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鐵粉與一般讀者

■艾虔 日前與書友聊天,提及我多年前寫過王宣一《國宴與家宴》閱讀文,於社交媒體閱讀社團貼文,有人留言表示此書看似有趣,已買了書,買書是對閱讀文最好的讚美。誘惑其他人買書,遠比稱讚我寫的好受用多了。 書友表示他亦因而買了《國宴與家宴》,很喜歡,可是後來買了王宣一另一本書,覺得不好看。我只看過《國宴與家宴》,王的其他著作聲名不顯,未隨著《國宴與家宴》洛陽紙貴,或許已是其他讀者的共同評價。然而這不表示王宣一其他作品沒有價值,我覺得那是給王宣一留給鐵粉的禮物。若是一般讀者,瞧瞧《國宴與家宴》也就夠了。 二十多年前,網購尚未盛行,為了尋覓我鍾愛的早逝作家顧肇森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拆船》,我多次前往台北的舊書店尋寶,並向書友探詢。天道酬勤,後來我終究買到書。可是內容不如預期精彩,讀完有點失落。夢想轉換成現實,卻不再甜美如初。但我依然認為那些覓書的時光是值得的,這段歷程使得顧肇森與我的緣分更深一層。再說,我仍想知道顧肇森寫過什麼作品,青澀的、精采的都可以,不夠好也沒關係,只要是顧肇森寫的,我都有興趣。不過我很少向其他讀者推薦顧肇森,因為即使一般人想讀,可是由於絕版多年,他的書不太好找,恐怕圖書館都未必留存。若讀者對顧肇森好奇,短篇小說《貓臉的歲月》、散文《驚豔》,較為常見,也算是代表作。至於其他著作不妨留給鐵粉,一般人別亂買亂搶。 日前晃蕩網路,發現書友幾年前寫下買到《風起長城遠》(神州叢刊第一),更難得的是集體簽名本,他當下的激動驚喜躍然紙上,很有感染力。據說因神州成員流動,十餘人共事大約只有半年,可見集體簽名本想必不多。昔日聲名大譟的神州詩社,如同當代一些瘋迷一時的知名作家,如今僅剩少數鐵粉仍關注。那些曾獨領風騷的作品,日後頂多成為學者研究的素材之一,而非尋常百姓家的讀物。書友有意蒐羅全套神州叢刊,他尋得珍寶,快樂相當真實且強烈。惟同樣這一本書,因我對神州詩社、簽名本沒興趣,可能走過卻視而不見。這亦是鐵粉和一般讀者的差別,你的珍藏我無動於衷,惟這只是選擇,並無高下之分。 倘若想閱讀卻不知該挑什麼書,可由作家的代表作讀起。不喜歡就換一本,反正好書太多,讀也讀不完。若有興趣不妨集中閱讀某位作家,深入了解,今日的鐵粉,以前也曾是一般讀者。當然假使讀者好學,願意死啃硬讀,也沒礙著別人就是了。 鐵粉往往有獨到觀點,相當有趣,或能使得其他人稍稍了解某些特定的書籍。不過一般人無須遵循鐵粉品味,而是透過越來越多的接觸,尋找自己熱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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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色滿園

■李沖 冬季天氣晴朗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出來走走。不遠處的風景區依舊湖水碧綠,綠道萌蔭。 風景區內,一棵棵筆直高大的杉樹巍然屹立,陽光透過樹梢,灑落下一道道筆直的光影,有些莊嚴肅穆的感覺。地面青綠色的草坪泛著銀光,一陣陣寒風從樹林間徐徐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不遠處的樟樹落葉從高處飄落,如舞者輕盈起舞。 公園裡滿目蒼翠,景致依然是深秋的感覺。形狀各異的落葉鋪卷在光影斑駁的石階路面上。斜坡上,一位女生正坐在草坪上,低語輕吟;一位年輕的男士正雙手托著相機,斟酌著樹木的光和影,試圖拍攝稱心的照片;一旁的兩位年輕女士,彼此打趣地互拍照片。這麼美好的午後時光,陽光和煦溫暖,大家都不願辜負。 我來到一座小亭的椅凳上坐下,背面迎著陽光,身子溫暖而舒適。道路兩旁的高樹與低樹俯仰生姿,落葉樹與常綠樹相間。一顆顆高大挺拔的梧桐樹上,依然長著茂盛的金黃色葉子。在風的鼓動下,樹梢的葉子左右搖擺,像與人在招手,一會動靜兒大點,一會兒動靜小點,熱烈與含蓄交織! 亭子邊上種植了許多梅樹,姿態優雅,有的像端坐的少女,有的像擎的傘蓋,還有的像兩位手拉著手的少女,同時展開臂膀在跳舞……它們在陽光下,正蓄勢待發。隨著氣溫降低,白色、紅色、粉紅色的花朵,將會在寒冬裡恣意綻放,讓撲鼻的花香瀰漫人間。 園子裡最多的是喜鵲吧!它們也喜歡園子裡的景色,留戀這世間的美好。看,它輕輕一躍,飛到樹梢上,「布穀布穀」地叫著,又埋頭梳理自己藍灰色的羽毛。一眨的工夫,又不知飛向何處。它們在公園裡安了家:我曾看見一大群的喜鵲聚集在公園屋後的林子裡,覓食與嬉戲。偶有路人驚擾,它們只須振翅一飛就可以到另一個枝頭棲息。 寬闊的湖面,有一片荷塘,那裡一年四季都有好風景。依稀記得夏秋季的荷花開放,與遠處的碧水藍天相接。看岸邊遊人如織,觀「魚戲蓮葉間」,美得讓人動容。