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上學記

■陳甘華 要上小學了,開學那天,早上起床,不知道怎麼穿那件吊帶裙,姐姐幫我把吊帶從背後打叉拉到前面,扣進扣口,拉拉群擺,教我用「梳子」梳頭,我不懂什麼是梳子,就說「囉啊」,姐姐說以後到學校要說國語喔! 媽媽叫一個在學校當工友的鄰居姐姐把我帶去學校,送進班上,她就離開了,老師給我一個紅紙牌,寫著「陳甘華」,別在我的胸口,叫我坐在一個男生旁邊,那天我跟那個很乖的男生,沒有說話,呆呆的坐了一個早上。 放學的時候,要排隊伍,全校兩、三千人,司令台上的老師講完話,大家好像玩大風吹,各自到自己隊伍,我聽不懂也搞不懂,老師把我塞到某一隊,走了好久好久,離家更遠更遠,我默默跟著走,一直到最後隊長說解散,還好以前我常在路上亂跑,不怕迷路,慢慢的走回家,這樣繞遠路,走了一學期,一直到下學期開始,才歸到自己的回家路隊。 一次看到鄰居的兩個姐姐都沒去上學,我跟著沒去上學,媽媽不知道,一直到有人問我為何沒去上學,我才知道每天要去上學,後來看到小木偶童話書,小木偶跟著愛玩的人偷翹課,我沒去上學原來是翹課。 上完課,跟鄰居四處探險,不知道要作功課,有一天讀下午班,我十二點多才到學校,看到學校老師已經在幫同學複習課本,同學跟著老師念,之後老師發下考卷大家寫,我才知道那叫月考,每學期老師會選出前三名,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出來的,我對考卷的分數,不知高低好壞。 小三還是沒有人叫我要好好唸書,有一次月考完,下午跟鄰居在沙地玩跳樓梯,有個同學跑來對我說,這次月考妳考第三名,突然,我變成會念書的人。 有個鄰居也是我的同學,坐我旁邊,寫考卷的時候,常叫我的考卷給她抄,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她跟我說,她不會升學唸國中,國小畢業後她要去學歌仔戲。不知幾年後在某個野戲台上,是否有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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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移事往

■周盈君 年輕的時候有一回走在人潮來往的街道,故鄉的街道,一座銀行前,我剛從對面的書局閒晃而出。 那時候,如果天是晴朗的,對我而言都是烏雲,因為在求職時慘遭滑鐵盧,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初也沒多少實力,是剛從學院畢業的羞澀,非常淺薄地詮釋文學,與教科書裡同步裡應外合,其實沒多少自己靈魂的對話,所以那樣被否定也是應當的。 然後突然接獲了一位編輯的電話留言,邀約某項採訪。交辦的工作結束後我繼續準備考試,因為唯獨考試通過我才有正職,那時寫得非常少。 回溯還在求學的時候,一些原因而與編輯往復通信,溫度恰好的字跡,現在在腦海裡已然忘記所寫下的內容,但猶記他推薦某本書希望我去閱讀,然後飛越與某些情緒的牽扯。那時候我沒有聽他的建議,行事帶點固執,年輕式的自以為是,倒是當時拿了零用錢買了他的書,他得知後便餽贈我他的另一本小說,這本我倒是仔細閱讀了,只是沒有很吸引當時的我。 後來因為參與某項活動而北上開會,我於是和幾位年紀相仿、 仍在求學的人有一面之緣,那時編輯介紹我時,坐在對面的那人,一雙熾熱雙眼盯著我瞧,雙眼深處映現出有如雕像的我,我知道他正在記住我,或許帶點挑戰的味道。 離開那場會議後因著某些私人原因,我便沒有參與日後的活動了,我給的理由沒有牢不可破,但就是有些情緒在大後方拉扯著,於是很容易挖出我頹散面對事務的一面,情緒正掌舵。但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稍微不知輕重了些,以為可以很波希米亞、很吉普賽地遊逛生命風景。 有回我們聯繫上,他曾問我還寫嗎?我說:讀的比寫的多。 讀什麼呢?那時候我正在讀閻連科,但很不求甚解,純粹喜歡而已,於是就說了。