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車廂裡的銀鈴聲

■劉子維 「你幾點會到?我要做鴨肉米糕給你吃!」 南下的自強號剛剛離開台北盆地,手機另一端,小敏奶奶那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便穿越電波,帶來了一縷麻油的香氣,溫暖了整個車廂的午後時光。 腦海中頓時躍出畫面:在烈日高照下,小敏奶奶於員林第一市場裡穿梭如風,鷹隼的眼光精確地鎖定最新鮮的食材,將戰利品一一攬入懷中,隨即奔向廚房。炫目的刀光與鏡影交錯如舞,她的腳下燃燒著無窮的鬥志。記得上次舅媽的鴨肉米糕剛滑入口中,小敏奶奶便不甘示弱地宣戰:「等你放暑假回來,我一定要做出比這更好吃的鴨肉米糕給你嘗嘗!」 小敏奶奶是我家鄉的長輩,自小學畢業後便投身女工,肩負起家中的經濟重擔。歲月的磨礪使她鍛造了一身過人的勞動力,也使她練就了高超的廚藝。無論是山中野味還是海底鮮味,進了她的手中,總能化作無法抗拒的美味佳餚,令人忍不住在那銀鈴笑聲中,一盤接著一盤地吃個不停。 逢年過節,小敏奶奶的餐桌總是盛況空前。她精心準備的祭品,不僅是祭神的牲禮,更是為了家人的團聚。人們常說「沒有每天在過年的。」但在小敏奶奶的餐桌上,豐沛的佳餚從不缺席,彷彿每一天都是大年初一。 小敏奶奶的廚藝不僅精湛,她也育有兩個出色的兒子。然而,她最心愛的「天菜」卻是韓國男星李敏鎬。儘管歲月不饒人,韓劇的字幕愈來愈小,小敏奶奶仍堅持戴上老花眼鏡,以追星少女的心情,一集一集地追劇。她的笑聲如銀鈴般在客廳裡叮噹作響。可惜,螢幕裡的男神終究無法品嘗她的手路菜。不過,當她放下鍋鏟,轉身跨上牌桌,小敏奶奶立刻化身為殺伐決斷的「滅絕師太」。她的出牌果斷,總在你毫無防備的瞬間,一聲響亮的「胡了!」震徹整個房間。「啊,別擔心啦,小時候胖可不是胖!」她總是帶著笑意,勝負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遊戲。即使偶爾失利,也毫不氣餒;面對牌友的調侃,也只是輕輕一笑。下一秒,銀鈴般的聲音再度響起:「自摸──還有三暗刻!」牌桌上的長城隨即轟然倒塌。 干戈止息,小敏奶奶俐落地換上圍裙,不慌不忙地燒出一鍋熱騰騰的什錦海鮮麵,為牌桌上的老友們壓驚。無論牌桌上戰火如何慘烈,只要見到鍋中滿滿的魷魚圈、魚肉塊、鮮蝦和蛤蜊,再嗅到那誘人的紫紅色湯汁散發出的鮮甜香氣,所有的恩怨仇隙便在這暖心的一鍋麵中煙消雲散。大家心滿意足地享用著,笑聲在空氣中迴盪不散。 然而,隨著疫情來襲,一切戛然而止。小敏奶奶的病情在疫情期間急轉直下,最終我們在法師的三清鈴聲中,送別了她的笑聲和那熟悉的麻油香氣。 「米糕裡是雞肉,還是鴨肉?」讀幼幼班的孫女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然而,小敏奶奶已無法再回答她的提問。 假即將結束,三級警戒仍未解除,我再次搭上自強號北上。當列車駛離員林車站,午後的陽光輕柔地熨燙著車窗,我的手機靜默無聲,耳畔卻似乎仍能聽見那清脆的銀鈴聲。火車穿過曠野秋山,溪畔白芒,那些熟悉的聲音與笑容漸漸遠去,成為生命中永恆的回響。 中秋過後,天氣轉涼。我在廚房裡,將魷魚切成塊,放入鍋中,紫紅色的湯水瞬間染紅了鍋底。隨著湯汁的翻滾,小敏奶奶那熟悉的嗓音彷彿再次在耳畔響起:「魷魚都沉在湯底,要撈起來吃!……怎麼撈這麼少?再撈!再撈!」鼻頭微紅,眼淚解封,每一滴都融進那鍋什錦海鮮麵中,彷彿是對那銀鈴聲音的回應,伴隨著記憶中的笑聲,悠遠地迴盪在空氣中。 小敏奶奶或許已登上了更高的所在,成為那裡的快樂「神廚」,而她的手路菜,或許依然飄香於天國。祈願那銀鈴般瀏亮的笑聲,也依然在天際間迴盪不散。