而此刻,在冬日花落葉殘時,荷花只是換了一身黃色的蓑衣,在沉睡中頂著一片片帶綠、微黃的荷葉,陽光照射下,盡顯繁華落盡的風姿之美。 亭子坐久了,便起身走走。林間,一條彎曲的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伸向道路兩邊,石縫中間開滿了粉白的野花,美麗至極。我查了一下,它花名叫愉悅蓼。於是,我放慢腳步,蹲下身子,拍了幾張照片。藍灰色的鵝卵石,綠色的青草,把亮色的愉悅蓼襯托得更加俏麗多姿。 美好的事物,總需要用心去發現。賞花的同時,讓身心愉悅和舒展。大概給花起名的人,也擁有相似的心境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吧! 園子裡的景色總是令人憧憬,一年四季景色各不相同。我踩著嘎吱嘎吱的枯葉,回望這一片片讓人留戀的冬日景色,感受那份寧靜和美麗,讓心靈放鬆。收收心,我又打起精神,投入當天的工作中。 其實,生活中的美好和幸福,就如同曬曬冬天的太陽,只要你願意,幸福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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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鹹菜 在歲月裡留香

■楊文力 孩提時代,每年秋末冬初,家中的壇壇罐罐便紛紛登場,迎來了醃菜的黃金時節。母親總是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態度,精心挑選著一籠籠鮮嫩的蔬菜——白蘿蔔的清脆、紅蘿蔔的豔麗、芥菜疙瘩的樸實、洋生薑的獨特,這些蔬菜彷彿天生就是醃製鹹菜的絕佳選擇,為寒冷的冬日餐桌添上一抹不可或缺的風味。 一大早,母親便提著裝滿蔬菜的竹籠來到水窖邊。那時,清澈的窖水還須通過手搖的轆轤緩緩絞起,這份古樸與寧靜,如今在農村已難覓蹤跡。母親將蔬菜逐一放入清冽的窖水中,彷彿在為它們進行一場神聖的洗禮。泥土與雜質在清水的撫觸下悄然褪去,露出了蔬菜原本的鮮嫩與翠綠。洗淨後的蔬菜,靜靜地躺在竹籠與篩子裡,等待著陽光的晾曬。 晾曬的過程,是一場關於時間與耐心的較量。母親將蔬菜平鋪在乾淨的竹席上,讓它們盡情沐浴在秋陽的懷抱中。那熾熱的陽光,如同神奇的魔法師,迅速蒸發著蔬菜表面的水分,使它們變得乾爽而富有韌性。母親常說:「唯有充分晾乾的蔬菜,方能更好地吸收鹽分,才能醃製出好的鹹菜。」 當蔬菜晾乾後。母親以嫺熟的手法將蔬菜切割成恰到好處的形狀,白蘿蔔切成均勻的長條,紅蘿蔔則可以完整的醃製,芥菜疙瘩則一分為二。切好的蔬菜均勻的鋪展在大盆裡。母親將一把把潔白的鹽粒輕輕灑落,它們如同雪花般輕盈地覆蓋在蔬菜之上。母親的雙手輕柔而有力,上下翻動著蔬菜,讓鹽分悄然滲透進它們的每一個細胞。隨後,母親將揉好的蔬菜層層疊疊地碼放在水缸裡,每一層都彷彿是一層歲月的積澱。每放一層,母親都會再撒上一些鹽,如同為這份美味增添一份守護。碼放完畢後,一塊乾淨的石頭穩穩地壓在上面,彷彿是為這份醃製的美味加上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諾。封好水缸口,將這份期待與希望置於陰涼之處,靜待時光的饋贈。一到兩個月後,當蓋子被緩緩揭開的那一刻,濃郁的鹹菜香撲鼻而來,那是蔬菜與鹽分完美融合的結晶,既有蔬菜的新鮮氣息,又蘊含著陳年老醬的醇厚韻味,令人垂涎欲滴。 早飯,一碗黏稠的玉米糝,搭配一碟母親親手醃製的鹹菜,這便是家的味道。那清香的玉米糝與鹹香的鹹菜交織在一起,喚醒了我還帶著睡意的味蕾。那簡單而樸實的味道,每一口都充滿了溫暖與滿足。在那些物質並不豐富的日子裡,鹹菜成了我們餐桌上的常客,它陪伴著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平淡而溫馨的日子。 隨著歲月的流逝與生活的變遷,餐桌上的美食日益豐富多樣。鹹菜的吃法也愈發多樣化,從鹹菜炒雞蛋到鹹菜辣椒炒肉片再到涼拌鹹菜絲等,它們紛紛登上餐桌的舞臺。儘管鹹菜已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但它在我心中依然佔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它是我回憶過去、感受歲月的珍貴載體。 如今,鹹菜更是煥發出了新的生機與活力。在飯店裡,鹹菜被精心擺盤成為一道別具特色的配菜。它不再是簡單的下飯菜而是成為了一種時尚的美食元素。鹹菜,這個看似普通的食物,卻承載著我無盡的回憶與情感。它沒有華麗的外表,也沒有昂貴的價格,但它卻以淳樸的味道和濃濃記憶,見證了我的成長、家庭的變遷以及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品嘗一口鹹菜的味道,讓那份鹹香在口中久久迴蕩,讓那些溫暖的記憶在心中悄然流淌。鹹菜,不僅是一種食物,更是一種情感的寄託與傳承,它讓我在品味中感受歲月的魅力與生活的美好。 鹹菜也一直會在歲月裡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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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身之宮

