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母親的「隨園」食單

清代文學家袁枚的《隨園食單》想來都有耳聞,袁枚在他別致的隨園,教人怎麼做菜,怎麼評菜,有時還會邊嘗菜邊唱頌詩文,冶雅俗於一爐,母親的「隨園」食單來得卻很質樸,因為母親常說「今天不好吃什麼,隨便去後面園子扯點什麼菜吃了」,這就成了母親的「隨園」食單。 ■劉平安 「隨園」食單確實隨緣。農村每家每戶後面大概都會有些空地,要麼圈起來做個花園,要麼種菜,要麼就隨它去,長什麼不長什麼就聽憑自然。我家後院就是這第三種,似乎只長雜草,連野菜都不長。隔壁鄰居種了許多菜,吃不完,地裡的菜,就讓我們這些鄰居隨便扯。母親每次不好做什麼菜時,總會去鄰居們的地裡轉一圈,看見什麼菜長得嫩,什麼野菜剛出苗,什麼應季的菜才出第一茬,就掐什麼菜回來。母親最喜歡掐剛出頭的白菜,小白菜葉子水靈靈的,一掐就出好多水,一顆白菜才兩個巴掌那麼大,一般這種小白菜母親會在陰涼通風處放一個多星期,水分蒸發了些後,再炒,真是香甜可口,新鮮的小白菜,反倒沒有那份甜蜜的滋味。不過,這種白菜也不是每次都能遇見,去晚了,葉子就老了,去早了,白菜還沒成形,菜市場裡的白菜,怎麼處理,也沒有母親掐的這種小白菜好吃,所以,要吃上好滋味的菜,只能是碰上了,就吃到了,隨機性很大。 「隨園」食單有時也不是很「隨緣」。我們一家最愛吃的野菜是蒲公英,可偏偏我們這一片的園子都不長蒲公英。小姨家的園子倒是經常有,於是母親每次去小姨家就會帶好幾袋蒲公英回來,母親和小姨把園子裡的蒲公英掐乾淨後,母親就會算著日子,打個電話給小姨問蒲公英長出來沒有,要是剛長出來,小姨有空就會送過來,剛長出來的蒲公英放點鹽和薑絲,沖淡蒲公英的苦味,炒出來清香脆爽,吃一口蒲公英再夾一口飯,米飯的稻香和蒲公英的青草香混在一起,實在美味。 「隨園」食單每年都在增加新菜品。地裡的東西年年長的都不一樣,鄰居們除了一兩樣經常種的菜,每年都會種新的菜,各種各樣的瓜,各種各樣的豆,各種各樣的果子,多虧了這些可愛的鄰居們,我們家也常常吃到很多新鮮的果蔬,這兩年有鄰居在後面養起了雞鴨鵝這三樣家禽,家畜的糞便讓土更肥了,長出來的野菜也多了,我們旁邊兩家每餐有吃不完的飯菜都會喂給這些小雞小鴨小鵝們,它們也越長越肥,長到一定時候,鄰居就會提一只肥鵝、老母雞或者大鴨子給我們家送來,有一段時間幾乎一個月就收到三四只母雞,母親燉好後,也總會盛幾碗給鄰居送去。鄉下農家自己養的土雞確實好吃,母雞爆炒後,放入生薑燉一個小時,出鍋放點鹽,味道特別鮮美,雞湯也非常甜,由於這些雞經常到處在園子裡跑,肉質也很嫩。今年鄰居在後面移栽了一顆好大的枇杷樹,大概到夏天的時候,母親的食單又會多一樣菜品。 母親的「隨園」食單雖不及袁枚的雅致,卻更顯生活的本質,那就是在平凡歲月裡簡單而質樸地生活,在日常的瑣碎裡平靜而悠閒地品嘗一切。