Read More

〈中華副刊〉介於戀與不戀之間 的中陰身狀態

■王信益 又回到 環形的瀑布 旋轉著 雨水的馬蹄 旋轉雨馬 旋轉雨絲迷離的馬鬃 跨坐在一匹 虛無之上(不覺空亦不踏實)正如黑暗 總匍伏於 脊椎:誰都有一鞭 月光韁繩。 清醒與做夢 都浪湧金線 但正如黑暗 總蓄鬚──纏繞 這是雨水刺痛的緣故 正是空氣 歡騰的原因 當你終於 破出夢境的水面,仰漂著並且緩緩吐息,那時你便 飄浮在…… 黑暗之上,飄浮於深夜 廢棄的遊樂園 瑩瑩透明的蟻翅 浮泳 世界總餽贈給我們:苦難的琥珀。 握在手心裡,靜聽 孤魂的鍍銅 縱使愛恨 鏽蝕了閃電 我的孤魂是否 孤單了水音淙淙的 你的野鬼

Read More

〈中華副刊〉絲瓜

■李新泉 絲瓜,蔬菜之一種,頗類青瓜,細條狀,或筆直如尺,或彎曲似弓,表皮青綠,望之潤心。削皮切片爆炒,絲滑爽口,香味獨特;可與眾多食材組合:炒肉,炒蛋,炒蝦,炒豆,炒木耳,炒番茄,炒金針菇等,皆成絕配佳餚。絲瓜亦可燒湯,絲瓜蛋湯,絲瓜魚湯,絲瓜三鮮湯,均為湯菜上品。 不獨味美,絲瓜亦營養豐贍,富含蛋白質、維生素、胡蘿蔔素、鉀與鈣等元素,可促胃腸蠕動,助力消化,緩解便秘,清熱解毒,生津止渴,健腦提神;猶有潤膚美白、抗養化、延緩衰老之功效。 絲瓜葉狀若手掌,五邊形,葉沿多齒,色呈墨綠。其莖可攀援於牆頂與屋脊之上,葳蕤壯觀。絲瓜花金黃粗獷,宛若紙傘,很是亮眼。絲瓜花亦可入藥,搗碎濾汁飲之,活血通絡,化痰止咳。 絲瓜栽種,不擇地塊,不拘季節,亦不煩人力,極易生長。隨意選地一畦,點種,封土,澆水,五六日即見綠芽破土,既爾生葉,開花,結果。 絲瓜老去,表皮脫落,瓢肉裸露枯黃,昔日芳容不再,美食特性亦逝,卻成家用一寶:刷碗、洗鍋,柔韌而不油膩,效力竟為商場洗碗巾之所不逮。 古人描述世物,常賦以人文意蘊:蓮,君子者也;菊,隱逸者也;牡丹,富貴者也。然絲瓜之人文內涵何如哉? ——團結協作、自立自強,平易質樸、樂於奉獻,高尚之士也!

Read More

〈中華副刊〉危樓

■向明 早就亟待修補的 我們這棟古舊的大樓 恐怕就會要變成危樓了 不是天際驚雷的撼動 也非來襲的四野罡風 而是配合外來野心者 撞入糾眾煽動 要我們為他們作代打的先鋒! 不可,不可的呵! 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 怎可順從外來勢力作先鋒 不承認這曾經生活過的窩 是多少代先人的血汗建造 要知道先有祖先 才有我們這些個娃仔後生 難道不知道 這塊立足之地 才是我們成長茁壯的根本 絕無任何要自行毀滅的理由 更無為虎作棖的義務 一旦災難來臨 也會逼得走途無路的呵!

