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口

■杜文輝 動物 小黑、小黃一撲上去就互相咬住,再也沒有鬆口。 它們在公園溜達的時候,遇到過好幾次,都沒有掙脫人類拴在它們身上的繩子。 它們都養尊處優,應該沒有多大的仇恨和利害衝突,但它們一撲上去就沒有鬆口。它們可能想到另一方吃的比自己還要好,睡的比自己還要優越,主人對它比自己還要寵愛,在狗群中比自己更有威信,另一方可能霸佔了自己也喜愛的小白。 它們都一直苦於不能掙脫繩子,撲上去,一決雌雄…… 正好人類有了新的無聊和需求,要舉行鬥狗,和鬥蟋蟀、鬥雞、鬥牛、鬥馬一回事。它們被主人放向疆場。 它們撕咬得那麼緊,以至好幾個人在尾巴上拽都沒有拽開,甚至拽斷了尾巴。它們撕咬得那麼持久,一個24小時、兩個24小時、三個24小時、無數個24小時,要天荒地老。 最終,有人,不得不將它們緊咬的部分,用鋸子鋸開。 小悟空 關於她怎麼到鐵架子上去的,眾說紛紜,連她自己和父母都說不清楚。她只是想當一回孫悟空,在高空,萬人高處,戴著野雞翎子,向下俯視,她的同伴、親戚和鄰人都看她。 她被帶子緊緊地綁在鐵架的鐵圈上,腰、腿、屁股都緊緊地綁住,從安全考慮,畢竟她剛剛才5歲,又那麼高,車又走走停停。她也想把自己綁緊。她比電杆上的路燈還要高,樹梢劃臉。她的父母跟在鬧元宵的隊伍中不勝喜悅、不住地看她。她和父母幾乎同時想到欺負過他們的人,現在悟空在高處。 為了更像悟空,她穿得比較少。她的父母叫袍子下再套一件棉衣,她不。遊行到了一半,她開始感覺冷,反覆吸鼻涕,剛開始她被熱浪一直加熱。她也開始疲憊,為了這,她和全家人想像、排練了大半個月,最近幾天,她晚上十二點左右才睡,夢見市上最有名色的人,問那個高處的小孩是誰。 她開始感覺街道有些長,人太多,太噪雜,感覺她有些高、危險。她想下來,混在人流中,牽著父母的手,看別人。但是她被死死的綁住。遊行從上午九點要到下午四點,才剛剛過了十二點。天氣有些冷,零星飄雪。 小悟空身子越團越緊,頭耷在小肩上,一支刺刀一樣的鐵杆盡力地插向高空。車在歡樂的海洋中緩緩前行,走走停停。 還是她的父母最操心,叫拿長杆子的人把小悟空搗了搗,小悟空醒了,像鳥一樣動了一下。 終於走出了長長的街道,已是下午四點多,高蹺、妖婆、輪船、獅子、長龍、鑼鼓、彩車……在郊外逐漸散了架、消歇。小悟空從鐵杆上一節一節取下來,臉上有兩行冰淚,抓鐵圈和金箍棒的手抓的那麼緊,掰都掰不開。 利器 詩人終於淪落為打掃衛生的人。她也試圖過上優越的上層生活,也曾彎曲、妥協。這還是她一個親戚的親戚介紹的。她想也好,她能憑體力養活自己,又能不受任何干擾,寫詩。她爭取一生寫出一首好詩,留下一首詩,一行也行。她一直沒有結婚。 這是一家私企。她把樓頂、地下室、牆、玻璃、桌椅、電腦(她多麼喜愛)等都打掃收拾了一遍,太髒了,好像大家都一直混日子。她想贏得副管的歡心。以前打掃衛生的是一位殘疾人,聽說是因為老總講慈善才收留了她,但她到之後單位就開始丟失小東西,垃圾袋、衛生紙、水果、糖……老總把她辭退了。詩人給自己說:這方面她保證沒問題。 剛開始平安無事。過了幾天,副理在進門側牆上安了一大塊玻璃鏡。詩人想,最近這鏡子肯定是大家關注的重點,直到大家厭倦、遺忘。於是她特別留意擦,省略了其他,但她想也不能擦得太淨,不能做到極致,不然以後就沒發展空間了。她擦了擦。 果然,副理說鏡子不淨,每天要擦,對公司來說太重要了。詩人擦了幾次,就找副理,論理:「鏡子是一把利器,雙刃劍,越淨,就越能照見自己的靈魂,我們,你、我,大家都是髒的。再說世事就是朦朦朧朧,就像一層毛玻璃,不能看透,一看透就完了……凡事,適可而至,傳統文化中的『中庸』,王陽明的『心學』,生的煩惱全是因為太清……」 「主,那我該怎麼辦呢?」副理。 「你自己看辦吧。」