Read More

〈中華副刊〉最美故鄉油菜花

■汪小科 每當油菜花盛開之際,我都會回故鄉踏青。從小在江邊長大的我,總對油菜花情有獨鐘。驅車來到江堤,放眼望去,春來江水綠如藍,一派旖旎。觀近處,江灘如畫、景色怡人。再眺遠處,山長水闊、帆影點點,偶有鳥兒江上過,更添靈動妙趣間。還有點點金黃的油菜花若隱若現。沿江堤前行,江水漸遠,金黃更現。一會兒工夫,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浮現在我眼前。頃刻間,它絢麗的色澤,熱烈的芬芳已將我團團圍住。在江水的灌溉下,這片土地顯然已比往年肥沃,這是春天對這一方福田的饋贈。 我停下車,走進油菜花田。貼近這些油菜花的時候,會發現它們美得不同尋常。油菜花的花莖柔軟,但筆挺直立,精神抖擻。花形樸素,卻向陽開放,爽朗豪氣。它們簇簇相擁,盡情綻放。陽光下,每一朵都璀璨耀眼,明豔動人。微風拂過,那沁人的芳香不僅縈繞在我的額前頸後,還直入我的肺腑,久久不散。我抬頭遠望,看到金燦燦的油菜花層層疊疊,鋪展開來,在春風中翻湧奔騰,形成一片片金色的花海。而我澎湃的心也隨著花海跌宕起伏,不禁心生燦爛、欣喜連連。 此刻,還有那「油菜花開滿地黃,叢間蝶舞蜜蜂忙;清風吹拂金波湧,飄溢醉人濃郁香。」的詩意美境,讓我陶醉不已。 小時候,我和小夥伴們常在油菜花田裡玩耍。我們追逐、瘋跑,跌跌撞撞,而油菜花也似在親切地湧向我們。即使我們偶爾跌倒,油菜花依然直直挺立著,似在向我們微笑示意。後來,我漸漸長大,知道了每年油菜花何時長出花苞,何時成片綻放,何時花落結籽,何時菜籽成熟。油菜籽成熟後,家人就會用它榨出菜籽油,作為炒菜的源料。那股獨特的清香,至今記憶猶新。想到這裡,我才覺這遍地金黃的油菜花不僅是一道壯美的花事,更是一份鄉間情懷。 故鄉的油菜花密密匝匝佇立在江岸,綿延出一望無際的奢華。江有多遼闊,花就有多繁茂。現在,故鄉的油菜種植面積已達百萬畝。漢江兩岸,目光所及全是油菜花田。隨著菜籽產量的提升,油菜花、油菜籽的藥用價值和經濟價值也被充分挖掘出來。這滿目的油菜花,便是故鄉人民在田間地頭種下的豐收願景。 故鄉的春天,因為有了油菜花而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底蘊深厚。

Read More

〈中華副刊〉自珍集 〈八聲甘州〉.七月

子寧 七月驕陽彷佛屠刀 霍霍對和牛。   你要幾分熟? 座前賓客, 盤裡珍饈。   烽火八方彌漫, 處處虎狼遊。 人命不如狗, 生不如囚   受苦黎民百姓, 外賊兼內鬼, 積重難收。   數日來月去, 無處不懷憂。 想親人、高樓遠眺, 誤幾回、天際望歸舟。   誰知我、闌干獨倚, 國恨家愁!

