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半生荷塘夢

■張洪明 歲月悠悠,白駒過隙。我心中那永不褪色的畫卷,是家門前那方填滿記憶的荷塘。那荷塘,宛如一顆鑲嵌在村莊東北角的溫潤碧玉,靜靜地注視著村莊的歲月交替。 每年夏天,荷塘便成了荷花與荷葉的世界。荷花綻放,荷葉連連,姿態萬千,恰如周敦頤筆下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它們亭亭玉立,有的含苞待放,宛如羞澀的少女,頷首低眉,欲語還休;有的已然盛開,露出嫩黃色的花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陣陣清香。荷葉挨挨擠擠,猶如一個個碧綠的大圓盤托著晶瑩剔透的珍珠,在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每當夕陽西下,勞作了一天的街坊鄰居們,晚飯後會帶上小板凳或蒲團來到池塘邊乘涼。搖著芭蕉葉蒲扇,喝著廉價的大葉子茉莉花茶,呼吸著誘人的荷花清香,聊聊家常,分享著一天的勞動見聞和趣事。孩子們則在一旁嬉戲打鬧,你追我趕,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池塘的上空。 我家坐落在荷塘正北岸,大門前的一棵大柳樹和一方七八十平的場院,是左鄰右舍乘涼的好去處。南牆外一條寬僅半米的小路,供村裡的人應急時從此穿過。母親只要看到老人路過,就會過去攙扶著老人過去,生怕老人在窄路上有個閃失。有一年,一連下了幾場大雨,傾斜的那段牆體的上邊大半部分竟然歪倒在了池塘裡,只留下了六七層根基。是我脫光衣服從齊胸深的水下把磚塊從荷塘裡一塊塊的撈了上來,又重新砌好的院牆。 在我家院牆外的半米林蔭小路上釣魚是一件最為愜意的事情。釣魚不是用魚鉤的那種,而是利用罐頭瓶拴上兩根母親納鞋底的麻線,用高粱挺杆或小木棍做浮子,做的簡易釣具。用魚缸釣上來的魚兒不大,都是那種現在人喜歡的,市場價值不菲的小花魚,麥穗魚,哈吧頭等。這種小魚做醋沏小魚或小魚湯個頭適中,美味可口。裹上麵粉雞蛋經油炸過後,魚刺柔軟到幾乎吃不出來,是天下最好的食材。那時的母親見我釣上魚來,總是笑眯眯地放下手裡的活計,不厭其煩的精心烹飪、煎炸,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褻瀆了大自然的恩賜。 當然,荷塘裡讓我期待的,還有那深埋在淤泥中的蓮藕。深秋,當蓮蓬逐漸採收完畢,荷葉開始枯萎,便是收穫蓮藕的時節了。大人們會從小清河南請來那專業的挖藕人,穿上防水的皮褲,下到荷塘裡,用特製的板鍁小心翼翼地挖出整枝的蓮藕。拿回家中,母親會將蓮藕洗淨,或涼拌,或清炒,或燉湯。涼拌的蓮藕,先用熱水焯了放上紅尖椒絲、醋、白糖、生抽,帶著一絲酸甜,清脆爽口。燉湯的蓮藕則多了幾分醇厚,經過半個多小時熬煮,更是鮮美至極。一碗熱氣騰騰的蓮藕五花肉片湯端上桌,濃郁的香氣瞬間撲鼻而來。喝上一口,湯汁醇厚鮮美,蓮藕入口即化,粉粉糯糯的,與香到骨子裡的五花肉片相互交融,每一口都充滿了家的溫暖和幸福的味道。 這方荷塘,不僅給了我物質上的饋贈,更給予了我精神上的滋養。在那些漫長的夏日午後,我常常獨自一人坐在荷塘邊的垂柳下,伴隨著微風和蟬鳴,讀一本心愛的書籍。當荷塘的寧靜與書中的世界交織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愜意與滿足。 如今,我已離開故居20多年,但那方荷塘卻始終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它永遠是那麼美麗、那麼寧靜,永遠承載著我最珍貴的兒時和青年時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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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律詩〉.大雪

