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味覺的聯想

■石頭的夢 夜裡閑翻筆記,翻到與方向明先生做的一次訪談。在訪談裡,他講到某一年在異國他鄉的中餐館裡吃到大白菜時,味覺生發聯想,聯想到與大白菜味道相似的膠菜,又由膠菜聯想到家鄉人常與之搭配在一起燒的年糕。明明菜裡沒有放一片年糕,而他卻吃出了年糕的味道,「感覺那味道是真好啊!」彷彿對故鄉的所有情感全都融在那道至簡的菜肴裡了。 味覺不僅能生發聯想,還會傳染。不知是肚裡的饞蟲作怪,還是內心的某種情感呼應,我連忙在網上訂了一棵膠菜,但顯示要第二天才送達。整一個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好不容易入睡,又醒來了好幾次。 第二天,外賣員將菜送至,我連臉都不及洗,就跑到廚房,洗菜、洗鍋,做了一盤膠菜炒年糕。可惜我不是個好廚子,沒有好的廚藝。我的做法很簡單,將鍋燒熱以後,倒上菜籽油,等表面浮沫散盡,放入膠菜,炒至半熟,再放入年糕,來回翻炒幾下,裝模作樣地顛個鍋,之後,撒上鹽、味精,一道膠菜炒年糕就算大功告成了。 迫不及待地從筷子籠裡拿出一雙筷子,品嘗起來。嗯,還是熟悉的味道。這個時節的膠菜,因為經過了霜打、雪埋,菜梗、菜葉子裡好似儲滿了糖分,炒成菜肴時竟有絲絲甜味。甜味入吼,回憶便翻湧而至。 記得十幾年前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離學校不遠處有一間速食店,說是速食店,其實連門面都沒有,而是一個實打實的路邊攤。路邊攤上有炒粉絲,也有炒年糕。要知道,街頭很少能找到有年糕吃的地方。故而我總是隔三岔五地去光顧。沒有膠菜,就用雞蛋、青菜混著來炒。說來也是好笑,明明自己廚藝不怎麼樣,卻喜歡將年糕炒了分給同學吃。我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想把故鄉的美食介紹給他鄉的同學。所幸同學們也給面子,不管好吃難吃,一律回以好吃。 後來畢業了,工作事務繁忙,生活一地雞毛,回學校的次數十分有限,與同學的聚會就更少了,甚至連膠菜炒年糕或者雞蛋炒年糕也很少吃。但記憶好似一塊跳板,總在不經意間,將我彈回到十餘年前的某個中午或黃昏。

Read More

〈中華副刊〉夏風裡的書香

■楊稱權 夏風微醺,輕輕吹過書頁間,彷彿帶著些許歲月的痕跡,又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智慧。在這炎炎夏日,我沉醉於書香之中,感受著那獨有的清涼與寧靜。 書房一隅,擺放著幾架書。那些書,有的封面已經泛黃,有的則嶄新如初。它們或厚重如山,或輕薄如紙,卻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每當夏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書架上,那些書便彷彿被賦予了生命,靜靜地訴說著它們的故事。 與書結緣,始於一個明媚的午後。那時的我,還只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對世界充滿了好奇。母親帶我走進臨街的書店,那裡的書香氣息讓我瞬間著迷。我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了第一頁,從此便踏上了與書相伴的旅程。 記得第一本讓我沉迷的書是《安徒生童話》。那些奇幻的故事、生動的角色,讓我感受到了閱讀的樂趣。我彷彿置身於一個神奇的世界,與書中的主人公一同冒險、一同成長。從那時起,我便對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開始接觸更廣泛的書籍。從文學作品到歷史傳記,從科學雜誌到哲學著作,每一本書都為我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讓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在書中,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找到了自己的夢想。在書香的世界裡,我遇到了許多有趣的故事。有一次,我讀到了一本關於探險的小說。書中的主人公為了尋找傳說中的寶藏,踏上了艱難的旅程。我被他的勇氣和決心所感動,也為自己設定了一個小小的目標:讀完一百本書。這個目標雖然看似簡單,但卻成為了我不斷前進的動力。 每當夏日的午後,我便會坐在書房的窗邊,翻開一本書,沉浸在書的世界裡。夏風輕輕吹過,書頁翻動的聲音如同天籟之音。我閉上眼睛,聆聽那美妙的聲音,彷彿能夠感受到書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都在跳動、在呼吸。 書香與夏風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氛圍。那種氛圍,既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又散發著現代的氣息。它讓我感受到了時間的流轉與變遷,也讓我體會到了人類文明的博大精深。在書香的世界裡,我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和夢想。我渴望通過不斷地學習和探索,讓自己變得更加充實和豐富。我相信,只有不斷地汲取知識、拓寬視野,才能夠成為那個真正有價值的人。 如今,我已走過了許多個夏天。每一個夏天,都有一本或幾本書陪伴著我度過。那些書已經成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見證了我的成長和變化。在夏風裡的書香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故事和夢想。 夏風依舊,書香彌漫。未來的日子裡,我將繼續與書為伴。在書的世界裡,尋找人間煙火裡的詩和遠方。

