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人生初憶

■江在涵 至今已四十多年了。那幅情景,還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腦裡。 一個尋常的冬日。懶懶的陽光從窗外照進屋來。我躺在小床上,透過敞開的門望遠處。對面房頂的紅瓦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房子後面的老桉樹,墨綠的枝葉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天藍藍的,雲白白的……忽然,幾個鄰家孩子闖進來,對我說了句什麼。 我一骨碌從小床跳下,光腳上一雙紅襪子,鞋也沒穿,就跟著跑出去。一個人在後面大聲喊著我,是爸爸,手中拿著我的小鞋子,蹲在地上,給我穿上了…… 這,就是我人生第一個完整的記憶,應該是73年底,我兩歲多,住在一所中學校園四宿舍時的事。 四宿舍是個大雜院,北邊住了十幾戶人家,南邊也住了十幾戶人家;南北交接之處各一道院門,夜晚上鎖,白天敞開。童年時的我,是多麼想跑出院門去外玩耍啊! 走出東院門,是一片柚子樹林。一到春天,柚子樹上開滿白色小花,香氣撲鼻;無數蜜蜂「嗡嗡嚶嚶」鬧著,在葉裡花間忙碌地採蜜;到夏天,沉甸甸的沙田柚掛滿枝頭。趁大人午睡,我們常偷偷溜出來,用竹竿將柚子打下,然後躲在校辦工廠後,用小刀把皮剝開,三口兩口吃掉。 走過柚子林,就來到河畔。那時的河道是那樣幽長,河水是那樣淨澈,氣息是那樣清新,甜絲絲的叫人忍不住要大口呼吸。河裡長滿了蓮藕和水草,魚啊蝦啊就躲在水草下。我們用竹簸箕往河邊一撈,總能撈起些小魚蝦來。 從柚子林往北走幾步,便是一大片梨樹林。梨樹在春日開花,開的是那麼美,那麼白,那麼盛,就像下過場大雪一樣;到初秋,枝葉間掛滿金黃酥脆的大梨,摘下咬一口,真甜。 從西院門出去,往上跑幾級台階,便來到土台上。土台四周長滿高大的老榕樹、桉樹;南邊是一片荒草,我們在荒草叢中捉螞蚱,抓蝴蝶,忙忙碌碌,好不快活。 土台往北走一兩百步,便到大操場。大操場上的草更高更茂,不僅能抓著螞蚱、蝴蝶,有時還能抓到螳螂、青蛙呢!大操場西側長了一排柳樹。不用爬上樹,踮腳用指尖就能在樹幹上抓住天牛。天牛頭上有兩根長長的辮子,牙可鋒利了。要被咬一口,怪疼的。不過我們都不怕,仍常去抓它們,養在鞋盒裡幾天,再放走。 從大操場走下去,就是圍牆邊。那兒就更荒涼了,長滿野草,連大人都很少過來。去那裡玩,簡直算得上一次探險了。可齊膝高的荒草叢,卻是我們捉迷藏的最好場所。不過要當心,草叢不時會竄出蜥蜴來。有人還在那看見過蛇呢。 校園裡還有些頗為神秘的地方,比如老實驗樓,裡面擺有幾個人體模型,看著有幾分瘮人;平時去的人就少,假期更靜悄悄陰森森的,一人去,還真有些害怕。老實驗樓旁的圍牆邊,有一口不知什麼年代鑿的水井,水汽濛濛,深不可測。河流旁,當時設有校辦工廠,有好幾個車間和一個儲存物件的院子,白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工人下班後,就變得格外寂靜。我們常趁機溜進去玩。有次在工廠院裡,我們發現那堆滿了廢鐵,還種了些蓖麻樹。 這,就是我童年的樂園——一個普通的中學校園。我每天都在這個大園子裡和同伴們嬉鬧玩耍,無憂無慮,多麼快活!快活到了什麼程度,至今仍說不出,只知道玩得忘了時間,忘了饑餓。直到天黑了,大人扯著嗓子叫我們回家吃飯,我們才戀戀不捨地跑回家去。 我一直覺得,童年時的校園,和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有幾分相似,但比百草園更大更神秘更好玩;可以說,那是我和小夥伴童年時的一個樂園。 可是,在這個大園子裡,又發生過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啊。有多少人欣喜地從校園走過,留下幸福快樂的笑聲;又有多少人無奈地離它而去,灑下痛苦的淚水呢?沉默無語的校園啊,你見證了歷史上多少坎坷和滄桑啊! 政治風雲變幻無常,每人都如一隻漂泊在颳大風,下暴雨的汪洋大海中的小船,沉浮不定,命運難測,不知最終會漂到哪。那時我雖然年齡尚幼,但從記事,就對接二連三的政治運動,及大人擔憂而又無奈的神情,還是有直觀的感受,至今仍有印象。