■子寧 南地不飄雪 北風卻施虐 枝枯鳥影稀 梅瘦心情惡 枕冷夢常懸 衾寒醒自愕 手持尺素書 欲寄憑誰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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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守得玉壺存知音 ——楊守玉與劉海粟的傳奇人生

■關峰 在悠悠歷史長河中,有許多故事如璀璨星辰般閃耀,而楊守玉與表哥劉海粟的悲歡離合,無疑是其中一顆格外動人的明珠。 楊守玉,原名韞,字瘦玉,小名祥雲。其母劉氏乃劉海粟之姑母,兩人同年出生,劉海粟僅長幾個月,楊守玉親切地稱他為九哥。楊守玉的命運自小便充滿坎坷,9歲喪父後,她隨母寄居劉家。親情的溫暖在他們的童年裡播下了友愛的種子,共同的興趣愛好則如靈犀一點,悄然連接起兩顆年輕的心。 劉海粟則從6歲起便展現出繪畫天賦,小小年紀便能「亂塗」出模樣。劉家見孩子們喜好丹青且頗具天賦,特意請來一位姓杜的家庭教師教導他們。在老師的悉心指導下,兩人進步飛速,筆下彷彿開出了絢麗的花朵。12歲的劉海粟憑藉一幅《螃蟹》初露才華,這幅畫意態鮮活,童真脫俗,在全國兒童畫展中脫穎而出,還被印作目錄封面。楊守玉作為第一個欣賞這幅畫的人,不禁撫掌叫好,對九哥的聰明穎悟充滿羡慕。而劉海粟也十分欣賞表妹的勤勉好學與秀氣靈動。14歲的楊守玉用巧手將《芥子園畫譜》中的八哥圖刺繡出來,作品形神畢肖,彷彿要從繡布上蹦跳而出與人交談一般。劉海粟對表妹融繪入繡的精湛技藝欽佩不已,在藝術的交流中,他們的心也越靠越近。 1910年,15歲的他們迎來了新的篇章。劉海粟在青雲坊的家中創辦了一所國畫專修館,前來習繪的只有十來個親戚家的女孩,楊守玉也在其中。專修館採用舊式書院和傳習所相結合的學藝方式,側重於自學。上午,學員們臨畫或寫生;下午,則讀畫論、相互評畫。楊守玉在這裡有了與九哥朝夕相處的機會,她對九哥的組織才能和藝術才華欽佩有加,兩人一起作畫談藝,充滿了無盡的情與趣。冬日雪後,園子裡的梅花開了,他們一同去訪梅作畫。劉海粟勾勒著瘦勁的枝柯,盡顯梅的骨氣;楊守玉描摹著初綻的花兒,朵朵透著梅的精神。手凍紅了,他們心中雖都渴望為對方呵一呵手,卻誰也沒有行動,只有那傲然綻放的梅花溫暖著他們的心。在他們心中,梅不僅僅是一種植物,更是他們共同的品格追求,而那隱隱浮動的暗香裡,又何嘗沒有他們朦朧的戀意呢? 然而,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沒有戀愛的自由,他們只能在無人之處偷偷相看一眼。那含情脈脈的目光,雖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聯通了他們心底的靈犀,這已讓他們感到無比滿足。少年的戀慕是人性的天然流露,卻又難以掩藏,劉海粟的姐姐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九弟,祥表妹怎麼樣?」海粟的臉不由得紅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喜歡她?」 「喜歡,不,是非常愛她。」海粟鼓起勇氣說道,「姐姐,我對你實說了吧,如果不能和表妹結婚,我將終身不娶。」 16歲時,劉海粟滿心歡喜地以為父親要為他向表妹提親。他知道父親喜歡祥表妹,還曾叮囑過他要多幫助表妹。想到這裡,海粟的心彷彿要飛起來,多想與表妹化為彩鳳的雙翼,從夢中飛到現實生活裡。劉家忙碌地採辦聘禮,而婚姻的對象卻是丹陽林家錢莊的千金林佳小姐。這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劉海粟懵住了。他驚訝、疑惑,只覺得怒氣填胸,熱血燙臉。 「怎麼不是表妹呢?」 「九兒,我知道你心裡裝著的是祥雲,你母親生前也提過這事,我們都喜歡這孩子。可是——你們八字相克呀!」 「不,我不相信,我非祥妹不娶!」 劉父惱怒不已,一向孝順的九兒今天竟敢當面頂撞。