Read More

〈中華副刊〉故鄉

杜震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但是,「故鄉」因視角不同會有不同的理解——有籍貫的故鄉,有出生地的故鄉,有成長的故鄉,有居留最久處的故鄉,都可以成為故鄉的意涵。 對我而言,居留在台北的時間最長,但我只覺得它是我人生打拚的戰場;雲林麥寮是我的出生地,但我只在探訪母親親戚時,會來到這印象斑駁的故里。父親告訴我,故鄉在四川萬縣,但我計劃今秋,才會去這籍貫上的故鄉首訪祭祖。剩下來的成長故鄉-台南善化,才是我真正認定的故鄉。所以每當有人問我:你是哪裡人?我都會回答:台南善化。 從我3歲稍有記憶開始,到13歲舉家搬往台南市,約略11年的光景,都在這純樸的農村小鎮,而且是市區外的真正鄉村生活著。若不是父親教書的初中宿舍,以及我就讀的善糖國小和糖廠稍有人氣的話,我經常面對的,就是種了甘蔗、胡麻、地瓜、樹薯,玉米等旱作物的農田和原野,連水稻都不多見。南部的夏天一到,經常熱到讓人有中暑的感覺;冬天則經常會有幾天凍到地瓜葉上結霜的日子,上學時頂著逼人的寒氣,手掌和顏面凍得發紅,直到尼龍衣料製成的「太空衣」問世之後,才少了受凍的感覺。 然而,鄉間生活多半是愉快的。雖然和目前相比平淡許多,但每家都有三、四個小孩,不愁沒有玩伴。也有廣闊的空間,任我徜徉奔跑;有到處都是的樹木和鳥巢,讓我攀爬或摘採;有到處飛舞或跳躍的蝴蝶和昆蟲,讓我捉捕鬥樂;有無邊的藍天白雲,讓我觀賞戰機翻滾;有夜晚滿天的銀河星斗,讓我認識星座兼幻想;有成群直撲霓虹燈的粗大蚱蜢,讓我套上手大肆捕捉回去大快朵頤;有糖廠物美價廉的冰棒和阿薩姆紅茶,讓我至今餘味猶存。記憶中的童年,雖偶有同儕間的紛爭打鬥,但多的是課後的玩耍嬉戲、田溪游泳,甚至玩到誤將夕陽當成朝陽,到夜幕低垂才發覺該回家吃晚飯的荒謬情節。 而相對熱鬧的鎮上,卻和我有段距離。念小學之前,媽媽每天騎單車去鎮上買菜,就將我放在單車上的小藤椅內,買一杯熱泡甜雞蛋花給我,讓我乖乖捧著它啜飲;喝完後媽媽菜也買好了,高高興興地帶我回家。長大後,媽媽經常說我從小乖巧,讓她可以放心做事,大概就是指這事。 至於鎮上的其他,在交通不便的當年,其實是我難以參與的。從台南市發車、經鎮上到我們溪美里的公車,每一小時才來一班,我從來沒有搭過,只曾在路上堆上高高的石頭擋住公車去路,讓司機下車追打我們這群調皮小孩。即便小三就偷偷帶著父親的單車,模仿學長們單腳跨過三角框架側騎,鼻青臉腫地學會了騎車,但生怕被脾氣暴躁的父親責打,還是不敢偷騎單車到鎮上。 通常每個月有兩次,父母親會分騎兩部單車,每部都帶上一前一後的孩子們,一家六口到鎮上唯二的戲院看晚場電影。除了在家聽周璇的唱片外,這幾乎是我們全家一起的唯一娛樂。但看完電影回家多已9點,在那個平均8點多就寢的年代,我們小孩子都是迷迷濛濛地到家,除了接近鎮上外緣的幾個墳地時,才會在微弱的車燈下,緊張地盯著墓碑,精神突然高亢起來。 小五時,台灣開始有了黑白電視,善中也增添了這項摩登設備,成為宿舍區內無論成人或小孩的時髦娛樂。每天晚飯後,大大小小就在電視機前,拿著搧熱或驅蚊的扇子排排坐好,等待電視節目上演。這也是鄰居們聊天交流的最佳場合,幾乎沒有哪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偶然也會因孩子間的矛盾而帶來糾紛,但基本上都和睦相處。節慶時相互拜訪、互通禮物,特別是各家庭院中的各式水果。後來,糖廠也提供員工免費的休閒電影,每週放映兩次,入口管理員通常睜隻眼閉隻眼,造福我們這些不屬於糖廠、但住在附近的居民。 