然後我們沒有什麼後續對話。 多年後他卸下原本的編輯工作,而且榮獲諸多書寫的榮耀,有回我翻閱他的作品,關於親情的,寫來別具溫度,其餘行文讓我看見敘事的邏輯,敘事的風景、對白與感受,彼此穿插交錯,形成繽紛的馬賽克玻璃窗。 至於他當年推薦給我的那本書,前陣子想買來讀,發現已然絕版……而那時候在會議桌前對我射出兩道羽箭的那人,如今也有諸多作品發表於報紙了。 大概是這樣的時移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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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星迷之夜

■波晏 囚禁數日出門,天色是晴朗的上弦月,對我而言,這樣的月彎牙兒,在天空是方才入夜的青藍的色澤,充滿著一種含蓄柔媚的美。在囚禁已成日常,能夠外出,已然是種恩典。 一個熱愛奔波各國聆聽現場音樂會友人的臉書,呈現他一整個月自我封閉的結果:交通費0;而網購cd費,恰好是1到7之間的質數與0亂數排列的五位數數字。 我了解,聆聽有觀眾加持的現場音樂會,除卻音效,尚且享受表演者與觀眾的獨特交流成果,而生活驟然的變化,讓友人無所適從。以致於在西方世界各個網站搜尋CD,作為一種報復性的發洩。當然,挖掘各種新曲目新表演者,或者特殊的版本,多少帶來些許快意。有人建議他,無需如此耗資收藏CD,當今串流音樂平台收藏便利。他卻敬謝不敏,說是聆聽CD、黑膠,是種儀式,是自我的神祕時刻。但我認為,他在各國網站狂購CD的背後,無非是藉機回憶他環遊歐美各國的榮光。 至於熱愛體能運動的S,大學生活因為這種類封城的狀態受到重大打擊。他問我生活不會覺得無趣嗎?我據實回答會,無法去寫作的咖啡館、音樂廳,就連植物園也列入警戒,只能讓youtube裡的異國風景影片,帶我進入旅行的幻覺。 但周末的鬱悶,讓我決定在警戒的模糊地帶,和剛做完線上禮拜的E一起上山找星星。我心想,既然到處閉門歇息,光害或者減少,觀星或者有望。 山上,濃密的雲層,除了一彎月牙的上弦月外,星星絕跡。失望之餘,隨意沿著人行道散步,卻意外在路燈附近,見到滿地爬行,具有趨光性的黑褐色獨角仙。對我而言,這些時而在空中與地面來去自如,狀似要攻擊人的昆蟲,就像他奇特的外觀一樣令人感到顫慄。特別是雄性的獨角仙,頭部的那支分岔狀的犄角與一對觸角,加上那些在我看來都像是「角」的六隻腳,以及能夠適時飛行的一對翅膀,讓他的身體結構充滿著戰鬥氣味。 我認識這蟲,因為牠曾在S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在他剛上大學的時期,發現飼養色澤鮮亮的獨角仙,不僅可以獲得暴利,還可以獲得身旁友人的讚嘆眼光,也因此,他的生活中一度完全與這些又名「兜蟲」的蟲子共生共榮。 我立即拍了這些攻佔地盤的小型動物傳給他看,他說能見到野生的獨角仙,真幸運。我試著邀請他下周一起上山來找這昆蟲的蹤影。他回我,這是需要天時地利的。或許吧,整個夏夜的氛圍,繃緊高張的空氣。多雲,無雨,一種無所遁逃天地間的氛圍,或許是這些蟲兒不在樹上休憩,轉而來到地面閒逛的原因。而下周還能有如此因緣嗎? 這尋星無望之夜,向來害怕昆蟲的我和E,終究決定速速逃離這片獨角仙攻佔的領地,回到山下那個充滿人造水泥堡壘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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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女神的秘密

