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無聲的加油

■何佩梅 母親自從半年前中風,度過危險期後,隨即住進以復健為主的醫院。每天有兩小時的職能治療,不論是排積木,用鑷子夾紙花,她都費力的用不靈活的右手,舉箸為艱的拾掇。下午腿力的復健,雙手握著橫桿,左腳邁出一步,右腳總是拖沓委頓,緩慢跟進 。然而在復健師一次又一次的鼓勵下,不僅能騎腳踏車,還可以緩步的爬階梯。 雖然這些復健,經常在休息數次並摻雜著喘息聲中完成,但是在我看來都彌足珍貴。八十七歲高齡的母親,必須面對的不僅是肌耐力的訓練,更是腦部運動區栓塞後,重新調整心態的剛強。每一個以前看似稀鬆平常的動作,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試煉。只見白髮蒼蒼的她,如小孩學步般,一次又一次的重來,以及無止盡的再試一次! 然而,肢體動作似乎可以像鐵人賽般依賴鬥志,語言的訓練顯然是難上加難。母親本來就是廣東腔國語,七十歲那年下定決心去長青學苑報名國語班,老師見她認真勤學,每天第一個到班,字體工整娟秀,選她當班長,舉凡寫教室日誌,拿粉筆,甚至擦黑板……的工作都難不倒她。唯獨學期結束前,每位同學需在台前朗讀課文的驗收成果,她抵死不從地拒絕了! 老師好說歹說,她就是生不出那膽量,我想母親並非要違逆老師,只是對於在台前念著那生硬不流暢的國語,有著莫名恐懼, 好像穿著不合身的衣褲,站在人前,被人指指點點般的難堪。 如今上了將近半年的語言課,母親幾乎是交了白卷,我們也從抱著希望,一直退讓到順其自然就好。有時護理師睡前來發藥,非常有耐心的張大嘴型教母親說:「晚安!」並且要她如實回應,在十幾次的練習下,偶然一次發出類似的語音,我們無不拍手叫好 。然而,只隔一晚,翌日,她仍然發不出相同的詞語。 我想,她的失望與無奈或許比我們更深吧!就在大家都只能以「唱獨角戲」的方式和她互動的情況下,今天下午和遠在香港的表姊視訊,只見阿姨在一邊講著:「表姐昨天猴賽雷,帶著十位老人遊迪士尼……」,表姐卻不發一語,只在鏡頭前不斷用雙手向媽媽比出:「讚」!並輔以真誠懇切微笑的表情,母親竟也回以「讚」的手勢,露出半年來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 這無聲的加油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彷彿大鼓如雷吶喊的敲擊,一聲急似一聲。我終於明白:世間比期望更重要的是發自內心的肯定,而比語言更珍貴的是給予對方真心的讚美。 母親是否能開口講話,就如種子散播在土裡,農夫從不殷勤問訊。我們也選擇只管按時澆水和等待,只需望向藍天和遙遠的地平線,以及一次又一次,翹起大拇指向她比出讚的手勢,讓母親知道:我們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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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喜歡

■陳偉哲 很喜歡你用這樣的氣候跟我搭話 不陰不雨 語言適合來曬衣 這樣雨季不怕沒衣穿 很喜歡撒嬌是乾燥的 但不可加工 不然工序的味道可重 很喜歡簡單地摸影子 搓一搓焦掉的往事 從日記徹底撕去 像過去的喜歡已經開始漏水 濡濕了悲哀 再弄皺了不甘 所有的不愉快都必須 鑽進自己的溝渠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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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金山

