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夢迴鐵道

文/陳竹奇 圖/熊妤 竹崎,海拔標高一二七公尺,是我的故鄉。 我從嘉義火車站走出,原本是要去搭縣公車回竹崎。經過阿里山森林鐵路小火車售票口,看見一對夫婦帶著兩個小孩,買了四張票,準備坐兩點的小火車到竹崎。 我看了一下票價,四十元,比我搭公車還便宜!雖然,從竹崎火車站走路回家,要繞一點路,但是從嘉義坐小火車到竹崎,我這輩子好像沒試過,就姑且一試吧!反正,小火車比公車還早十分鐘出發呢! 走進我剛剛才離開的第一月台,不禁拿出SONY手機拍下阿里山鐵路的招牌,把照片傳上臉書順便打卡,心情突然轉換成觀光客了!自己心裡暗自竊笑! 小火車的柴油火車頭緩緩駛進嘉義火車站,在第一月台第十車廂的位置,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十幾個乘客陸續上車,中間混進一個歸鄉的遊子!長條型塑膠座椅分列兩旁,很隨意地入座,夏日的週末午後,一股慵懶的氣息湧上心頭,我就姑且把自己當觀光客吧! 火車啟動後,緩緩地經過嘉義鐵道園區,這列火車成為許多遊客攝取鏡頭的對象,也許我們也因此入鏡了。還有一些在平交道等候的年輕機車騎士揮手跟我們打招呼,好濃厚的人情味!我臉上此時應該也露出了微笑。 北門驛到了!附近有一個檜木村,是運用檜木把整個鐵道宿舍重建,不知情者還以為來到大正時期的日本。這一站過後,就直接開往竹崎了,中途不再停留。北門驛也上來不少遊客,還有很多人拿起相機對火車拍照,我也不甘示弱,拿起數位相機對外取景,算是打成平手。 火車搖搖晃晃地經過了許多田園,有芭樂園、波羅密、番薯田、荔枝園,過鐵橋涉溪,溪邊一大片芒草,還有光禿禿的沙地。火車左右晃動之際,我的思緒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走著,循著小火車這條線索,大姊夫家在交力坪,二姐夫家在十字路,國中同學住在水社寮,大學去過的奮起湖,爬獨立山經常駐足休息的樟腦寮,還有初戀女友一同漫步在鐵道上的情景,交錯地浮現著,在鐵道的盡頭。 我曾經陪著母親到十字路去探訪初嫁的二姐,那裡的空氣格外清冷,森林經常籠罩在霧中,鐵道旁有人飼養著鹿,雜貨店裡擺售著原住民獵人捕獲的鼯鼠,聽二姊夫訴說百步蛇的毒性發作如何迅速,讓獵人在百步內就心臟麻痺而倒地不起,至今心有餘悸;有時候二姊夫用火把燒焦了附近山上的虎頭蜂窩,把蛆一樣的蛹烤來吃。 國中時,跟幾個要好的男生到水社寮拜訪一位女同學,三人之間瀰漫著一種看似複雜其實簡單的情愫,互有愛慕,但卻都心照不宣,晚上圍爐聽年長者說鬼故事,白天到臥龍谷攀岩,在鐵道旁驚奇地圍繞著艷紅的槭樹,爭辯到底是不是楓葉,年少輕愁,略帶苦澀,詩般的年華,隨著漫步在鐵道上,滿溢到兩旁的秋色。 國中暗戀的女生,到大學時修成正果,遠在台北求學的我每週末都渴望返鄉相會,就約在國中校園,徜徉在那些白衣黑裙的日子裡,我寫著累累詩篇,只為了打動芳心,窺見美麗的容顏;有時,攜手在鐵軌上競走,一人一條,看似平行線,卻是可以一直牽手,不管過程如何曲曲折折,看似沒有盡頭。 鐵道的盡頭,是竹崎車站,鐵路因為颱風不斷肆虐,早已柔腸寸斷。火車只能走到這裡了!就像我的回憶也只能到這裡停步了!回到家,但無法回到過去。只能在這列火車上,在搖搖晃晃的夏日午後,在慵慵懶懶的混沌思緒裡,捕捉一些情景、幻影,有些是童年的回憶,有些是苦澀的青春,有些是初戀的甜蜜,有些黑白的畫面,無法辨識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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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抵達練習