他痛心疾首地說道:「九兒,姻緣是命中註定的,你就體諒為父的苦心,認命吧!」 曾經美好的夢瞬間破碎,剛強的海粟寸斷柔腸,嗚嗚地哭了起來。他痛苦地想著,表妹該是多麼悲傷啊!其實,楊守玉早已淚流滿面。半個月前,她隨母親離開了劉家。守玉一直追問母親為何不讓她跟九哥學畫,母親不忍,只好說出實情。 「韞兒,你已是大閨女了……九哥他已提親了……」 「誰家?」守玉急切地問。 「是丹陽的林家小姐。」 「啊——」守玉扭身跑回房中,關起門來嚶嚶啜啜地哭了。她取下掛在胸前的玉石雕的小猴,愣愣地望著。那是13歲那年九哥送給她的,當時他又羞澀又欣喜。她和九哥都屬猴,這個富於藝術生命的小精靈承載著他們的真情。後來,她也送給九哥一只桃核雕的小猴。當時海粟笑得憨厚純樸,他們都明白彼此的真心。年長的哥哥姐姐們為他們高興,還戲謔地說他們是「一對猴子,木石姻緣」。可如今,木石猶在,姻緣卻已斷絕。她自歎命苦,卻又為九哥心傷。 劉海粟無法忍受命運的不公,噙著淚水沖出家門,直奔楊家大院。他有許多話要對表妹說,可守門的人卻告訴他,韞小姐去外地讀書了。劉海粟滿心悲憤,黯然神傷。楊門極重聲譽,知道劉海粟會找上門,便讓楊守玉隨史良的父親史聘三夫子學習古文。楊守玉想從愛情的悲劇中走出來,書本有時確實是忘憂草。每當掩合書卷,心中便湧起別樣的滋味。她也聽到了劉海粟抗婚、逃婚的事,知道九哥終未與林佳小姐合巹,完全是為了她,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壓力。這份真誠的相知相愛,讓她無比欣慰和滿足。然而,此時的她卻無法給予表哥精神上的撫慰,只能將一片冰心留在玉壺,把忠貞純情永遠留給九哥。幾番思索,幾番腸斷,她改字為名,變瘦玉為守玉,從此守身如玉,她相信日後九哥會知道她的痛苦付出。 此後,他們雖天各一方,卻在藝術的道路上繼續前行。九哥去了上海辦圖畫美術館,楊守玉則報考了常州女子師範學校圖工班,跟隨呂鳳子學習繪畫,並開始研究刺繡針法。她將西洋畫的用筆、用色原理融入刺繡技法之中,用錯亂的針、不同方向、粗細長短不同的色線,多遍成之,創造了亂針繡法。1928年,楊守玉的第一幅亂針繡繡品《老頭像》面世,震動畫界繡壇,為中國傳統刺繡樹立起第三塊里程碑。 而在上海的表哥劉海粟那裡,也是風波迭起。上海美專在全國首開人體模特兒寫生課,並展覽了部分人體習作素描,一時輿論譁然,劉海粟受到各方重重壓迫。楊守玉深知表哥的艱難,她以手中的針和彩線向世俗的愚昧挑戰,繡出了兩幅女性裸體的作品《少女與鵝》、《出浴》,展出後引起轟動。 後來,劉海粟出任華東藝術專科學校校長。他想在藝專開設繪繡科,請楊守玉主其事。然而,楊守玉因母親在抗戰期間逝世未能一見的精神打擊,以及長期刺繡勞累導致右臂有疾上舉困難,只能離丹陽回常州休養,遺憾未能如約。但當她聽說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將在北京召開,兩幅領袖繡像受到與會者一致好評時,心中感到特別欣慰。她知道,是劉海粟助她向世界展示了中華民族的刺繡藝術。 彈指一揮幾十年,1980年10月,枯木逢春的劉海粟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常州。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隨陪同人員來到局前街顧家弄的楊家大院。可迎接他的卻是年輕的晚輩,表妹守玉不知去向。楊守玉其實也盼望著與海粟兄別後一見,可事到臨頭,重重的顧慮和強烈的自尊又讓她躲了起來。她躲進書櫥相隔的後屋裡。在楊守玉的臥室裡,劉海粟抬頭看到牆上掛著一幅微微發黃的黑白照片,那是年輕時的表妹楊守玉。經過晚輩的勸說,他們在劉海粟下榻的「近園」紅樓見面。 三天後的下午,楊守玉被接到「近園」紅樓,劉海粟早已迎候在門口。舉目相對,卻是相顧無言。劉海粟彷彿從夢幻中醒來,緩緩伸出手與楊守玉相握。楊守玉說:「我們都老了!」劉海粟拍著表妹的手背說:「你我幾十年不見面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攝影師為他們攝下了這白首之會。 「祥妹,我知道你從小畫梅、繡梅,你愛梅花,我想畫幅梅花送給你作個紀念如何?」