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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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穆仙弦俳句 春日 聲灸師敲響老頌缽 拳擊課揮擊沙袋 汗 乘風破浪的捕撈船 黑鮪魚 社區內呼朋引伴的孩群 皮筋跳 探望確診的伯父 病房外的夏雲 新買的長柄金叉子 芒果切塊 騎車 臺北橋彼端的傾盆夏雨 淡水夕陽下的金色波浪 交錯的渡輪 夏夕草坪 鴿群覓食小女孩的餅乾屑 谷關吊橋 銀白閃耀的溪流小魚 街角遇見七里香 微風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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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風與山谷的對話

■陳甘華 老師說很多人會搜集一些喜歡的曲子精練成自己的最愛,我說就是巴哈了,老師說很多人不選巴哈因為太難了,而且很無聊。我彈巴哈初步,譜面看起來簡單不複雜,不像佈爾格彌勒上下音符布滿頁面好壯觀,更多人彈理查克萊德門旋律優美,只是彈久了很膩。 音符簡單的巴哈,其實不簡單,對位的概念,精準的數學計算、排位與邏輯。一般的作曲家,以右手表達主旋律,左手為和旋,巴哈的主旋律輪流出現在各個聲部,在各聲部有對應的旋律,不用很多的音符,就能有共鳴或心靈對話。巴哈初步是巴哈作給他的孩子與學生們當練習曲,可以讓手指很獨立並互相配合,彈奏出多聲部的旋律及和聲,每一首練習曲也都是單獨的藝術作品。 幾年後我進入到巴哈初步10,音符就像拜爾的初學兒童本,上下都單音,感覺一定很快順手,老師示範彈奏,怎麼感覺音域一點都不單薄,左右手每下一個音,都是和諧的聲部。 我的手指不流利,緊張時常發抖,按不下去琴鍵,彈錯時我馬上知道聲音不和諧,我跟老師說我學得很慢又沒天分,老師說妳只要彈錯馬上知道,表示你是有音感的,老師解開我是音盲的自我懷疑。 以前陪女兒彈宮崎駿的天空之城,兒子拉大提琴,老師改寫鋼琴譜,陪他們學琴練琴,給我們好多的快樂。有一次兩個孩子準備了好久奧福的檢定,兒子小學五年級,女兒小學三年級,我們坐公車去好遠的地方,鑑定的時候,兩個孩子自己走進考場,我在場外好緊張,考完孩子出來,女兒說:「我沒有彈錯」,兒子說:「我彈完時手都是汗,老師對我微微笑」,那天很溫暖,我們去中正紀念堂看花、吃大餐,之後接到通知兩個孩子都通過了鑑定,我們三人互相擊掌。國中後兒子的琴聲停在卡農變奏曲,女兒用跳舞代替了彈琴。 每在挑戰一首新曲時,老師說這週先練右手,但我回家常常是右手彈了兩次,左手彈了兩次就想試試看左右手一起彈,總落得殘破不堪,像小孩子打球急著耍花招,很快被看破手腳。還是基礎最重要,每個音紮紮實實練到熟練熟悉,了解它的曲式,記得它的旋律,通常要幾星期的時間,兩手合起來更是一大段的挫折期,漸漸就在這時候能開始聽到巴哈在雙手跨幾大部音階的和諧之妙。在雙手能對應後,因為拍子不準,須要用節拍器訓練,這時我常能感覺被強迫打開雙手心靈頭腦耳朵的整合,打通任督二脈。 大概半年後進教室的某一天,老師還在教學生,我先到其他琴房練習這首曲子。想起幾年前我陪女兒到歐洲舞蹈學校入學,自己參加一個自由行程,去葡萄牙里斯本近郊,爬上山城,走進一座19世紀國王蓋的度假城堡「佩納宮Pena Palace」,阿拉伯式金色洋蔥頭參差哥德式高尖搭頂,黃色紅色紫粉色牆面和磁磚異想天開建築,我在山頭城牆上看著遠方的山谷,清風徐徐吹來。老師進來琴房跟我說:「經過節拍器的訓練,輕慢快徐妳已能掌握,本來輕快的曲子,妳慢慢彈,有自己的風格,我聽到妳的情感」。我的情感是什麼呢?想了很久。 也許是兩個孩子大提琴與鋼琴合奏天空之城的記憶投射,或是走在佩納宮的山城上聽見風與山谷的對話,或是一個大人挑戰彈鋼琴,我對鋼琴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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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親做的布書包