文/林宇軒 圖/林纓 多麼荒謬的事:大城市裡人們越來越擁擠,卻反而越來越疏離。好了好了,現在我們又要開始講理論了,什麼都市化、人口發展,荒謬的情境裡我被丟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等公車,試著開口說一些話。 「不覺得一個人在大城市裡時,就像是一條破舊的毛巾嗎?」前往一個地方的我說。你茫然地回應天氣的確悶悶的。在我的想像裡,「社交」是泡在注滿熱水的大浴缸裡載浮載沉;「獨處」則是擰緊,被放置在又濕又悶的浴室裡頭,等待時間讓自己慢慢涼掉。 你懂我在說什麼嗎?這些蒸氣就是我僅有的全部了,再多就會發霉壞掉。唉但生而為人,就必須要和社會不斷互動、不斷彼此影響,儘管永遠無法完全了解對方──就像無法完全了解自己一樣。是的,你只是廣袤的人際網絡中一個浮動的游標、會動的替代品,一個永遠在路上的旅行者,無論有沒有目的地。 在語言學裡,說話者從來都不是關鍵,一切端看接收者的理解。這是多麼悲傷的事實,像是萬物。當我們試圖去形容一個人,不外乎是用零碎的詞彙笨拙地拼拼湊湊,最後產出相貌堂堂的怪物。我害怕成為那種東西。我不要自己被形容得零零散散,也不要讓自己成為製造怪物的兇手。世界上的人事物如果用本身以外的東西去形容,都只能盡可能靠近,而永遠無法完全抵達。可悲的是,為了維持基本的生活,我們必須臣服於整個社會地狹人稠的現況,好像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要有目的,一定要抵達誰或成為誰的家鄉。 公車也有家鄉嗎?每天肚子裡裝那麼多的快樂與悲傷。或者,路途就是他的家鄉?又是荒謬的情境。所有人蓄勢待發,只因為公車進站──所有的我站在所有的你之後,用力向前推去,確認你安全上車後,自己再撥開一層層的人群。人們總說撥雲見日,其實我很害怕撥開人群之後,發現裡頭什麼也沒有。 習慣獨處就代表不近人情嗎?社會學家高夫曼曾經提出「劇場理論」,認為我們面對著社會就像是登上舞台去演戲,為了不同的觀眾去扮演相對應的角色。這就是社會化嗎?回到後台的我好生氣,像進入一家獨立書店卻空手而歸。談及生活或者寫作,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和愛或演戲一般見識。但要怎麼辨認這是孤獨還是寂寞?為了一閃的念頭,更多的點子胎死腹中:寂寞的時候會想著誰與誰,孤獨不會。多麼方便的區分法,只可惜寫作從來就不是方便的事。孤獨就是習慣之後的寂寞,然後再也給不出任何文字。好像我們生來就要給出什麼,沒有的話就什麼都不是。 又是獨處,我只能寫「你」而不為你命名。為了活下去,此刻我設定好目的地:「一個值得被信任的說話者」,並開始說著一切。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好希望自己不用再去害怕赤不赤裸、能不能被喜歡,不用再質疑這是不是命運──儘管對於生活,我永遠只能盡可能地靠近,只能是個不斷內省的外行人。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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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所謂「超凡的想像力」