Read More

〈中華副刊〉昆蟲變形記

■紀小樣 蚯蚓砍斷四、五截,再用強力膠黏起來,放在石頭上面曬……。哈!好玩……。 蜻蜓的翅膀——拔掉,把牠的身體豎立在土裡,變成獻祭的十字架……哈哈!好好玩……。 折斷獨角仙的角,再放在草地上……當高爾夫球打……哈哈哈!真的好好玩……。 把騷蟬的咽喉——用針刺穿。我吃冰淇淋的美夢就不會再被吵醒了。這樣,嗯!我應該可以安心午睡了。 咦!我睡的吊床——怎麼變成一張那麼大的網?一頭大蜘蛛過來對我吐口水……還七手八腳用很黏的繩索把我綑起來。 哇!蜜蜂拿著銀錐子——劃過我的眼睫毛;唉喲喂啊!三角臉的螳螂更在一旁怒揮著閃亮的大鐮刀——大聲威嚇要把我的手腳砍下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原來是一場惡夢——嚇得我一大身冷汗。我放聲地大哭了……。想想,我自己不也是這樣對待草叢裡那些昆蟲——牠們應該也喊著:「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這樣的哀號、哀號……」而為什麼我當時就是沒有聽到、沒有聽到……? 我更放聲大哭了! 媽媽立即趕緊過來安慰我:「我的乖寶寶!到底誰欺負你了?」。 「沒有啦!是我自己夢到自己變成昆蟲了。」 媽媽看我沒事,搖頭微笑著離開;我打開戶,對著外面的草叢、樹林說:「對不起!對不起啊!那些被我虐待的昆蟲們;原諒我吧!請原諒!——那些昆蟲的媽媽們。」 窗外的蟬聲,鋪天蓋地,一時豁亮了起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半月灣的憂鬱