■陳冠豪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You gonna meet some gentle people there. 湛藍的天空上一片雲都沒有。 陽光刺眼地照耀著,人們瞇著眼,不知是因為陽光太亮還是心情愉悅的關係。在有陽光的地方,溫暖就伴隨而來;而在陰影處,冷風就會趁虛而入,讓人不禁拉緊衣襟。 就讀研究所的時候,因為一次參加研討會的機會,促成了此次的舊金山之行,也是我的第一次出國經驗。從辦護照、買機票、規劃行程,到整理行李、搭上飛機,最後抵達陌生的異國土地、站在舊金山熙來攘往的街頭,看著公車、電車和汽車穿梭在路上,街道兩側大樓林立,我都覺得相當的不真實,彷彿一場很長的夢,只要醒來就會瞬間消失無蹤。 高低起伏的街道是舊金山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依著地勢闢建的房舍與道路,形成獨特的景觀,有時街道甚至傾斜至將近四十五度。這也促成有名的「九曲花街」的出現。由於此處的坡度過於陡峭,所以將筆直的道路改建,增加九個彎道,讓駕駛經過時不得不減速慢行。彎道中多餘的空間設置了花圃,也因此有了花街的美名。 在街上散步時,我想起小時候住家附近的狹小街道,彷彿每個角落都充滿了驚喜,轉個彎就柳暗花明。雖然舊金山的街道筆直寬敞,但因為傾斜而讓人無法一眼望穿,有一種曲徑通幽之感,也讓街道顯得更迷人。 為了因應舊金山的地形,當地開發出了獨特的叮噹車。叮噹車曾身為舊金山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但因替代品如汽車的發展迅速,叮噹車已經不符合現代講求快速的通勤需求。現今叮噹車以觀光客為主要服務對象,其緩慢的速度,恐怕也只有觀光客才能忍受得了。但跟著叮噹車的緩慢節奏,穿梭在城市巷弄中,伴隨叮噹叮噹的清脆聲響,真是最悠閒又最能享受舊金山風情的遊覽方式了。 舊金山的另一個特色是其留存許多維多利亞時期建築風格的房屋,最有名的是在Alamo公園旁的「六姊妹」:六棟匹鄰的維多利亞時期房屋,靜靜地佇立在街旁。二十世紀初的舊金山大地震,許多建築在一夕之間被摧毀,遺留下來的數量不多也格外珍貴。近十年來,在台南的街角巷弄中,也可以見到越來越多的歷史建築被保留、整修,以全新的面貌延續它的生命,可能是一間咖啡廳、商店或是博物館,融合在現代化的地景中,修飾了都市生硬、冷漠的輪廓,也讓都市有了更深厚的底蘊與內涵,呈現出更多樣、豐富的風貌來。對於喜愛歷史與懷舊事物的我來說,生在此時實在是無比幸福。 小巧可愛的六姊妹房屋,像是扮家家酒的小屋子一樣,仿佛有種走進童話世界的感覺,但背後舊金山天際線的摩天大樓又提醒我這是一個現代化的大都市。雖然對比是如此的強烈,卻沒有違合感,兩者像好夥伴一樣攜手組成這獨特的景致。而這也是舊金山的魅力,融合多元的景觀與文化,在不協調與衝突間,找出一條最舒適宜人的道路。 一日,搭乘地鐵來到位於海灣對岸的柏克萊,造訪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走出地鐵站出口時,便能感受到此地不同於舊金山市區的氛圍。街上行人不多,小鎮獨有的靜謐籠罩,但在嫻靜中又帶著藏不住的活力,街道兩側有許多有趣的小店,而盡頭充滿綠意之處便是大學所在。校園內的氛圍如同外頭的街道,或應該說外頭的街道被校園的氛圍所感染。在校園的每一處抬頭,都可看見鐘樓高塔。雖然現在已不再敲鐘,但鐘樓之於大學校園,就如同燈塔之於海上的船隻一般,只要抬頭仰望,就能看見信心與希望。 在舊金山的這一個禮拜,彷彿很長又好像倏忽即逝,才剛抵達這片土地卻又馬上要準備離開。舊金山是個美麗的城市,當地的景色充實地填塞滿我的回憶,無論是湛藍的天空、海水或人們的微笑。我也相當感激舊金山能成為初次國外旅行之地,讓我對出國的不安與惶恐煙消雲散。往後當每次出門抬頭看見陰沉而灰暗的天空時,只要回想起舊金山閃耀燦爛的陽光,對於晴天的期待就能更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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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糖葫蘆