文/簡政珍 圖/袁圈  詩是最富於想像力的文類,文字和常理有別,物象新鮮組合成為意象,意象猶如舞蹈踰越行走的步輻,這些都是想像力的展現。想像力儘可能的延伸而不至於崩解的臨界點的選擇,是對詩人最有力的檢驗。若是詩行離臨界點甚遠,文字用於議論言說,可能是想像力不足;但跨越臨界點也可能是想像力的崩解,是以所謂「超凡」的想像力掩飾想像力的不足。當然,這個臨界點可能是浮動的。它是隱約的虛點,且因人而異,但是總以似有似無的人生作為參酌的指標。詩不是人生的複製,但經得起檢驗的詩也非全然以「超現實」來揚棄人生。兩者之間有辯證的拉扯,有虛虛實實的映照與應照。假如不考慮人生,純然玩弄想像的遊戲,詩是非常好寫的文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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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玉石緣

文/攝影 劉鈺 一向對玉石缺乏興趣,對其品項產地與質量全無概念。母親自上海逃難來台前買的兩只皮箱,暗黑表皮亮光光的,附著兩條皮束帶,上下蓋中間有副鐵箍鎖,經常鎖著牢牢的,有次看到皮箱沒鎖,我好奇的打開箱子,翻出一些銀元,還有數枚寶石戒指。私忖,當時旅途中磕磕碰碰,攜帶玉石不易,或是母親皮箱中未見玉石的原因。由此,從小我不知玉石為何物及它的價值。 讀小學時,常見小朋友脖子上掛著紅色閃著金光的福袋,或是用紅繩穿著形狀不一的玉石,及長方知,是父母為求孩子平安長大或辟邪之用。每天在高雄前鎮招商局站上下車的徐同學,脖子上掛著純銀造的頸箍,上下兩圈,中間以銀條焊接,還吊掛著一塊玉,同學們暗笑他像條狗,少時哪知天下父母心,前些年朋友告知,他已羽化成仙。 幾年前到私淑班學習寫作,老師家客廳中除了幾張椅子,右側紫色木檯上擺著各色各樣的玉石,數量之多,平生所未見。好幾次上課時,有興趣的同學對各種玉石發出讚嘆之聲,也有同學拿著新買的玉石請老師鑑賞,他以泛著白光的電筒,通過光照,判斷玉石的好壞。我從未對成堆的玉石動過欣賞或把玩心,也不曾圍著老師學習有關玉石的知識。 Covid-19疫情前,我隨新聞訪問團到福州,在三坊七巷內,大陸與台灣的雕塑家正在聯展各自的作品,看完後寫出一篇文章,做為寫作班定期應繳的作業。內文自不量力評論兩位參展者的玉石作品,其中有陳博攀以山東白玉雕刻成的大白菜,鄭幼林以壽山石雕成的賞荷圖,稱:映日荷花別樣紅。老師批改後,給我的建議是,對一項寫實的藝術品,如果不是專家,不可妄加評論,因為見識不足。如此才知,玉石的學問,深不可測。 政大附近有家小小的玉石兼品茗藝品店,老闆美環,金門金沙人,我們好玩的叫她「袂煩」,平時店中笑語聲不斷,不難看出,訪客的煩惱與壓力全都卸下了。美環擔任某雜誌銷售志工,有次我與舍妹為購買此深具歷史意義的雜誌,特意走了一遭,就此與美環結緣。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迷你小店中,茶香氤氳,裱框書法,國畫橫豎軸,玉石茶葉,塞得滿坑滿谷,幾次來去,逐漸熟稔,當她知道我是雜誌作者,更形親近,日後像老友似的,大家相處甚篤。 小店的位置恰好在學校教授的宿舍旁,住有望重士林的文人雅士,因此,懸腕以墨揮毫者,高談學術理論者,回憶當年勇者,均有之,真可謂「陋室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前政大總務長及致理科技大學校長張長芳說道:「民國52年10月25日蔣總統視察剛完工的金門擎天廳,我時任金城中學代理校長,報告總統金門首先試辦九年國教成功。」隔年教師節在台北中山堂,教育部長黃季陸特別請張代校長報告辦理經過,並接受表揚,數年後全台灣各地學校經總統批准後普遍實施。張校長住在店旁邊,常來談古論今,聽者獲益匪淺。 