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筆記兩則

文/孫維民 圖/簡世哲 伴 一、亞當其懲 葉慈有一首詩〈Adam’s Curse〉,楊牧譯為〈亞當其懲〉,詩題指涉〈創世紀〉中的故事:人犯罪之後,亞當、夏娃和蛇分別受到不同的懲罰。亞當領到的處分是這樣的: 你既聽從妻子的話,喫了我所吩咐  你不可喫的那樹上的果子,地必為  你的緣故受咒詛。你必終身勞苦,  纔能從地裡得喫的。地必給你長出  荊棘和蒺藜來,你也要喫田間的菜  蔬。你必汗流滿面纔得糊口,直到  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  你本塵土,仍要歸於塵土。 原本,在伊甸園裡,亞當和夏娃並不需要特別勞動,就能獲得每日的食物。受蛇引誘後,他們被逐出樂園,從此必須辛苦工作,自食其力,方可存活。 在〈亞當其懲〉中,葉慈首先描述場景和人物:某個晚夏,「我」、「你」和「你的好友」三人交談。「我」提到寫詩的困難: 一行或許要數小時才寫成; 但若它看起來不像頃刻所得, 反覆的縫補拆線就都是無功。 寫詩不易,需要反覆推敲,其結果又應是自然天成,並無鑿痕斑斑;而在現實世界眼裡,那些卻又都是徒勞無益之舉。對於「我」的抱怨,那位美麗溫婉的好友答道:「生為女人就會了解——∕雖然他們在學校不教——∕必須辛勞才擁有美貌。」 「好友」的回答直接且幽默: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我」似乎受到鼓舞,因此接續談論愛情:以前追求所愛之人也要按部就班,努力經營,像古老美好的書中所描述的那樣;然而現在,那些似乎都成了虛耗空轉。 這些話應該是說給詩中的「你」聽的。有趣的是,整首詩裡,「你」始終不發一言。 這三段對話使〈亞當其懲〉成為「論詩詩」(或許也是「論美詩」及「論愛詩」)。葉慈一生追求龔茂德(Maud Gonne),但終究沒有成功。〈亞當其懲〉寫成後不久,龔茂德便嫁給了馬克布萊(J. MacBride)。以此回推,三人聚會閒聊那天,葉慈其實已經很確定龔茂德的意向,詩中的語調幾乎可以證實這一點,而龔茂德的妹妹(即「好友」)則似乎同情葉慈,甚至明裡暗中幫助他? 〈亞當其懲〉從詩人的親身經歷出發,詩中人物和真實人物頗多關聯(「我」∕葉慈、「你」∕龔茂德、「你的好友」∕龔茂德的妹妹凱思琳),具有自傳性。這種寫法比較接近浪漫主義詩人。葉慈又重視格律和韻腳,不像同時代的現代主義詩人們。或許因為這些特色,加上偏愛老派作風,他曾在詩中稱呼自己是「最後的浪漫派」。 葉慈自稱「浪漫派」,這個標籤只能是部分事實。葉慈與十九世紀的華滋華斯、柯勒瑞基、濟慈、雪萊等人仍有差異。在一些詩裡,他的技藝和精神都是很現代主義的。他常用象徵,甚至發展出一套自己的體系;在一些詩裡,他會採用相對觀點探討同一個主題(例如〈航向拜占庭〉和〈拜占庭〉、〈自我與靈魂的對話〉等),令人想到巴赫汀(M. Bakhtin)。 無論如何歸類,葉慈都是很好的詩人。他中後期的文字尤其流暢樸素,接近日常語言,維持音樂性,閱讀並不困難。他以這樣的文字將個人經驗層層擴張,漣漪一般,觸及一些最根本的、宏大的主題:關於年輕和年老,藝術與生活,時間及永恆,人類的命運,文明和歷史的形成、變化、更迭…… 二、美術館 奧登的〈美術館〉(Muse des Beaux Arts)只有二十一行,卻出古入今,上天下地,談論的都是一些非常基本的問題。奇異的是,此詩語言流暢,近乎口說,若非細讀,很難察覺它在形式上的細膩工整。它是自由詩,但除了第三行外,其餘詩行成對押韻。押韻方式雖然不是傳統模式,押的卻都是全韻,而且沒有重複。 〈美術館〉一詩從柏魯革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的畫作《伊卡路斯》(Landscape with the Fall of Icarus)出發。