■陳瑞玲 戲棚下的常駐軍 糖衣披風 企圖掩蓋扎心的酸澀 如苦旦 排排站的紅衛兵 穩健剛強 翹首顧盼賞識的伯樂 似武生 一把竹籤 串起廟會戲曲人生 投射思鄉遊子情懷 喚醒童年記憶味蕾 好懷念 這場舌尖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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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親的巧手

■追尋 母親是福建省福州人氏,出生在清朝,那時,福建和湖南是全國教育程度最高的兩個省份,民國前十幾年,福建省就創辦了一所「女子師範學校」,母親就是該校的畢業生。外祖父官居翰林,他老人家的思想很開明,沒有讓女兒們裹小腳,還送她們去上「洋學堂」,那時孩子們都是上「私塾」。 因為外祖父官位頗高,母親在少女時享盡了榮華富貴,婚後生活也很好,但是父親一去世,家境便大不如前,母親從貴夫人變成家庭主婦,洗衣做飯,為孩子們縫製穿戴,家事樣樣來。 母親的手很巧,除了會做各式衣服,烹調也是一把好手,我最忘不了她做的「金魚蛋餃」,好看又好吃。蛋餃的形狀真的像一條有美麗大尾巴的金魚,看了就食慾大增,如果我把做法教給某餐館,包準是一道搶手菜。「金魚蛋餃」是我取的名字。 另一件令我難忘的事,也不知道母親是從那兒學來的,我猜是家裡以前的廚娘;她把煮熟的帶魚頭骨一塊塊拆下來,然後用其中的骨頭拼出一隻栩栩如生的白鶴,真是巧妙!當時我只是一直驚嘆,卻忘了去學,後來想拼湊出那隻鶴,卻怎麼也拼不出來,好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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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隆

■橋下船槳 我看見醫師在她兩腋處劃輔助線時,她稍顫了一下,也許是因搔癢感,又或許是因等會兒的全身麻醉手術和偏涼空調,一粒粒雞皮疙瘩自她上手臂一路咕嚕嚕滑向下手臂。 「妳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電話另一頭的她依然故我,自術前說到術後,從網路評價和真實案例,歸納待選診所與醫師名單,說得久了,原本可能一生到底連靜電都不可能的領域,也就這麼熟悉到(連我自己也覺得神奇)可以無違和接下醫師、護理師的專業術語:莢膜攣縮率、低破裂率、Motiva、複合式治療…… 她終於進了手術房,手術時間約三個多小時,聽廣播彈奏流行音樂,喝上幾杯櫃台服務人員泡的三合一咖啡,客人來來去去,看一對年輕夫妻經護理師一番講解,兩夫妻為手術錢有些小推託,最後是妻子獨自簽下手術契約。 我跑去醫院外晃了晃。便利商店招牌上方,一大面自下巴向橫膈膜的大看板,暗紫色系背景和同色系滾蕾絲邊衣著更放大神秘感,上方大字體寫到:自體隆乳,自然成型。 還在大學時,從沒聽過她有這層想法,即使天天、刻刻,連作夢也會在同個寢室相遇,夏天熱,穿件運動內衣倒頭便睡,任覆下微微隆起在室友眼底烙下往後的既視感,揮揮手,她,毫不在意。 正如同我訝異她畢業後立馬邀我作新娘伴娘,婚後三年多,她下定決心、砸錢,然後現在,被推入手術房內。 婚後,我們依舊聯繫,聽她抱怨,聽她高興,也漸漸聽她愈熬愈烈的想法,起初以為她視隆胸手術為一種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夢想,如中樂透,期待卻可能一生也遇不著,她怕痛、怕血,小傷口急包紮成大傷口樣,經期間不知是缺血還是怕血,暈過好幾來次,更遙不可及的是手術費,十幾將近二十幾萬,即便兩夫妻收入不算太差,房貸、車貸得揹,生活得過,買菜、家用品仍是會東挑西選,能省則省。 