寫作班老師生日,學生聚會一堂,餐後摸彩,老師多次將珍藏之玉石,做為摸獎彩品,一年我抽到頭獎,同學羨慕我好運,但我並無特殊感覺,回家後將其束之高閣。既然認識了美環,何不將那塊玉請她鑑賞。那天巧遇教育界耆老施河老師。施老師前師大生物系主任、理學院院長,龍華科技大學校長,擔任過景文高中公益董事長無給職數年。老人家見我手上拿著那塊玉,立刻問:何處得來如此精品,並說:難得、難得。他常說些自己豐富閱歷的過往,讓人不自主堆疊出淬鍊過的人生智慧。他也住在小店附近。 美環說,這玉石來自和闐,目前已十分罕見,繼而解釋,玉石上圖案的意義,蝙蝠代表福氣,神獸「黿」有保國安民、護佑子孫之意,花生及蓮子則有瓜迭綿延、多子多孫之隱喻。她隨即將一顆顏色相近的緬甸玉,搭配其上,那塊不起眼的石頭,瞬間化成古意盎然的藝術品。 正在喜悅暈陶之際,腦中倏然憶起二十餘年前,小姨媽自安徽老家來台省親,帶來一顆龍珠,外表多為淺綠色,深棕色的部分,藝者將其雕成龍頭狀,有獨占鰲頭的寓意,贈與我剛出生的小兒,何不取來一併請專家評鑑。美環說,這珠也是真的和闐玉,不可多得,答應給她一段時間,將此珠精心裝飾一番。最終她設計以紅色的網兜,加上伸縮的套結,可將此珠隨時取出溫潤,再放入兜中,還可吊掛於安全處。她特別交代,這兩塊玉要好好保存,可做傳家寶。 看似無緣便有緣,緣到來時自成緣。此兩塊璞玉,撫之溫潤,隱喻深遠,雖無通靈寶玉之功,卻牽繫著師生情誼、兩岸親情,以及溫暖人心的淡淡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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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雪的別名

詩/攝影 葉莎 看著人群向更深的雪走去 背影是屬於天地的 厚重的衣裳和巨大的寒冷也是 落葉殆盡,徒留殘損的身子 我在生病的世俗中擁抱苦悶 和幾株樹說了一些話或不說話 彼此視線交集又移開 與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註定要成為另一種雪 大部分時候在虛空中游移 在某個季節降落 輕易成為流淌的字詞 春暖之後 水漥或鏡子,短暫的河流 甚或一粒種子的奶水 皆是雪的別名 我將在眾多別名之中 揀選最溫潤或最清明的一個 做為此生修行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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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倒影

文/圖 林少雯  倒影,如夢似幻,美麗異常!景物倒影於波平如鏡的水面上,看去總是比真實的景物來得清晰美好,尤其壯麗的自然界景象,如日、月、大山、大石、樹和花等倒影於湖水中,當水波不興時,那山影、樹影,恍如真實般的令人讚歎!也讓人眩惑,如此虛幻的美景,為何真實到比實物更為吸引人! 人生也是如此,歲月中所經歷的美好和困難,回首顧盼皆已成煙,但是卻仍歷歷在目,許多人和事長存內心難以忘懷,雖然已成了鏡中花、水中月般虛幻,且是無實影的記憶。雖如此,但是人生所經歷過的酸甜苦辣,已刻印於心的深處,崁入你我語言、思想、笑容、待人、處事,甚至已深入臉上的皺紋和風霜裡。這讓我想到,過往雖如雲煙,但是歲月已成風情,沉澱為你的倒影,如影隨形。 猶記得小時候住在鄉下,泥土路上被牛車的鐵輪壓出的兩道深溝,溝中還有一個個坑洞,於雨後的月夜,每個坑洞中皆有一個皎潔的明月,在小小水面中隨風晃蕩,那月如此虛幻不實,卻又清晰在目,此景象在心中永存;長大後,讀到「千江有水千江月」這樣的詩句時,終於了然於心。