善化鎮轄下有好幾個村里,每個村里都會有個小學。有次遠足到「遙遠的」六分寮大同國小,大家才有機會興奮地和別校小學生互動。另一次遠足,是跨越曾文溪到麻豆的代天府(五王廟),這可是難得的野遊經驗,對我們而言簡直就像去台北一樣難得。其實,整個小學期間,我只去過台南市兩次,一次是鄰居「老兵」帶我去看「工商展覽」,一次是拿了全校模範生,獎品是去台南天仁兒童樂園的入場券,全家因此去了台南旅遊一天-台北對我們而言,真的是遙遠的夢。 鎮上善化國小,因開始提供平價的營養午餐,免除帶便當的麻煩,我家小弟因此從善糖轉學過去,讓我好生羨慕。其實,善糖本身也每天提供免費飲品,早自習時就有加糖的脫脂牛奶可喝,由值日生到廚房領取回來分倒給大家;後來改為玉米漿,都是美援的。一些同學會到教堂聽教,可以領到美國來的麵粉、糖果、舊衣和聖誕卡片等禮物;麵粉袋經常被做成內衣、甚至家常外衣,吸引一堆人去「信教」,特別是我上學途中新建了教堂之後。 接近我小學的溪美里,有個以冰店為主的小商家聚落,經常有一堆「櫻櫻美代子」(「閒閒沒事」台語諧音)聚在那裡泡茶聊天、嗑瓜子或吃剉冰。每次經過時,我都會投以羨慕的眼光,因我口袋裡一天的零用金只有五毛錢,只能買一個帶餡的麵粉製「香蕉條」,連挫冰都吃不起。小學附近曾經搭棚,放置一位因破傷風過世年輕人的遺體,聽說如此去世的人不能在家裡處理喪事,害我那陣子經過時都心驚膽戰。 但鎮上讓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小六時的雙十節國慶日,全校五六年級生都被動員去省立善化中學(高中)參加慶祝大會。但十月天居然還是豔陽高照,長官們的演說冗長不已,眼前一片漆黑之下,我居然當下昏倒,驚動老師和同學將我攙扶到旁躺下,慢慢才恢復意識。老師說我是貧血,需要補充營養。天啊,父親是初中老師,我居然還會貧血,可見一般同學的狀況,營養和衛生都不可能太好,難怪老師們經常要發藥給同學們揉眼睛來治療砂眼、吃蛔蟲藥來驅殺蛔蟲-有一次當場看到同學從口中吐出一條蛔蟲,嚇得不少同學尖叫迴避。 上完小學,考上台南的初中之後,我就告別了善化。負笈北上念大學、出國留學之後,離善化就越來越遠。但每當善化出現在報紙或媒體時,就會吸引我全神注意,不管是好是壞,都讓我童年的記憶浮現腦海。甚至遇到善化或鄰近鄉鎮的朋友時,都會讓我倍感親切。後來,才知道善化初中就是明鄭時期大儒沈光文來台講學之地。善化鎮上有個著名的慶安宮,也有家著名的新萬香餐廳,都是近年才逐漸了解。近來善糖由兩座煙囪減為一座,全力發展文創,成立了體驗蘭亭集序曲水流觴的「深緣及水」文化園區,也拍攝了「茶金」電視劇,但還是全台唯二產糖的糖廠,冰棒和紅茶也還是風靡周遭。著名的善化啤酒廠,也在轉型觀光文創。最令人驚奇的,莫過於「台積電」到善化牛墟設廠,讓周邊房地產價格成倍數翻漲,真不知是好是壞? 從美國讀完書回台後,思念故鄉的情緒越來越濃。終於有機會開車,回到夢中的善中和善糖一窺究竟-和記憶中的故鄉居然差異巨大,小學的建築物,在眼中都「變小」了,但已全部翻新,細膩精緻的程度超越了台北。善中也完全不認識了,住過的宿舍區已改建為教室而完全消失,令人遺憾不已。那夢中孰悉的故鄉,似乎已飄飄然離我遠去,一種既喜悅、又惆悵的情緒悠悠然升起……。 夢醒時發現,無論是籍貫的故鄉、出生的故鄉、生長的故鄉,或是長留的故鄉,都只是一種情感;只要有記憶、有感情、有思念,它就是故鄉。而若以有情看待世上每個地方,它們就可以是我們的「故鄉」。不是嗎?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的草山情