前幾天她打給我,要我陪她動刀時,原以為手術錢是她丈夫出的,她瞞,瞞得徹底,瞞得能透過她丈夫恰恰好出差的日子,手術、拆線、復原,聲音背後也含了顆瞞,沒嚥下去的,婚後三年多少和初期不同,愛情、婆媳還有孩子……或深或淺逼她嘗試改變,以為如此能夠大破禁區線外重重防衛,再次跨入。 術後恢復期住醫院裡,麻醉褪去,疼一層越過一層,從前的她遇痛高分貝尖叫或嚎啕大哭,這回怎麼全都忍著?躺、坐、站沒一個舒適,吃止痛藥、抗生素也僅是微踩剎車,扶她下床、如廁、再上床,早餐、午餐、晚餐,換下圍胸繃帶再包上新的,換下再包上新的……一日,平常顯短還得加班,怎麼受傷口藤條成天抽打時,竟得一秒一秒刻刻計較,她吃粥,吃著吃著連自己也沒發覺,兩眼角的淚又不小心偷加了料…… 她丈夫出差回來後,她也同時間出院,我陪著她搭計程車回家,同時提醒剛才醫師說的注意事項,她一逕點頭,再低頭,看向不太熟悉、多些重量的隆起的胸,再看向窗外。 下車後,她丈夫正好在前陽台抽菸滑手機,吊嘎、四腳褲和藍白拖,和印象中存在差距,見我倆一道回來,有些驚訝,但也沒多問,只說家裡亂了,快幫他洗洗穿臭的衣和做飯。 說完,停她身上不到一秒鐘,正眼都沒對上,很快,又轉回他的手機螢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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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成為一尾魚

■黃建華 也許只有在水深之地才能尋得安身之所 但妳為了大海而失去唯一的尾巴 當妳在水草間來回游動而不知人心深淺 我撥開那些被激流翻動而浮現的氣泡與水紋 沿著水溫游回故事的起點 許多碎裂的光圈無法重圓 所有的心事都化成不會飛的蝴蝶 妳在岸邊俯身下來尋找被流言折斷的翅膀 妳不屬於廣袤的草原不屬於波動的高山 受到束縛而離散的心意繼續滋長 被流水沖洗光滑的石頭讓人戀戀不忘 知道生命中也許沒有可以抵達的海岸 也沒有因為衝擊而美麗的浪花 別讓困在漩渦的愛缺氧 離開那些紊亂的水聲和刺目的光芒 回到讓心和心可以相互碰觸的水深之鄉 妳會記得那些童話故事和愛唱的歌 那裡才有穿越時間任意自在的流放 日夜盼望等妳歸去 歸去。沿著游過的沙地 那些薄薄淺淺有意無意的痕跡 好讓我可以輕易尋回妳 和妳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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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念的白襯衫

■方士華 上午十點多出門,陽光敞亮,晒在身上,特別的舒服,還沒戴上口罩,忽然在那當下,感覺所謂的歲月靜好。 抬頭看樹梢上的閃爍著金黃的反光,有風微微過,啊~是的,這空氣的氛圍,曾在過往久遠的生命中,不同的時間點出現過,當時一身寬鬆棉布白襯衫,走在同樣的春天季節,無敵青春的年少,輕盈的體態,濃密的髮絲,呆萌的嘴角,在春陽的照彿中,身體彷彿繞著一圈光環,生命自然而驕傲的存在,或和同學或和朋友,或是獨自走過街口,裝做不在意路人的回眸,但那是散發出來的氣息,多麼純粹天真,太單純的認為是生命中的理所當然。 還記得那件白襯衫嗎? 我問自己,就回憶一件白襯衫? 還記得那些年,那不刻意卻自己璀璨的青春嗎? 記得綠蘿裙,處處憐芳草。 春陽仍舊照白衫,唯願猶似少年時。 很想再穿回那輕薄微透的白襯衫,但體態已臃腫,步伐已漫散,更別說那稀疏的髮量了。 阿姨去年生病,在病房時發願,出院後,一定要穿上嗨希露(高跟鞋)去繁華的大街上逛一回。算是跟永不回頭的生命,漸行漸遠的年華,宣告本人還在的意思嗎?頑強的抵抗著,那鞋跟的聲響,跺跺著老年孤寂的無奈吧? 現在看著兒子,瞬息萬變的社會,總是有焦慮感,看著他們徬徨著青春的變化,世情的未知,不知道給的觀念或建議,是否真的正確? 世代代溝,真是逃不了。要說兒子前,總會記起父親當年,碰到我這太過自我的兒子,往往是沉默後輕嘆一聲,再無言語。我這些年,似乎也變成如此了。 所以大兒子打了耳洞後,人在國外,我寄了兩對耳環過去。