是的,千江水映千江月,江江皆有月,但是月月皆虛幻不實,因為那只是倒影,只是海市蜃樓,稍縱即逝。一如人生中曾經的繁花似錦,如雲煙般最終散去無蹤;人能留下甚麼,只有一生的倒影,在親人友朋師長學生的心目中,你是一個甚麼樣的人,那留存心中的印象,即是你的倒影。 每每於鏡中見到自己,或見到各種景物映現,就會領悟到,當自己或景物移開時,境中甚麼也沒有。鏡,能映物,卻不留物,更不留痕。能留的是此人或此物在人世間給人的映象和印象,這映象在人辭世後,即成了看不見卻是在想像中可觸及的倒影。 珍惜人生的每一刻,那將是每個人倒影中珍貴的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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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出國病

米克諾斯2 文/葉雨南 圖/陳兆聖 「票價突然變便宜,當然要出去異國闖闖玩樂,玩樂七天像懂異國一輩子!」 「汰換自己心聲才好,但隨波流動才有那種搖滾吉他手的感覺!」 郭很享,頭撇向那放有忘了澆水的棉被草盆栽的診間不屑說著。 診斷結果是出國病末期,醫生告訴他在家,看一看立體風車、帆船、深褐色草原的鋼琴明信片或放了太久有些異國感的雜誌上那些右上角,像街角旅人不知道要為什麼而踩踏總選擇低頭和他們自己都無感的一種對意義的理解。「這樣才能稍微緩解你思想的疼痛。」說這句話時,醫生心想已經放在那十年的棉被草盆栽是不是該移到外面了? 這位醫生卜閃爍,在進入醫院診間前兩天,他的妻子瑤犁,剛因肝癌而去世,卜閃爍行醫五十八年了,他是「出國病」權威,也是他發現世界有一群賣車、賣道德、賣大量珍寶,或不奢侈的吃喝,睡在如沙漠背景的荒地、拚命工作賺來的錢去不同的空間看幾天風景、在不同空間吃些美食然後醒來又忘記他們的味道,都願意離開原來的土地去原來以外的動向疆域,這樣的行為大量的衝擊正常大腦該留下的前途,於是他將這樣的異變舉動命名為「出國病」。 國際、國內媒體接連大量報導他的命名,他卻和那些媒體說:「可以停止這樣的報導嗎?我一個只去醫院看診之外,在家興趣就只觀賞盆栽的醫生,只是把長久大家都不去思考的問題提出來而已,不需大驚大捧。」媒體中一個剛畢業的實習女記者郭亮掩,今天採訪居然忘記帶麥克風,只得直接擠進一群記者中大聲叫喊才有辦法讓卜醫生知道她的存在,她剛剪短的髮,彷彿代替麥克風不回溯的飄出了問題:「想請問卜醫生,不出國為什麼是病?我從小到大,春夏秋冬都一定要出國,異地那麼廣,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卜閃爍突然閃爍地說:「有思考哪裡都是異地,自己要去創造,人往往忽略原本的美好,不知道真正的新是什麼!」「例如妳前面有一幅畫,畫中央是金色的傘、撐開傘的是一個穿著禮服的女子,女子旁邊有一個賣著祈雨糖的攤販,以這幅畫來說,祈雨糖是這醫院附近最多小朋友喜愛的糖果,但大人卻寧可去異地吃完全不一樣的糖果,就算原因是吃膩,也可以把祈雨糖加近其他料理。」 郭亮掩不認同卜醫生的話,她認為是人都要有看過自己地域沒有的地方,且自己的地域又無法發展,人該放棄的時候,就要像起床時刷牙那樣她常常皺眉想著再撐一下,就可以在飛機上做夢了。她接著對卜醫生說:「那卜醫生,您的見聞從哪個地方而得來的呢?」卜閃爍笑著說:「見不一定聞,聞也不一定見,我只是喜歡思考,出只不過是一個人類喜歡命名的動詞。」郭亮掩被卜醫生這話一激怒:「那您要不要放棄行醫?畢竟您的話都是自己的果斷認可。」卜醫生還是笑著說:「您是郭亮掩記者吧?狠享有在診間跟我提過妳,我只要入睡,都是放棄行醫,我一醒來就到了另一個空間移動,所以我應該是放棄了吧?」 