伊卡路斯的故事出自古希臘的神話,情節大致如此:第答勒思(Daedalus)是技藝超群的匠師,他為克里特國王建造了一座完美迷宮。竣工後,國王為防止走漏秘密,於是將第答勒思及其子伊卡路斯也囚禁在迷宮中。後來,第答勒思收集鳥羽,用蠟固定,造出人工翅膀。逃亡前他囑咐兒子,不可以飛得太高,否則蠟會被太陽的熱力融化。伊卡路斯沉浸於飛翔的歡快,越飛越高,顯然忘記了父親的忠告,終於墜海溺斃。 希臘神話故事只提到伊卡路斯墜海,其父拾其遺體,將其葬於多利客島。伊卡路斯墜落瞬間的細節,許多世紀之後,由奧登補述。奧登以為,地面上的人們必然看到了伊卡路斯墜落的一幕,可是無人真正在意。農夫大概聽見了水濺聲和呼救聲,「可是對他,那不是重要的挫敗」;一艘豪華精美的船駛過,「但它必須抵達某處,繼續平靜地航行」,絲毫沒有猶豫。這是人性的自私與冷漠,奧登理解,將近五百年前的柏魯革爾理解,古希臘的神話作者也理解(第答勒思經歷喪子之痛,值得同情?可能未必。更早之前,他謀殺了別人的孩子,因此才逃至克里特)。人性一直都在那裏,不會因為文明發展改變太多。 伊卡路斯未聽從其父告誡,避開太陽的熱焰,因而墜落,這似乎也可以是此詩的另一主旨:世代隔閡。年老一輩和年輕一輩隔著無法跨越的時間鴻溝,如何可能彼此信服?就像詩裡的老人和孩童,前者熱切期盼著「奇蹟的誕生」時,後者毫不關心,只想在雪地上溜冰玩樂。 此處,老人和孩童不僅指涉一般民眾,也描述了另一幅畫裡的景象。在收藏《伊卡路斯》的美術館中,另有一幅柏魯革爾的畫作《伯利恆戶口調查》(The Census at Bethlehem),畫中的人們各行其是,有人「正在吃東西,或者開窗,或者只是無聊地走過」。 乍看之下,奧登的〈美術館〉並沒有什麼耀眼的「警句」或「金句」。在詩中搜尋「警句」及「金句」似乎已成為某種流行的閱讀習慣。這是閱讀的自由;然而,這種讀詩方式也有可能過度:為了凸顯那幾行警句或金句,簡化甚至忽視了詩的其他部分,看不到內部邏輯、整體張力、行進軌跡、情感和意念的層次。在我看來,〈美術館〉全詩字句串連自然、綿密,沒有破綻,無法拆解擷取,整首詩即是一個警句或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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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 格律裝上了新引擎

文/林宇軒 圖/林進達  2025年的第一天,陳義芝老師在趨勢教育基金會的「遇見一首詩」節目賞讀了我的詩作〈二手〉: 我將老師未曾面世的作品付之於火 讓塵土與灰燼代言他的憂患:所謂格律 裝上了新引擎,還能否對抗種種言說? 是這些不同的災禍讓我闔上翅膀 是這些相同的命運告訴我,老師來過 在詩中,我虛構了自己找到杜甫未曾發表的遺稿,並且將書籍攤開的形象和〈旅夜書懷〉詩中的「沙鷗」互文,藉此連結杜甫對詩、對社會的深厚情感。有趣的是,逝世已久的音樂家蕭邦與莫札特在2024年,都有未曾公開的作品問世,這樣想來我在詩中所虛構的情節,看來也不至於過度荒謬。寫詩無非是讓「格律」裝上「新引擎」的過程,生活也是如此:每日駝著過往的性情與理想,朝向未來逐步前進。 新年的第一天,我整理了自己過去一年所發表的各類文章,包括詩、散文、訪談、側記、評論、論文;原以為會因為忙於各類事務而少有發表,但實際整理完後才發現總共有五十幾篇。雖然「創作」在當中的佔比極少,但總體數量和前幾年相比並沒有下降,反而可以從中觀察到自己在時間分配的轉向。 相比2023年離開台灣至雪梨、新加坡進行學術發表與人文踏查,我在2024年的足跡都在台灣,參與了許多我認為很有趣的活動。讓我印象深刻的包含洪淑苓與張芳慈老師在紀州庵策畫的「詩歌.靈光:來自星球的密語」 詩歌音樂會,以及在「瘂弦追思紀念會」超過兩百位作家與讀者面前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致敬瘂弦老師同名詩作。期待未來能夠參與更多這類型的活動,讓文學真正跨出紙頁。 