寄三平 對北台灣新新人類來說,「草山」到底在哪裡?恐怕一問三不知,人人莫宰羊。但若問陽明山在哪裡?有哪些名勝?那就人人都能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了。 告訴你,「草山」就是陽明山,陽明山就是「草山」。 我們小時候,只聽見大人「草山」長「草山」短的,從沒聽說過陽明山這個名詞。在我們那個年代,「草山」不只滿山遍野雜草叢生;更多走獸出沒長蟲橫行。此外,「草山」這名字,雖然聽起來根本就笨笨驢驢的,不如陽明山叫起來挺拔響亮,但「草山」比起陽名山,畢竟鄉土味濃,感覺上讓人更易於親近。 從小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身分證英文字開頭是全國獨一無二的「Y」(Yngmng shn),對「草山」自然有一份濃得化不開的感情。結婚成家後,又被分發在菁山里衛星通信中心工作,每天上山下山,近看山,遠看雲;朝沐露,夜觀星。四季輪替,春天忙賞花、夏天趕聽蟬;秋天遇紅芒,冬天逢白霜。我的心情,日日月月隨著「草山」四時不同的美景而悸動。更有時,雨後的彩虹,大的如匹練,小的如造景,隨著陽光的忽隱忽現,風的吹拂不定,彩虹就像是見首不見尾的神龍,美不勝收,震撼悸動年輕的心弦。 當初被分發到山上工作,遠離台北繁華市中心時,心中其實積了一肚子的怨氣。事後回想起來,能在高科技的地面站工作,其實是非常大的福氣和緣分。 因為從事的是當時最尖端的科技工作,因此屢有機會被派往歐美各國參加高科技廠廠內訓練,除了習得頂端科技技術外,異國的美麗風光忽焉自名信片中飛至眼前,於當時尚未開放出國觀光的年代,一時不知羨煞多少親朋好友。 猶記得當年我局發射第一顆商用通信衛星時,轟動了整個台灣島。除了老三台及各大報競相報導外,當時的總統李登輝先生、行政院長劉兆玄、交通部長等機關首長,更聯袂前來參訪,一起見證了台灣的尖端通信技術和經濟發展能量。 當時被派為視頻訊號即時上下鏈發射接收操控的主持人,除了與同仁擬定計劃及程序SOP外,更日夜操演不斷改進,前前後後重複演練了十幾回,就怕臨時出錯壞了我局名譽;更怕一步錯滿盤輸,讓長官們在總統面前困窘下不了台。還好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切按照計劃程序而行,最終順利圓滿完成任務。 事後我與總統及各級首長的合照,更成為老父每次在朋儕親友中,驕傲其子女的話題和佐證。 但世間事總是禍福相倚,在電台長達十九年的工作期間,也曾因為人事紛擾,被借酒裝瘋的同事阻擋偷襲,放言要讓我回不到家,幸賴另一同事挺身而出仗義執言,最後倖免於難。 這些事、那些事,這些人、那些人,山中的日子歲月更迭,時時風起雲湧,到如今全都雋永刻入我衛星電台的生涯記憶當中。 人間事總是人情雜沓命運多舛,雖則這一切,終就不免像山嵐雲煙般消逝無蹤,但仍會在我的生命深處,留下白雲蒼狗般的回憶。 如今「草山」遠逝,陽明山則正容光煥發,我的電台故舊多已離去不復記得,但我的「草山」情,卻常常引我夢回身處巨型衛星天線的工作情景,每每令我低首徘徊,緬懷噓唏不已…… 人生雖然時逢苦難,有時不免遍體鱗傷,但也自有甘霖和及時雨。我能和「草山」結這半生緣,讓我的生活,從鬱悶變得活潑,從困頓變得開朗,實在也是莫大的福氣啊。 我要感謝這半生來和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散步,一起奔跑的「草山」。