「妹,聽說妳跟卜醫生起衝突了?」 「哥,我只是說事實,卜閃爍真的只閃爍他自己。」 「卜醫生其實常常出國啊!在醫院裡,醫院是他的國度,除了她妻子去世時,離開過醫院一天,其他時間都在醫院鑽研新的醫療研究和看診。」 「他沒有兒女?醫生還是需要適當休息吧?」 「他有一個兒子,現在在開計程車,偶爾會拿便當或涼麵到醫院給他。」 「涼麵啊?他還真的是涼麵,應該是卜涼麵醫生才是!」 「醫生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很多醫生不也都常出國。」 「卜醫生常跟我說,我們腳下、我們身上、我們眼睛一閉,都是一種寄託,那不就是出國了嗎?為何不看近的地方,都要看那麼遠的地方呢?況且遠的思考非常難以組嚼,除非是長期待在所謂的遠,才能有一種出或者是走的一種思考中在大腦大海某岸處閃爍燈光的涼風。」 「他真的懂出國的涵義?哥,你就這麼相信他的診斷?其他醫生都說你是心臟衰竭,他雖然也幫你用儀器檢查過心臟,卻是唯一說你不是心臟衰竭的疾病而是那,彷彿在故事書中才有可能會跑出來的,小丑得到的幻想。」 「因為,我確實完完整整像個棉被草盆栽,被他救活過。」 棉被草,在這國度是聖草,非常的堅韌,有一股非常像檸檬巧克力的味道,但因為又俗稱「離別的孩子」所以幾乎很少人願意去栽種。 郭很享從事帆船業十年,卻因為父親反對他繼續開帆船,經過如出國般那樣複雜的起飛和回程打消這直行的念頭。他現在是一個廚師,鍋碗瓢盆像四個國家,被一一放在各個該被放置的位置,他有一間快炒店,生意不佳,他時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或是自己理解的國度不夠多?因為別的國度有太多這個國度沒有的物種,如果出個國可能料理就會變得更好更美味。」因此他有段時間在國外,又回來,都是待短期幾個月、幾個月的逍遙和學習其他國度烹飪的知識,來來回回,卻那麼像現在進出醫院看診的速度。 「很享啊!你病情在惡化了!」卜閃爍嘆口氣說著。 「我最近都沒有出國啊?而且我都有按照卜醫生的指示,甚至還在自己的房間裝一個風車裝置藝術呢!」 「剛剛量血壓後你的血壓太高,且我發現你還是滿腦子都想要出國。」 「我沒有想出國了啊!」 「昨天我碰到你父親了,在醫院走廊,他說要去骨科那。」 「你父親告訴我,你交了一個國外女朋友,但其實交國外女朋友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比較有問題的是,你父親告訴我,他在某個咖啡廳門口,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不斷聊著想要她故鄉的回憶、想知道她故鄉的風景、那個故鄉的料理,你父親在旁邊抽菸,足足抽了三個小時。」 「一直聊其他國度的事情就是出國病?」郭很享難得動怒,他的眼神像帆船剛拉扯時,那些不太平整的紋路。 卜閃爍說:「其實我年輕時曾經當過兩年的導遊,去了超過十個國度,從走馬看花一直到通貨膨脹,甚至當地飢荒,都面臨過,當時有一個醫生叫「舒懷町」是我帶的其中一個團,當時她當醫生剛滿三年,卻常常跟我說,卜先生你知道嗎?每次我出國完回來後,都會直接回到我工作的地方,剛開始我還完全不知道原因,後來我才知道,我工作的地方就是出國。」 「抒懷町是我的母親。」郭很享很自然地說出真實。 「這樣啊!你看!這不就是出國嗎?緣分在移動,跨過任何障礙呢!」 「但我母親後來不當醫生了。」 「是什麼原因呢?」 「她忘記了初衷,後來她去了好多個國度,幫助那些國度的孩子,不是醫療幫助,而是教他們如何欣賞植物的美。」 「那很享你的初衷還記得嗎?記得啊!就是想要出國。」 「你看!你看!我就說你病情惡化了。」 「我還能活多久?」 