受到隱地先生在爾雅出版社「作家日記系列」的啟發,希望自己今年每日也能夠進行簡單的紀錄。雖然現今網路發達,書寫和發表媒介的趨勢已經從紙本轉向了電子,但我以為在這個文字破碎的年代,持續而有規模的紀錄是有其價值的,能夠用以「對抗種種言說」。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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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暮憶思

詩‧攝影/顏艾琳 主題是夕陽 其他都是協奏 我是指揮。 斜坡彷彿小調 勾引出散步後的飢餓 一步一拍 弄蛇術的魅惑。 嗅覺替代指揮的手勢 家樂福 Carrefour的冰匱 凍結了 我的巴黎記憶。 Macaron Chou Pastry Éclair 這些音節隨著暮色 在我的喉嚨響起 甜美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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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原始動機在語言中延異

粉色風暴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寫詩時,詩人的原始動機,在語言的事件中延異──在延續以及延誤中顯現差異。 這些差異卻是詩存在的理由。原先動機裡的思維,是散文的層次,在「延異」的過程中才產生詩。 語言事件之後完成的作品與語言事件之前傳輸的訊息,也造成「寫詩」與「做詩」的不同。前者是「寫詩」,後者是「做詩」。 以理論的運用來說,若是「寫詩」,理論似有似無;若是「做詩」,所謂的「詩作」,幾乎就是理論或是意識型態的傳聲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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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島嶼的記憶

詩/莫渝 圖/黃騰輝 峰巒連綿   林木蓊鬱 無盡的青山綠水鋪展土地 平原上動物競相奔逐 更多的是犄角多綺的梅花鹿 山間水邊人家漁獵躬耕 平靜自適安詳 Ilha formosa!美麗之島! 土地收留甘霖苦雨 也挨受腥風血雨不時鞭笞 反冒萌抵抗衝撞的種籽 最盼風調雨順 海洋遼闊夢想遠颺 看不見的他方希望頻頻招手 離開陸地還心繫家園 走遍島嶼每一角岬 城鄉大小巷弄 不忘多ㄔ亍流連 拋棄傷痛    邁向平和 世代共同活動場域 邊界迤邐不改其顏彩 墨綠,我們珍惜堅守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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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寅時三刻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長夜的夢土化為雨後的滴淌 寅時三刻我醒來,那人已走遠 黑暗與深沉俱不可考 魂魄不可考 夢中的晴天亦不可考   這是冷雨襲擊之後的時光 灰色的窗簾映著灰色的天空 我寫詩,令日子清醒不得昏昧 舊日風聲都來到窗前 將我再次吹送到五指山   山的掌紋裡有神靈的高臺 祂說:訟莫欺,名休問 又說孕保安,行人鈍   信女近年無訟無名無孕 無行人來,無行人去 問了心安,不問也心安   經過一座蓮池 並無芙蓉向臉兩邊開 但見蓮葉兩三片,淚滴三四顆 昨夜應哭過,只是不許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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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所謂忠實讀者,也只是 一隻貪戀荼糜且壽命不長的工蜂而已