楊守玉露出一絲微笑,「九哥,我會把它同70年前你對我那份情義一起珍藏著,永遠珍藏著……你要多多保重啊!」 「保重,保重!」一抹斜陽的餘暉照著紅樓,照著這濃縮了七十年的人生。這一刻,彷彿千載永恆,那心靈相通的感覺永遠留在他們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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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城市。混搭風

■林郁青 酷暑時節,進出辦公大樓 一層水泥牆的距離,切換冬、夏季 探頭又消融的雞皮疙瘩,適應著 溫度的時差…… 聽說,有貴婦把101頂樓餐廳包場 我只知道,辦公室附近我愛的連鎖店沒開了 城市的風格很混搭 像我的心情,感覺不出幾度C 龍山寺的空氣,絡繹著渴求桃花的香水味 還有不遠處,毫無雕琢的汗味 時髦人群濃縮的勝地,並存最儉樸的族群 儉樸的衣著、儉樸的躺姿 儉樸地採集,路人的愛心 異材質拼接般,妝點街道 城市的風格很混搭 現代中,並蓄著原始 百貨公司的空調特別清新 馬路旁,鼻子瞬間清醒得有點暈 汽機車桑拿,附帶天然遮瑕 PM2.5的細膩,與油光融為一體 城市的風格像天空,湛藍中混搭著分貝 也像我的臉,灰得有點美 捷運公車滴水不沾的秩序,漸次萌生 美食品鑑、座位角逐、音量比試、器械展演…… 各樣態的做自己,勇於展現 平整的城市禮儀,混搭率性 嵌入回憶的城市,持續滋長別樣的豐富 多元地覆寫往日厚度 將我對這方天地的情感,層疊得 不留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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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家

■風子 我對於家的概念,比一般人薄弱,甚至不正常,或許是因為有陣子沒有固定的家的緣故?那幾個月拎著行李箱,說走就走的旅行,於是化身漂泊者,不論何地都是我的家。 好幾次我家在火車上,轟隆轟隆聲音把我拉回小時候。 三歲時,母親有段時間在外地工作,一個禮拜才回家。家裡只有父親。父親像機器人,不說話,沒有感情。我們小孩的正餐只有一餐,大概是母親忘記將父親設定供餐時間,只記得孩子的睡前餐點。一天,大多都是飢餓狀態。 不幸的是,當時兒少法的執行並不嚴格。 但幸運的是: 幸好,外頭種了香蕉樹。 幸好,還種了芭樂樹。 幸好,有好鄰居。 若這些不在我童年記憶裡,那會是一場可怕的回憶。 當時三歲,被迫學會自立自強。拿著竹竿捶打香蕉、芭樂,再不行想盡辦法爬上去摘下來。有時水果,遭飢餓的我不留痕面吃盡。不得不放下身段,四處乞求鄰居,希望奇蹟降臨,能否施捨一點食物?一丁點也好。 三歲本應該是在遊樂場開心奔跑的年紀,與父母一起,我沒有,也不可能有的。我必須擔心自己的三餐,必須認清事實,也要明白自己每天都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必須與人對話,不然下次可能沒有下一餐。 運氣好的話,能吃上一根無味的玉米,即使如此,總是邊吃邊哭,讚嘆好吃,只有一瞬間才覺得自己有「家」。當時雖有自己的「家」,開了門,那也只是讓我躺著睡覺的地方。年幼的我,覺得那才不是家,只是「屋殼」罷了。 明明有個固定居所,總感覺自己在外流浪。幽暗的家,明明有人,怎麼還會讓靜謐入侵了家?不誇張甭仔細聆聽也能在屋內聽見外頭火車裡乘客的笑聲,那笑聲有毒可使人魅惑──因為不曾擁有。而某年我在大陸生活,在火車裡也聽見那樣的笑聲,大到似乎連外面的人們也聽得見。乘著火車,到了異鄉異地,乘客嚷嚷,沒能聽懂。和素面平生的人坐在一起,如果沒和他們交流,我大概還在流浪。 每四個座位有一張小桌子。火車上的漫長旅途,有些人選擇閉眼,不與人交流;有些人則相反,拿起撲克牌玩著,或是和陌生人聊天打發時間。我流浪一陣子,不與人交流,置身於外,總是靜靜地在桌子提著筆畫圖,過著那樣的日子,累了想找一個家。 