可能因為我從小就比較敏感吧!敏感的人,據說記性大都要好些。 我還記得當時校園裡總有個笑眯眯而又喜愛我們這些小孩子的胖叔叔走來走去,他姓汪,一直一人過,直到去世。後來我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在跳樓自殺了,他深受打擊,一輩子單身。他內心該是多麼孤獨啊。 六歲時,我認識了才華出眾的胡叔叔、楊阿姨夫婦,他們一歲多的女兒囡囡放在四宿舍一位老奶奶家帶。至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楊阿姨的情景:我和幾個玩伴在四宿舍門前玩耍,遠遠看見一位年輕的阿姨,手抱個小孩,從梨樹林走出。她漆黑的長髮披肩,一身白衣皎白如雪。陣風吹過,晶瑩剔透的梨花紛紛落下,像雪花般在空中飛舞。阿姨抱著孩子,從潔白的花瓣雨中向我們走來。她懷裡的小孩「咯咯咯」笑起來…… 我很喜愛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常帶她一起玩;胡叔叔、楊阿姨也很喜歡我,彼此之間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可突然一天,溫柔美麗的楊阿姨因宮外孕被庸醫誤診,不幸去世;小囡囡被外公外婆連夜接回上海,再也見不著了。這接踵而來的打擊,讓我頭一次明白什麼是生死離別的痛苦。 我那時還有個好朋友,小狗灰灰,和我非常親近。它黑黑的大眼睛,兩只小耳朵軟軟垂下,貼在軀上;鼻子圓圓,發出濕熱氣息;渾身柔和的灰毛,就尾巴尖一點白色,很是通人性。可能因為我每天餵它,它認定我是它的小主人,一見到我,就搖尾巴過來,把爪搭在我身上。用手輕輕撫摸它,它就躺下,伸出舌頭,睜著眼,抬起頭,無聲地看我。我坐下讀書,它一動不動地躺在我身邊。我一起身,它馬上站起,一步不離地跟著……可有一天放學回來,才發現為招待遠道而來的親戚,父親把灰灰殺了,成為一道待客的食物。七歲的我是多麼傷心啊,幾天拒絕同父親說話。可以說,從此知道了心碎是什麼…… 直到今天,有時我眼前仍會出現童年的一些場景來,許多人那時的樣子,栩栩如生地在我面前,站著,走動著,談笑著,哭泣著…… 童年,漸漸遠去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巨變的時代,城鄉面貌變化巨大。隨城市快速發展,歷史痕跡文化傳統,記憶中的故鄉家園,很多很多,都在滾動的歷史車輪下漸漸消消逝殆儘。我2019年曾回那個校園一趟,發現童年的河流,土台,荒草地,大桉樹,老榕樹,以及大部分老建築,都已消失不見。望著這座既摩登又陌生的校園,我且喜且悲,不知怎樣才能找回我童年的場景。 童年的場景已找不回了,記憶的童年也一去不復返了。可我是多麼懷念那時校園的景色和人啊。我腦裡有個聲音對我說:把它們寫下來吧,留下這個難忘的時代;這樣,實際的童年雖過去,心中的童年卻能得到永存。故有此文。我只想能與讀者分享一下我對自己的童年和那個已遠去時代的懷念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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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鷓鴣天〉.兩個媽媽

■子寧 小外孫學包水餃,包得歪七扭八;外婆好心留下自己吃;選了自己親手包得漂漂亮亮的水餃放進女兒的飯盒;女兒用餐時遍尋兒子包的水餃不得,而不禁心底暗地埋怨起了媽媽……。   稚手捏來褶皺新, 外婆臉上笑紋真。 勻圓餃子藏便當* 歪扭七八歸己盆。   翻便當,覓兒痕, 燈前停箸漫失神。 兒今亦作人之母, 始信慈恩似海深。   *便當:飯盒,中國南宋時即有此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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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泰國曼谷基督教堂見聞