Read More

〈中華副刊〉吉光片羽

■楨凰 早春的綠葉悄悄爬上枝枒,粉嫩花苞輕吐芬芳,陽光普照為藍天悠然抹上一份暖意。 馳騁高速公路,闖過路面的春意蕩漾,沾黏路旁蠢蠢欲動的鳥語花香,穿入重巒疊嶂,被群山四面環抱,不同程度的翠綠疊出層次鮮明的盎然,山峰連綿起伏宛若盤踞山頭的青龍,目的地的路牌浮現,跟著箭頭駛入山城彎彎繞繞,綠葉兜住陽光,耀眼的朝陽被馴服的只剩和煦,打開天窗與滿天棉絮般的浮雲對視,若隱若現的果香闖入車內,偷渡一把烘烤過的可可香與發酵後的紅茶香,當鼻間的香氣從馥郁的自然轉為都市熟悉的燒烤,叫賣聲此起彼落宣布已過群山,踏入觀光勝地日月潭。 停妥車,步行至纜車站,沿路明媚的潭水相伴,日光穿過雲層灑在碧綠的水面,似翠玉珠寶鑲嵌鑽石閃爍著光亮,走上木棧道貼近一看,因春水退潮而浮出的細沙與石子幽靜待在岸邊,似珠寶最外圍的銀粉,春日獨有的景色。 搭乘纜車往空中飛翔,如鷹一般,俯瞰波光瀲灩的潭景,坐擁綠樹蓊鬱的壯闊,似武藝高超的仙俠,時而輕點水面而不漪起一絲波紋,時而輕踩萬綠地毯而不引起風吹草動,騰雲駕霧、扶搖直上至最高點,車門自動打開,無聲的說歡迎蒞臨。 橫亙數公里的蜿蜒,一張車票便從湖光水色切換到文化叢林,一行人沿著指標走下階梯,在高塔前合影,「觀山樓」和「九族文化村」的字樣被刻進畫框。 攤開地圖前往櫻花林,用相機留住春的氣息,照片透過顏料鎖住櫻花綻放的皎潔,化學藥劑沖開周晬之年白茫的記憶,揭曉曾經到此一遊的真相。 婚禮前一夜,爸媽翻起相簿,看著幾張遍布細小粒子、微微泛黃的老照片說起故事,彷若回到幼時。 我頂著一張手掌大卻肉餅樣的臉,雙頰溢出嫩肉,一雙眼睛彎成柳枝,小嘴似訴說萬言千語,咿咿啞啞的文字被擋在鏡頭前;裹著紮實的大紅色棉襖,下擺紮進鮮綠的厚實棉褲,大搖大擺的走在時尚潮流尖端的紅配綠狗臭屁,渾身無不抱樸含真,全身透著寒冷,冷得周圍的人逃去取暖,獨留我佔據相片的中心幸福燦笑,觀山樓的三角屋頂不偏不倚成為生日帽。 爸說那時我剛學會站,不會走路,他按下快門後,我就與大地擁抱了。 多年後,我們再度重遊,雖已髫齔就學,穿的有少女樣,但與秀麗端莊勾不著邊,像個黏答答的秋葵黏著爸,全身攀附在他腳邊、頭靠在他的腰間,脊椎骨頭都被剝去。臉不再圓嘟嘟,櫻桃小嘴變成吸血鬼張牙舞爪,上排牙齒掉得只剩兩顆虎牙,笑得童真卻毛骨悚然。 我一路拉著爸的褲腰帶連走帶爬地到表演劇場,欣賞原住民載歌載舞。劇場前有挖空人臉的彩繪看板,我和爸合照,乍看之下稚嫩的臉蛋戴著一頂有流蘇裝飾的帽子,身穿編織圖騰的紅胸衣,下著橫條黑裙;爸也戴帽子,胸前掛有火器袋,下著皮褲,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那時我踮起腳尖分明碰不到爸的胸膛,忘記是誰將我舉高,讓我的稚氣能與他併肩而立。 玩遊樂設施時,全家穿雨衣同坐一艘船,船從地平線慢慢爬坡上升,在高空滯留數秒,隨後脫離軌道,霎時重力加速度往下墜落狂衝,遠處的鏡頭拍下乘客的驚悚表情,面目猙獰得連本人都認不出。爸出手闊綽買好多張紀念,媽阻擋不了他的豪氣,掛在臉上的笑容同飛船驚人的墜地,僅冰霜苟延殘喘巴著法令紋不放。 