■馬驄 面對太平洋,陽光燦爛,海水湛藍,一個半月狀海灣的潮水浪打著一片沙灘,向左內縮便是海濱步道,再內縮便是土地,土地上開著黃色的油菜花,在風中婀娜,令人心曠神怡。在這個面積只有一千六百公頃土地的小鎮上,住著約一萬二千位居民,白人居多,中南美來的移民次之,在一百個人中內華人只有五位。生活在這裡的富人,大多是開農場,開餐館,開觀光民宿旅館,開高爾富球場;沒有一技之長的窮人,多般是來打工的,也是非法入境人的庇護所。 邵純立夫婦來自大陸東北,是滿漢兩族的混血,前者是身材壯碩的硬漢,後者是小巧玲瓏,柔情似水的女人。他們經人蛇的安排自美國舊金山偷偷地上岸,並被介紹到此地一家中國餐館打工:男的做幫廚,女的做侍應生。餐館供給他們中晚兩餐,開始時沒什麼工資,僅是試用而已。兩星期後,見他們在工作上尚可,工資按沒有身分的移民發給,就是這樣的錢在他們心目中也是大錢。他們最盼望的事是:每個月頭一領到工資,即去銀行匯錢接濟父母親跟一個女兒。 這家中式餐館名叫聚友軒,有點水滸傳裡梁山泊的味道,宋江是號召響馬造朝庭的反,此餐館老闆王大洋卻抱著救己救人的胸襟,只要是不缺胳臂不缺腿,身強力壯的偷渡客,一旦被介紹進來即識他為家人,大家一起打拚,立足異邦。這個餐館規模不小,若賣滿了桌位約可達一百位客人,故用了十幾位人手。邵純立原本是在鄉村務農,服完兵役後又回到鄉村,接觸到的皆是大自然,如今卻置身於烈火炙慹的爐灶邊,烤得一直發毛,再加上懷疑心重,漸於大廚貌合神離: 「兄弟啊!不是教過你怎樣切這樣的菜了嗎?你看你切的這些怎能下鍋?」 「兄弟啊!不是教過你怎樣切這樣的肉了嗎?你看這些肉的形狀,上桌時多礙眼!條不是條,塊不是塊!」邵純立連忙說: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點時間練習,我一定會切到你們的滿意度為止。」話雖是這麼說,心裡卻很難受,轉過頭來咕嚕說:「他媽的,這是什麼樣的鳥氣!菜肉切不好,客人吃的開心就好!」 大廚們可能打了小報告,他下班時,老闆給了他一個大白眼。那天晚上他失眠了,琢磨著那白眼後面的意義,該不是:「走人吧!這裡不是養爺處!」翻了一個身又想到:「不會吧!如不稱職,可以被改派去洗碗盤,或被改派做雜役,至少有碗飯吃!」想到這又想到那,就這樣折騰到了天亮,睡不到二小時,已到了上班時間,走至飯店門口時,低著頭,哈著腰,夾著尾巴,並避免與老闆目光接觸,一溜煙的走進了廚房。 無獨有偶的老婆也碰上了麻煩。她年輕他八、九歲,瓜子臉上有一對杏仁眼,不笑已很好看,一笑起來,風情便在餐館內擴散,有些男同事有事無事的來搭訕,連長期的顧客看到她右手持著茶壼,左手拿著菜單走來,也喜不自勝。其中有一位四十幾的人特別喜歡她的服務,吃罷,喝罷,結賬時給她不菲的小費,她除驚喜外,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做出逾矩的事,若誤入歧途,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先生,更對不起遠在天邊的女兒。 萬聖節期間,她與先生也要入鄉隨俗一番,也想去南瓜園買幾個南瓜擺在家裡應應景。大大小小的南瓜比比皆是,最大的有幾百公斤,最小的有的不到一公斤,有特殊模樣的即雕刻成各種臉:男鬼,女鬼,骷髏頭。他們在一條充滿黃橙橙的南瓜藝術街上,挑選了幾個放在車上後就去逛玉米草迷宮,鬼屋及小小動物園。坐上遊園敞篷小火車時,突然發現前一個車廂,有一個被壓低的大盤帽在那裡轉來轉去,並不時地將帽沿拉起來,露出一對狡猾的眼晴,盯著邵純立的老婆凝視,笑意明顯,正在納悶:「這會是誰?」 他覺得他的大腿剌痛,低下頭,見他老婆不停的滾眼珠,「噢!我明白了,原來是擺闊的那小廝!」 邵純立又犯了懷疑的毛病,夜裡睡不著,起床兩三次到衛生間,不是去撒尿,是為了走動走動消消這鳥氣:「他媽的!換個環境怎樣?這樣做就是釜底抽薪,一勞永逸!」 半月灣位於舊金山市以南約三十五英里處,介於聖馬刁郡之間,來這地方一日遊的觀光客甚夥,大家頂著加州的大太陽,在沙灘上走走,在潮水裡弄一弄潮,看看海上的落日,肩胛痠了,骨頭硬了,需要按摩按摩解除疲憊,為老婆安排在按摩院內工作他覺得很適宜;自己身強力壯,去養蘑菇的農埸申請工作是一條途徑。主意已定,如釋重荷,在熟睡的老婆額頭上來了一記吻。 