■張保泉 在家伏案寫作時,兒子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個嶄新的布書包,問我是做什麼用的? 看到這個熟悉的布書包,記憶的閘門一下被打開,如洪流一般湧現在我的腦海裡。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父母終日勞作,只能顧住溫飽。所以在我該上小學一年級時,家裡沒有余錢去買書包。母親就用做衣服剩下的碎布頭,在縫紉機上一針一線縫起來的。母親把碎布頭一塊一塊拼接起來,腳蹬縫紉機,雙手利索地把布頭送到針頭下麵。縫紉機針歡快地上下跳動著,在碎布頭上翩翩起舞。聽著縫紉機轉動的聲響,彷彿世上最美的樂章。 清晰記得,上一年級之前的那個夜晚,母親把早早為我做好的花布書包拿出來,讓我背在身上試試。她上下仔細打量後,露出滿意的笑容。我也背著書包踮著腳尖往鏡子裡看,別說還挺神氣,真像個小學生。晚上睡覺也不願意把書包放下來,執意要背著入睡。對於自己就要成為一個小學生,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第二天到了學校一看,大家基本上背的都是母親用碎布頭拼接成的花布書包,花花綠綠的。兩條長長的帶子,用來斜跨到左肩或者右肩,和現在的斜挎包很像。 第一天放學後,我背著布書包回到家裡。母親精心地把我們發的新書用舊掛曆包了書皮。還從衛生院找來一個打過針的盒子當文具盒放進我的書包裡。 上學的日子總是快樂的。放學後,我們背著花布書包從學校回家。往往是在回家的路上,趴在路旁的石灰板上就把作業寫完了,然後就背著花書包開心地蹦蹦跳跳回家了。 記得有一次不知道和同學爭搶什麼,不小心把書包給撕破了。害怕母親回家責備我,就一直捂著書包。母親輕輕拉開我的手,看著張嘴的書包,並沒有批評我,而是拿著書包走進裡屋,取出針線把它縫補了一下。母親的手真巧,在撕破的地方縫了一朵小花,完全看不出破損的痕跡,比原來的書包更好看了。 就這樣,每天背著它上學放學,一直陪著我度過六年的小學時光。到了初中,依舊是母親做的花布書包,只不過容量大了許多,類似於今天外出遊玩時的旅行包。由於住校,每次去上學前,母親會把我要帶的東西裝進布書包,如她做的豆醬,或者是炒的肉絲炒芹菜等。母親總是反復叮囑我天熱要儘快吃完。有意思的是有次帶了幾包「天方」牌速食麵。由於學習生活比較緊張,我一直也沒有時間吃。到了週五回家的時候,母親打開書包一看,速食麵包上有幾個口子,是老鼠啃咬的。 直到上了高中,母親又要為我縫製花書包。十五六歲的我有了自己的審美觀念,看到同學都背著買來的書包,款式新穎、別致。我賭氣不要母親做的花書包,還把它扔到院子裡,坐在床上生悶氣。母親沒有多說什麼,歎了口氣,把布書包撿起,收了起來。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和父親去城裡的箱包店給我買了一個新書包。 後來,父親告訴我,那年學費的五百元還是母親出去借的,根本沒有餘錢給我買書包。 到了學校,看著那個新書包,想到母親。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難過,我不應該那麼任性的。我知道,我要更加努力學習來回報母親。 就這樣,這個新書包一直陪著我。每當我在學習中想要懈怠時,就會想起母親在油燈下縫製布書包的情景,我的內心就會充滿動力,繼續為自己的夢想而拚搏。 現在的我有了一份穩定工作,也買了各種款式的背包,卻再也找不回,背著花布書包上學時的那種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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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中華民國筆會十一月活動 1. 季刊《譯之華》論壇:山林與海洋的心跳 中華民國筆會舉辦「筆會季刊《譯之華》論壇」,於11月17日(日)午後兩點到四點,請作家王浩威與羅任玲對談,主題為「山林與海洋的心跳」,由筆會會長廖咸浩主持。