小兒子學校功課一團亂,每天觀注髮型比課業時間多,要說他什麼,我自己也沒底,畢竟看一看他的功課,看不懂的不說,看懂的,真的也覺得沒特別需要學,碰到了,自然會懂。 我還真羨慕,願意在制度裡乖乖學習,然後找到職業的小孩。但我自己就不是,想要這樣教育兒子,也確實困難。 我只希望他們能在重重的框架中,青春歲月裡,有自己的色彩。 像我經過的青春,在一些細微的日常中,喚醒我曾有過的美好,讓我在困頓中,對人世還有依戀。 是的,記得綠蘿裙,是請戀人勿忘。 而我,想念穿著白襯衫在陽光下就著微風走過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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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娑婆世界斷捨離

■李憲祈 農曆七月,金黃色的陽光燦耀,熱烘烘的空氣中,飄盪著金香的氣味。俗稱鬼月的中元終於過去了,成大醫院住院大樓10B區癌症病房,清潔光亮的玻璃窗外,開始下起迷濛的大雨,我從病房望出去,整座城市籠罩在淒風苦雨之中,看著看著,我的鼻喉哽滿淚水,雙眼也逐漸模糊了。 吾妻因罹患肺腺癌,入院治療從一般病房,輾轉到癌症病房,主治醫師宣布標靶治療無效,改為電療,她面對一連串摧殘式療程,無助地跟我說:「能不能讓我安樂死!」我安慰她不要胡思亂想,要用正向的思維和良好的心態面對挑戰,於是她只好拿起佛經專注的誦唸,希望能減少一些些痛苦。 這天她精神突然大好,表示想下床走動,我扶著她下了病床,她露出微笑說:「這樣舒服多了。」她又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說:「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我強顏歡笑道:「是啊!等妳出院後,我陪妳到處去旅遊。」她臉龐露出欣喜之色,我忖度那便是辭天辭地吧!回到病床,她又請女兒幫她梳頭剪指甲,女兒原先有點禁忌沒答應,後來也照做了,沒多久她便疲倦的睡去。 護理師通知我們搬到安寧病房時,內人已近彌留狀態,無法言語但雙眼留下兩行清淚,至傍晚時分,護理師協助我們全家人,將她推至大浴室,幫她洗一個舒適的SPA,然後換上潔淨的衣服。由於內人曾交代,要留一口氣回家,護理師在適當時機為她穿戴整齊,戴上氧氣罩,請了救護車送她返家。 人生在世,千古艱難唯一死,跨過這門檻,即已四大皆空。禮儀師來家主導,將內人正躺在客廳的單人床,拿下氧氣罩,全體家人跪在床邊,禮儀師唸道:「稟告○家祖先,恁兮孫媳婦,已經往生極樂世界,轉去恁兮身邊,請列位祖先給于多多照顧。○○正魂一位,妳已經離開凡塵,請妳萬緣放下,好好跟隨佛菩薩前往佛國淨土…」 辦妥內人的葬禮,已是中秋節前夕,我們度過一個月圓人不圓的節日,之後的一年裡,我們的家都維持原貌。直到最近鄰居因增建,波及我家住屋,遂一併修繕,兒子堅持將屋內老舊物品全丟棄,我原先不允,但想到一句傖俗的台灣俚諺說:「某死啊還看那塊土桶板。」便同意了。之後見滿室清凈優雅,不覺心生喜悅。後來在臉書看到斷捨離三個字,那是日本沖道瑜伽創始人沖正弘倡導的瑜伽理念,我卻一直以為是人們精神心靈層面的論述,之後才知是著重物質世界的表述,即「斷絕不需要的東西;捨去多餘的事物;脫離對物品的執著」,後來由其弟子山下英子將該理念普及到世界各地。雖然如此,我仍樂意將此理念融入精神底蘊,並且從心經中體悟到「照見五蘊皆空」是斷的本質,「無色聲香味觸法」是捨的內涵,「遠離顛倒夢想」即是離的真義。 佛家說:「業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淨土。」娑婆世界是佛教所謂的三千大千世界,此世界眾生安忍於十惡,忍受諸煩惱,不肯出離,乃為三惡五趣雜會之所。因為娑婆世界算是五濁惡世,如果業障煩惱不重,必不會誕生於此,唯斷捨離才能往生極樂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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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鏡像、Karma與人間