打破現狀的是一群老爺爺。 「妹妹呀!你畫畫好厲害呀!來幫我畫,這些零食都給你。」話一說完,爺爺立刻閉上眼像個專業模特兒擺起姿勢。另一位爺爺則半起鬼臉。此刻像畫個世界名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邊畫邊笑。啊!這才是家,我邊畫邊笑,才發覺火車已成為我的家。那裡有吃的,有睡的,還有人陪我聊天,陪我歡笑,是個理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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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靜力學

■曹遷迅 我夢想有一間屋子, 一間老舊公寓裏的小屋。 鏽損的窗戶一定要開在東面, 晨光會貼著灰樸樸的玻璃暈開; 淺綠的薄紗窗簾像是裹了一層橘皮。 在尚未驅散的陰霾之中, 光線映射灰塵,雨點似的往下落; 勾人回憶起,一場場下過的雨 敲響許多年的秋葉——直至天晴: 記得在我顛簸的童年之中,那一個遙遠的早晨, 我躺在父母懷裏,時間就這樣度過。   可我最愛的還是陰天的下午。 在陰暗的屋子,我靠在椅子上; 我的書桌,床榻被剝離得只剩下輪廓。 就在這樣的時間裏,暗暗吹起風: 樹枝莎莎作響,一陣一陣鋪展開樂符; 撩起鏡框兩側的窗簾,曖昧的風, 意義的解釋將我包裹。體驗之中, 風像一個情人,那麼驚喜,神秘與誘惑。   幽暗的屋子,風比平時更難以捕捉; 時間靜靜地渡過,我一個人; 在夢想中的屋子裏,看向窗口——同樣的角度; 只可惜一切,早已不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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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桂香溫暖歲月

■陳偉雄 傍晚,心情煩悶,出門散步。剛推開社區樓道的大門,就與夾雜著桂花氣息的秋風撞了個滿懷,我不由地停住腳步。恍然意識到,已近深秋。樓道旁邊小徑處有一棵桂花樹,往年九月,可以聞到桂香了,可是今年的桂花像中了秋老虎的熱毒,姍姍來遲。好在近日幾場秋雨降臨,開啟「速凍」模式,氣溫終於跌了下來。秋風驚動了桂花,滿城的桂子,彷彿同時收到了「開放」的號令,終於欣欣然張開了眼。金桂、銀桂、丹桂、月桂,早已按捺不住,也不排隊,爭先恐後地綻放開來,滿城秋色,剎那芳華。 從未見過開得這麼熱烈的桂花!走在馬路上,走在公園裡,走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總有一縷暗香鑽入鼻孔。那暗香如同從天而降的甘霖,如同隨季節拂過的微風,不露聲色,不慌不忙地播撒著芬芳,香香的,柔柔的,甜甜的,糯糯的。 桂花的香氣是這樣濃郁,但它的花卻極不起眼。瞧,每一朵花僅有半粒米大小,還要分成四片小花瓣,微小而精緻。可無數小花擠擠挨挨地攢在一起,發散出來的香氣,卻極具衝擊力。多數花的香氣只能刺激人的嗅覺,而桂花的香氣卻很奇妙,除了讓人獲得嗅覺的愉悅之外,那甜蜜的香味,會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通感」,刺激味蕾,分泌唾液,甚至產生渺遠的「幻覺」,誘惑著人垂涎起桂花美食來。桂花糖、桂花蜜、桂花糕、桂花酒,吃到嘴裡,齒頰留香,流到心裡,回味無窮。想起母親的桂花湯圓,口水便「飛流直下三千尺」。 母親是個巧娘,桂花湯圓是她的得意之作。在物資匱乏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母親的一雙巧手,總能變戲法似地做出各種美食,投喂我這只小饞貓。桂花飄香的時節,為了讓我吃上桂花蜜,母親總會帶我去採桂花。我人小個子矮,夠不著枝頭的桂花,一著急就拚命搖樹。看著桂花如雨點般紛紛灑落,我的心裡樂開了花,母親卻心疼壞了,趕緊喝制住了我,回家取來一把大傘,把傘倒掛在樹枝上,輕搖樹枝,桂花便乖乖地落到了傘窩裡。