■劉孔伏 從事學術研究數十載,我對任何事物都感興趣,在時間上有閒暇都要研究一番,道教和佛教自不待言,國外的天主教、基督教、東正教等都有興趣。因此,我和國內教會教堂神父、牧師都有接觸交流,聽他們滔滔不絕地講經論道。 一座城市治理得好與壞,首先就看其交通出行方便與不方便。這次客居泰國曼谷市郊,出行也非常方便,交通多元化,有地鐵輕軌、私家車、出租車、小蓬車、摩托車、小蓬觀光車、公交線路車等等,任由乘客選擇。公交線路車票價最低,奇怪的是平時乘客並不多,上下班時間乘客多一些。有些公交線路車發車班次少,乘客有時要等較長時間,我有一次等了兩小時才坐上車。 泰國是一個佛教國家,國民大多數都信佛拜佛,心態平和,與人為善。但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也不少,體現了泰國政治和宗教政策民主自由,凡是宗教都會給國家社會注入向上向善的力量。清晨早起,在一個華人基督徒引領之下,老天爺幫忙,我們很快就坐上公交線路車,前往來到曼谷最大的基督教堂。教堂是以禮拜堂為中心,前面有較大的停車場;禮拜堂左邊是圖書館兼飯廳,後樓上是教堂辦公室;禮拜堂右邊是參加禮拜者休閒聚談場所,還有供小孩玩耍遊樂設施;禮拜堂後面是住宅和幾間會議室。整個教堂佔地面積較大,草坪也不小,在曼谷是首屈一指的。 教堂主持者馬修牧師聽聞我是歷史學家,特地出來在草坪幾張桌椅處,與我見面交談,馬上就贈送了一本《聖經》,滿足了我多年願望。這時十點鈴聲響起,禮拜彌撒就要開始了,我和馬修牧師急忙進入禮拜堂,今天參加了彌撒的有一百多人,幾乎坐滿了禮拜堂。絕大多數是受過洗禮的基督教徒,少許如我者是尚未受過洗禮的信眾。宗教講究儀式感,彌撒按程序進行,氣氛莊嚴肅穆。 首先是全體起立,亙相問候致意,這一下就拉近大家的距離,頓覺親切感。然後大家唱讚美詩,有的讚美詩曲調莊重高雅,弦律優美,給人以力量;有的讚美詩曲調生動活潑,悅耳動聽,使人輕鬆愉快。讚美詩並非千篇一律地讚美上帝耶穌,也有不少貼近現實生活,詞句優美動人,詩味無窮。然後是馬修牧師講經論道,他語調抑揚頓挫,臉上表情豐富,不時輔以手式,把枯燥的經文和故事講得活潑生動,栩栩如生,引人入勝。聽他的講經論道就是一種享受,令人百聽不厭! 這次曼谷基督教堂做禮拜彌撒,出人意外地認識了巴基斯坦一對姊妹花,可算得上奇遇吧。禮拜彌撒開始後不久,這對姊妹花就進來了,大概是等公交線路車耽誤遲到了。我身邊恰巧有兩個空椅子,她們很有禮貌地輕聲問了一句,就決定選擇坐在我身邊。她們之中,妹妹大約十七、八歲,姊姊二十歲出頭,兩人都很漂亮。她們似乎不太像巴基斯坦人,身材長相上似有差異,肯定在遺傳基因裏注入了歐美人混血。特別是姊姊長得很美,臉上稜角分明,高鼻梁,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身高在一米六以上,比妹妹高一頭。倘若姐姐身穿牛仔褲配白襯衫,手托下巴,目視遠方,那麼真是美國電影中的美人明星。如此絕妙的美麗畫面,人間少有,你能想像像嗎?這樣的奇思妙想,猶如天馬行空,異想天開,這不是人類創造發明的源泉麼? 當然,教堂是神聖的地方,莊嚴肅穆,不容許人們胡思亂想。我和她們專心致至地聽馬修牧師講經論道,虔誠地做彌撒程序,只有在間歇時才與她們簡單低聲地交談幾句,一見如故,心領神會。做完彌撒後,我和她們一起進餐吃飯,才開始談笑風生,暢所欲言。她們聰明伶俐,說話一點就通,和我這個老頑童完全沒有代溝。原來她們家就在我住的樓上,我是新入住的,還沒見到認識她們。吃完飯休息一會,她們邀請我一同乘公交線路車回家,好像就成了老熟人,好朋友。 這次在國外基督教堂做禮拜彌撒增長了不少見識,與國內的基督教堂大不相同,真是令人有點難以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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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餓死的機器人