■林佳儀 原子彈落地那刻,跟著死亡一起降下的黑雨夾帶著灰燼和劇毒放射性物質,落在被夷為平地的殘破廢墟上,生命走到盡頭時原來不是哭嚎呼喊,而是荒蕪死寂。 我的身體亦有核爆,以月為週期固定於子宮進行核彈投放。 那是一種既重且悶的沉墜感,彷若子宮是獨立於身體之外的怪奇生物,它狂暴且不受控,決絕地朝自身揮擊千萬枚直拳。 人生首次遭遇經痛核爆是在師大女一宿,窩坐電腦前的我猝然倒地,肚腹劇痛至我糾結成一人形肉球完全喪失語言能力。救護車飆進宿舍,和驚慌失措的室友一起,急急將我送進台大醫院急診室。白色病床、白色牆壁,觸目所及是大片的白,白色床單覆蓋身軀,連同我的臉一齊刷成死白顏色。 當晚我股間突然熱流奔騰,才恍悟原來大洪降至,我得預先造好延續生命的方舟。 為了孕育生命而造的神聖宮殿,每月內膜自動膨脹為彈潤肉床,隨時準備獻上四十週的殷勤招待。若無精子著床,那麼不被需要的子宮內膜便脫落成深紅經血,為己身之無用垂下血淚。子宮美其名為宮,卻是將女體作為容器盛裝生命,卻從不曾詢問身體的主人們是否願意與疼痛、血液,污穢以及髒名標籤,共渡這漫長此生?雙眼有淚,下身滲血,這多汁多水多災難的日子裡,最水逆的是身著白褲時洶湧來潮,我狼狽逃入公廁。死白日光燈、潮濕洗手台,馬桶邊緣永遠一圈尿,垃圾桶內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奇怪,便當盒咖啡杯利樂包手搖飲,滿溢而出的黃褐衛生紙團旁候選人露齒微笑懇請賜票。悶濕經血與腥臊氣味緊緊纏繞,散發出不潔氣息。 異男們能夠理解這些不適與不悅嗎?在棉條、月亮杯、月亮褲、月亮碟片等生理用品尚未發明之前的洪荒時代,衛生棉甚至還沒長出雙翼溫柔守護,草本、涼感、抑菌、超薄等選擇尚未醞釀。女孩們面對經期,特別是初經,那種驚慌怖懼的心情。彷彿世界罰女人以每月的血與痛,罰以對性的誤解與害怕,延伸而出對生育的不安與恐懼,世界一而再、再而三殘酷打擊,只因為她們沒有陽具。 十三歲那年某個午後,正在上課的女孩一邊跟黑板滿滿化學公式搏鬥,上身奮力疾書時,另一邊生理期猝然來訪。她可以感受經血一點一點地從身體裡爬出來,沿著大腿往下,液體獨有的冰涼感讓肌膚不由自主站滿雞皮疙瘩,她當時並不知道那不純然只是生理反應,而是包含了難以啟齒的羞恥。下課後老師叫她上前來有事交代。她呆坐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老師催促,瘦小中年男子薄唇抿起一條銳利的線。她想起老師各式各樣嚴厲的打,藤條、熱熔膠、愛的小手(但反過來用粗手柄打),最讓她感到羞辱的是叫穿百褶裙的女學生站講臺,背對全班同學翹起屁股讓他用力地揮擊臀部。制服裙掀起陣陣布浪,偶爾裙布翻飛中可窺見少女潔白的大腿根部。她坐立難安,即使隱身於不需被處罰的「好學生」之間,仍然緊張到手心冒汗,心靈腫脹起疼痛的瘀痕。她努力唸書,努力逼近滿分,她現在是班長了而老師還在等她上前。她慌亂間扯起椅背上的外套,繞過身體,兩袖在肚前交叉。 「妳這樣穿衣服不奇怪嗎?」老師皺眉。女孩呵呵傻笑帶過。幾日後老師對全班訓話:女生齁要潔身自愛要注意乾淨,不要生理期來了還不知道,那個味道都飄到旁人都能聞到,實在是不像樣。 她知道他在講她。她將表情熨成一張平坦的紙,任誰寫字塗鴉都可以,真正的心情藏在那張紙後面再後面。 四十三歲那年某日她上寫作課,寫〈初經〉,分享時一位男同學說她在寫初經這主題前應該要搞清楚初經在寫作市場上的價值,二零零二年湯舒雯已經寫過初經何況她的文字有點過時。她想他說得對,初經確實每個女人都有,也許經過眾人反覆書寫,文學價值已趨近於零。但趨近零並不是真正的零,她知道那些疼痛真實存在,只是她文字不夠精準到能捕捉經期這頭奸詐小獸。她以文字構築而成的邀請卡訊息失準,不足以讓不流血的人理解那些痛。她甚至羨慕起那些沒有陰道的人,因為他們並不需要踏上這條陰暗迂迴的道路。 那個女孩和中年婦人都是我。 跟我一樣嚴重生理痛的大學好友說阿媽告訴她,女人結了婚以後就不痛了。怎麼可能?我驚呼出聲。真的啦,我阿媽說她結婚以後真的就不痛。猶記得兩個十八歲的大女孩妳一言我一語地交換彼此對愛情與婚姻的想像,前方十字路口小綠人閃爍倒數,說笑間倉促跑過馬路,驀然回首才赫然發現二十年時光已成為身後的一條長影。 無從驗證同學阿媽的話在她身上是否為真,但至少不適用於我。生理期來依然痛,依然沉重且悶。我厭棄子宮,深感身為女人之麻煩簡直如雪花般飛來,而山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經期間莫名暴躁時,丈夫往往是首位被怒火殃及之人。我去買紅豆湯給妳喝好不好?不好。那買豆花?不要。那妳想吃什麼我去買?接連被拒絕的丈夫顯然被逼急。我要吃剉冰。生理期來了不能吃冰啦。