■易品沁 * 興許是來自不同的地域、又或許是來自不同的出生時地,卻一起共享相同的年代與情狀,原本你我互不相識甚或相互鄙夷。這天地之間看似無限杳遠,其實環抱我們於其中,只待時機聚足交會互放的光亮,不必明說卻靈犀相知,即便只有剎那,也足以一輩子。 甚喜「一輩子」這詞語的豪氣篤定。「一輩子」對於不同人來說,或長或短,然比起這天地自創生時期算起,又何其須臾。於這相對須臾的時空裡,有哪些人事成為你一輩子的記憶與執著?在芸芸眾生裡是你萬中擇一,只願和他扶持相守至終猶不忍闔上的雙眼。 是前世因緣,抑或自由意志下的抉擇?奧塔維歐‧帕茲認為兩者皆是。他說:「愛是把命運與自由綑綁在一起的死結。」關於前世與來生的概念,這是何等浪漫的懸念!我寧願相信,唯有如此生命才是永恆綿延、不斷相續,甚或曾經錯失與遺憾、珍情摯愛都有機會可以重來。 很多人孩提時都有過類似的習慣,只要是非常心愛之物便將之裹藏收好。可能是上課時和好友互傳的小紙條,逢年過節同學相互收送、寫滿樸拙字跡的祝賀卡片,爸爸或媽媽在孩子生日時加班留下「請原諒我今天無法陪伴你過生日,你打開冰箱會看到我已為你準備的豬腳麵線和蛋糕,祝你生日快樂」的小字條。 再即長,留下這輩子你真正第一次的初戀,與他第一次共進晚餐怕他笑你癡傻,暗自從餐桌上拾落印有店家地址電話的筷紙套放進手提包,只為完整記好當下所有人事時地,並與之共享的那個時辰。這珍藏人生的祕匣即便隨著歲月之流不斷向前,遺落於滄海猶自綻放萬丈璀璨的夜之明珠。 就算是「我執甚重」之輩吧!即便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總不能免人生有三兩遺憾,「死別」就屬箇中最遺憾,因為直到老死之前,必得承認一切已嘎然終止,起碼你還用著這副肉身的這輩子卻再也無法見到逝落者的事實;即便你對他的友情依舊實在,還是他的離開更讓你確鑿了他的無可取代,此般情誼今生不再會有。那個夏日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好不真實,人生是夢,還是醒?猶不忘他的眼光與友情溫煦。他的告別式上發放的毛巾,你總是小心翼翼收藏好,一直靜靜安睡在離你最近的書桌抽屜。人們總說送巾斷君,可深知這「斷」除非是你知覺盡失。我想樂觀「向前」大抵需要學習多少「世故」,抑或佯裝無感,自認自己起碼丁點都做不來。 * 攝影具備了影像自身的優越性,通過攝影家的目光、觀點與角度,讓人們透過攝影作品彷彿窺見了幾萬重人生,同時亦照見自我。影像所流動的篇篇故事無非是折射自人間萬花鏡,盡是收羅人間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歡。南‧哥爾汀(Nan Goldin):「我將是你的鏡子!」長島有里枝(Yurie Nagashima):「有一天,我將微笑看著我們的相本,再也記不得任何一件不高興的事情。即使有天他真的跟某個女孩跑了,即便我哈拉過很多有關心目中的理想丈夫,抑或以上全都未如我既定想像中發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改變我和我先生之間。無論好與壞看來都沒什麼道理,有一點像是因果(Karma/業)─那就是為什麼會這樣吧。」 荒木經惟(Nobuyoshi Araki):「有許多人認為照片上有日期就不能稱其為作品,但我就是很喜歡日期,它有著明顯的時間概念。……在我看來,時間的概念更重要。隨著快門的開啟,時間被凝固下來,作為「此時此刻」的記錄是不可重複、無法取代,也就成為永遠。」 鏡子折射自人世所有的恐懼、喜悅、悲傷以及光陰的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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