■廖蕪芫 昨晚睡前寫了一首〈七月十五〉:秋嘗佛喜歡,祭祖解盂蘭。感念親恩大,人間報萬安。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夜裏竟然做了這樣一個夢: 一個人指揮一個類似波士頓動力模樣的機器人在街頭表演,忽然這人自己獨自走遠了。 街頭藝人玩這樣的噱頭是常見的,有一次我在墨爾本街頭看藝人表演,他過來拿了我的相機要給我拍照,然後扭頭拿著我的相機就跑了,我也不去追,果然他轉頭見我只是看著他笑,就又走回來了,把相機還給我。 所以這次圍觀的人也沒當回事。可機器人就跟在那人後面追,那人卻一直不回頭,一直走得看不見了,而機器人忽然就腿一軟倒下了,大概是沒電了吧。 為啥寫了〈七月十五〉就做了這麼個夢?因為七月十五其實是一個為了吃飽飯而設立的節日。《佛說盂蘭盆經》記載了這樣的故事: 大目犍連始得六通,欲度父母,報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觀視世間。見其亡母,生餓鬼中,不見飲食,皮骨連立。目連悲哀,即以缽盛飯,往餉其母。母得缽飯,便以左手障缽,右手搏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連大叫,悲號涕泣,馳還白佛,具陳如此。 佛言:「汝母罪根深結,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雖孝順,聲動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當須十方眾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脫。吾今當說救濟之法,令一切難,皆離憂苦。」 佛告目連:「十方眾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時,當為七世父母及現在父母厄難中者,具飯、百味五果……供養十方大德眾僧……」 目連比丘及大菩薩眾,皆大歡喜。目連悲啼泣聲釋然除滅。 目連母即於是日,得脫一劫餓鬼之苦。 上面是《佛說盂蘭盆經》的原文節錄。 為啥這個夢又扯上機器人了呢,大概因為前些天看谷歌前CEO施密特在斯坦福的演講印象深刻。施密特說現在人工智慧的情況就跟電力剛被發明出來投入應用的時候一樣,那時電力基礎設施還不完善,所以電力的作用還不能完全發揮出來,現在人工智慧的基礎設施也還沒完善。於是我就想到機器人會餓死了。 其實我還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機器把人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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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加薩的孩子沒有哭

■陳建宏 他們在我的學校用砲彈種了雲 好大聲的一朵 下回美術課我就會畫雲了 可是學校還會上課嗎? 他們的大飛機用尖叫割碎了我脆弱的夢 我的小飛機和小坦克還放在玩具箱 現在不想要了 我害怕他們長大的樣子 荒草枯了以後,猶豫著要不要飛起來 路口的蘋果樹被戰火烘乾了,還是一直顫抖著 今年五月帶著花香的陽光 還會再來問候我們家透明的窗戶嗎? 驚慌的塵土沾滿我的眼睛 媽媽的眼淚游成一片海洋 我沒有哭。我還沒有長大 怎麼就開始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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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流向(外一章)

■黃志專 走到路口,千條萬條的路,怎麼走? 沿著原路直走下去,往上爬升,走向歲月深處?或就此打住,拐個角,另走他途? 選擇開始,流向,也從此開始。 或像一條曲線,從上一個點,到下一個點,延續不斷,綿延千里,是為了尋找一片綠草肥美的沼澤地嗎? 或像一條路徑,從這個驛站,到那個驛站,走下去,直抵心意之地,是想尋找一個可以託付詩意的空間嗎? 或像一條溪流,從上游下來,順著山勢,奔騰不息,投向大海的懷抱,是想與海共生共榮,實現更為遼闊的理想嗎? 條條道路,從一點到一點,一站到一站,都是熟悉的結束,陌生的開始。熟悉與陌生之間,其路程有多遠,其景觀有多少,誰能知道? 流向的主人詮釋了流向的答案。白皙與黝黑,枯瘦與豐腴,喜悅與愁苦……所有的體征容顏,就是流向歷程的真實寫照。 尊嚴與卑微,懸掛人生枝頭,一覽無遺。當卑微之時,或許開始懷疑當初流向之前的選擇的正確性。