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桌罩

文╲攝影 宋玉澄 在路邊畫有停車格的位置停車,是城市裡再正常不過的情景。不正常的是停妥的貨車一邊,竟掛滿了一個個綠色桌罩。 綠桌罩如撐開的傘,雖全是塑膠與少量金屬所組成,擺放招搖又新潮,仍引人注意。但更讓我心喜的是——這近似頻臨絕跡的東西,竟以老物新生的面目再現江湖。說老物,是昔時所見的都是竹編、竹製;再進步些的是隨著時代進步改以鋁製品,或是塑膠製的尼龍紗罩,有的還在底層加上一層蕾絲邊。 這些演變也像時代快速變遷的面貌,唯一未變的是快速消失。遙想在沒有冰箱的年代,菜餚上桌之後、人們入座之前的空檔,是防止家貓、蒼蠅或灰塵沾染的重要衛生器具;有人說是蓋菜網、餐罩、菜罩、菜飯罩;閩南人說是桌,音讀toh-khm;這些網罩,都有細小網孔,通風,可以讓食物不易腐壞,應該是在冰箱出世前,保存食物的最佳辦法。 我有一隻早期以竹篾手工編製而成的桌,笨重巨大,顯然是當年人口眾多家庭在使用,放在如今的小家庭中,就如穿著清朝官服來家中作客似地不合時宜;但加上燈泡,懸吊屋樑,點亮,就把陋室照出了古典顏色,另外還可以化身歷史教室,順便講古。 臨走前,我挑了一支桌罩,不為懷舊,是實用。回家,放在餐桌的水果之上,避免果蠅侵擾。老東西,都有先人智慧的留漬,更有未老寶刀的實力;與屋頂下真正古老的桌罩燈,上下對應,真有古今對談,不知今夕是何夕?見此良人的喜悅。

Read More

〈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山水畫裡的老松

文/姚時晴 圖/戴麗英 山水畫裡的老松,徒步走進人跡罕至的竹林,山階轉彎處,夕陽的背影與新月同時出現於老松目光所及的方位。早晨出門的風,掀開煙嵐,傍晚又歸返寺前的荊棘叢。碎影,青苔,間歇的鐘聲,以及鐘聲止息後悠遠的沈靜。 年邁的僧人不再誦經了,數算石塊替代數算佛的珠淚。微濛而隱約的光絲綢睡蓮的暈紫。老松不記得自己的年歲了,只偶而想起:孩童時足下的蟋蟀蛙鳴和桂花釀的酒香,還有流轉眼睫纖長的,那些星點爍閃的螢火藍。 祂將唱針放置時間的年輪,聽古老且無法被黃昏轉譯的歌,緩緩從捲軸裡發出玉落的聲響。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 移植一個秋天

詩/攝影 葉莎 不停回頭的錦蛇 教我不停回顧 那些攀緣的爬牆虎 並不懂一株樹的孤獨 我們決定要移植一個秋天 秋天裡一株高大的樹 順便移植綠繡眼、鴿子和松鼠 翅膀、咕咕聲及尾巴 我們將這株名為波蘿蜜的樹 以一部經文的高度款待 只因它的果實是智者的頭顱垂掛 無數次逃亡的貓與我脆弱的心 在碧綠層層中得以安定 一株樹的命運被連根改寫 拔起,移植到離河流更近的地方 那裡沒有紅磚瓦房 但雲彩依然會從遠方奔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夜歌

■陳家帶 漫遊者夜歌 多少烏鴉可以聚合成夜 可以啣枝點燃百萬家燈火? 當晚鐘隨夕日餘溫款款問候 彤雲們不得不揮袖辭行 蟋蟀引吭,螻蛄插花 角鴞麻鷺紛紛飛越樹蛙大合唱 銀河版圖,萬有各歸其位 風吹夢,催生著宇宙管絃樂隊 流星詠嘆調……盛大公演之後 時間冷卻,分分秒秒逕自成灰燼 此刻頓悟是不可能的── 敢問,敢問這極黑的核仁匿藏著什麼秘密? 整座天體靜默如禪 那愈鑿愈深、玄之又玄的夜呵!