離開園區前,一家人佇立於櫻花樹下拍攝大合照留念,沒有朵朵燦燦櫻花,只有深沉的怨念汩汩滲出,除了我的傻笑,其餘人等都苦喪著一張臉。 當我能感知情緒和氛圍時,再度來訪已是高中的畢業旅行,與同學捧著心臟享受心驚膽跳,青春在驚聲尖叫中滑過,叛逆蟄伏於其中。 旅行結束,分發成績出爐,揚著成就的旗幟選填外縣市的大學,奔出父母的掌控,急著飛走的雛鳥。然而開學的第一個週末,我便購火車票回巢。 大學的日子很有趣,每天卻必須面對下一餐吃什麼的問題。和同學站在美食街中央,像隻迷途羔羊,每間餐廳都不同卻又雷同,很快就吃膩了。畢業後考回家鄉的研究所,下一餐的選項永遠是回家。興許是從小吃慣的緣故,吃不膩這款味道。 當論文過審,脫下學生袍進入職場,左手握一份錢不多、離家近的待聘書;右手持一份錢多、公司規模更大、但需北上的工作,最後幾經衡量,我選擇後者。爸媽沒有干涉決定,只有客觀的分析優劣。 這非第一次離家,卻比第一次更艱難。沒有室友和同學,只有上班交流的同事,孤獨籠罩每一天。拜成熟的科技所賜,若想家,只需撥通視訊電話就能見到爸媽,儘管距離再遠,一秒就能填補心中的孤寂。但當我陷入愛河,視訊網路漸漸斷線,一天一通變成一週、一個月、甚至沒有。 後來轉換公司,回家鄉工作,下班吃媽煮的熱菜熱飯,陪他們話家常,以為會自此待在這個家,但愛人為了更理想的工作續留北部,長期的遠距離戀愛加深思念,他單膝下跪求婚奢求我與他同在一個屋簷下。 左手勾著媽,右手挽著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爸老話一句尊重我的選擇,向來拙於言辭的媽卻侃侃而談道出她最大的心願與使命是看著孩子成家立業,才能安心的遊山玩水。 我聽進她的話,與丈夫遠走。 如果人可以活到九十歲,將一生均等切成三等份,三十歲前便是在爸媽搭建的羽翼傘下安穩的過活、自在的來去,為了叛逆、理想、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出走,但只要想回家,永遠有人等在那。 走進人生的第二個章節,與沒有血緣關係的另一半開創新的家庭,週末與丈夫回鄉,讓他們多擁有半個兒子。但每次返家,媽總在廚房轉悠,料理海陸全餐冰入冷藏,只為離開時我能拎滿行囊。心疼她累不想拿,她答:「你拿越多,我越開心,就怕你餓到。」可是這些在外都買得到,她笑說:「那些可都沒有媽媽味。」 從她身上帶走越多,她越開心。我是火,她是蠟燭,縱使我的燃燒會讓她日漸萎縮,也樂得火苗在風中昂首挺立。 每次坐在車窗內揮手與他們道別,心不自覺的揪緊,他們面露微笑,卻藏不住眼底的一抹憂愁。 早就放手卻永遠放不下心。 他們放手讓我學會走路,一跌倒便衝過來安撫;放手讓我追求滿腹理想,守在避風港等我靠岸;放手讓我展翅高飛,相信我的選擇,把我託付給伊人,囑咐娘家是永遠的後盾。 我能回報的僅是陪伴他們到處遊歷,用相機記錄永恆的時光。 遊覽日月潭是標的,重遊九族是藉口,賞櫻是媒介,牽掛不著痕跡的在我們之間輕輕融化。 左手挽著媽,丈夫與爸在側,我們站在開得最茂盛的櫻花樹前合影,笑容滿面。 下回重遊會是多久之後呢?屆時會不會有個小娃兒,獨自霸佔照片中心,復刻我那蹣跚學步的須臾呢?