■吳瑞玲 「咦,我們同學通訊錄,為什麼沒有珍珍的資料?」同學會上,小芬好奇地問。當年跟珍珍同寢室的我,只能搖搖頭:「我也很想知道她的近況,可是完全沒有消息耶!」 我們在南部讀五專,珍珍是在專四時復學轉入,和我同住在六個人一間的寢室。晚自習時其他四位室友捻亮桌燈、埋首書堆,還在神遊的我喜歡偷瞄坐在斜對面的珍珍,欣賞她就著桌燈照鏡子,試過各種髮型後,將烏黑長髮往後梳攏,露出額頭的美人尖,眉心有一顆淺黑色的痣,深邃的雙眼烘托出高挺的鼻樑,鵝蛋臉的線條在下巴完美收攏。 宿舍規定,洗澡時間得按照床號輪流,我排在珍珍後面總是被她佔掉幾分鐘,每天她臉上都會閃過一抹歉意,偶爾還偷偷塞給我一包台中名產一心豆干,壓低音量說:「只有你有喔!」 她也會趁著其他室友還沒回到宿舍的空檔,叼著菸打開我的衣櫃:「妳這件上衣蠻好看的,配我的長裙剛好,下禮拜的舞會借我穿好嗎?」喔,拜託,那件泡泡袖、鑲荷葉邊的圓領衫,是媽媽特地帶我到布莊量身訂做的新衣,我連一次都還沒穿過呢!這句話梗在我喉頭還沒說出口,珍珍已經直接從衣櫃拿出來了。 珍珍即便穿制服,模樣依然好看。升旗典禮隊伍中她的制服特別搶眼,上衣的質料薄透,裡面兩條內衣肩帶若隱若現,合身的軍訓裙突顯小蠻腰,無需屏氣就能自然展現平坦小腹,以及圓翹的臀部曲線。而我呢?長相普通、身材微胖,穿軍訓裙老是忘記縮小腹,常常幻想能跟珍珍一樣擁有成熟之美。 下課時她身邊總是圍繞著男同學,各憑本事遞告白信,搶著實驗課和她同組,約她放學後打網球、吃剉冰。珍珍以一貫睥睨群雄的氣勢掃視全場,盯著男同學眼睛,接住邀約,毫無疑問,她是女神。 女神光芒讓大部分女同學覺得刺眼,離她遠遠的;我沒有走遠,因為我和女神有好交情,一心豆干為證。   跟珍珍同住半學期後,某個黃昏,室友們有的去洗澡,有的忙著洗衣服,寢室裡只有我和她,當我們聊到學費、生活費的來源,她停頓了,走向陽台收衣服。 我沒追問下去,但也跟去陽台透透氣。她背對著我,伸手拉一拉從衣架取下的那件質料薄透制服,扯扯衣角,語氣有些顫抖:「我長得很像媽媽。她在我唸國中二年級時跟人家跑了,爸爸把對媽媽的怨恨全算在我頭上,討厭我、不給我生活費和學費,我只能靠自己半工半讀,撐不下去就休學。」 我很驚訝她對我說出內心的秘密。從陽台望去,夕陽餘暉穿透烏雲,淡墨色的天空像破了個洞,洞口邊緣鑲著微光,我的心情也一起暗了下來。 次日早上,我和她躲在寢室,逃避升旗典禮。她抽著菸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剩半支菸時,綽號「鐵面」的女教官突然敲門進入寢室。 我心想:「完了、完了,『鐵面』又來找麻煩了!」 珍珍這個學期在餐廳打工晚歸,違反宿舍門禁已經五次了,如果這次抽菸再被抓到,不知過得了關嗎? 她咻一下掐掉半截香菸淡橘色的焰光,丟進垃圾桶,舞動雙手試圖揮散菸味。我緊張到身體僵硬不敢用力呼吸,彷彿只要不亂動,菸味就不至於擴散,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搶在「鐵面」開口前自動跳出來:「抽菸的人是我!」 「鐵面」瞪大眼睛,額頭浮現幾條抬頭紋,抿著嘴,盯著我看,嗯了一聲,尾音拉得很長,接著兇了兩句:「升旗典禮未到,罰公差!還有,垃圾桶滿出來了,趕快處理掉。」 後來,即使「鐵面」好幾次放珍珍一馬,但新學期開始,珍珍又休學了。 珍珍沒有跟我道別,也從此不再聯繫。三十年了,女神的秘密一直藏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也不免有著小小遺憾,好可惜啊,她只要再撐一年就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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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步步

