗之後,往往只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可能是一個定格的畫面、一小段的連續動作,或僅僅是一種感覺,覺得冷、熱、開心、尷尬、難過、痛,或單純是吃進口中的一道食物,包含從聞到香氣一直到口感與滋味,一氣呵成的感受。 尤其是食物。   食物不一定是美食,有時候難吃的食物也令人印象深刻,有時候則是當下的情景,讓這個食物顯得與眾不同。只要再次品嘗到相似的味道,或僅在腦海中回味,過去的影像以及前後的脈絡,便會依次清晰地浮現,歷歷在目彷彿那只不過是昨日的事。 例如,在我記憶的一角,有著現炸出爐、熱騰騰的雞塊,那是小時候每次上完游泳課後,游泳池旁附設的餐廳裡所賣的。 我不擅長游泳,當然也不喜歡游泳課。那時,游泳課是在離家約三十分鐘左右的一處游泳池裡上的。那個游泳池大又深,在泳池邊角的方寸之地,水底有著用木架搭起的平台,使年紀較小的孩子能站立其上而不至於沒頂。偌大的泳池裡,十來位上游泳課的小孩,侷促地瑟縮在平台之上,深怕一不小心便踩入深不見底的區域。與一旁恣意嬉鬧、悠游的大人們,成了鮮明的對比。 上了好多堂課,我的程度仍停留在拿著浮板打水的階段。可能原本個性就膽小吧,加上本能地對於水、窒息、死亡模糊的恐懼,讓我只敢死命地抓著浮板,在心裡重複地默數著,希望時間趕快過去。每次游泳課結束後,母親會帶我到附設的餐廳,點一份炸雞塊。 餐廳位在游泳池旁二樓,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看著游泳池。我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情,一邊小口小口地將剛炸好、金黃酥脆的雞塊送進嘴裡,一邊看著底下仍在努力奮鬥的芸芸眾生。此時,雞塊變成一種獎勵與報酬,是我努力熬過游泳課的徽章,憑藉著對雞塊的渴望,我撐過了一堂堂的游泳課。雖然要一直等到大學時,我才終於學會了游泳。 也例如,豆菜麵的滋味,總是與對阿公家的記憶緊緊相連。   逢年過節,父母親總會帶著哥哥與我,回到位於台南六甲的阿公家。每次我們回來前,阿公都會先到菜市場買一斤或兩斤的豆菜麵,因為哥哥與我都相當愛吃,每次一到阿公家,就會先問說:「今天有豆菜麵嗎?」 豆菜麵沒有調味也沒有配料,僅有的就是黃澄澄的麵條,簡單淋上放入切碎新鮮蒜頭的醬油就可以入口。冰涼的麵條配上蒜頭的辣,吃起來清爽又過癮。哥哥與我總是一碗接著一碗,三兩下就把一大盤的豆菜麵狼吞虎嚥吃個精光,怪阿公怎麼不多買一些。 離家工作後,我與哥哥回家的時間總是對不上,兩人一起回阿公家的次數更是寥寥可數。雖然每次就算只有父母親與我回阿公家,也有豆菜麵可以吃,但吃的時候不禁想著,好像有什麼已經遺落在成長的路上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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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己種的

■渡也 十稔絲瓜是澎湖自己種的 嘉寶瓜只有澎湖的土地 才會生產 天人菊也是   發了瘋的風 是澎湖自己栽培的 長得奇形怪狀的海也是 別的地方沒有   無邊無際的寶藍 只長在澎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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