拿回家後,母親先把枯的花朵和花梗挑出來,用清水洗一遍,放在陽光下晾乾。之後,取來乾淨的密封罐,鋪上一層桂花,倒入一層白糖,用勺子壓實,反覆幾次,直到裝滿密封罐為止。那段時間,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趴在桌子上,靜靜地看罐子裡的花朵慢慢變小,顏色變深,最後滋生出像蜜一樣的液體來。終於有一天,清晨醒來,桌上擺上了一碗滾燙的湯圓,此刻澆一勺香甜的桂花蜜,哇,足以溫暖一個冬天了! 可惜,多年後我遠離故鄉,遠離母親,很少再吃到母親做的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釀。有時深秋時節,趕上桂花香透,嘴巴饞了,便去看望母親,可是看著已近耄耋之年的母親盤根錯節般的雙手,總是如鯁在喉,欲言又止。大概,美好的記憶要永遠留在童年了。 忽而,耳邊傳來樂聲:「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世間滄桑如何,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暗香飄過……」這不是紅極一時的電視劇《八月桂花香》的主題曲嗎?夜空中,我的思緒隨著桂花香,飄向多年前。當初並不理解這歌詞表達的意思,今晚再聽,才意識到「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職場的競爭、工作的失誤、領導的指責,還壓在我的心頭,令我不堪重憂,如今深吸一口氣,從幽深處飄來的桂香,卻在五臟六腑裡散發開來,令我豁然開朗。生命如此熱烈的桂花啊,它彷彿在提醒我: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人間有風雨,也有真情,只要心存美好,一切都能跨過去。一如桂花,要麼沉默,要麼熱烈,天越冷,香越濃。 在這濃郁的芳香中,我不覺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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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子島

■簡玲 濤聲在夜裡相互擁抱,滔滔不絕成為一座鯨魚島。免於黑暗恐懼,流連故事的海潮,52赫茲海域,用慣性聲線統馭風暴,牽引他,赤足踏出新步,用雪白的柔浪安頓童顏,他們是形影不離的島。   「有一天,你們都要成為自己的島嶼。」存在主義多次述說。   春來時,語言裸坐冷色調,貧瘠得似失血玫瑰,困惑、迷失的暗礁,擲出詭譎挑釁的波濤,一起一伏洶湧一漲一退消蝕,少年的島礁自成一格,屬於自己的青春。   現在他們是兩座獨立島嶼,母島子島遙遙相望。沉靜的深海凝視時間的隙光,穿透比想像更深的海域,她用目光編織記憶的網,在陽光不到的深處,閃爍的星星自眼睛流瀉出來。   那日,電梯上升上升,門忽倏打開,不及迴避的眼神,遼闊海面上他與她擁抱環繞的輪廓充滿想像,哇!絕美的情人島,海都站起來,歌唱這座新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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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一屆「秋水詩獎」徵稿