「你可以活一輩子!」卜閃爍很肯定地拍著郭很享的肩膀很有信心地說。 「可以活一輩子叫做病情惡化?」 「昨天郭記者又訪問到我,她還是對我非常的不滿呢!所有記者裡我最佩服她了!而且希望他以後都不要攜帶麥克風,只有她那不放棄的心,是那麼像空間移動。」 一隻飛得不太沉穩的蜜蜂,從夜晚醫院老是異常難以開關的窗縫隙飛來,像小型的客機,不小心碰到思想投幣界線的空間,思想的氣流不斷地上升,出國的人依舊在某個國度的街角記得又忘記、回到自己的空間才想起真正的出去,是像帆船沿著水花,還看得到完整的自我。 明天有節日,陸續有醫生離開醫院大門。 醫院裡的棉被草盆栽死去了,卜閃爍拿了一把桌上的梳子,用那一把梳子慢慢地把盆栽裡有時代味道的土壤撥開,這天晚上郭很享帶了她的女朋友來到診間說:「卜醫生我妹妹兩天前去世了!」卜閃爍緊盯著自己衣服上的風車,彷彿不斷被用力地旋轉、消化,轉到空氣變得更薄更薄、更像一種在全新線條彎曲又迅速移除的走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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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雅

文/潘玉毅 圖/黃騰萱 生命的綻放 小雅發乎於心,表現於行,是人內在的一種氣質,非附庸所能得。 小雅的中心詞是雅,雅與俗相對,而雅的修飾詞是小,小與大相對。如果說雅是被陳述的對象,那麼小是它最鮮明的特色。換而言之,小雅是一種小清新、小格調、小情趣、小確幸。因其小,常常被人忽視,然而也因其小,可以時時被人裝在心頭。 小雅似清風朗月,似枝頭寒梅,似小家碧玉,似人心裡的小小歡喜。以人的妝容作比,小雅濃淡相宜,看起來剛剛好。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裡的話說,便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小雅很好地避開了太素和太豔兩個極端,讓生在俗世裡的人短暫地告別了俗韻,但同時它又不至於雅到讓人敬而遠之。 所謂「大雅近俗」,反不及小雅來得親切可人。事實上,相比於大雅,人們也確實喜歡小雅更多一些。小雅有時來自於人的視覺,有時來自於人的聽覺,有時又來自於人的感覺。 當小雅出現在人的眼眸時,它是一種淺淺的顏色。像人間初開的桃花,紅中帶粉,如夢似幻,好像開啟了相機的美顏功能;像牆邊綠竹掩映的梨花,點點白色,如一片雪或是一捧雪落在梨樹枝頭,吸引著過往的行人紛紛駐足觀看;也像湖邊暗香浮動的梅花,影是疏影,斜是橫斜,就連樹枝穿過的水面也是清淺照人。人只需看一眼,心裡就有了「小雅」二字。 當小雅徘徊在人的耳邊時,它又是一種淡淡的味道。這個世界上花草樹木數不勝數,它們或濃或淡,各有各的芬芳。有些花無色無味,開跟不開一樣,有些花馥鬱深沉,一開十裡飄香,而小雅是這樣一種味道,它沁人心脾,卻又不至於冒犯到別人的嗅覺。 當小雅潛入到人的腦海時,它則是一種靜靜的感覺。無論城市裡是熱鬧是喧囂,似乎我們總能找到一處靜謐的所在用以安放自己的內心。說「詩意棲居」也好,說「遠離嘈雜」也罷,總之叫人感到歡喜。譬如湖上泛舟,賞雪賞月,無論有酒無酒,皆得十分意蘊。 當然,更多的時候,小雅是一種逸致閑情。 暮春三月,身著春服,約上五六個朋友,帶上六七名童子,去沂水河邊沐浴,感受春夏之交的煦煦和風,心裡可得無限愜意,以至於連時光的流逝都不曾察覺。待到夕陽西下,方知一日將盡,於是,大人與小孩挽著手、唱著歌,心滿意足地跑回家去。這樣的日子無關錦衣玉食,更算不上大富大貴,卻又不失趣味,是為小雅。小雅令人嚮往。