他與她老婆先後離開了餐館,開始了另一段新生活。他初到蘑菇農場時,養蘑菇的知識有限,僅知道:蘑菇係孢子繁殖,需放在陰涼處,需人不時地去查看,該添加水時方能加水,加多了水蘑菇就會爛。他接觸到的雖大多數是華裔,以肢體語言也結識了幾位講西班牙語的阿米夠。日子久了,他懷疑華裔的經理勾結外人或者他的同黨在農場裡搞小圈圈。他也懷疑他的工作時數也被減,工作到下午二點無預警的被告知: 「今日埸內沒什麼工作可以做了,你可以回家了。」經理對著正在清理垃圾的他說。 「奇怪!那他,他,他,他,他為什麼能待在這裡繼續工作?還有這幾位阿米夠?」他指著他問。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要輪流著公休!現在蘑菇市埸不景氣!」經理不耐煩的回答邵純立歪著頭,看著天,彆著一肚子的氣,不小心咕嚕出他的口頭襌:「他媽的!」 「什麼媽呀!你在說我呀,是不是?」 「不!不!我在說我媽,生下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回到家裡,老婆還在上班,一室寂然,坐在椅子上,他越想越有氣:「他媽的!我正在接受不公平的待遇!」但是,他又想到再換一個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當下必須忍氣,不然的話,在半月灣那還有適合他這不會講英語的人之工作?老婆回家來了,他好像見到了救星,她還沒坐下來,他立刻滔滔不絕地訴說他今日之遭遇,老婆聽了他的故事後長嘆一口氣,拉著他的手說:「再忍一忍吧!等積夠了錢,我們就打道回府!長久的生活在別人的屋簷下,仰人鼻息,總不是辦法!」「嗯!只好如此,忍!忍!忍!」他雙臂張開,把老婆摟在懷裡:「我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妳!」 那夜老婆入睡後,他在床上翻來翻去,於是,他起身站在窗後透透氣,外面出奇的黑,突然看見有一個火團燃燒過來,火光中,經理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及阿米夠的臉在他面前呈現,並對著他訕笑,耳旁又響起那幾句話:「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要輪流著公休!現在蘑菇市場不景氣!」他趕緊定了定神,睜大眼晴,並用手捶胸,那火光瞬間就消失在黑夜裡,難道這是幻覺不成?他問著自己。翌日,他吃過早餐後,無精打彩的去上班,心想今日應不會被早辭退,多工作幾個小時,就會多幾個小時的工資。 蘑菇種類甚多,此農埸養的是小白蘑菇,猴頭菇,蠔菇等。將它們的菇種栽在裝有濕木屑內或濕乾草的袋子內就能產生菌絲體,然後就發芽自我繁殖。農場面積很大,養菇棚眾多,且擺養蘑菇袋的木架有好幾層,要一一的去檢查著實不易,邵純立被分配到的棚數很多,不得不將中午休息的時間縮短,吃完午飯,得趕緊回到蘑菇棚趕進度。但那些與他同身分的工人看起來皆悠閒,並對他說:「你這樣努力,是不是想得到這月份的模範工?」 被告知提前下班的是他,忙得要命的也是他,他懷疑經理給他小鞋穿,也懷疑他受到同工的排斥,「他媽的,士可殺,不可辱!」不由己的怒火中燒,並下了決心要給他們一個好看,警告,警告就好。這天是晴時多雲偶陣雨,就像他心理上的轉折,他大剌刺地站在經理面前及眾同工的面前數落他們的不義。想不到的他的聲音奇大,更想不到眾人的嗆聲更大,這下把他怒了,好像發瘋了一般,掏出手槍對準他們射擊,並大聲說:「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結果是七死,二受傷。及時趕來的警察以現行犯將他逮捕。這一槍擊案震驚了全國,立刻為半月灣蒙上了陰影,不僅沒有了觀光客,連居民也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向來被稱為乖乖牌的華裔移民也犯殺人案,簡直是不可思議。開庭時,邵純立稱他自己患有精神病,他自己做了什麼毫不知悉。 半月灣的海水依然是湛藍的,陽光依然是燦爛的,油菜花依然是婀娜多姿的,但它患了憂鬱症,憂鬱的抬不起頭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初秋的花