親愛的主人哦,其實,當初的選擇或許是最正確的,儘管有時也會看走眼,但其概率或許是很小的。即便看走眼了,又能怎麼樣? 笑傲面對,改弦易轍,調整方向,抑或經事見風使舵,順勢而為,順境而走,走向美好,走向未來…… 抵達之處,就是落腳之處,心安之處。無論流向到哪一步哪一地,都是心中的蟠桃園。 一枚果實有他的風骨徵。 脫離與告別,在這一刻。 無牽無掛,乾淨俐落,自然為之。沒有鞭炮的聲響,也沒有掌聲的喝彩,更沒有歡呼雀躍的狂舞。 沉寂,在這一刻更加凸顯。所有的,似乎都凝固了,唯有心跳的脈動還在彈奏「怦怦」的旋律。 急促?惶恐?平穩?單調?……不得而知。但,這一刻,何去何從,便成為面前的一道命題。命題之中,千條萬條,蜿蜒曲折,岔道無數,何以辨析? 碾落成泥「更護花」,可曾見過?遺棄荒野伴星辰,可曾見過?受寵蛻變成美食,可曾見過?……見過或是沒見過,重要嗎? 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內核」,風骨依存。堅挺與鏗鏘,終將豎起一根脊樑。即便狂風暴雨,即便山崩地裂,也不改其色而泰然。 隨它去吧!李白早就說過了,「天生我材必有用」。 不囿於處所,不囿於底層,不囿於……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即便蒙塵,甚至覆蓋土層,也動搖不了果實的質地。 只要是「果實」有他的風骨,所有的後續就恍若喝稀粥了! 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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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雪女沉睡以前

■紀小樣 あ) 讓我感覺一種溫暖 妳已備好了── 最後一顆眼淚 要還給太陽 い) 是最接近光的顏料 斜斜疊加雕塑妳 水質柔軟的 風華 う) 冬天在彼瑟瑟發抖 多少綠匍匐在妳 微光的腳下──等妳 把春天向天地踢開 え) 妳把一條漫溢的白色歌謠 摺進了幽黯的土層 冷傲裡迸出一個 雪香的小孩 お) 星星們不敢睜眼 妳的目光如刀── 黑夜踮著腳尖而過 腳踝都被割傷 ?あ) 整個天地 為了聽清楚妳的夢話 忍住一千朵紅梅的喧囂 我已洗淨的靈魂更俯首於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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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讀書遣長夏,樂而不知暑

■潘玉毅 小的時候讀書愛做筆記,看到好的句子總是忍不住想要把它們摘抄下來。家裡那些軟面抄,硬面抄,甚至獎狀背後的空白面,到處都留有我的「墨跡」。 抄筆記,春秋兩季最好。因為天氣涼冷適宜,手指頭也靈活。而冬天和夏天的體驗感則要差一些。早前農村裡沒有空調,冬天天冷,寒風透過窗縫與門縫溜進屋裡,不一會兒就把手給「握」得麻木了。雖不至於像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裡描述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卻委實是很不方便。而且不光手冷腳也冷,對個人意志是一種極大考驗。 樹挪死人挪活,後來我悄悄地把陣地轉移到了被窩裡:將被子團成一個堡壘模樣,身子匍匐在裡廂,半趴著,書半倚著枕頭,方便翻閱,筆記本則頂著書的底部。看似尋常,實則每一樣物件的擺放我都經過精心部署。只是儘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還是會有淘氣的冷氣鑽入被窩裡來,凍得我鼻涕直流,手帕一會一擦,十分地不得勁。但對書的喜愛可抵一切不適,我常常一看就是半夜。實在凍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放下筆,給堡壘放個氣,將臉貼著床單,像是露出水面的魚兒力氣用盡了,潛入水底,換口氣,再接著看岸上的三千紅塵。 如果說冬天讀書不易是因為天太冷,那麼夏天就是因為天太熱。