■林董 孩提時代,祖父、外婆和母親,總喜歡牽著我,在社區晃蕩,有時會騎機車或搭公車,到遠一點的地方,如菜市場、公園、學校或是小吃店,兜兜轉轉,走累了我就耍賴,祖父、外婆和母親便背起我,之後我就能獲得,香檳牛奶、雞蛋糕和肉包等補充營養。 進入青春期,追求速度感,厭倦了緩慢地散步,從跑步自行車到機車,成長速度一路狂飆,直到祖父和母親相繼辭世,我生活的節奏徹底慢了下來,如歌詞:在沒有你的風景裡面,我一步步去追尋,試圖找回往日時光,後來我才明白,能使人們放慢腳步的,唯情一字,陪著外婆在晚飯後,緩緩的走在夕陽下。 為人父後,我同樣牽著女兒,走過童年記憶的街道,向女兒解說過往風景,背起撒嬌的女兒,買了熱騰騰的肉包,競賽般大口大口,邊喊燙邊喝著香檳牛奶,大手牽小手緩步走回家,祈望女兒回憶裡,也有如我深刻地散步時光,那些走過的街道,名為親情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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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門之兩帖

■蔡忠修 〈門內〉   知道妳剛走過 已被封鎖的 只有夕陽知道 屋內的燈何時才會不安起來   〈門外〉   有人敲門 無人應答 走不入門內 不知道的秘密 只有偷偷從門縫 傳出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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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能說的秘密

■蘇佳欣 齋戒月,是穆斯林、伊斯蘭文化的大事。因為學習阿拉伯語的關係,我有許多穆斯林朋友,雖然沒有經常碰面,但是在齋戒月聊天或傳訊息時,一定會說Ramadan Mubarak或Ramadan Kareen,祝福對方齋戒快樂。齋戒月期間,從日出到日落不可飲食、不可娛樂。其實,我覺得他們好像都要忍耐,連水都不能喝,既然如此,何來快樂不快樂呢?就我的理解,應該要翻成「加油,撐下去!」之類的打氣口號才合理吧! 我有一個埃及好友,她叫Yasmine,中文翻成茉莉,就是迪士尼電影阿拉丁的茉莉公主的「茉莉」。她說在阿語中,茉莉跟「喂,小胖子」同音,所以她從小的錯號就是「小胖子」,聽她這麼一說,是不是對阿拉丁的茉莉,有種「小胖子」的親切感呢? Yasmine是虔誠穆斯林,就是包頭巾、穿長袖長褲那種。她年輕漂亮,變化頭巾顏色樣式,整體看起來相當時尚,即使全身包起來,仍然覺得很青春。去年流行一款薰衣草紫的指甲油,我們互相塗完手指甲後出去逛街,到了她要禱告(每日按時五次禮拜)的時間,她淡淡的說:沒卸掉,這次不能禮拜了。聽她仔細解釋緣由,禮拜前一定要先小淨,需要用水清洗手、口、鼻孔、頭、腳等。指甲油會阻擋水的穿透,不能把手指洗乾淨,沒洗乾淨就不能禮拜。好奇的我又問:如果先洗完手,再塗指甲油,接著禮拜呢?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可以。這樣的問答後,我仍然不死心,繼續追根究柢下去,關於塗指甲油可以漂亮多久,我相當在意。自以為已經完全明白的我又問:那只要先洗手再禮拜再塗指甲油,接著當然也可以繼續下一次的禮拜,不是嗎?Yasmine說:是的,除非妳不上廁所,且不放屁。 幾個星期後,我注意她整天手腳都塗上二層薰衣草紫,明明禮拜時間到了,卻不洗手,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忘了什麼,或者在台灣要入境隨俗,不在乎阿拉了嗎?或者難道她一整天沒上廁所,也沒放屁?打破沙鍋問到底,還問砂鍋在哪裡,是我的好習慣,跟信仰什麼宗教無關。原來這是不能說的秘密,但伊斯蘭世界的男生都猜得出來。這是女生與生俱來的特權,在生理期可以沒做禮拜,愛漂亮的她當然要塗好塗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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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81.審美價值只知是,不知非。而道德價值卻必須同時知道是和非。審美價值之缺憾以及之勝過道德價值的地方,都基於這點差別。 182.詩,必須走到某個相當了解的生命里程時,才可能發生。但也必須來到某個相當渾濛的生命里程,才可能發生。 183.詩,不斷往返於精神和自然,不斷往返於世故和純真之間的路上。 