Read More

〈中華副刊〉古人食冰雅事

文/翟凌楓 圖/王佳彬 據唐代醫學著作《本草拾遺》記載:冰「主去熱煩」。在這炎炎夏日裡,能夠坐在空調屋裡來上一口冰飲,當真令人心曠神怡、暑氣全消。那麼,在科技不夠發達的古代,古人是如何消暑的呢?他們可以吃上冰飲嗎? 早在周朝時,周王室就有采冰、蓄冰的傳統,甚至任命了專門管理「冰政」的官員——「淩人」。據《周禮》記載:「淩人掌冰,正歲,十有二月,令斬冰,三其淩」。這裡的「淩」,指的就是窖藏冰塊的地下室。《禮記》中也曾記載:「季冬之月,冰方盛,水澤腹堅,命取冰。」周朝之後的歷代王朝,也都專門設置了掌管「冰政」的官吏。 在儲存了較為充足的冰源後,冰塊逐漸變成了達官貴族的夏季奢侈品。每至三伏天,周王朝便會舉行頒冰儀式,由周王將珍貴的冰塊賞賜給貴族和近臣,以示恩寵。至春秋末期,貴族大臣們開始喜飲冰鎮米酒。楚國大詩人屈原曾在《楚辭·招魂》中寫下「挫橫凍飲,酹清涼些」的詩句,來讚賞冰鎮過的糯米酒,口感清涼甘醇,令人陶醉。 到了隋唐之時,冰塊仍然是豪門貴族的專屬品。但與之前不同的是,冰塊在唐代已逐漸走向商品化,市場上開始有冰售賣。《唐摭言》曾載:「蒯人為商,賣冰於市」,只因私人藏冰艱難,冰塊價格奇高,據《雲仙雜記》記載:「長安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璧」,當真令人瞠目。隨著冰塊的普及,唐人逐漸研製出了一款獨具特色的著名美食——「酥山」。它的做法是先將「酥」(指乳製品)加熱到質地柔軟、近乎融化的狀態,然後澆灌在盤子一類的器皿上,盤旋成類似山巒的造型,最後放到冰窖裡冷凍後即可享用。在唐章懷太子墓中的「女圖上,就出現了「酥山」這一美食:一位侍女手捧金盤款款而行,金盤之上就是形如山丘的「酥山」,上面還插了一些花草作為裝飾,著實別致。 宋代,冰飲業的發展達到了巔峰,普及度亦更甚從前。當時,市井上出現了一大批售賣冰飲的店鋪,名為「飲子」。在我們所熟知的《清明上河圖》中,就出現了一家名為「香飲子」的店鋪。據《東京夢華錄》所載:「是月時物,巷陌路口,橋門市井,皆賣……冰雪、涼水、荔枝膏,皆用清布傘當街列床凳堆垛……往往風亭水榭,峻宇高樓,雪檻冰盤,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鮓新荷,遠邇笙歌,通夕而罷,足見宋人已基本實現了「冰飲自由」,當時的冰飲種類之多、口味之全,當真令人豔羨。宋代著名詩人楊萬裡曾在《詠冰酪》一詩中寫道:「似膩還成爽,如凝又似飄。玉來盤底碎,雪向日邊消」,這裡讚美的就是一種宋代著名冰飲——「冰酪」。 明清之際,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提高,夏季食冰的習慣已「飛入尋常百姓家」。直至今日,西安城西南隅的甜水井附近還有一個「冰窖巷」,曾是明代秦藩王宮和清代滿族官僚夏季藏冰的地方。據統計,清代的北京城中共有冰窖18座,其中儲存了大量的冰塊,供貴族和平民使用。這些都是明清時期冰塊普及的有力見證。縱觀明清兩代,最負盛名的冰飲當屬老北京的冰鎮酸梅湯——將上好的烏梅幹泡發後,加入山楂、陳皮、桂花、甘草、冰糖等原料一起文火熬製成湯,冰鎮之後,就成了清涼解暑、老少鹹宜的酸梅湯。清代郝懿行在《都門竹枝詞》中寫道:「銅碗聲聲街裡喚,一甌冰水和梅湯」,所描述的正是當時老北京街頭售賣酸梅湯的熱鬧場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清朝的歷代皇帝喜食冰飲是出了名的。乾隆皇帝就曾親自寫詩表白一種名叫「冰碗」的冰食:「浮瓜沉李堆冰盤,晶光雜映琉璃丸。解衣廣廈正盤礡,冷彩直射雙眸寒。雪羅霜簟翩珊珊,坐中似有冰壺仙。冰壺仙人浮邱子,朝別瑤宮午至此。古人點石能成金,吾今化冰將作水。」據記載,清廷的「冰碗」是用甜瓜、果藕、百合、蓮子、杏仁、紅棗、桂圓、葡萄乾、山藥等各類果品搭配製作而成。其中,吃果藕可以養胃順氣,吃紅棗、桂圓可以健脾安神。因此,「冰碗」既能清涼消暑,又能滋補養生,真乃是藥食同源的佳品。 徜徉在歷史的長河中,遍觀古人食冰雅事,何嘗不是一件清涼解暑、暢快淋漓的雅事呢?