我要吃剉冰。不可以啦我買紅豆湯給妳!生理期間始終吃不到剉冰的我,嘗到了婚姻的滋味。 懷孕之後,子宮成為承裝胚胎之器皿,生命的根脈牢牢扎進身體。日漸膨脹隆起的肚腹儼然是顆異星球,實際展示時間之遞嬗確實可以進行人類演化,讓一顆比砂粒更微渺的受精卵不斷細胞分裂,眼睛、器官、四肢依序出現。第五週起心臟開始跳動,十八週後胎動,二十四週發育出味蕾,胎兒可以嘗到羊水的味道。三十週時器官發育幾近完全,胎兒可聽到聲音,甚至對光線有反應。丈夫擎著手電筒貼緊我肚皮探照:寶寶你有聽到嗎我是爸爸噢。不知道他是否感覺到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時,那夾雜期待與緊張的複雜感受? 產兆出現時是深夜,先是如鼓點一般越來越緊密的陣痛,接著破水,進醫院時開三指,護理師說妳這是頭胎離生產還要很久。打完自脊椎插入的無痛分娩針後仍舊劇烈陣痛的我多麼絕望,而丈夫在旁不斷重複自產前教室習來的拉梅茲呼吸法:吸吸呼、吸吸呼……我不能原諒他的天真但我痛至連叫他住嘴都無法。但奇特的是,疼痛指數最高的陣痛因帶著新生命即將降臨的喜悅,使我產後瞬間將這一切血腥、汙穢連同巨痛拋諸腦後。 我抱起這塊有手有腳會哭會笑的肉,心底湧生海量母愛,自眼底流瀉、乳房噴發。哺乳期間兩三個小時就要擠奶、親餵,否則乳腺炎發作,胸部將硬化成石塊。她不適夜哭、吐奶、拍嗝,夜間無法安睡的狀況反覆循環。 產後那幾年我難以專心工作遑論寫作,深覺母職果然陷阱,但聽聞朋友因巧克力囊腫難以受孕,我的阿媽也因多子而子宮脫垂必須手術。子宮彷彿摺疊進女體內的異次元空間,可以盛裝生命亦能召喚疾病以及死亡。誰子宮頸癌誰又卵巢癌,誰誰開刀取出肌瘤、切除子宮甚至天生沒有子宮時,又矛盾地感覺自己並非全然不幸。 且四十歲過後,經痛漸趨溫和,彷彿來到世故中年,狡猾老獸髮毛稀疏之後亦不再暴戾。生理期間雖仍然有痛,但那痛沉進子宮裡結為鬆軟土塊,隨著時間流逝日漸風化崩解,最後消失不見的同時,經期也一齊結束。我漸漸可以原諒女體帶來的種種不便,它雖給我苦,也賜予我生,倘若真要在疼痛與能否生產之間二選一,我明確知曉內心天秤傾斜的方向。 我以為妳要死了。一路從宿舍陪我進急診室的室友在踏出醫院院門時這麼說,神情餘悸猶存。尚未從疼痛完全回復過來的我回以虛弱一笑。 我也以為我要死了。 維納斯自泡沫中浮生而出,我站在洶湧經血裡,以肉身為母貝,懷著劇痛,每個月皆要死去而又復活,如此反覆循環到我不再能夠生殖為止。在時間停止之前,尚有更巨大的破壞將要到來,肉身崩壞之際,請容我隨這破敗宮殿一起傾頹衰老。疼痛與生命、毀壞與重建,一齊在女身之肚腹同生共存。 核彈降落,末日倒數計時,這裡仍舊是我女兒最初的家,也是所有生命之始。一聲啼哭劃破寂靜,遠方有人啄破世界的殼,我知道將有更多嶄新的雙眼即將睜開,照亮這陰寒的黑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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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棋與茶

■王金玉 紛繁塵寰,多士醉心於物,或酒或花,或山水或竹石。至於我之醉癡,則專於棋局之對弈也。 醉與癡,非獨精神之標識,亦專注執著之體現。其內含持之以恆之質,賞心悅目之情,及深厚之趣味與熱愛。二者之融合,乃開設棋室之動力源泉也。 棋室靜謐如詩,日日有棋友自然來。冬日至,特製特大回風爐,圍爐煮茶成獨特風景線。室內靜坐對弈,時光悠長。窗外喧囂漸淡,唯餘寧靜和諧。棋友緩坐古樸茶几旁,迎古老文化之邂逅。提壺注水,聲細悅耳,如自然低語,心靈輕撫。茶葉甦醒,旋轉舒展,香氣四溢,瀰漫空間。 茶香撲鼻,棋人深吸,山川秀美、陽光溫暖、歷史沉澱皆入鼻端。輕端茶杯,熱度透瓷壁傳手心,溫暖熟悉如老友重逢。茶湯入口,醇厚甘甜綻舌尖,暖身醒心。閉目任茶香流淌,思緒飄遠,穿越千山萬水,至未曾踏足之地。 茶盡,棋人睜眼,眼神明亮堅定,精神煥發。如老話所言:「熱茶一口,精神抖擻。」疲憊煩惱隨輕煙消散,唯餘生活熱愛與未來憧憬。 棋與茶,形式迥異:一為策略競技;一為寧靜閒適飲品藝術。然在棋室相遇,產生奇妙化學反應。對弈者借棋盤運籌帷幄錘煉思維;一杯熱茶撫慰心靈、舒緩情緒。棋成茶外藝術,茶成棋餘戰略。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棋室不僅是下棋場所,更是心靈棲息地。放下世俗事務、浮躁心態;沉浸對弈喜悅中品味茶醇厚與甘甜;尋找心靈慰藉和生活啟迪。走進棋室者,皆感受寧靜和諧帶來的愉悅與滿足。 古有言:「禪茶一味」,今則是:「棋茶趣味」。春夏秋冬,餘皆在棋室,與棋人體驗生命美好與寧靜與友情。此情讓「醉」與「癡」在「茶」與「棋」的交融中溫馨而生動。 癡棋者,智勇之博弈也;烹茶者,寧靜閒適之飲品也。然在棋室中,相遇時二者相融相濟。對弈者借棋盤錘煉思維;一杯熱茶撫慰心靈、舒緩情緒。於是棋成茶外藝術;茶成棋餘戰略。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餘於棋室中煮茶待客,以表敬意;又設棋盤供人博弈,以增智慧。此二者皆能令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也。故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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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過一家摩鐵