184.幾次記得自己在夢中寫著散文體的文字,彷彿柯律治寫詩劇〈忽必烈可汗〉的情況,寫的當時,自然未曾察覺自己在夢境裡,猶在作字句的增刪呢!夢醒後,依稀記得其中部分字句。這種經驗給予我一份很奇特的震動,好像自己穿越了抿滅生死的界限,又好像夢前的現實和夢後的現實具現了某種統一的甬道,又好像喻告著文字可以戰勝虛無,永不消失,消失的只是人的意識。 185.考諸卡謬超越人生意義之「荒謬」的方法論,我們必須說,他的方法仍是一種未能超脫的兜圈子。不妨從頭如是想,薛西弗斯之推石上山,依卡謬意:一、必須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二、他每推進一步就增加一步希望。 第一點可能為真,因為「必須想像(即認定)」這是對的。但卡謬的第二點卻錯了,因為,假如已得知整件事情無盡無望,那麼,每推進一步事實上並無意義可言。依西方基督教心靈,薛西弗斯的作為拋顯出「熱」,體現出人的尊嚴,所以具有意義。而依佛教心靈,薛西弗斯所為不過是「無明」的發動及表顯,是「光」的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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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小烏龜 大二的外甥鬧休學,覺得上大學是浪費生命,想直接投入社會大學去體驗人生,在一板一眼的公務員家中掀起滔天巨浪,妹妹是既傷神又傷心,心想這孩兒怎麼到大學才來搞叛逆啊! 我從小就反骨。 你說要考高中上大學,才是王道,我偏不。蹺了高中聯考跑去看二輪電影,真的做了拒絕聯考的女子,打小崇拜的三毛更神了,還掰了國中與高中。 二次招生混進私立高職,沒有升學壓力,我快樂的像隻剛出籠的小鳥。少女情懷總是詩,瓊瑤小說是葵花寶典、是愛情殿堂的聖經、是萬千女孩幻想的桃花源,會計、經濟與統計,哪比得上一簾幽夢、在水一方與卻上心頭。 高二暑假到加工區打工實習,長長的生產線我是其中一枚小螺絲釘,媽媽說:「明年畢業,就到加工區上班,離家近,上下班方便。」我才不要!要不是為了實習分數,第二天就不想待了,還畢業咧,不行,得繼續升學才行,我還不想那麼早就當社會新鮮人。 全班55人,有10位要考二專,三上開始補習,但我不想讀二專,一年級是新生、二年級就畢業,那多無趣啊!由你玩四年的大學,才夠我享受自由奔放快樂無比戀愛無敵的瓊瑤式的大學生活。 高職一畢業進了升大學的補習班,寒窗苦讀十個月,讀到腦袋打結、雙眼血絲滿佈,近視飆升200度。心中唯一執念,我要當個身穿白襯衫牛仔褲、手捧原文書,長髮飄飄漫步在大學校園裏的女文青,身旁有位高瘦略帶憂鬱的男主角是一定要的。每天不斷的催眠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大學人。」 基礎沒打好上大學是奢望,那年大學中榜率20%,勉強考上北部女子三專,只能阿Q自我安慰,三專也比二專強一年,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不滿意但也只能接受,不然咧?我不想再重考一年了,身心俱疲。 蝦米!星期一到星期六都要穿制服,那跟高中有啥兩樣?女校長開宗明義掛保證說:「各位同學,雖然我們是三專,但跟大學修一樣的學分,四年學分三年修完,絕對不比大學差。」拿到課表一看,幾乎滿堂。從8點上到6點,每天早出晚歸,英打作業跟原文書一樣厚,錯一個字母,整篇重打,打到眼睛脫窗手指抽筋。 除了可以留長髮以外,其他都是白日夢一場。身穿藍天白日滿地紅元素的制服,走在連綿到天邊的階梯上,滿山盡是黛玉與寶釵,回首不見詩堯與慕槐。 少了男色的誘惑我清心學習,畢業考進外商銀行,高職導師大樂,送我一幅自己的畫作,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誰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小學常抱蛋的死忠兼換帖的麻吉「阿狗」,如今可是四家修車場的老闆,當年的黑手娶校花看笑話的人不少,唯有校花的那雙大眼,看得極深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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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像情書的家書─不知花開了沒?晚近寂寂,一人獨步