沒有空調的那些年,消暑除了用井水,只能靠電風扇。彼時風扇的功率大多不大,除非湊到近前,不然在三伏天吹出來的風像是經過了高溫的蒸煮,總是隱隱約約地冒著一股熱氣。若是停了電,連風扇都沒得用,便只能人工手搖大蒲扇。一邊看,一邊搖,乍看逍遙得緊,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有多麼無奈。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倒是可以將窗戶打開,借借外面的風,一等太陽升起,屋外進入炙烤模式,但凡還能透氣,抵死不願開窗。 熱歸熱,書還是要看的。一張桌子,一條凳子,一本書,一支筆,一個本子或是數張紙,便是我夏日讀書的全部家當。方式照舊,一邊看,一邊記。書裡的世界當真精彩,一進入,便出不來了,渾然不覺天熱。讀著讀著,抄著抄著,手上就出汗了,汗漬通過手臂滲到紙上,不一會兒就打濕了紙面。遇到汗水,墨會化開,像畫似的蔓延開來。為了避免「殃及池魚」,只能稍微停一會兒。然則有時讀到精彩處,遇到自己喜歡的句子,不免心裡焦躁。「夏天煩天熱,冬天怕天冷」無疑是我當年讀書的真實寫照。與之相應,我每到冬天盼春天,每到夏天又盼秋天。如今轉念想想,讀書有期待其實也是一件讓人覺得開心且幸福的事情。 放眼今天,幾乎家家都有空調。天熱的時候,空調一開,涼風就會「嗖嗖」地塞滿整個房間。遺憾的是,有了好的條件,卻沒有了讀書的閒心和時間。人活著總是免不了要為生活奔波。諸事冗雜,讓靜心讀書變成了一種奢侈。求而不得的時候,往事翻湧而來,忽然覺得,縱然以前條件艱苦,但能心無旁騖地讀書、抄書,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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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日祈願

■曹建龍 從那山谷間飄落的枯黃楓葉,可是你的祈願?天空中緩緩南飛的雁陣,可是你的問候?枝頭搖搖欲墜的碩果,可是你的饋贈? 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在金黃鋪地的清晨,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都是秋意深濃;在秋雨淅瀝的午後,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都是落葉簌簌;在月冷星寒的夜晚,飄飄蕩蕩、絲絲縷縷的都是秋風低訴。 聽到秋的低語,我的心悄然沉靜,思緒如蝶紛飛,說不盡的感慨,道不明的情愫,在這如詩如畫的深秋,編織成一曲祈願的旋律,悠揚複悠揚。 我被觸動了,釋放內心的安寧,放飛深邃的目光,凝視你如何繪就斑斕的畫卷,如何叩開那扇塵封的心窗。 讓所有的祈願與問候融入廣袤大地,讓各自的牽掛和心願化作潺潺溪流,讓大地和溪流融入我們深邃的眼眸。 你可知道,在這樣的深秋,有萬種風情,便有萬種色彩;有萬種色彩,便有萬種祈願;有萬種祈願,便有萬種慰藉。 秋日的祈願,是一盞人生的明燈,時時刻刻都在照亮著我們,在收穫和感恩中穩步前行,在沉思和內省中愈發深邃,在沉澱和積累中綻放光芒。 秋天,你的微笑,你的祈願,你的饋贈,你的問候,是永不褪色的畫卷,與藍天共舞,與風霜同歌。 在山野間,草木凋零,霜露凝重,彷彿在訴說歲月的故事;溪河畔,水流漸緩,落葉漂浮,似在演繹生命的輪迴;視野裡,秋色連波,寒煙嫋嫋,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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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數十年磨一筆