文/姚時晴 圖/楊淑惠 每每發現脾味相投的作家便想盡辦法蒐齊其作品,像隻忙碌的蜜蜂在花叢裡覓尋獨特的氣味,吸取這些奇花異草的甜膩和芬芳。將花的蜜粉裝箱,花的色澤裱褙,花的氣息封罐,分門別類儲藏在靈魂的有機芳療櫃。每個奇穎的作家便是一瓶具舒緩療效的精油原液萃取玻璃罐,替週而復始一成不變的生活徹底進行排毒、淨化、放鬆、提神、振奮,或僅是置放於梳妝台日日賞心悅目地陳列對望。單單看著瓶瓶罐罐精緻設計的繽紛外貌,便有了直接嗅聞到百花瞬間綻放室內的幻想。 我們其實都忽略了蜜蜂的嗅覺天賦,而只記得他們高超釀蜜技術的工巧。蜜蜂是節肢動物裡嗅覺最敏銳的昆蟲之一,全身的茸毛和足部的採粉籃則是天生擷取花粉的工具。沒有其他動物對花的氣味如此專業品味,對花的加工如此細膩科學,與花的知契如此深刻遇合。在日間,知曉如何為花朵傳情達意;在夜晚,懂得與花的魂魄交心密談。 而所謂忠實讀者,也只是一隻貪戀荼糜且壽命不長的工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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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蔓生

朝陽 詩/辛金順 圖/戴麗英 種下的豆子從心土的黑暗中,生出 一朵萌芽的喜悅 朝陽,開放雨露進駐,沾點星光 鳥鳴其上,啾啾 醞釀飽滿的溫暖,在日夜循環 擁抱的愛中 世界,在世界裡輕輕的搖晃 搖晃出了一首詩 有小小斑鳩飛掠而過,壓著風韻 拈亮了文字 燃燒出一心熾熱的眷戀 八月的蟬鳴叫醒了空闊 那些被放走的風箏,都回到土地 傾聽,果實甜美的笑 一生的夏長,一生的秋收,一生的 冬暖,一生攜手 春天 就此漫漫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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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習泳

文/區麗娟 圖/徐兆慧 在水一方 從來沒有學過游泳,不熟諳水性卻熱愛大海,荒謬吧。人生多的是光怪陸離的事,人總是會禁不住掉進軌道以外的奇思妙想。更荒謬的是,我是靠網絡影片學會游泳的。 不習慣陌生人的目光凝視,我選擇在家中舒服的小床上游泳。手肘彎曲時保持九十度,划水時用力,手指放鬆,像鴨蹼一樣,讓水流自然滑過肌膚。其餘時間放鬆,儘量延伸身體,一划,抬頭吸氣,鼻子呼氣。雙腳像青蛙般曲折蹬水,利用水阻推進,蹬腳完畢後,收回。鏡頭透徹呈現。學院派的我,對於掌握實踐理論充滿信心。可是,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游泳是自我和解的過程? 游池裡,我踮著腳尖,藏著捲縮的身子,渴望披上哈利波特斗篷在人來人往的水池中隱身。水花濺過我的臉,那是別人雙腳狠蹬池壁潑灑的池水。人家已經在泳池池畔轉了好幾十圈了,而我仍在原地,狠狠被丟棄。佇立在無人的角落。二十六,拐過了十八至二十五歲的年齡——問卷調查中被歸類為青春的一格。原來,已經悄然躍過一大段路。少女二字隨著波浪越推越遠。時間在格子與格子巡逡。救生員對著要游不游,猶豫的我說:「如果不熟水性,可以去另外一個小池,那個比較適合初階,或者嬉水也可以。」學游泳的孩子在比他們高幾個身子的游池邊來回渡泳,一個瞬間已經消失在彼岸。一回神,時代往前走,變老的是自己。