■陳銘磻 稍縱即逝的韶光,一不留神,歲月來到後中年,然後體衰,頭髮日漸稀疏,露出白皙頭皮,眼神空洞,少言寡語,無力挽回昔日風華,就連喜歡游泳的事也不做了,沉靜喝咖啡,過著機械化的生活,什麼事都懶,怕是疲累了生命。 年輕時以為凡事只要認真,人生便能如願以償,日子便能肆意妄為,包括心中描繪的理想。 如今老朽,動作緩慢,好比第七十季的秋風從南方吹過窗櫺,鯉魚旗飄逸風鈴聲,不想此刻的心情是落在湘南江之島?還是瀨戶內海?休管如何,年少時未及實踐的眷念,就等老去這一刻迎來,即便讓自己不羞不臊的做個玩物老人。 誰說玩物喪志?無物好玩易於失智,我就想聽這句話:從不逃避心愛的事物。 楓葉這才轉黃的秋日,我沉浸在午後的慵懶裡,玩弄摺紙手藝,摺呀摺,櫻在手裡,在桌上,無端思念起春日盛開的繽紛花季。 是誰趁我到南崁溪攝取風和日麗之際,悄然在社區櫃台交付一罐裝有花瓣的「櫻花燒酎」?對,就是風一般來去的賴思方,那個療癒系詩人、畫家,她如何知曉我的戀櫻情結?酒,離我久遠了;櫻,一直在心中,遂把「櫻花燒酎」珍藏在玻璃櫃玩賞。 不去措置不寫作的日子怎麼過,我讓生活充實到無時不玩物,開取四十年旅次搜集的玩偶、紀念物,抹拭一番;這一次,把玩在四國松山市挑選,夏目漱石在《少爺》搭乘的小火車,水晶玻璃製作的少爺列車,順勢躍進書中,伴隨哥兒從松山車站乘坐到松山中學教課。 紛繁複雜的時光,未來還有很多可能,啊!我似乎忘了,書籍寫得再多再精采也無法明言無常人生,做不好的事,越簡單越好。 祝福在世間逐漸老去的玩物老人吧,別讓寂寂春光溜走,那是我的季節;不去做,如何能再次和家人搭乘同班飛機旅行九州,同行也行,未及同行也不要緊,只要說出「我喜歡」就好。   跟喜歡的親人過喜歡的日子,有時,兒子會突如其來開車載我回新竹,車子停在稅務大樓地下停車場,旁邊是美術館,對面是市府大樓,可讓我回想跟父親在記者公會寫稿的日子。 想起台北討生活的年少,每次回新竹未必超過大半天,匆匆離去時,父親會問:「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答:「不確定!」搬遷桃園,每個星期一上午,我學父親口吻問就讀海洋大學的孿生兒子:「下次什麼時候回來?」他答:「星期五,不一定!」 有人說嗎?我好像沒聽到。恍惚想起在《國門之都》寫過的一段話: 2012年底的最末兩天,天氣冷颼颼、灰濛濛,帶著子女從生活了四十餘年的台北,遷居桃園。 搬家前一夜,重複聆聽好幾遍美國民謠搖滾音樂二重唱組合,保羅賽門與亞特葛芬柯演唱的《畢業生》主題曲〈The sound of silence〉,突然湧起露水徒勞的傷感在心裡緩緩低迴,歌者沉重的嗓音趁我未留神之際,在心底輕輕撒下「你,從台北畢業了」的因子。 再見了,台北的朋友,我們從青春未暮的金色年代便熟識,曾經一起出沒城南的金門街、汀州路、溫州街,一起工作到三更半夜,一起發想出版和行銷的綺夢;也曾碰觸驚慌與爭吵,熱鬧的參與文學盛行的年代,經歷經濟低迷的歲月,從而堆積深厚的友情,這些都已成為過往雲煙。再見,朋友,不能時常回去找你們聊天,道別是如此易於添傷懷、增思量,如此難以啟齒,我會依依不捨。民生社區的誰,新莊思源路的某人,還有……,就不再一個一個話別了。 再會了,羅斯福路,春天的氣息如是洋溢,當飛鳥在木棉花道歌唱,我想起和孩子們騎乘單車穿梭師大路、浦城街和雲和街巷衖的往事;春風吹過三條路,許多的熟悉、快樂,我曾試著分辨那是去年或更久遠的事,但都無法果如所料。那間永康街左撇子炒飯的小飯館搬到哪裡了?我買文具用品的金興發商號還在嗎?日子怎麼就這樣匆匆錯開,不見了,像季節更迭一樣消逝無蹤。 到底為什麼要移居桃園?桃園好嗎?這裡的天氣對我很友善呀。