■關立新 到了秋天,各種花開的乾淨和清爽。 比如菊,清雅芬芳,可以入茶、泡酒、淡泊心性;比如桂花,香的純粹,細碎似雪,像繁瑣的小日子,讓人們格外舒爽。記得,我的故鄉有一段廢棄的土牆邊,寂寂地長著木槿,繁複的花朵依著殘垣斷壁,素淨而況味,一絲絲淡淡的香若有若無,它們美的寂然,溫存的堅持,不遺餘力地綻放著。 小時候,每到秋天,我的母親總會拎著竹籃去野外採摘黃秋葵花回來,可以涼拌、炒食,或做湯,雖然營養比較豐富,對人體有極好的保健作用,但給我的印象是,怎麼食用,都感覺淡苦微澀,口感一般,畢竟屬於一味藥材吧。 特別喜歡鄉村的秋,有滿山坡紅火的辣椒,點綴田間的金黃南瓜,有滿院子的紫藤花開,和群居田埂、水渠邊的野菊花,三五朵一叢,三五十朵一片,少有一枝獨立生長。 野菊花,其實並不簡單,有三分梅的精神,它們瘦弱的脖子上,一張張笑開了的小臉,在霜寒白露的清冷的日子裡,簇擁在一起,開得自在、深情和淡泊,讓人心生憐愛。 還有一些野海棠,雖生而卑微,卻極其頑強的生長。花開時,遠遠望去,一大片淡白的、粉紅的、大紅的海棠花,馥鬱滿枝,綠萼多瓣,圓茸黃蕊,隨風一漾一漾波動,歡實而熱鬧,與周圍的莊稼、野草相伴著,溫心至極。這種野海棠花,經手一折,香味就會依附在手指間,久久不散 在秋分前後,一種細膩的,浮動的,幽微的暗香便在空氣裡淺淺地彌散開來,像薄霧一樣飄渺。這種香來自碗狀、杯狀,或者壺狀的金花茶,花色金黃,多姿多態,聞到香味,能讓人略感心裡有一種清華疏闊。 有時,生命的奇跡,不是我們可以想像的。家裡的一盆含羞草,經歷一夏天的炙熱,葉黃莖瘦,已經略顯奄奄一息,我以為它活不到秋天,於是,便忽略它的存在,不再去觀察它了,任其自生自滅,但忽然有一天,它卻給了我意外的驚喜,這盆含羞草清幽的葉子中,竟開出了兩朵粉色茸茸的花,很像古代女子繡花鞋上的絨球。 在《本草春秋》,我讀到作者以中藥為線,牽出一段段歷史故事,於秋天的幾種花香中窺見歷史絢爛悲壯之一角,蹉跎而滄桑,大氣而深沉,蒼涼而雄健,真是令人嘆服。沒想到這尋常的各種秋日之花,可以從中讀花能看到歷史真偽,也能讀到人性善惡。真是個人見識所限,我所看花朵,只看到表相,用以賞風吟月,抒情暢意,而沒有透過表像看內在的縱橫開闔的能力。 一位植物學家說:每種花都有自己的花語,你在欣賞和誇一朵花盛開時,其實,它是在忍著巨大的痛苦,因為養料,土壤,環境和氣候,對每一種花開都是生命攸關的大事,影響著它的生存,這些磨難,我們哪能體諒得到呢?