Read More

〈中華副刊〉燈塔的微光——讀鐘求是《父親的長河》有感

藍色多瑙河–向約翰史特勞斯致意 文/林釗勤 圖/陳之麟 父親是我們文學創作中不可缺少的主題。無論我們身處何地,身在何時,父親永遠是我們生活的風向標,是永恆的燈塔。鐘求是先生寫的《父親的長河》就是這樣的一篇作品,切中了年邁的父親在老去時,面對失憶、面對病痛的困境時,所展現出的無奈和意志。 人都會有老的一天,我們偉大的父親也不例外,當他的身體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打磨時,逐漸失去機能的時候,我們更應該感受父親、理解父親,照顧好我們曾經站立過的肩膀的父親《父親的長河》作為小說的標題。既是指父親小時候生活過的河流,也是指父親記憶的長河,特指父親生命中的記憶。有一副插畫對該小說的內容詮釋得極好;插畫是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父親形象,在圖片的剪影裡,我們看到父親以往的動作,他的記憶從桌子流過,流向長河,流向遠方……在小說的第一段,鐘求樹先生這樣寫:「父親丟失記憶大約是從七十一歲開始的。如果說一個實錘的時間點,應該是他的壽日那天。」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我們拋出了很多細膩的資訊點,這也是鐘求是先生寫作的魅力所在——很難記起父親丟失記憶的時間,是因為我們疏於對父親的照顧和陪伴;而「實錘的時間點」是父親的壽日,這更是對父親關懷缺少的「證據」,在父親壽日的當天發現父親「老去」,發現他丟失記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我們不得不接受,在時間的長河中,父親在逐漸丟失。 在小說中,鐘求是先生選擇了「我」作為第一視角;對於讀者來說,更有代入感,能夠讓我們更快地進入角色,也更方便他對情感的描寫,也讓文章內容更具真實性和故事性,從而喚醒我們「子欲而親不待」的危機感…… 在《父親的長河》中,父親或許已經不認識鏡子裡面的自己,不記得自己是誰?但他卻記得自己生活過的城市和讀書的小學;對於疾病,父親雖然無奈,但依舊樂觀,就如書中所寫:「這樣的日子安全並且有著固定方向。只要跟著日子走,父親的老去便是緩慢的有序的,會一年一年快活地吹掉蛋糕上的蠟燭……此時坐在蛋糕前的父親已經不一樣了。他的生活正悄悄拐了個彎。」 如此,我也想到了我的父親,或許他昨天讀過的書,已經記不清是哪一頁?但是內容他依稀會記得。他喊我,讓我幫他找書裡的內容,我更記不得,只能一直翻,一直聽父親在說書裡的內容…… 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記得父親的生日?是否關心父親吃過早飯?是否找到打開門鎖的鑰匙?又是否記得冰箱裡的飯放了多久呢?鐘求是先生寫小說已經很多年,他對於作品的細膩程度不言而喻,這也是我喜歡他小說的原因。 所以,我們說鐘求志先生的《父親的長河》不僅是寫他的父親,也是在寫我們的父親。在《長江文藝》的雙年獎的授獎詞中,他們寫到:「鐘求是的《父親的長河》寫年老失憶的父親對兒時記憶的執著。小說情感真摯,是對當下老齡化社會問題的一次直接反應。小說筆墨沖淡,詳略得當,既寫出了老年人生活的孤獨無助,同時也寫出了他們不屈服的生命力量。」我們能做的很簡單,那就是陪伴。或許在某個時間,我們能夠看到「太陽剛剛升起,淡黃的光芒鋪在水面上,也照在小船上。父親的身子在光線中成為晃動的亮點,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存在。」 在那一刻,父親在太陽的光輝下,在時間的長河裡,閃閃發亮。

Read More

〈中華副刊〉詩的生存空隙

一片藍色的秋天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在詩的天地裡,是意象與理念的分野,是意象與物象的釐清,是概念化的現實與詩中現實的辯證。 在此,有兩點值得注意。 一方面,詩內在的文字或是意象不能單獨抽析出,而將其視為外在現實與理念的等同物。 另一方面,詩的文字不能將其概念化而喪失詩的生命,但是詩的生命又有現實的參照點。詩的生存空隙就是這兩種思維辯證交融的空間。