地點在紀州庵文學森林新館3樓(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捷運古亭站2號出口)。免費入場,歡迎參加。11/17免費報名網址:https://www.beclass.com/rid=294da706704d0e470735 2. 中華民國筆會主辦「中華民國筆會名家講座」,邀得簡媜主講「一個散文學徒的懺情錄——談生活、創作與『理想我』」,由會長廖咸浩主持。2024年11月23日(星期六)下午2:30-4:30,台北市立圖書館景新分館視聽室(台北市文山區景後街151號10樓,近捷運景美站1號出口)。免費入場,歡迎報名參加。免費報名網址:https://www.beclass.com/rid=294da706704d60085d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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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寧願相信

■林培訓 終於曝光,關於主題。 照相底片曝光了,無法沖洗出來,什麼也見證不到。 我曾問妳要控訴些什麼,望向天,妳茫然地說著主角是我自己…… 例如十二樓的莫文蔚,空靈理性的都會女郎,面對一切親情、友誼、戀曲,盡皆失蹤的她淡然地帶過,愛人不見了。 寂寞的戀人啊! 妳回來了故鄉,不知道第幾天,小明相約妳晚膳後的漫步,話題集中在彼此各自的繕稿修改。 希望人事的穿梭交織,可以從彼此的言行舉止肢體語言中確定成型。 彼時妳還不知道我在網路上被圍毆了、彼時妳還不知道我又生病了,住了三個月有餘的醫院,來不及說服自己已經了。 已經要向文衡聖帝關聖帝君的塑像頂禮下跪膜拜乞求了。 逃離索多瑪時,不能回頭望。 沒有寫了。 關於文學,關於寫作,關於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關於影視史學關於辨認關於寫作,「文」並不只是如此膚淺的既視感呈現市招麥當勞統一發票明細表所據所聞所傳聞。 像是愛情,戀人與非戀人可能同時都go Dutch各付各自一餐宴席之後AA制同樣的行為並不能推敲出他們彼此存在的真正意義。 並非行為挾帶意義(目的)。 字詞語言文字的生成也非對號入座。 尊敬的心理學者,在網路上試譯了一段小明在歷史碩士論文前言摘要竟然大篇幅地引用其他科系例如俄國心理學家維高斯基(L.S Vygotsky)關於語言(文字)的研究,像似極了大學中文系畢業曾在「小學」課程感到的困惑:為何有了文字學還要畫蛇添足地增加訓詁學一樣,其曰: ……(前略)語思(語文的 思維verbal thinking)分 析可顯現的不只是語思本身 的結構變化,同時也顯現了 字詞和思維兩者之功、關係 的變化:為此,我們必須研 究某些語思活動之高層次的 接合與完成形式──我們要 把重點放在「由思到字」的 意識發展。這是最為複雜奧 妙而纖細的精神形成過程。 這個研究的核心概念是:語 思不是個僵化之物,而是一 「運動」。因此我們可說: 思不是被字所表述,而是被 完成。思想和字詞的關係乃 是其「無」與其「有」之統 一。思維總是在努力建立起 一物與他物之關係,因此它 必須是運動不息的:展開、 填滿、解決,如是不已。這 是在不同平面之間的運動, 其詭譎之狀,「連哲人都不 曾夢想過」。 戀人不見了。 恣意(字詞的意義,meaning):「思」並非被「字」表出,而是被字詞「完成」。就讀歷史研究所時代,大學的新聞系畢業了已經早就妳從,而我罕見地被機車的指導教授指定研究不是浙東學派的戴震《孟子字義疏證》:從《孟子》這本書運用到的字詞最初含意推敲孟子的意欲! 「機車」不是motorcycle。 沒有轉化、沒有假借,對號入座的甲骨文是不是文字? 或者message? 《禮記.經解》:「《春秋》之失:亂」,中華民國建國超過百年,首位也唯一一位研究《左傳》的歷史研究生我自己,論文內還偷渡了《公羊傳》與《穀梁傳》。 不見愛人了。 雖然,妳還在同樣的地方。 