主辦:中華民國新詩學會 承辦:秋水詩刊雜誌社、中華日報副刊、人間魚生活 1.即日起至十二月截稿,次年三月公布,每年詩人節頒獎。 2.為提昇詩歌創作水準,培養創作新人,擴大詩教影響。 內容:文體不限現代詩或傳統詩,限未在報刊、詩刊、詩集或網路發表或詩作。 投稿一律傳送電子信箱EMAIL: Wangliti@ms4.hinet.net 註明參加「秋水詩獎」XX獎徵選。(亦可加送印稿寄至台北市13-95號信箱) ‧詩歌貢獻獎,請附著作3冊,及經歷。 ‧詩歌創作獎(限20-50行)每人2-5首為限。 1.詩歌貢獻獎1名(新台幣10萬元) 2.菁英獎10名(每名新台幣2萬計元) 3.春芽獎10名(每名新台幣1萬元) *限40歲以下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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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煙波祭華年

■胡剛剛 我眼前是一派由天然湖灘信手塗鴉的逍遙。孩子們在沙衍上撿蛤蜊,挖碉堡,吹肥皂泡,互相投擲不服從傳統和弦結構,卻動聽到令人著迷的水花。水花追不上白鷺和黑蝴蝶即興起舞的軌跡,便俯首彈奏流暉如碎鑽的湖面。滄波延展,倚岸的浮橋船亮出嵌入式揚聲器,醺醺然高歌20世紀末流行曲。音符縱身躍入浪聲與風聲,就著我從小喝慣的冰鎮蘇打水,沿喉嚨灌下去,蒸騰了仲夏的燥熱。當記憶的羅庚開始旋轉,我嗅到數量龐大卻不易具象的形容詞湧向靈感的泉眼,躊躇於噴發的幅度。 那時候是千禧年,我的歲數吊在一字頭末尾,我買《Hit輕音樂》月刊,在MSN上跟網友胡吹海侃。那時候我迷戀英倫新浪潮樂隊「文化俱樂部」,網路昵稱取了主唱的藝名「喬治男孩」,毫無徵兆的一天,有個叫「喬治男孩」的女生發來問候,開啟了我倆高飽和度配色的對白。我們聊喬治男孩的胭脂細眉、鵝黃眼影、亮粉腮紅、櫻桃唇彩、草編寬檐帽、雪紡蝙蝠衫,還有他掛滿絨球、流蘇、亞克力珠和碎絲綢的麻繩辮。 共享視頻的對話框裡,我和她逐幀分析「文化俱樂部」的音樂短片《因果變色龍》,喬治男孩慵懶的聲線和精緻的側臉總能激發我們作詩的衝動;每逢月初,我們一搶到新鮮出爐的《Hit輕音樂》,就拿出做閱讀理解考題的架勢,挖掘障眼法宣傳背後的內容。我記得她說過,好神奇,我們在不同的城市,卻總在同一時間做著同一件事。其實我倆的命運何嘗不是吻合的懸念?比我小三歲的她,將在三年後我面對留學申請的時刻面對高考,而素來悲觀的我,已經嗅到那是我們友誼的轉折點。儘管我努力從鮮少再版的時光裡偷出許多霎時,拼成一段通往「或許」的生活,但帶鎖的日記本依然低吟著我半喜半憂、半睡半醒的筆墨:「你像神賜的孩子般,現身於地圖上隨機的座標。你諳曉可以讓我沈淪的契機,可為什?我在你生動如畫的頹廢美學裡,看到了荒涼無際的倦意?」 我偶爾會想,什?是心有靈犀?是被夕陽醺醉的湖灘引誘我萌生貪杯之念的時候,身邊的手遞來插著紫色小紙傘的檸檬朗姆酒?是從多重嵌套的想像帝國一級級返回現實的失落中,郵件客戶端收到成分含80% 拯救傾向的雞湯贈言?我不記得有多少次對著沒有流星的夜空許願「不求黏?繳繞,但求縞?之交」,但我記得那個與音樂難捨難分的夏晝,如同第一個從天而降的問候,「喬治男孩」換掉了MSN上喬治男孩的頭像,我一眼認出新照上的面孔已被我找了很久。那張臉曾出現在街邊唱片店放映的宣傳片裡,憑短短幾秒緩解了我的社交恐懼症,催促我見誰問誰那是誰,可惜我只得到店長零線索的答案「不清楚,是朋友的碟」。所以在「喬治男孩」揭曉「此乃芬蘭樂隊HIM的主唱維勒·瓦洛」的下一秒,我便搜到了宣傳片的出處——音樂短片《與我殉情》,按下播放鍵之前,我已經啟動了「無限循環」功能。 藍,帶三點水的藍,湛藍。頎偉英拔的維勒從明明滅滅的湛藍中款款而來,星眸皓齒,韶發柔指,哥特式鬥篷如燃燒的血。亮色系樂隊向來逃不過我們的鷹覷鶻望,信息的分享不遺餘力,褒獎或貶損都無所顧忌,因為我們了解彼此的審美點。當我註冊論壇的網名叫維勒,申請郵箱填寫的用戶名是維勒,發信息時署名維勒,當別人一頭霧水地問我「你的英文名怎?讀」,唯獨她,發給我一張心領神會的卡通自製圖。圖中跳躍著我們用鍵盤上各種符號排列組合成的獨家情緒:下劃線連接兩個小寫字母n代表歡欣(n_n),數學符號「且」連接兩個同或運算符代表震驚(⊙^⊙)。足不出戶、風平浪靜的日常之下,湧動著與寰宇暗通款曲的瘋狂,我的抒情令周圍人茫然,但我從不茫然,因為我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懂。 