當年孔子問門人的志向,當曾皙說出自己的小雅理想時,就連孔子也不淡定了,忍不住擊掌呼應:「吾與點也。」 論及對小雅的喜愛之情,明朝的歸有光較孔子不遑多讓。他有一座項脊軒,小而破舊,」破舊到「塵泥滲漉,雨澤下注」,甚至連陽光也很難照進屋裡來。歸有光對它進行了一番修葺,使雨水不致滲漏進來,又在牆上開了窗,在庭前種了樹,還在架子上擺滿了書,使無人問津的小閣樓瞬間變得詩意起來。尤其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連著書外張望的我們也變得憧憬起來。 那屋中可有讀書聲,可有人的囈語,可有蟲唱鳥鳴,可有一個小後生在打盹……似乎,當我們在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時,我們的狀態已近乎於小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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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深不見。底

詩/葉莎  攝影/hua-jung 那時,涼亭正在冥想 不可驚擾 草木森林在一夜風雨之後 以碧綠將湖面切割 天地間傳來的咒語 低嗚如迂迴不去的風聲 我們歷經的許多次生命 像湖水一樣,深不見 底 關於無始無終的生命之流 悟了,就作啞 關於遷流不息的事物 懂了,就裝聾 任一切在不說中止息或再生 在碧綠之側的一根浮木 是我們狹窄的床 孩子,你且縮起單足 假寐,好讓夢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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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山河與小舟的對話

文/圖 林少雯 那座山,一年四季,每日24小時,都在我的窗口,也在我的心上。那是觀音山。 與觀音山面對面,日日相望,已超過二十年。 觀音山,跟我故鄉抬頭可見的巍巍高山比起來,只能算是座小山,但在離開小時候仰望的大山後,心中的山,以觀音的形象現身於我的生活中,如此溫柔婉約,讓我日日月月時時刻刻,都能學習祂的莊嚴與慈悲。 山,總在那,穩穩地。山腳下,一泓流水浩浩湯湯,奔流入海。水日日夜夜不停息,卻也帶不走山的絲毫。這是山在告訴我,要不動,如山。 山,更加委婉柔美的,向天、向地、向人間,娓娓細述著祂的慈悲喜捨。我總是靜靜地聽,讓那寂寂的語言,一字字的植入心中。 山腳下,那一片水域,是台北市的母親河—淡水河。河的溫柔,河的廣闊胸懷更不必說。從天現魚肚白,至夜幕低垂滿天星斗,河,不分晝夜全都無私的收攬進它的懷抱,任天地在她懷中優游,任日月星辰流轉不息,任歲月在她身上悠悠流去。 清晨,自大屯山照耀下來的金色陽光,喚醒觀音山和淡水河,山和河開始了一天的對話。他們談紅塵中人們的悲歡離合,談藍天白雲多麼自在,談風多麼快樂,談雨多麼任性;山和河無所不談,最後他們談到一葉小舟。 山說,小舟,很小也很大。河說,小舟很大也很小。很大有多大?很小有多小?山和河為小舟起了爭辯。 小舟拉長耳朵,聽著,微笑了起來。因為,山說,小舟雖小,但不怕風不怕浪,它就是大舟。河說,小舟雖大,要看它乘載甚麼,若滿載慈悲,就是大;若載滿塵泥,就顯小。 山,說的有理;水,說得有智慧。小舟,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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