歷史與中文、歷史與新聞,必要劫掠的會是誰? 白字,「節略」。莫札特的小夜曲依然無法幫助失眠的小明入睡。 戀人不見了。 遷徙到異鄉的小明不知所措,終於向很亮的妳求助;回想起大學時代,我還向妳請教如何購買毛帽,笑,妳一直是心目中最厲害的異鄉客都市女孩。 愛人不見了。 終於不見了,終於升學了。 (人不見了,「戀」還是還在還有嗎?) 小明才知道,妳也陷入了有固著行為的焦灼。 聽不懂歌詞、或者沒有歌詞的音樂,依然無法幫助(說服?)失眠的小明入眠。 是妳回到故鄉了,愛人還在異鄉耕耘日復一日習慣的動線;像是小明曾在林語堂故居打工,監視器各自在各自的崗位運轉,一切進入與逃脫的路徑都被規劃好了於是動線不會有不被允許的偷竊行為出現沒有壞人這美麗新世界循規蹈矩羅智成寫孔子向老子說一切原本井井有條人性本善。 那是不可能的,老子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道出。 回到故鄉的妳、愛人不見的妳,無法完成最後的修稿一直一直一直。 大學的質疑一直到了研究所依然:《史記》將道家的老子莊子與法家的申不害韓非並列成同一類。千百年來,沒有人能完成修改。歷史如是?人性如是? 戀人不見了,自由了? 小明一直困惑於修改,醒著的時候也播放著沒有歌詞的古典樂不會有外來影響,卻依舊無法繕稿,關於指導教授列出研究論文的章節條目。 幾年不見了,妳終於回到了府城台南故鄉。 我則去祈拜位於小南門台南市中西區開山路的城隍廟,其中的一位城隍爺公其實是前高雄縣內門鄉清治時期起義的鄉前輩鴨母王朱一貴,響應者也在鳳山縣縣城(今高雄市左營區)、諸羅(嘉義?)境內舉事,最後在台灣府城奉明朝正朔而登基。過後,我再回高雄苓雅區,也準備修改繕稿播放起了Pink Floyd〈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希望人事的穿梭交織,可以從彼此的言行舉止肢體語言中確定成型。(就算是另一面牆。)Pink Floyd〈Your Possible Pasts〉演唱著不確定的Bass。 妳向小明呢喃細語地抱怨著無論再如何修改,總好像不是確定的文字,小明笑了笑說未來有好多明天,並不確定何時是結局,勿忘初衷即是。 我頓了頓口氣(對了,「小明」是我慣性的自稱,本文非第三人稱全知全能觀點。),我寧願相信是妳的吉他還沒有運回來,妳還沒有歌唱,序曲尚未展開。 音樂是最美好的事,一切的不穩定是妳未能嘹喨。 (雖然我不確定戀人可不可以也是愛人,但是,妳可以美好的。) 曝光,晴天,祝福一切平安,被找回來。 妳說的。下次再寫我於旗津,向大陳義胞們奉祀的不認識的神靈合十祈禱的故事,關於未知。 註:初稿於3/5/2024 3:55 PM前往凱旋的路程中,於輕軌內被鄰居的友人們認出;確定是車禍後遺症;祝福妳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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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貓

■Lantana 住在海邊的貓,夜間,常常順著消波塊走向海水的邊緣;和沒看過海的貓不同,住在小漁村的貓,可以非常靠近這片廣大的水,沒有絲毫猶豫。 貓像在巡視自己的領土,走走停停、嗅聞確認。也許發現了別隻貓留下的痕跡;也許晚風中有釣客遺落的氣息;也許感覺到前方的危險,總而言之,貓決定回頭走,慢慢打個呵欠,不費力地轉身,彷彿原本就已經安排好這樣的路線。 如果是會跟著船出航的貓,就更不同了。 海上的貓,如果需要巡視領土,大概可以走繞著船上幾個貓可以去的地方;或者,就慢慢消失了這個習慣。 有一個故事裡的水手,在船隻停岸長休息時,和貓一起下了船。後來,水手回到船上,可是貓沒有;水手想說服船長稍作停留,好讓他找貓;水手,終究沒有把這個願望說出口。 多年之後,水手成為船長,他帶著找貓的心願,回到這個地方。故事的結局有點模糊,貓應該是還未找到;不過,水手在尋貓的旅程中,遇見未來的妻子,他多了一個可以留下的理由。 