■邱傑 路過一家摩鐵,位於一條不太熱鬧也沒有多少車輛通行的路上,我們是在一家速食店用過餐,為了迴轉車而進了這條並不寬敞的小小街道。 是很平凡而且顯得老舊的一家摩鐵。 摩鐵就是汽車旅館,取汽車旅館英語的諧音而稱為摩鐵。通常摩鐵的門總是從街道向內縮進二三十公尺,接待間設於中央,兩旁分設車道各一以供一進一出。接待間左右開門設窗,客人的車來了,接待員開窗或是開門出去迎接,問妥客人選擇的房型,收費後遞上房間鑰匙,並略事指引房間方向便算完成了接待任務。另一側出口的路線則提供給準備離開的客人使用,路的前方設有柵欄,要離開的客人來到接待間窗前停車,繳還鑰匙後柵欄升起而離開。 接待間內縮用意在讓客人進出時擁有較多的隱私,避免讓他們在大街道上逗留太久的尷尬,因為大多數的客人總希望快速的進門,快速的通關離去。 眼前這一家摩鐵,招牌名號依然如初開業時的浪漫,招牌卻老舊了,褪色了,車道旁狹長型的花圃雜草多過植栽,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種的是什麼花,什麼樹。 這使我忽然想到,摩鐵的全盛時期、繁華時期已經成為過去,這幾年來新開業的摩鐵少之又少,放眼幾乎都是和眼前一個樣子的二十年、三十年歷史的老店,現代人難道不再光臨摩鐵了?   *   三十幾年前我服務的報社,頂頭上級有一天下了條子,要我寫一個關於摩鐵的專題報導。當時這個行業正在蓬勃興起,街頭行走一段路往往便可看見好幾家,不但都會區到處有,鄉村甚至偏僻的農路上也有,為求專題內容深入,我當真還走訪過幾十家,除了拍其外觀,訪其從業者,還直擊其內,拍得的照片不下百張之多,時至今日,照片可以當老照片欣賞了。 摩鐵內部的形形色色一如外觀之多彩多姿,足以教人大開眼界。外行人常不解,到處都掛著休息招牌的店,難道真有那麼多疲累的人走到哪都得找一個休息的地方,內行人則往往會心一笑:進到這樣的店,只怕只會越休息越累,因為客人進來不但不能休息,可能還會分分秒秒都捨不得休息而加倍忙碌勞碌。真正想要休息的旅人或家庭客人通常在入夜之後才上門,半夜進門天亮就走,太早前來得到的答案往往只有一句:對不起,沒有空房。因為業者知道休息比過夜好賺太多,休息的客人兩三小時內就會付錢走人,房務人員快速整理,房間又可再賣下一輪,而同一個房間賣給過夜的客人,一整個晚上只能賣一回,即使過夜收費略高也是不划算。 就由於主要客源是雙雙對對開車前來尋求短時間內私密相處「休息」一下的客人,私密性成了設計建造之最重要考量,有些摩鐵宣稱他們可以和客人零接觸,客人來了從選房、付費、拿鑰匙、進房一直到房間使用完畢離去時的交還鑰匙都不會和服務人員見面,有些連車道都設計成單向單行而不會與其他客人會車。那時候時不時曾傳出有某某服務生遇到了她的校長、老師的尷尬故事,私密設計便是努力將這樣的事減到最低。從業人員上班工作無論收費的、清潔打掃的、更換備品的也總被嚴格訓練絕對避免和客人四目交集。 房間設備十分多元有趣,茶包咖啡包牙膏牙刷梳子髮夾髮束是少不了的基本款,高檔些的還有餅乾點心泡麵,越高檔電視機便越是大尺寸,有的除了臥房一台,連浴室澡缸前也設一台以便客人能一面泡澡一面看電視。澡缸務求其大,大型的按摩浴缸似乎已是必備之物,還有更驚人的是推開房間的門,發現外頭居然出現一座個人專屬的花園游泳池。 床除了求其名牌、舒適、大尺寸,還有所謂的電動按摩床、鏡床各種設計,連天花板上都有鑲上鏡子的。房間裡除了沙發、躺椅,還有造型教人匪夷所思形狀特別叫不出名也不知用法的怪怪椅子,可惜採訪時業者只報以一笑並沒有回答我的疑惑。 摩鐵業一度榮景非凡,雖然不斷有新開業的新店加入,熱門時段仍常見一房難求,據說常有客人一連跑上多家都因客滿而遭拒門外的情形,因此才有人形容開了這個行業有如添了一架印鈔機。只是好景不常,從難得再有新店開張,以及原有業者連外觀的招牌、油漆、花園都無力保養維護、住房費一降再降的現象都可見經營已大不如前了。何以客源流失?那些熱切尋找一個「休息」場所的情人愛侶們都到哪兒去了?摩鐵的盛與衰難不成會與經濟面的枯榮有所連動而印證了近年來確已景氣不佳? 看到這一家老態衰頹的摩鐵,讓我產生了許多連想,卻也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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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累月經年