想起學游泳的契機,就是想把握年輕的時間,在完全衰老之前,在身體凝固成固體之前,拋開羞恥心,直面比別人遲起步的自己。人生不知能活多少年,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不想等,那麼就讓二十六歲成為一個轉折點。「指尖觸及池壁,同時像海豚一樣在水中一躍,一瞬間改變身體方向,再用腳底板狠蹬池壁沖入後半程二百米。這就是轉折。」村上春樹的文字是這樣寫的,轉折點顯得如斯輕盈。 我匍匐前進,時間在此刻凝固了。我隨著水流墜騁而去。潛入水底就是信任自己的證明,你要相信自己的身體能像球一樣漂浮。活像一尾捉不住的魚。活像一尾捉不住的魚。我在水底爬著格子,一步步。蛻變,有人成功化成一尾魚了,頓時,你的存在顯得不那麼突兀顯眼。你融入了泳池中,在自己的賽道努力,坐在高處的救生員看得赤裸裸。你的進度、泳姿、實力、速度,無可遁形。游到最後五米,身體逐漸乏力,就快成為一艘擱淺的船,燃料乾掉。我仍以那條分界線為注視的集中點,雙腳由不得觳觫起來,嚥下三顆氣泡,一探頭就進入水缸內部,閉氣。 只有在水裡,人就會漸漸恢復動物的狀態。正在游的姿勢不太美觀,勉強在水中囁嚅吸啜空氣,逐漸焦慮,呼吸變得急促。「要穩步前進必須掌握呼吸的節奏,學會呼吸」。影片中的教練是這麼說。游不成蛙泳,那就仰泳,成為仰面死去的屍體,不體面,但我可以在池上無數次死去。摸到池壁了,可是我尚未學會轉身。我努力站穩池邊,看著眼前我滑過的水,任由水浪緩緩拍打。我笑了。我在水裏鼓掌,慢動作的擊打成破碎的水花。池邊傳來救生員的聲音:「游得不錯嘛,下次可以游完整的蛙泳看看。」 我告訴自己,拋棄那些二十七歲前要做的事吧。任何時間都可以成為你的轉折點。 這個夏天,我要去大海游泳。我要一直游下去,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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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尺三寸筷子有多長?

白頭吟 文/吳守鋼 圖/陳之麟 (一) 以前,有個人一天裡參觀了地獄,又去趕場子見識了天國。 不得了,世間居然還會蹦出這樣的超凡物體。俺估計他的崗位不是騎在玉皇大帝的頭上,便是就坐於玉皇大帝的旁邊。不是嗎?當年,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最後,撒的一泡尿還只騷臭在玉皇大帝的中指上。所以,能爬出地獄,又能鑽進天國的人,絕對是與玉皇大帝為伴的。 閒話休提。 卻說當他一腳跨進地獄時,正巧那裡在開午飯呢。飯桌兩邊嗷嗷待哺地坐滿了張著嘴的餓鬼。 「地獄裡一定都是粗茶淡飯吧」他想。但是,湊近桌邊一看,盡是山珍海味。 吃得這麼好,為啥依然個個骨瘦如柴呢? 他一邊好奇,一邊仔細朝四周觀察,只見每個人的手上拿著的都是三尺三寸,長而又長的筷子。 上菜了。 桌子邊驟然熱鬧起來。一個一個爭先恐後、你搶我奪地舞動著筷子,拚命想把眼前的美味往嘴裡塞,但是,只見筷子在嘴邊來來去去地盤旋,卻怎麼也送不到嘴裡。於是,有人焦躁起來,大光其火;有人亂舞長筷,弄得碟盤叮噹直響;還有人想把旁邊人筷子上的菜搶過去往自己嘴裡塞。 爭吵聲不絕,使得他不得不掩起耳朵急忙離開了。 接著,他又去走訪了極樂世界。 正好是晚飯時間。人們樂樂融融賽似一家,有說有笑地圍坐在桌子邊上。不用說,也是山珍海味啊。 「到底是生活在天國的人,臉上紅潤潤,皮膚光滑滑。」他一邊這樣想,一邊朝桌子上張望,只見眾人手上拿著的筷子與地獄裡的一樣,竟然也是三尺三寸,長而又長。 「天國與地獄究竟哪兒不一樣呢?」他抱著這個疑問,注視著已經開始的晚飯,終於解開了謎底。 天國裡的人們都是用長長的筷子把夾到的菜不是往自己的嘴裡送,而是送到坐在對面的人嘴裡,還不停地說著「請,請,請」。隨後,對方也笑嘻嘻地答謝著「那麼,我也夾點菜給你吧。你喜歡吃什麼?」說著,也動手給對方夾菜。 