另一個故事裡的貓,在船隻靠岸時,迷糊之間登上了船,貓被發現時,船已經離岸很遠,貓於是在船上展開新的生活,讓海成為背景,把整艘船當成新的領地。 從陸地到海上,再從海回來另一片陌生的土地;如果,第二個故事,和第一個故事裡的貓,是同一隻貓…… 貓,大概也是輕輕打個呵欠,嗅聞交界的空氣,不費力地往前走,彷彿原本就已經安排好這樣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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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飛地留言 搬家

■謝予騰 回收一些陳舊的預言和指甲 將往日的殘骸整理,堆積成巷子口 躊躇不前的夕陽。 所有相遇,都是離別的開端 這樣抄襲自己 兌換一些來不及卻又熟悉的憂傷 反正浮雲和積水就算彼此投影,也不過偶然 互放了必須相忘的光亮。 因此,試圖擦去不需要的氣味 但又希望留下部分淺色的足跡 總是這樣 像狐狸無法馴化自己 曾經露出的尾巴。 關門離開前 努力思考如何將過去誠實地上鎖 類似在無比漆黑的海上 不知道明日,還能否成功偷渡那顆 尚未清醒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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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桃花書屋

柯漣漪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唐代‧崔護〈題都城南莊〉   (一) 方大可又走回頭路了,找尋年輕時經常在市郊光顧的桃花書屋。 說是桃花書屋是有故事的,書屋兩旁種了兩棵桃花,花開時艷紅如火,走進書屋時全身充滿活力。 書屋的店主二十來歲,咪咪眼小鼻子菱角嘴巴,喜歡穿桃紅的洋裝,膚色晰白,但臉頰塗上腮紅,說起話鶯聲燕語,讓方大可這年輕人覺得很有勁。 一回生兩回熟,方大可曾問店主,「請問妳,店名為什麼取為桃花?」 「叫我小崔好了,這是我爸爸的店。」崔小姐說到這兒似乎很得意,「我爸爸最崇拜崔護的詩,還幫我取名為桃花。」 「崔小姐,令尊希望妳長得像那首詩所描繪的佳人嗎?有意思。」方大可眼睛發出亮光,開玩笑的說:「那首詩是悲劇下腸,那位書生改日拜訪佳人,想不到已經魂歸離恨天。」方大可唐詩宋詞看多了,不禁一陣唏噓。 「錯,結局有兩種,悲劇是美麗女人香消玉損,另一結局是書生擁抱佳人時,癡情感動了上天,女孩魂魄歸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崔小姐抿著嘴唇,像淘氣的小精靈。 「說得也是。」方大可附和崔小姐的解說,不再扯淡。   (二) 崔桃花一家三個女孩,分別以桃花、杏花、牡丹為名,父親想必是花癡。 崔爸爸四十來歲,家裡有十多甲田地,廣種花木,大學畢業,仗著祖宗留下來的產業,過著晴耕雨讀的逍遙生活。 崔爸爸拿了一筆錢,開了桃花書屋,店前種有兩棵桃花。 崔爸爸想為大千金找一位才華橫溢的讀書人納為女婿。 崔桃花嘴巴甜,小巧玲瓏型的女生,但還不至於讓方大可怦然心動。 不過在市郊服務的國中服務,免不了要經常光顧桃花書屋。 崔桃花曾問方大可,「你結婚了嗎?」 「沒有。」方大可坦白的回答。 「有女朋友嗎?」崔桃花接著問。 「沒有。」方大可茫然的回答。 方大可已二十六歲了,農家子弟出身,家中有五個弟妹,分別讀高中、國中、國小,每個月要將薪水的一半寄回家,挹注家中的開銷。 經濟的困窘,讓方大可產生自卑心理,結婚和交女朋友是奢侈的夢。 崔桃花告訴方大可,她是家職畢業,無法考上大學,因此她的老爸特別開了一家書店讓她當店主。如果有合適的年輕顧客,可以讓他的老爸面試,面試通過,就可以進一步交往。   (三) 哦,原來崔桃花的老爸是別有用心的。 方大可其實並不討厭崔桃花,但想到崔爸爸叮嚀女兒男女進一步交往要面試,心就涼了一半。 