Read More

〈中華副刊〉自珍集 〈相見歡〉.惜別

■子寧 多情最是秋風 入簾櫳 驚起一廂曉夢 念忡忡 離人淚 相擁醉 月明中 霧散花飛心碎 各西東

Read More

〈中華副刊〉飛地留言 夜騎

■謝予騰 第六十四個工作天,路燈的光線 被咀嚼得發出玻璃 塊狀的聲音。 騎機車前往新港的高架橋下 列車高速經過 彷彿只有他們可以擁有對號靠站的旅程 而我和整座嘉南平原則必須面對 滿是霧霾的前端。 遠處,城市們仍討論著漏水、羈押 並高舉自以為公義的旗幟 戴著初階的藍芽耳機,連不上 那麼高端的議題——當我還為了補班 正催落油門 沿著薄冰般的日子 跨坐在尚未撞壞,滿布疤痕的 自己唯一的背上。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一五八巷

■雨曦 這天仍然如同過往一樣炎熱,陽光灑在皮膚表層有些許刺的感覺,關於臺南的巷弄,在大學的這幾年間多少走過、探索過。 像萬昌街的斜坡往左,經過一條筆直的樓梯便能到達一間門口都是盆栽垂垂,綠意盎然的咖啡廳,店狗是隻柴犬小黑,眉眼間有點呆萌可愛,會凝望著經過的客人,吐著舌頭,相較起他們的木招牌更加吸引注意。我的第一次也是這樣被他們騙進去的,當我掀開門簾的時候貓老闆小薯會蹭著褲管,像是說「主人,你回來啦」或「死鬼那麼久沒有過來,想不想人家呢」每次也忍不住要蹲下身撫摸牠肥美的背,或等牠在適當的時候躺在地板後,又要大打拍打牠豐腴的臀。這間咖啡廳是我假日的寶藏地,每每想坐在一角寫點什麼的時候,小薯就會跳到我隔壁空的椅子陪我,牠算是目睹我創作的整個過程,從高到低、從爛到好,尾巴輕輕晃動,櫃檯邊上放著從古物店淘的舊鐵風扇,歪著頭吹風,偶爾發出嘎吱的聲音,在我靈感匱乏的時候,任何的雜音也會不斷延綿,像漩渦般轉動著筆,有時筆尖會不受控,劃在再造紙疙瘩的表面上,不為別的,那種觸感是賦予我文藝青年的身分。 談論起符號對於我的意義,像巷弄,特別是臺南的巷弄。有曲折離奇的大樹巷,也有貫穿歷史的蝸牛巷,當步調變慢,整座城市的氛圍也濃郁起來,關於那些我被城市所改變的東西,或許是我不再恐懼炎熱了,就算汗淹沒眼睛,睜開的痛,也是渴望遇見某些永存於記憶的事。 我第一首得獎的詩是寫給R的,他也是L。 在某個相同無聊的日子裡,尋找個可以待整個下午的地方。他嗜甜如命,他愛黏人的貓。路過他喜歡的店時也會記錄下來,我們再交換情報,像是那間咖啡廳的甜點很好吃、這間酒吧調酒很特別、古著店有打折、到後來我們幾乎每天都會聊天,越聊越深,越深越陷進去,沼澤般吃緊的下肢,動彈不得,聲線對我而言是一種符號,他些許沙啞的嗓音揉合青澀的故事。是蠱,是詛咒,是信仰,是藥。 他跟我講過他最喜歡的巷子就是一五八巷。可能是以前我經過的時候太不顯眼,也可能我進來大學時,他仍在高中跟試卷決鬥。我唯一一次看見他抱著小薯,臉貼著牠毛茸茸的肚子,我不滿小薯這樣諂媚招客的樣子,像個駕輕就熟的罐罐,那的確老闆看見我們陪貓又陪狗,他便帶著隱藏的焦糖布丁和牽繩出來。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小黑乖乖地讓我們扣好繩子後,便出去散步。 那時,我對一五八巷還停留在外面有一攤賣車輪餅的,推車很舊很傳統,每天排隊的人都很多,我偶爾放學之後也特別去買,我喜歡奶油大於紅豆,花生只選一個,我也忘記幾個送一個,反正很便宜,五十塊就可以什麼口味也擁有。到後來一五八巷變成個他口中最喜歡的巷子,我也喜歡。看著古厝改建的文青景點,我們會說延續發展,空間是他喜歡的,在翻新的舊房子裏賣著新鮮掏回來的舊物。 這幾年真的過得很快,快得要遺忘掉自己愛上臺南的巷弄。 當進入一五八巷時,我耳朵的洞已經重新長肉,但裏面空空的。路過十平時幾乎坐滿,他們的扇貝和鮭魚卵在嘴裏咬破的聲音,大海在侵入,那個夜晚。他跟我說「鳥飛古物店」很好逛,當我跟別人再次提起時還是說錯了變成「飛鳥」。被時空定格的鳥飛有許多玻璃瓶和時鐘,斑駁的牆壁和日系的店員碰撞出一種距離的感覺。 離開這段挖起的空間,我慢慢感受到臺南的炎熱。我立刻走向斜對角的仰角舶物,這間標本店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或許看見牆壁掛滿了蝴蝶標本,是哀美的死亡,也是我們習慣不美麗缺損的翅膀被裁剪下來,做成項鏈。 我逐漸不習慣一五八巷了,因過度暴露自己的情緒,我便回去家裏,每當有人問起臺南有什麼好玩的?我還是回答一五八巷吧,可能是想要借別人的腳來彌補還未完成的喜歡吧。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