Read More

〈中華副刊〉番茄是蔬菜派或水果派

■簡玲 瑪格麗特的午後,經典的不能再經典。月圓,抹一暈紅月光,花片鋪排,岩漿跟著陽光融化,生動的幾片羅勒綠融合齒間,瑪格麗特女孩問起關於瑪格麗特血統,她直視剖面百年身世之謎,疑惑可愛的小東西,是蔬菜派或水果派? 紅色的薄片彎成問號,反問她的派別。 她水果派,維妮好友蔬菜派,她們各自一派。她的小嘴巴牽動時齒間滿滿乳酪香氣,她讚賞紅果實可以蔬菜派可以水果派,融合全世界最美好的友誼。總被質疑的果實並非無動於衷,比世紀辯論令人滿意的答案,它睡意朦朧的紅臉頰進入她口腔,穿過小徑直達溫暖的床。 「來杯番茄汁吧!」瑪格麗特女孩自語時又產生新疑惑:「那麼,番茄汁是蔬菜汁或水果汁?」紅通通的果實沉默躺在胃裡,假裝睡著。

Read More

〈中華副刊〉音符裡飛翔的

■郭瀅瀅 我失去光澤的 棗紅色鋼琴 與我的童年,一起沉睡 在灰塵和濕氣裡 有遠行的夢 我曾彈奏愛的故事 親密關係,悲哀的結束 在它的聲音尚未 被一根弦的鬆垮 拖累的時候 我也曾熱衷 音符的爬升,和下降 在迅捷而呆板的節奏裡 消耗,指尖的力量 音符裡飛翔的 生命,此刻已不知去向 也許正在尋找 不屬於我的地方 或藏暱在我的 一呼一吸之間 重組它的生命

Read More

〈中華副刊〉裸色玫瑰園

■綠蒂 揭開書寫隱喻的面紗 褪卸偽裝勇敢的盔甲 就是我裸色的玫瑰園 純粹詩情的品種 以長長纖纖的鄉愁培植 以長夜牽繞的思念灌溉 不曾為誰盛開華麗 不曾為誰綻放顏色 沒有相聚 就沒有離別 沒有綻放 就沒有枯萎 玫瑰只有記憶 沒有景觀 無關誰的愛與不愛 自擁自在的美麗 不管春日將盡 蠟炬成灰 我古典的玫瑰園 在風中 因含露而冰瀅 因孤獨而芬芳

Read More

〈中華副刊〉溫一壺文字的月光下酒

■納蘭澤芸 這週出差了,工作比較忙。晚上靜下來才發現今天還一個字的文章都沒寫。本來白天忙累了還有點睡意的,一想到這一點,睡意全無。於是打開手機記事本,略一思索就開始寫起來,一篇文章初稿完成才安心洗漱睡覺。 似乎習慣了這種與文字相依,與讀書相伴的生活。 記得有一位前輩曾說:「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速朽的,是經不起歲月摧殘的,久了,就會被時光的長河沖刷得無影無蹤。而有一樣神奇的事物,卻是例外,那就是人類的思想,還有就是作為思想載體的文字。」 世事很多都如水過鴨背,倏忽不留痕跡。我希望自己的小筆能夠儘量記下生命的雪泥鴻爪,點點滴滴,所思所想,就如鴻雁在茫茫雪地裡留下的一點點爪印或足跡,如果不及時收藏起來,就很可能須臾被時光的大雪掩埋無痕。 東坡先生說: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 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 路長人困蹇驢嘶。 數年疫情,無數生命消殞。生命的確匆匆無常,飄忽不定,所以需要有文字這樣一個安放心靈的所在。 類似的感覺在某一年聽一位著名作家講座時也體會到。 他說,最初他學寫作的時候,租住在一個小木屋的簡陋閣樓裡,白天在報社拚命跑新聞,晚上回到小閣樓上,把窗子的布幔垂下,依著一盞孤燈,一任文思泉湧奔瀉。二十多年後,他成了名震海內外的著名作家,他回到自己舊時租住小木屋的地方。木屋早已在歲月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連小木屋後面的一個池塘也早已填平,建起了公寓樓。 當年的一切,已經尋不到一丁點蹤跡,被時光巨手抹得乾乾淨淨。 而二十多年前工作之餘,他在小閣樓上依著孤燈寫出來的文字,若干年後在他出版的著作裡依然字字分明,數不清的讀者仍然能從字裡行間讀到他數十年前彼時彼刻的心情。有句話說:人出生時都是緊緊地握著拳頭,而當離開這個世界時卻無一例外兩手放鬆地離開。因此,該走的,總會離開,就像生命中逝去的歲月。 幸好,還有文字能夠幫我挽留幾許前塵往事的雲煙。 文字於我而言,是工作及瑣事勞頓之餘,抒發心靈、休憩身心的一方小天地,小庇護所。安安靜靜地用筆在紙上訴說,只源於對文字的不舍與熱愛,只為寫給心靈。與媚俗、獵奇、說教、金剛怒目無關。只靜守自己內心的靜水流深。 溫一壺文字的月光下酒,用靜靜的文字溫暖塵世的滄桑,溫暖生命的蒼涼,溫暖疲憊的心靈。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