■林念慈 女人四十,年華就快要更迭了,不免有些悵惘,但我不是為了老之將至,而是因為液體衛生棉。 六年級初潮,母親教我如何使用棉片,我聽她的話,撕開背膠,並扯下肩膀上的翅翼,加固衛生棉兩側;並不像電視說的那樣自在,校車上的霸凌、教室裡的孤立,還有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男生……生活中暗流洶湧,但棉片永遠趕不上側漏的速度,而心事也絕非淡淡的藍,床單和百褶裙上不時爬滿了暗紅色。 母親每次都皺著眉頭說:「這是可以避免的。」 究竟要避免什麼?流血還是傷心? 或許都有吧,母親矜持自重,向來善於掩飾,即便她的少女時代只有布條和衛生紙,依然不動聲色地走過了;而我就像一隻學不會用貓砂的大笨貓,時刻在暴露氣味和位置,讓人一眼看穿。於是我更勤於清潔,垃圾桶裡一捲捲乾涸的經血,都成斑駁的史冊,既無法被閱讀,也無法避免失態,為此我終日倉皇。 有人建議我使用棉條或月亮杯,她們說習慣了就不會有感覺,但我永遠自帶異物感,無論待多久都無法吸附周圍的氣氛,只好繼續忍耐傳統衛生棉。每逢經期,世界就變成一座熱帶雨林,深邃、燠熱,腹內那隻大鱷魚還會隨時衝出來咬人,咬得血流成河。 液體衛生棉橫空出世那年,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可謂相見恨晚。這些年我在它特殊的凹槽裡躲避腥風血雨,廣告曾應許我們的,至此終於實現,無味無感,無有恐怖,從前驚心者,如今書血成經,形成一個安全的結界。除了按月使用外,我另有妙招,去年在日本自由行時,走路磨破了大腿內側,步步椎心,我敷上液體衛生棉救急,讓兩腿不至於過度摩擦;人在異國,雖談不上多自在,好在還有這一方溫柔,熨貼著傷口。 回國後我忍不住向男友推銷,這是當今最好的產品,劃時代或革命性等字眼皆不足以讚歎,尤其是規格三十四公分,可防止夜長夢多,一定要買……他尷尬地笑:「我又用不到!」而當我如獲至寶地想與母親分享時,母體的河水也早已停止流淌,自然無須再引流,或者防堵。 這薄薄的一片隔開我與他者,是男女有別,也是世代差異,儘管他們是與我最親密的肉身,冷暖悲歡,終究只能自知;再過幾年,就連我的子宮也將乾涸,沉積成安靜的沙洲,屆時我將看著最後一塊衛生棉擱淺,並以深情的目光,遙祝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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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蛇年話「蛇」字

■徐錦成 一、「蛇」與「姨」──「蛇」的破音字 中文有所謂的「破音字」。譬如「炸」這個字可以讀「ㄓㄚˋ」,如「爆炸」;也可以讀「ㄓㄚˊ」,指的是一種烹飪的方式,把食材投入沸油中炸熟。「炸雞」如果唸做「ㄓㄚˋ雞」,是指拿炸彈去把雞炸死。但如果是速食餐廳裡吃的「炸雞」,就該唸做「ㄓㄚˊ雞」才對。 十二生肖裡也有破音字。譬如「蛇」這個字有時候要唸成「ㄧˊ」,與「姨」字同音。 《詩經.小雅.巧言》裡有一句:「蛇蛇碩言,出自口矣。」「蛇蛇(ㄧˊ ㄧˊ)碩言」的意思是「淺薄、誇張的言語」。 還有句成語叫「虛與委蛇」,唸法是「ㄒㄩ ㄩˇ ㄨㄟ ㄧˊ」,出自《莊子.應帝王》,原本的意思是「心境空虛寂靜,隨物而變化」,後來衍伸為「假意慇懃,敷衍應付」的意思。 「姨」的意思有兩種,第一種是「母親的姊妹」。媽媽的姊妹不論年紀大小,我們一律尊稱為「阿姨」。第二種意思是「妻子的姊妹」。男性娶了太太,要稱太太的姊妹為「姨」,也稱為「姨子」。 恆春民謠〈思想起〉的歌詞有這麼一句:「思想起~甘蔗好吃雙頭甜,大某娶完娶小姨。」「大某」是「妻」,「小姨」是「妾」。這裡的「小姨」不是妻子的親姊妹,而是第二個老婆。古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現代社會是一夫一妻制,男性娶小姨是不被允許的。〈思想起〉唱的是妄想,不可當真。 有個笑話與宋朝的歐陽修有關。歐陽修原本娶薛奎的大女兒為妻,可惜妻子短命早死。妻子死後,歐陽修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兒(也就是元配的三妹)。而薛奎的二女兒嫁給翰林學士王拱辰。歐陽修續娶薛家小妹後,二姑爺王拱辰原本是他的妹夫,就升級為姐夫了。王拱辰曾經戲謔歐陽修,說:「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當時還有一位進士劉敞,也利用「蛇」可以讀成「姨」編了個笑話取笑歐陽修。他說有個小朋友上學遲到,老師問他為什麼遲到?學童剛剛學過「蛇」可以讀做「姨」。就回答說:「我在路上看到有街頭藝人在弄姨(玩蛇),覺得很有趣,他先弄大姨(蛇),後弄小姨(蛇),看著看著就遲到了。」歐陽修聽到這個笑話,哭笑不得。 