方大可在市郊的國中任教,學校的同事各忙各的飯碗,可以談話的對象不多。 校外呢?除了小吃店的五十多歲老闆娘,每天光顧兩次外,就屬崔桃花洋溢著青春活力,因此方大可幾乎每天都會光顧桃花書屋。 桃花書屋除了賣書外,還賣文具用品。 方大可有一天買了一本水芙蓉出版社的《一頁一小品》正集,那是一本暢銷書。書中的文章都是從報紙副刊發表過才收錄的小品文,內容充滿了風花雪夜的浪漫情懷。 有一天傍晚,方大可特別跟崔桃花談到米雷的文章。 譬如米雷的〈幽林一夜雨〉,寫了清晨逛松林的感觸,整篇文章充滿了正能量的心靈喜悅。 米雷還引用古人所說的「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兼無葉里花。」讓整篇文章畫龍點睛。 方大可說米雷經常在中副發表優美的散文,也是國文老師。米雷所說的古人,經方大可詳查是出自唐代王駕的《雨晴》:「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兼無葉里花。蛺蝶飛來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寫文章的人應該有責任說出詳細出處,米雷一筆帶過,寫古人未免太缺乏尋根究底的讀書人風範。 崔桃花聽了方大可的解說,帶著崇拜的口氣說:「我帶你去見我的父親吧,你們一定很談得來。」   (四) 方大可沒答應,但有感於崔桃花的爛漫天真,遂介紹了同事林家棟跟桃花認識。 林家棟是教數學的,帶著一副金框黑眼鏡,瘦高的身材,說起話來條理分析。 林家棟是見錢眼開的人,下班後還去補習班兼差。 林家棟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為了老年著想,年輕時有機會就拚命賺錢存款, 林家棟見了崔桃花兩次面,認為是心中理想的結婚對象。 為什麼是理想的對象呢?林家棟說女方有錢,田地十幾甲,以後如果被化為都市用地,錢財會嘩啦啦滾來。 崔桃花家中只有三個女生,父母走了,遺產當然歸為三個女兒所有。自然而然女婿也跟著吃香喝辣。 經不起林家棟的懇求,桃花終於陪著林家棟帶著禮物去拜見她的父親。 崔桃花的父親文大畢業,受過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的訓練。 見面時,崔爸爸很客氣的問林嘉棟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問結婚後,林嘉棟會不會跟女兒執手偕老。 林家棟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是崔爸爸家大業大,有的是錢,如果林家棟娶桃花要招贅抽豬母稅,第一個男孩要姓崔。 林家棟考慮了一下同意了。 第三個問題是請林家棟當場把先秦的《桃夭》一篇,簡單明白的翻成白話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  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  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  其家人。   想不到教數學的林家棟被考倒了。 林家棟事後說不再耗了,如果考微積分和三角幾何,他有把握。至於考詩經和楚辭之類的經典,他使不上力。 為了找下台階,林家棟說出心坎的話:「不錯,我是看上崔家的財富才想少奮鬥十年。不過娶了富人的女兒,處處受限,要成為他們的奴僕,幸好第三關沒通過。」 「是的,再說桃花不是國色天香,只是可愛而已,用不著跟魔鬼打交道。」方大可頗有同感。   (五) A市城北路十八號,想不到事隔四十五年,當年的門牌依舊在。 方大可來回走了兩趟,門牌錯不了,只是店名改為柳風文具行。 方大可眼睛有如火炬,他想到了宋代志南的絕句〈古木陰中系短篷〉:   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方大可踏進店門,一位身穿綠色制服的亮麗少女迎面問他:「老先生,你要買文具嗎?」 