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華
這是一處被遺忘的小院。從前,開發商在建造樓房時,將這小院裡幾間平房供民工住宿。樓房建成後,民工們便走了,這幾間房子也沒有拆掉,繼而移交給物業,因這幾間房子過於簡陋,下大雨時,屋裡還漏雨。而且,院子裡有下水道的出口,當下水道堵塞時,院子裡都是溢出的汙水。一句話,這幾間房子不堪大用,物業待之如同雞肋,一直未重視它,只將其中兩間房,擺放些雜物,另外兩間,則長期閒置著。
我喜歡安靜的氛圍,又因它離家很近,走幾步便能改換自己身處的環境,因此相中了這小院,經常到空房子裡來坐一坐。
說它是院子,是因為它周圍長著許多樹,與平房的牆壁組合,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在這裡看書,無論看多久,也不會受人打擾。看書累了,可以放下書本,站在院子裡,抬頭看樹,或者,進一步地仰臉看天上的行雲。只要自己願意,想看多久都行,無人關注你,很是自由自在。雖然,社區的主路與我僅一排冬青樹相隔,但夏日裡,肥大的冬青樹葉與茂盛的藤蔓,組成一道嚴密的綠牆,使路上行人不易察覺院裡有人。而院裡的我,聽得見路上車水馬龍的聲音,還有鄰居們經過時,匆匆的腳步聲,以及他們毫無顧忌的議論聲,或者,他們邊走路邊打電話的內容等。他們都沒看到我,我卻能透過路邊這排冬青樹的縫隙,隱約看清熟悉的張三李四等鄰居們,有一種近乎偷窺的體驗。
雖然,這院子裡只有我一人,但一點都不寂寞,有時還算熱鬧呢。社區裡的貓,有七、八隻,這裡是它們自由活動的場所,不時地,會有貓從院中走過。貓有個特點,它走路時不發出一點聲音,直到走近你身邊,你才會猛然發現它到來。
有一隻貓願意與我主動招呼,它每次過來,都會「喵、喵」先叫上兩聲,讓我遠遠地看到它走過來了。打招呼的貓,與我有一段交情,它已相信我是它的朋友,我曾將家裡吃剩的魚,沒有倒入垃圾桶,特意端過來喂它。狸花貓吃了我送來的魚,就像受了我的賄賂一般,對我有了好感,剩魚既讓它美餐了一頓,又幫它樹立起對人的信心,使它相信我是貓的朋友。從此,我們便友好地交往起來。當我一人靜坐在空房子裡時,狸花貓時常來默默陪伴我。直到我離去,它才動身到社區別處去轉轉。有時,我剛走進這院子裡,一眼便看見它已提前到來了。院東角有一堆建築垃圾,垃圾堆上有一塊舊坐墊,狸花貓喜歡窩在舊坐墊上睡覺。我進入院子以後,它便睡醒了,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著我。
鳥雀們時常彙聚在冬青樹上開會,嘰嘰喳喳,此起彼伏,像是在院裡座談牠們的飛行體會,這是飛鳥們都幹的活,牠們個個都有話說。有時,牠們乾脆降落在院子地面上,尋找地上的些微食物。這時,鳥雀們走得很快,它們知道這裡有貓出沒,是一處危機四伏的地方,鳥雀們沒有從容徐步的優雅,一律邁著碎步,像一陣風似的,匆匆而過。途中,隨時會因發現貓的警情,而一抖尾巴,兩腿一蹬,同時,展開翅膀,一氣呵成地近乎垂直起飛。
院子裡有一棵無花果樹。夏日裡,無花果樹努力高產結果,一期又一期地推送來無花果,層出不窮。我第一次從枝頭上採摘無花果,嘗一嘗,口感不錯。便又揀一只又大又軟的無花果,摘下吃了。對這免費的無花果,我感到滿意,對它評價很高。以前,我也吃過無花果,但似乎都沒有這免費的無花果好吃,這裡的無花果新鮮得很,又是自己親手採摘的,它們令我胃口大開。我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我計畫要充分享用這樹上的無花果,一天兩只,眼前滿樹的無花果夠我吃上多日呢,而且,樹上還陸續地結出新的無花果來。可有些無花果結在高處,甚至,將無花果垂在院外,使我伸手難及。於是,我從家裡帶來採摘工具,將孫女撈金魚時買的小網兜拿到這裡來派上用場。
我站在無花果樹下,舉起小網兜,伸直手臂,將結在樹頂上昨日還望之興歎的無花果輕鬆拿下。品嘗這枚勞動成果時,覺得它格外香甜。有了採摘工具,我仰望滿樹的無花果,萌生了一網打盡樹上所有無花果的信心。我規劃按成熟的順序,依次採摘,成熟了的無花果,才美味可口。而未熟的無花果,生硬得很,啃得牙齒格格響,勉強地啃食,卻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這一陣子,接連幾天我都沒有採摘樹上的無花果,不是不想吃無花果,而是,這一批無花果都有待成熟呢。我多次伸手試探它們,堅硬的無花果,像撒到空中的小石塊,沒有一個給我以柔軟的手感,我只好守著它們,陪伴它們一天天地成熟起來。明天,摘這兩枚無花果。