二、「蛇」與「它」──「蛇」字的由來 中文造字有所謂「六書」的原則,也就是「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蛇」原本是個「象形字」,形象就像一條蛇,後來演變成「它」字。由於蛇是爬蟲類,所以後來加上部首「虫」,湊成如今的「蛇」字。也就是說,「它」是「蛇」的古代寫法,或者說,「它」是「蛇」的異體字。 總之,「它」就是「蛇」、「蛇」就是「它」。但話說回來,如今兩字已經分得清清楚楚。如果被蛇咬到,到了醫院卻故意說:「被它咬了。」醫生恐怕要翻白眼了。 三、「蛇」與「龍」──有「蛇」有「龍」的成語 蛇是「小龍」,這是一般的認知。十二生肖把蛇排在龍的後面,彷彿在說蛇是龍老大的「細漢仔」。 在我的故鄉員林有一家蛇肉老店,店名叫「龍一蛇肉」。把蛇稱為龍,就把蛇的身價抬高了。 有些成語裡「龍」、「蛇」並列,但常給人「蛇不如龍」的印象。 譬如「龍蛇雜處」(亦作「龍蛇混雜」),指好人壞人在一起混。龍比喻好人,蛇比喻壞人。 「蛇化成龍」是指蛇經過長久修練後化成龍。所謂「長久」,不知是多久?但至少也要數千年或數萬年吧!(所以從沒人見過?)《白蛇傳》裡的白蛇修練了一千八百年,青蛇則修練了八百年,都可以化為人形,但一喝雄黃酒就得露出原形,離「化成龍」的境界還差得遠呢。 唯一賦予蛇正面形象的成語是「筆走龍蛇」,用來形容書法優美熟練、揮灑自如。出自李白的〈草書歌行〉:「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旭驚電。」但「筆走龍蛇」的重點在龍,而不是蛇。龍行的氣象恢弘;而「字寫得像蛇行」卻是貶義。有句近似的成語是「龍飛鳳舞」,也有個「龍」字。可見「龍」是不能取代的,而不是「蛇」。 人們喜歡過龍年,因此有時會把蛇年稱為「小龍年」。但這有點自欺欺人,蛇畢竟不是龍,蛇年不是「龍年的第二年」,而是新的一年。 龍年已經過去,就讓它過去。生肖只是個符號而已,不必太過認真。否則人人喊打的老鼠憑甚麼居首?新年新氣象,讓我們滿心歡喜迎接新的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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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廊,在安靜的 陽光下溫暖成一朵花

■許星 A 搭車後走了約一個小時,終於在一片工地前停下來。 遠遠望去,一方狹小的土地,幾間寥落的村屋,三三兩兩的小船,窄窄的鄉村小道,偶爾路過的黝黑村民,搖著尾巴遊蕩的土狗。粗糙地勾勒出與普通村鎮沒有任何不同的雙廊。 雖然時近中午,但陽光明媚,晃悠悠地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輕柔的春風攜帶著泥土和花草的味道。雙廊是海邊的漁村,所以感覺空氣裡也濕潤得能擰出水來。 順著機耕道一直往前走,不時有拖拉機開過來,突突突的,揚起滿天灰塵。眼前出現一個大彎道,窄窄的土路在陽光下彎曲著伸向遠方。 雙廊的天空是陰晴不定的,本來還陽光湛藍雲朵低垂,轉瞬間又陰了下來,風剛剛還吹得人冷颼颼的,陽光突然又綻放開了。 路的盡頭生出兩條岔口,一塊灰藍色的路牌在陽光下閃著光,上面寫著:南詔風情島。 順著這個岔口走進去,發現一個古老的小集鎮,這才是真正的雙廊。我也才知道,我住下的客棧,離這裡還有30分鐘左右的路程。 雙廊是清靜的,偶爾有穿著民族服裝的白族婦女,低垂著腦袋在街邊賣些小零食,用夾雜著些漢語的白族話,不緊不慢地聊天。皮膚黝黑的小孩在街邊嬉戲玩耍,在一種叫高榕的樹下,轉著圈捉迷藏。奇怪的是,我走過無數鄉村,看到的大多是留守的老弱婦孺,這裡的青壯年男子卻特別多,一位大姐告訴我,小鎮居民的生活平實而節儉,物資需求並不多,僅靠打漁種田已經足夠,所以鎮上的青年是不出門打工的。他們早已安於這樣淡然的生活。 街道是窄窄的,兩邊的大樹伸展開來,在天空中枝椏相接,形成天然的遮陽棚。建築卻有些古老了,斑駁的油漆大門,石灰墻泛黃得厲害。民居最多兩層樓,大都是灰瓦配著白墻的調子,看起來樸素又沈靜。房間距是很窄的,卻在每隔兩三棟之間,就生出窄窄長長的一條巷子,一直通向洱海邊。 躺在海邊的沙灘上,沐浴著陽光,發一下午呆,看海水不動聲色地流淌。陽光溫和地鋪在海面,與水相襯,在天際邊劃出深深淺淺的一條線。偶爾有風吹過,海水被卷出小漣漪,輕輕拍打著岸邊的巖石,發出脆脆的聲響。對面的蒼山在二月的天空下,看起來有雲遮霧罩的壯觀。怪不得載我來的司機也說出這樣的話:風光在雙廊。 面朝雙廊,春暖花開。   B 不二是隱藏在大排低矮民居中的一個小酒吧。 說是隱藏,卻又不太確切。酒吧是小四合院的建築,墻是白色的,門和圍欄是海藍色。院子裡紅紅白白地伸出不知名的許多花,配著這樣的藍和這樣的白,是清清爽爽的地中海風格。在灰白的民居間,比較顯眼。 我在下午五點走進院子,大大的吧臺卻沒人迎客。靜靜的,也沒有半點聲響。順著木樓梯走上去,拐了幾個彎,才聽到一扇門的背後,隱約有人低吟淺唱。 循著聲音走進去,是小小的一間房,落地窗子臨著海,中間是木質的大桌子,許多人圍坐在桌子旁的地上,喝酒唱歌聊天。