Read More

〈中華副刊〉秋遊紅葉村

林明理畫作(山水情) 文/圖 林明理 不止一次,我喜歡回到紅葉部落,去探望那些布農孩童,去找小時候熱愛少棒選手那點溫暖的記憶。這次,選擇在九月的第一個早晨,出了城,經過許多路口,來到被一片楓紅圍繞、純樸安靜的村莊。 一路上,紅葉橋底的溪水蜿蜒地流,青翠的山巒和清明的天空,占據了整個視野,讓進入延平鄉的導覽地圖和彩繪地標,像極一幅著色的水彩畫,而我只是路過的鑑賞者。 「您好,請問您住在這裡多久了?還習慣嗎?」老人家依在矮牆上微笑了一下,對著我說: 「哦,我住五年了。還習慣。」他點頭稱是,接著用真摯的語言跟我說說往事。我開始細聽。這位老人家描述當年莫蘭蒂颱風襲擊的景象,真實的讓我瞬間感同身受。 那年,「莫蘭蒂」挾著強風暴雨,讓部落遭受土石流之痛。有兩百多名村民在荒亂中緊急撤退,災民有的聚集在紅葉橋,有的躲避在國小操場旁等待救援安置。 而今青山隱約,綠水依然悠悠長流。週日的紅葉少棒紀念館門前靜悄悄的,只有社區裡的孩童玩著投球,幾位族人在雜貨店裡閒話家常,一位婦人正騎著機車帶著便當及食物回家。我一一點頭打招呼,原來,透過一個微笑,也能化為自己想表達關懷的感受。 漫步到已九十多年歷史的紅葉國小,公告欄上貼著許多學生的作品及參加棒球比賽的榮譽事蹟,讓我也能感受由作品中展現出孩童的純真和老師們教導的用心。 我特別喜歡一幅小學生的作品,他在旁白寫上「我的爸爸是一棵為全家遮風擋雨的大樹」,畫中的父親,洋溢著那分神氣,讓我不禁細細端詳,也令我覺得回到了童年。 紅葉國小公告欄上的學生作品。(林明理攝) 另一幅畫中的旁白,則寫著「中午放學後,我一回到家,阿嬤剛好要到豬舍去餵豬,還有許多小動物。我便陪著阿嬤一起去。我們的豬舍除了豬隻外,還有養兔子、火雞、雞、貓和狗,真像是小型動物園,好熱鬧喔!」天真的語氣,彷彿阿嬤就是他的驕傲。這孝順的口吻看進眼裡,瞬間,感動的情緒也在心底生根。 啊,多美麗的蒼穹!當我凝視著村景,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慢慢引我沉思。它如同一首歌,迴響在山巒間隱隱閃動的楓紅……時而喁喁私語,時而有著明亮而純淨的憂傷。恍惚中,風兒訴說村裡的歷史和故事,訴說著棒球村光榮的記憶和走過風災的痕跡。 但只要有孩童的笑聲、老師殷勤的教導以及重新站起的勇氣,我欲張開雙臂,擁抱這座紅葉村保有原始的風光和綠意盎然的神采。感謝主,我願部落的春天永駐,也祝願孩童們平安、依然奮勇向前。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來到這裡必須詞窮

詩/攝影 葉莎 將一些難以言喻的都藏在心中 我看見海浪伸手試探沙岸 在觸及的一瞬又莫名縮手 如同我們也曾經這樣 對待愛人與世界 有人站在海濤之間 不停拋出絲線拉起絲線 拋出和拉回之間 孤獨餵食孤獨 形成那人深深憂鬱的身影 一對戀人正與大海嬉戲 他們擁有的時光 於我,是難以信賴的潮汐 也是極易毀損的天色 腦海想起 許多游戰人間的話語 不過此刻最宜詞窮