「果然啊,天國的人想的和做的就是與地獄的不一樣」,握著三尺三寸的筷子,在為別人的同時,也一定會輪到自己。 「三尺三寸箸」,據說是佛經上的一個小故事。   (二) 關東、關西很多地方都有一家叫「三尺三寸箸」這一怪怪名字的自助餐連鎖店。老闆本來是銷售名牌牛肉的肉鋪店主,此後,生意做大,隨手也開了餐廳,還開了點心店等等,經營著各種各樣的買賣。 走進店堂,在桌前坐定,人人面前擺放著一雙筷子,筷子底下有一張墊紙,紙上寫著的就是這一則故事。 這故事就是代言人,代店主而言:諸位,別太貪嘴哦!填飽自己肚子時,也為別人想想。這才是店主憋到了嘴邊欲說還休,但一說就休的話。這怎麼能說呢,畢竟你是以此來招引顧客,顧客也是為此來買單的。 拿著長長的筷子就餐,謙讓總比「應該我優先,應該我先來」更能互惠互利。幸福之花只有在自己與他人的共同栽培下方能開得爛漫。 哈哈,把本來是世間一般的常識包裝得神秘兮兮,還說是來自佛祖的教誨。 許多年以前,俺第一次坐進這個餐廳,讀到這個故事,就一直在查找故事的出處。也許是井底之蛙的緣故吧,至今還在撲空。 於是,暗暗地便想,這麼好的道理,何必一定要跟「佛」呀「道」的套近乎呢?好事就是好事,不必狗肉當作羊頭掛,啥事都把佛陀、神仙請出來,要知道他們已經夠忙的了。   (三) 裝神、造假是人類的致命之哀。 三百年前,有個名叫富永仲基(1715-1746)的小哥就有過如是說。 富永仲基,大阪那地方的一個醬油店老闆的兒子。雖然醬油店出身,但一生並沒有光打醬油、光路過,僅把飯碗砍在臉上吃飯。相反,這位31歲剛出頭一點就翹了辮子的小哥,留下的學說讓身後無數學者醋得不行。學者們沖著他的學說發怵,卻沒有人能拿出像樣的反駁證據來還嘴。所以,三百年來,大家都假裝沒看見,甚至假裝不知有過這麼一個小哥。而真正記著他的僅寥寥幾個,比如國學大師本居宣長,漢學大家內藤湖南等時不時還不忘拿起點名簿點點他的名,稱他為五百年才出的一顆能豆子。 也確實如此。他以15歲的小小年紀,就開始著書立說寫了批判儒學的《說蔽》一文。當然,這「批」剛出口,「判」還在嘴邊,就被學府趕了出來。 那時,小哥手上一定不會有手機,肯定也不知道電視機,興許連啥叫地圖還不清楚吧。但是,他在《翁之文》的著述中狂言,從恒河邊上的「三千世界」、或者瑜伽的冥想可以看出印度人擅長空想和神秘;由自衛隊明明是軍隊卻無法寫入憲法一事,洞穿了島國人善於隱藏的心跡;而憑一句「白髮三千丈」猜中了中原人喜好在修辭上做文章,有為自己打掩護的習性。 同時,他還覺得大乘佛教最玄乎,一口說死大名鼎鼎的《法華經》、《般若經》等是假冒了釋迦的言行,實際是後人的造假。「大乘非佛論」,即大乘佛教是從原始佛教演變而來,並非一開始就出現在釋迦時代,也非大眾部演變而來的見解就是他的原創。小哥的《出定後語》一書敢於懷疑一切,對牛鬼蛇神毫不留情。 近代的文獻學上的考證證實了大乘佛教的經典多為釋迦死後幾百年之後的偽作。 插一句,在這一點上《論語》也一樣。 俺遐想,有一天孔老二睡醒爬起來,挑燈夜讀這本自他進棺材之後的幾千年裡,一直處於小皇帝地位的「被自作」,肯定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子曰」,一定以為那是孔老大,或者孔老三的大作。 不過,不管小哥的著述怎麼有先見之明,也不管科學的論證有多麼嚴密,都擋不住寺廟裡的香煙依然繚繞,佛龕照舊莊嚴,《法華經》、《般若經》比任何時候都朗朗上口。 這就是市場。 一個供給側俯視著需求側,需求側眼巴巴乞求著供給側的市場。有需求,才出現供給,才有市場。 世上或許本沒有神仙,也不存在救世主,但是,膜拜者會造出無數個救世主。讓自己信服,令眾人膜拜,或者假裝相信,假裝膜拜。甚至還讓人相信這個時代的救世主比任何時代的救世主更救世主。 三尺三寸不過一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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