看到我進去,也沒人驚擾,只像熟識多年的朋友般,微笑著示意我坐下。 高高帥帥的店長叫朱川,本來是一家雜誌的專欄寫手,因為一次旅遊發現了雙廊,毅然辭掉工作,在這裡安生。大家因為曾經來過這裡,熟識了店長,於是經常利用假期過來休憩,漸漸的就都熟識了,約定一年在這裡見兩次面。大家都用親切的鄉音敬酒聊天講段子,幾個女子拉著吉他手伴奏,和著柔美的吉他聲,輕輕唱起歌來。 店長也壓低了嗓子輕輕開唱:如果我老了不能做愛了,你還會愛我嗎。如果我老了不會過馬路,你還會牽我手嗎。一大一小兩條淫蟲,現在就把愛做夠,輕輕吻你吻你的眼睛,一生一世不分離。 這首歌我曾經在酒吧聽到過很多次,聽所謂的原生態歌手娓娓清唱,緩緩擊打著羊皮鼓。你會覺得這確實就是一個連空氣裡呼吸裡陽光裡風裡雨裡都是曖昧氣息的地方。聽久了,不免覺得太過肉欲,讓人生出煩膩。 可是在雙廊突然聽這樣的歌,怎麼會有如此清新溫暖的感動。 就好像這裡,到處都是人工雕琢的客棧,都是熱鬧喧天的酒吧,你走過一條街道,發現是這個樣子,你再穿過無數的街道,發現還是這個樣子。雖然被過多過雜的遊客和過度的開發浸染得俗套了些,雙廊卻是世外桃源,喧囂在這裡平靜,繁碎的心事,也漸漸化開了。   C 鄉村的夜晚來得早,七八點的時候,天已經漆黑,卻又在漆黑中透出一方光亮,將天空調和成柔軟的深藍。星星一開始不多,只在天邊散著寒光,等到入夜後,漸次多了起來,密密麻麻地散佈著,又大又亮,讓人感覺整個村子都是璀璨的,都是籠罩在光環之中的。 我在月光下穿梭過幾個村莊,那些灰色的民居和赭紅色的木門在月光下,顯出厚重與神秘。借著月色我發現,每戶人家的門上都有個小兜子一樣的東西,有的是銅製的,有些是木質的,有些就幹脆是細細的幾根蔑條編出來,裡面插上紅燭。我很好奇,於是詢問路過的村民,剛從漁船上收網下來的八十多歲的大爺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告訴我,這是他們祈福的方式。 一路走過去,每家人的門上都用粉筆寫著:某某某,今晚去xx家吃飯。在這樣一個小鄉村,通訊與網絡都很發達的小鄉村,村民選擇這樣的方式來溝通感情,過著一種隱於塵世,卻又鮮活濃烈的生活,也許也是他們抗拒這個自然村正逐步被開發的事實。 回到客棧。我住的是臨海房間,在轉角處支出一方大大的露臺。搬了籐椅坐在露臺上,看觸手可及的星星,聽著海浪拍岸的聲響,月光映照在洱海中央,映襯著周圍一望無際的黑,顯得安謐靜美。遠遠的有聲嘶力竭的雞鳴和狗叫,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安靜。 雙廊的夜晚,就像它門前的洱海,投出一方小石子,也是能聽到漣漪擴散的聲音的。朋友發來消息,問我雙廊怎麼樣。我一邊壞笑著,一邊回信息說,也不是很美,只是星星離我很近,又大又亮,我長這麼大也不知道,原來星星可以這麼美。 我想這樣的描述,已經讓他恨不得馬上生出翅膀了。   D 離開的時候是清晨,其實在我的理想中,是更應該在雙廊多住些日子的。 雙廊離我們並不遙遠,卻是很多人的夢想,比如一年來客棧聚會兩次的人們。他們都是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對雙廊的喜愛。儘管這裡並不是美得讓人窒息。 是的,也許我們一生都在尋找這樣的地方,在喧囂之外,在塵世之外。這裡有陽光,有海,有樹,有花。閑時可以坐在陽光下發呆,可以把雙腳浸入海水裡感受,可以數著星星枕著花香入睡,於是我們來到了雙廊。 二月的陽光把村子照得明明亮亮的,雙廊就在這陽光下,溫暖成一朵花。天南海北的遊客每天在更替,走了又來,來了又走。在大建村旁的候車點,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談著在雙廊的所見所感,意猶未盡。 從雙廊到下關的車子開過來,我也只好帶著一絲不舍離開。 車的座椅背後,有雙廊的旅遊集,文字乾凈隨性,每個字裡都飽含著別具一格的雙廊。其中有一首詩歌,大約是這麼寫的: 「你罵我自私,將你留在陰霾的天空下,獨自追隨陽光去了。我說是的,面對陽光與愛情,我的選擇從來都很自私。你笑了,要我裝一瓶子的陽光,為你帶回去。其實,你怎知道,我早把你裝入心中,一同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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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黃鶴樓懷古〉.並和汪博武昌起義黃鶴樓

■子寧 鶴影樓臺一水悠 寒風千載逐江流 霜侵楚岫鄉心怯 葉落迷津客鬢秋 忍折梅花翻古調 漫招沙雁話殘洲 煙波盡載興亡事 夜半濤聲拍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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