後來,我只好憑藉想像,寬慰自己,倘若台北的朋友有機會聽到桃園這兩個字時,大概會想起我來,「喂,桃園,陳銘磻現在住在那裡!」他們或許會這樣想,而這一定讓我很開心。   這是寫給誰看的?給親人的家書?還是給被我捨棄的朋友?但願這是今生唯一用書信體寫給不讀我文字的親人,既像情書的家書。 初遷桃園,從台北舊居轉來幾封陌生字跡的信件,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出問題,還是真的收到多年來未曾出現的奇蹟,溫情致意的問候以及用怨言寫下的訣別,都有。 回信時,寫寫刪刪又全盤修改,佯裝一副雲淡風輕,但心裡明白,韶光漫漫,遲一點又何妨,現在書寫的情書或家書根本不會使人讀後心神沸騰。 父親在世時,常以書信往來談笑風生,兼及他是怎麼承受母親的嘮叨;臨終前,同樣以筆談回顧日本旅遊時,眇遠無盡的舊事。 提到家書,曾在《情話》寫了段文字給新婚妻子:「在『尋』一個合適的對象後,我但願彼此都能盡其一生,努力『做』一個合適的對象。」在寫給女兒的《心肝寶貝》,說道:「老爸愛裝病、裝死,他不應該騙取女兒純真的心,叫多情的小女孩傷心,罪加三級。」並在《我家有對雙胞胎》給孿生兄弟寫道:「老天把你們給了我,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祉,喜歡你們善良好心腸,感受養育子女是美麗的幸福。」這不是我的囈語,是我的深長情意。 好比我在雙生長子結婚喜宴的祝禱詞所言:「我是新郎陳子安的爸爸,第一次當主婚人,也是第一個餵他吸奶瓶、幫他洗澡、包尿布的人。當他出生後第一次對著媽媽微笑時,我感受到做為父母內心深處的喜悅,媽媽是第一個抱他、愛他,寵他的人。他的成長過程,從國小到大學,跟籃球結下殷切之緣,我們曾經祈望長大成人後的某天,他會找到生命的意中人,果然,時間和環境改變一切,當我和媽媽第一次看見他的身旁出現方婷,就知道,遲早他們會在一起,而成長必須持續下去,現在他和方婷要共同生活,一起建立新的家庭,而我和媽媽必須放下心,誠心誠意祈願他和方婷成為真正有為的大人,希望他們兩個人用勇氣和心愛的人長長久久、快快樂樂生活。」這是身為父親在孩子即將成家的肺腑之言,算是寫給小孩的第一封家書吧! 「一家人」不應該只是概念,對家人,說不在意是賭氣的話;成人後的孩子會有自己的態度,自己的範疇;這一生幸好遇到頻頻縱容我跋扈脾性的父母、子女,親情萬千,有悸動之後的試探與不安,有掩飾不住的寵溺和欣喜,年老後終將明白,挹注情感的時刻,是在它自然消失之後,因為我們從未真正擁有一切。   描繪一位暮年男子,堅持追逐年少未竟完成芭蕾舞者夢想的韓劇《如蝶翩翩》,有句名言:「人老了,就習慣分離。」生命終了,必須分別,人會出現在世間的意義是什麼?自己的人生想要什麼?死生無常,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心不同,無能避開無常,只能選擇逃離無知,我問自己,下一世還要再來苦難多過一切的人間嗎? 我亦曾在追夢中失敗多次,每次失敗了就抬起頭,想想未來可以做什麼,從而去改變此刻開始的以後;我們沒辦法改變過去,也不能改變他人,但自己和未來,要如何改變都可以。自己不先改變,什麼都不會變的。上天贈與的未來,今天是出生之後的第兩萬六千多天,我會努力的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安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了解自己的人最帥氣,我最愛一臉享受地喝著咖啡的人,彷彿天使一般的說著我愛你。 人的存在價值是,有朝一日將被不存在取代。每個人都曾歷經慘綠愁紅的歲月,人走後,記憶只會留在某些人的腦子,然後慢慢消失;生活湧起的傷懷,易於泛濫成災,彼此皆然。不必牢記徒勞無益的怨嘆、忿恨或荒唐的任性,手握生死籤是人的宿命,真切叮嚀自己珍惜螢火一閃的日子,憐憫聚散,便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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