我是下定決心遠航的人,從我被人嘲笑「離譜」的決心入侵異域的那一刻起,我變得抗拒回憶,我孤注一擲地向前跑,怕勉強甩掉的落寞追上來將我吞噬。大約越是年輕,越願意相信「反駁」的真諦,像化石用令人瞠目的魔法提前破譯了博物館殘酷的秘密。變成化石之前的魚兒習慣躲藏,在輕盈的遊弋中遁入水草,鑽進石隙,敏捷得毫無章法,似乎完全拋棄了慣性。但在博物館展廳裡,牠每根利骨都徹底暴露,如飛書走檄的鉛筆,高調地昭示著白玉映沙的野心。我望著細小的魚兒在湖中展翅,急速打轉的鱗片像半明半昧的漩渦一樣難於控制,又像洛可可風格的視覺陷阱,讓所有往事都具備了暗淡和耀眼的雙重屬性。 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喬治男孩」不再發來信息,或者她發來過信息,但我不再回覆。我不記得為什麼卸載了MSN,也許是擔心無功力性的社交令我分神,也許是各種學習軟件占用了太多電腦內存。我不記得主導我課餘檔期的《Hit輕音樂》是怎麼跌出了我的娛樂榜單,直到有一天,我後知後覺地發現MSN生命週期終止,相關產品下架,《Hit輕音樂》停刊。同齡人對過往的緬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我在不合時宜的麻木中消化著多於遺憾的愧疚。我的愛淡出我脈勢的時間,早於它們的自主消亡,而它們被我提前行刑的事實,揭露了我趨近於薄情的博愛。 愧疚中,無預警地,很多被我蓄意淡忘的片段慢慢浮現。我想起「喬治男孩」興奮地複述她父母的許諾:若她能考上重點大學,他們就帶她去英國旅遊。我說如果我申請不到英國研究生院,還要請你替我致意喬治男孩,我和你一樣垂涎他的簽名照片。她不許我言敗,否則就用修圖軟體惡搞維勒的硬照。我想起靠撥號上網的90年代,我趁父親上班、母親去給我開家長會的空檔,偷偷上網下載「文化俱樂部」的音樂短片《我為你傾倒》,奈何網速太慢,兩小時過去,兩分半鐘的音樂短片下載進度條剛爬完一半。我想起讀舊日記時陷入的困惑,有些潦草卻洶湧的發洩讓我懷疑那是不是矯情的捏造,有些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像被颶風颳出了腦海,當它們如蜃闕般降臨並顛覆我的視野,我彷彿看到虛空的水域上逐漸加載的航線——一條靠無用功繪製出的航線,形跡可疑,無章可循,再過十年,二十年,我是否還會記得? 德國數字音樂雜誌DIFFUS在2023年4月採訪維勒,請他重溫HIM早期拍攝的音樂短片。當《與我殉情》的前奏點亮他在暗夜冰宮中凝望鏡頭的特寫,維勒愣了幾秒,隨即淺笑輕嘆:「花樣年華,花容月貌啊。」   維勒,你能預料到嗎,你這一聲輕嘆給了我多久的重創?你年輕的容顏曾那樣完美地映入我年輕的瞳孔,在你最風光、我最純粹的時候,這是不是所謂的緣分,福祉,命中注定的悸動?透過朦朧光影,我看到層層疊疊搖曳著千百種神色的五官——那不僅僅是維勒,不僅僅是喬治男孩,不僅僅是冠名「喬治男孩」的她,還有光陰在擾亂過我心跳的臉上無情雕刻的痕跡,那些一個接著一個走出我生命的人,失散在嵐煙中的名字,織進楓葉葉脈的無譜的輓歌……最後,是攜帶著被他們修改過的部分、繼續前行的我自己。其實迷戀誰不重要,關鍵是感受過,珍惜過,投入過,全身心付出過,人生,便已足夠。 孩子游泳遊累了,一身濕漉漉地跳上浮橋船,抓起一把薯片,邊嚼邊問我:「媽媽,你年輕時都玩過什麼?」我含笑望向他,有太多話要說,雙唇卻上了鎖,從一件事聯想出一串事,似墨滴墜入深潭,非預期的圖案溶解於碧波,安睡如初,又瘋過笑過。我不具備富有煽動性的口舌,只好將倖存的感慨混入筆下的散裝修辭,嘗試以某種低速卻不低俗的陳述,隱喻反覆斟酌的情愫:   在潮汐裡,我把痛苦全部埋葬 當結局降臨,我韜聲匿跡,所以 你看不到我如無言落花般的 泫然流涕   落花是星火,是香雪,是蝴蝶,是舊石器時代一樣渺然卻裹挾著文藝復興色彩的音節。華章無法將其重現,因為那是充盈了我最小質數開頭年齡段的,堅不可摧的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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