方大可笑著說:「我想請教你,當年有一家桃花書屋,你知道嗎?」 「知道,我們是三代老店,第一代我奶奶開的是桃花書屋,第二代媽媽改名為細草書店,我是第三代。有了手機和臉書外,現在的人幾乎不買書了,只好改賣文具。」眼前的少女說她就是柳風,是奶奶親自命名的,想替她物色一位勤奮向上的年輕人為對象。 「妳的奶奶現在住哪兒?」方大可有幾分驚喜。 「住在林口養生村養老。」柳風說話的口氣和長相幾乎是當年崔桃花的再版。 「變了,一切都變了。不過崔家祖傳的老套路找女婿方法仍然不變。」方大可踏出柳風文具行,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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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至是一瞬間

廖蕪芫 夏至又快到了,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長的一天,過完這天,白天就一天天縮短,直到冬至那一天,白天最短,然後白天又一天天變長。記得剛進大學的時候,拿著同學的一本《唐宋詞一百首》惡補古詩詞,晏殊那首破陣子「燕子來時新社」,詞義清新,朗朗上口,很快就背下來了。而詞中的那一句「日長飛絮輕」更是讓人印象深刻,從此對每天的朝日夕陽有了更多的關注,而且因為所學專業的緣故,會從建築採光的角度關注一年四季太陽的方位角變化給房間陽光直射造成的不同效果。 隨著年歲漸長,只覺得日子過得一年比一年快,每個夏至和每個冬至來臨的速度也像是越來越快。準確地說,夏至不是某一天,而是某一個時點,例如2024年的夏至是在6月21日4點50分46秒,這個時點是太陽直射與當地經線相交的北回歸線那個點的時刻。時點的概念更讓人有一種時光不停流逝的感覺。幼年時讀朱自清的《匆匆》,把那段讓人印象最深的話抄在筆記本裡:「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裡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歎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歎息裡閃過了。」那時已經知道了時間是不停地在流逝的,但人生的前半段對時光流逝的感覺和人生後半段是完全不同的,那時的參照點是出生的時候,每過一天,就長大一天,但感覺老也長不大,老在盼著長大。到了中年以後,參照點就變成了人生的終點,每過一天,離終點就接近一天,而且時間的流逝是加速度的,每年過得都比上一年要快,每個十年都比上一個十年要快,有時一想:就算活到八十,也只有不到二十年時間了。 於是,對日月星辰的關注會變得更多一些。前兩天去離城幾十公里的山裡開會,和我同齡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仰望星空,尋找北斗七星——在城市裡已是很難看見的了。 幾年前去斯德哥爾摩開會,恰好趕上夏至前後,公園裡舉家出遊的當地人,正在享受夏至日的假期,那是北歐人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日。晚上十點多天空還亮如白晝,而中午時分太陽也只是遠遠地掛在天邊——在接近北極圈的高緯度地區,夏至時分太陽會長久地掛在天空,但永遠不會直射頭頂,從早到晚只是在南面從東到西劃一個很低的弧線。 經過空曠的廣場,找個建築物的高高臺階坐下,看著斜掛在遠處天空的太陽,那是一種在北回歸線上完全不一樣的夏至感受。 這時忽然想到:未來某一天會不會想起這個夏至日的瞬間?是的,每一個已經過去的瞬間,現在都已經是回憶,而眼下正在回憶過去的這一瞬間,也即將成為今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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