幾天後,我在樹下仰望著果皮終於泛黃的無花果時,心中計畫明天開始行動。當時,周圍無人,可我的自言自語還是天機洩露了,居然有人先下手為強。次日,我因有事,未到院子裡來,第三日來時,我從屋裡取了網兜,便徑直到無花果樹下來。舉網仰望時,卻看不見預定的目標了。左顧右盼,擴大搜索範圍,依然不見它的蹤影。莫不是我與樹相距過近,影響了我的視力範圍。我便回走兩步,再去觀察,反覆搜索,終未能見到那兩只熟果。
但是,無花果樹上卻多了樣東西,有紙樣的殘片懸掛在枝頭飄揚,它們所處的地方,其實,就是那兩只熟果先前的位置。原來,鳥雀們捷足先登,搶走了我的熟果,只留下兩張薄紙似的果皮。我舉起網兜將那兩張紙取下來,只見果皮內側似蜂窩一般,這是鳥雀啄食留下的痕跡。果實被鳥雀們掏空了,只留下兩張千瘡百孔的的果皮。
接下來,我就不等無花果長到十分成熟的地步了,在它七分成熟時,我便摘下它。但未熟的無花果口感很差,摘下來也不能食用,我只好一扔了之。鳥雀像個機靈鬼,不完全成熟的無花果,它們是不會下手的,但無花果一旦成熟,它們總能領先我一步,提前收穫走成熟的無花果。
我心裡很不服氣,一心想搶在鳥雀們的前頭,在無花果完全成熟的那一刻,及時採摘熟透的無花果。我也有優勢呢,這陣子,我大部分時間都守在院子裡,而我在場時,鳥雀們必須回避我,讓著我。
說來有些丟臉,在我與鳥雀的競爭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敗北,眼看著樹上的無花果一天比一天少,而那懸掛在枝頭的果皮殘片,像是嘲笑我輸了,證明鳥雀贏了的公示招牌,三天兩日地推陳出新。
初冬時節,我與鳥雀的這場比賽結束了,無花果樹上已經沒有可期待的果實了,枝頭上空空如也,冰霜開始對無花果樹進行殘酷的化療,令無花果的樹葉全都掉光,而化療仍在加大劑量,繼續進行,樹皮也已失去了生命的體征,形同枯木。在光禿禿的枝條上,殘存著一處處疤痕,那是每一片掉落的樹葉留下的印記。
無花果樹上,七手八腳的枝條,這時候,普遍地卸下了葉與果的負擔,枝條都伸直舒展開來,在寒風中得意地揮舞著。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無花果都放棄了對季節的抵抗,或者,被鳥雀們逐食得一個都不剩。在那向屋簷方向伸來的細長枝條上,有三枚無花果沒有被鳥雀們啄食掉,雖然,它們處於顯眼的位置上,鳥雀們肯定是看見的,但它們是剩果,沒有長大成熟,缺乏食用價值,因此,鳥口餘生,就一直懸掛在枝條上,始終保持著碧綠的顏色。它們俗稱僵果,將一直停留在枝條上,甚至,能熬過嚴寒的冬季。
剩果,既醒目又養眼。我站在平房的門口,長時間地凝視著。它像大自然裡一幅隨意生成的畫,給它起個名字,叫它「夏戀」,或者「碩果僅存」都可以,是否還有更恰切的名字呢?我望著剩果,繼續思索著。
剩果,雖然不能食用,但是很稀少了,也很美觀,具有耐人尋味的欣賞價值。因為眼前有碧綠的剩果,我覺得,五彩繽紛的夏季並未遠去。
與成熟後被食用了的無花果相比,剩果是次品,是以食用為目的人眼裡的棄兒。可剩果並非生來就以次品為成長目標的,與所有無花果一樣,剩果也希望此生能夠順利地發育成長,長大成熟之後,令食用者們饞涎欲滴,爭相食之。可是,剩果出生得晚,錯過了成長的好時機。也許,還曾遭受過狂風暴雨的巨大打擊,受了重傷,成長得慢,最終掉隊了,長成了剩果,冷落在枝頭,再也無人問津。
我年輕時愛好文學,夢想能成為一名以寫作為職業的作家。但因為自己天資有限,或許,還有自身努力不夠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一直未能如願以償,直到現在以電工身份退休,告別了我的職業生涯。
我的同事當中,像我這般愛好文學的人少,同事們業餘愛好很廣泛,有愛好釣魚的,有愛好旅遊的,還有麻將撲克喝酒等。我個人認為,我的愛好能上大雅之堂呢,例如,填寫履歷表時,在個人愛好或特長這一欄裡,我能自豪地寫下:愛好文學。而愛好麻將撲克喝酒的同事們,卻沒有我這份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