Read More

〈中華副刊〉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讀綠蒂《隱匿的黃昏》

文/孟樊 圖/蕭明輝 飛花逐葉 從「三十而立」開始歷經到七十的「從心所欲,不逾矩」,人生應該來到安身立命的最高境界,也是人生的最後階段;然而,孔子沒說的是,人若是過了七十來到了八十,之後呢?八十之後的暮年該有啥樣的生命型態?如果是詩人,他對於這個問題會給出甚麼答案,令人好奇。 屆滿八十的綠蒂在二0二0年暮春出版了詩集《八十.十八》,創作不輟應該就是他給出的答案,也就是「我創作,我存在」,更確切地說,是「我詩,故我在」,我曾為文說,詩就是他的存在,這於綠蒂而言,已上升到具有本體論的意蘊了。然而八十只是一個階段的開始,八十過後詩人仍否賡續創作,恐怕還在未定之天——我私下難免有這樣的存疑。可沒想到二0二四年溽暑,我就收到他的新詩集《隱匿的黃昏》,還真讓我嚇一跳。他以《隱》書釋疑,更證實我之前的斷言,他的詩不只是一則愛的小語,還可以是一座城、一道河、一顆星、一片落葉,乃至是深秋的港灣,就如他在〈一首詩〉(末段)中所說: 在向晚暮色中回首 再回首 始知從未真正的離開過的 是那首詩 詩(創作)仍存在於詩人的「向晚暮色」中;而那是一首甚麼樣的詩呢?如上所述,那是他心目中所能創設的任何東西(城、河、星、葉,以至於雲、浪、花……)——也就是他的所愛。 你可以說他愛詩成癡,因而幻想出一間「詩歌便利店」: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以詩歌服務你一生美好的店」。在這間便利商店,你可以從架上或冰櫃中按標價任意選取從象徵派、超現實主義到後現代,從李白、杜甫到余光中、洛夫各式各樣的詩集,乃至「乏人問津的託售的自印詩集」;不僅如此,它還「可代投遞稿子及遙遠的問候∕也可以收集印花換取趣味的小詩」(〈詩歌便利店〉)……當然,這樣的詩歌便利店只能存在於詩人幻設的詩中。這是詩人的「異想天開」,但詩作如果未能在八十過後繼續播種開花,怎能異想出如此美好的「便利商店」? 綠蒂如此癡詩,讓他走了「一甲子寂寞的詩路」,仍能像年少時同樣的堅持——詩心不渝(〈是同一的〉),而這不啻是詩人對於八十鶴齡所能呈現的生命型態的答覆。令人訝異的是,我們發現這「一甲子的詩路」,綠蒂走來竟是如許孤寂,在《隱》書中,時不時可以看到他踽踽獨行的身影(〈隱匿的黃昏〉、〈老〉、〈玫瑰夢〉、〈我的詩〉、〈千山獨行〉……),誠如他在〈顏色〉一詩中的獨白: 我 在淡泊中 孤寂成遺世獨立的島嶼 詩 在遠方禪坐 坐成無色無相的隱喻 孤寂的詩人就像是一座遺世獨立的島嶼,在淡泊之中以詩禪坐,也以禪坐成詩;而他的詩被隱喻成「孤獨的長在偏僻的城垛下∕一朵無人在意的小白花」(〈我的詩〉),宛如昭示我們這條詩之路只能「千山獨行」,雖然千山獨行,卻能在「孤寂中挺拔而昂立」,亦即創作本身於詩人而言儘管是孤寂的,卻無礙於「印記」他書寫的生命;而孤寂的生命則緣由於詩人的「恬淡」態度,尤其在他「八十過後」,書寫的「再無宏觀闊論的主題」,顯現的「千山獨行」的心境是:「隨風泊雲∕千山的陰晴均無顏色∕純淨得猶如初心」(〈千山獨行〉),這就像蘇軾〈定風波〉所說: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  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  簑湮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  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  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上闕抒發詩人孤寂徐行的心境,途中雖遇風雨仍能泰然自若,前行不懼;下闕描述風雨歇息,迎來落日餘暉,回看剛走過的蕭瑟之地,日落西山,無風無雨,傳達出詩人那種豁達灑脫、超然物外的襟懷。綠蒂的暮年獨行,詩裡顯示的心境亦如出一轍:「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不論詩作本身是否能臻於那種「無色無相」的禪之境界,對他來說,過往種種「風波」已如過眼雲煙,此刻的心境正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寫照;於此之際,他不用再去管題材寫不寫實、手法有無獨特、意象是否新穎、語言是否創新……那些撈什子的創作問題,他只想衷心地表達他寫詩的感受,餘者,心無所住,就如他登在《聯合報副刊》上的這首〈微光印記〉(首段)所透露的心聲(2024.8.31): 卸下歲月愛恨情仇的負擔 無事一身輕地 走向人生地圖上未曾標示的  遠方 無山水 無風月 無挽留 無遺憾 身前與身後的一切陰影與光  輝 皆飄逝在無盡的風中 這首詩雖非收錄在《隱匿的黃昏》中,卻可以做為該本詩集呈現的雲淡風清的恬淡心境的最佳註解。讀詩至此,回看剛剛瀏覽的詩人詩作,不免也令人油然興起「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感受……。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