■宋明理雪 沒有自信心的人特別需要他人的稱讚,有一次,我幫一位朋友代筆擬稿,供他在社團公開發言,這篇稿貼他的朋友圈之後,受到極大的稱讚,還登在刊物上。他因而非常高興感謝我,讓他被稱讚文筆非常好。因為是極熟的朋友,我回應他,我是數十年經驗的文字工作者,若哪天我「文筆不好」就等於失業了。因此,人們的稱讚被許多人當成是在表達善意。有的人極少在某些項目被稱讚,雖然是他人代筆,他聽了有如喝過烈酒一般醉了,非常的令他高興,而我則保持例行的清醒。 我做文字這一行,常有機會被稱讚「文筆好」,即使該人可能是由衷的讚美,而不是場面應酬話,也不敢有一點高興之情。因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文筆再好」總有人比你好,「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靠這一點小技巧謀生,哪有什麼可以誇口的?直到現在,若我文刊登,第一時間仔細核對,是否被刪改某幾個字。最近發現文章被加了幾個字時,內心除了感謝並讚嘆編者加得好,也欣悅又學到了一點點技巧。 況且,大家只看到我在刊物登出來的文章,有誰看到這些文章背後,我曾付出多少心血去學習,用多少時間、多少代價,又曾被上司嫌棄到何等缺乏尊嚴的地步,寫出來的報導曾被如何批評得一文不值?這些艱辛過程有誰去想,有誰看到?與我付出這麼多年時間來「數十年磨一筆」,別人是十年磨一劍,我已經花了數十年,若再磨得不銳利,是否太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曾經用心「砥礪」用不合理的磨練當訓練的前同事啊。 當這種逆增上緣的同事關係結束時,我才深刻體會到華人文化當中「嫌貨才是買貨人」哪。至於,被嫌棄得「一文不值」的時候,正是痛定思痛,更加鞭策自己努力的契機,因為這砥礪並非全無道理,卻也有幾分真實,試想,若文章登不出來,沒有稿費可拿,不是「一文不值」是什麼? 而現在輕媒體興起重媒體衰退,在文字工作者的機會遭受剝奪的世代,生存的空間日漸被擠壓,就算很好的文筆和內容,若知名度不高,也不一定就登得出來。應該擔心的是,哪一天痴呆了,恐怕「文筆不好」就無以為生。正如有位同學,因為看到我某一次刊登的文章,可能因為我在該版的見報率較高,讓他老看到我的名字,因而問我:「你會不會有江郎才盡的一天啊?」這話問得很實際,但也讓我深自警惕。 「江郎才盡」出自南朝梁大詩人江淹的故事。相傳江淹雖然自小家境貧寒,卻極為好學,年少時就能寫出很好的詩和文章,在文壇上享有盛名,大家都稱他為「江郎」。這是他呀!我的文字工作只能勉強餬口,過一個極簡樸的生活罷了,並未到「盛名」的地步,還有很大努力的空間。不至於像他到了晚年在文學上的表現大不如前,文筆突然變得平淡乏味,毫無特色。 若依現代醫學常識來解釋,人老了智能退化,寫的文章因而失色無華,這是必然之理。至於,傳說在他辭退宣城郡守後,有一夜在冶亭獨睡時,夢見一美男子,自稱東晉時的著名文人郭璞。他對江淹說:「我有一枝筆放在你那兒已經很多年,現在應該還給我了。」江淹伸手到懷裡一探,果然找出一枝五色彩筆,他將這枝筆交還郭璞以後,便文思枯竭,再也寫不出好的詩句。 這種傳言是華夏民族溫柔敦厚的象徵。大家都太宅心仁厚,沒有人忍心說出事實,總不好說江淹他人老番癲了,寫不出什麼文采來了,所以只好用這個「傳說」來完成,對一個文人「仁厚」的集體意識,這種溫馨故事,著實增加華夏民族的人情味。 稱讚他人者不一定是朋友,不稱讚反吐槽的也不一定是敵人,有時又正好相反。一位文壇前輩得很多獎,當眾人一致稱讚他時,一位他的好朋友則對得獎非常不削,說,自己從來不參加徵文比賽,因為,那些評審沒有資格評他的文章。這是文人的自信與驕傲,因為這位有留美的雙博士學位,難怪會有此等想法。他認為前輩參加徵文比賽是浪費時間,因為若是參賽一定要配合主辦單位的方針,就不是在講自己想講或應該講的話了。能講出這話是他不需要這些獎金,就我觀察,前輩一介文人筆耕為生,雖然才華一流,在台灣整個大環境不利於正派作家,他其實過得非常清苦。 前輩也可以作一些色情或搞怪譁眾取寵的文字來賺錢,但是他完全不想這麼做,作家的社會教育使命思想深深影響他的寫作方向,他不希望成為社會的亂源之一,更不想跟著媒體起舞,期待自己成為社會穩定的力量,寫作鼓勵造就讀者,成為社會的一股清流。有這樣的志向,前輩實在值得稱讚呀!寫作不是為了被稱讚或什麼榮譽,而是有話要說呀。好文筆需要鍛鍊,不太會做一場夢就有或沒有。已退休的長輩閱歷豐富,在操練文筆上比年輕人更具優勢。而我至今仍繼續在磨這枝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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