Read More

〈中華副刊〉沈

■蓮姊 老屋,已有40多年的履歷了。更換浴鏡櫃,其實也不是在乎老舊的設備。鏡身邊緣早已緩慢地變黑,逐漸向玻璃主體蔓延。鏡櫃的盥洗用具,只剩下倆老的日常必備。而,最深沈的理由是,距離地面一百四十公分的浴鏡,縱使,我偶爾挺直腰桿,踮起腳尖,也只能仰視髮頂與鏽斑層疊。 我想,只有家庭主婦才會感同身受,每天晨起鐘聲響起,立馬躍下床,來不及整理蓬頭亂髮,睡眼惺忪的狀態下,至少,還知道執起屬於媽媽的齒抿仔,顧不了刷牙力度和方向,任憑長柄棕刷橫衝直撞,無視浴鏡魔神審核是否通過。 真的忘記當年浴鏡櫃的安裝高度,倒是浴室的馬賽克磁磚大面積的溝縫,說是可以增加止滑度,不知為什麼會置放木屐,即使它具備透氣吸濕易乾的優點,回想,身體經過這一跌,已無法彌補脊椎長期承受坐骨神經壓迫,造成步履維艱,站不久也走不遠,日漸萎縮的身形。 我並不想計數時空的源頭,生命的不完美,顛簸的歲月,「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為母則強,肯定不是絕對的認同。因為,生下孩子的母親,才是唯一的存在者。親子之間的羈絆,是無限期的生命共同體,也許日後美好的回憶中有所缺憾,卻是值得的。 我想用數十年的光陰,縮時攝影人生,時空轉換秒速模式,原本以為可以檢視歷程,其速度之快已超過我的想像。 總覺得,還來不及解鎖病痛的密碼,莫名紅腫彎曲的手指關節又痛又腫,醫生說,這是典型的類風濕關節炎,第一次被慎重宣告,接下一張終身重大傷病卡,默默地走出醫院,忍痛的扳回彎曲成直角的手指頭,決定不再馱著沈重的包袱,我伸出微顫的手,緊握著那厚實溫暖的大手掌,他說,就聽醫生的話,配合治療吧!生命裡的某些機能或許不完美,才會因此而生心堵,造成身心理沉淪,唯有接受事實面對它,才不至於被瞋怨壓榨了。 人生十年一坎,看似很長,其實很短。跨越不惑之年,迎接半百歲月,這一年,我榮登阿嬤寶座。偶爾時空影像絞帶倒轉,孕育子女歲月,倏忽飛逝,數十年後,方才明白,每一場故事的運鏡,都是值得珍藏的膠卷。 嬤孫興奮地找到沒有劇本的舞台,順著心情,搭著肢體,就會演出一齣待續的戲碼,我們在先左腳再右腳的互動間,疊出記憶的愛語,聽天使的聲音,等待下一場胖國王的律動。我們表演仙仙的奶奶不見了,角色互換,孫女拄著我的拐杖,學著我步履蹣跚,左右搖擺不穩的行走,嫩嫩的說:「老奶奶來了!」可愛模樣非常逗趣,忽然想起,黃俊雄布袋戲裡的經典角色—「秘雕五不全」,於是,戲魂附身,哈哈哈哈哈的狂笑起來,我還記得那段出場台詞:「山中有直樹,世上無直人。」模仿弓腰曲背,嘴歪眼斜,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歪歪倒倒,秘雕傳神登場,孫女嚇得躲到阿公的懷裡嚎啕大哭,儘管我頻頻道歉惜惜,她依然久久不給抱。 少女時期,「秘雕」是同學給我取的諢號,日久,生命裡某些深層的自卑和孤獨,已耗盡辯解能力,烙印著遺傳的謂語,就當作是生命中突兀的標記。 青春期是美麗的代言,美少女的姿態,是令人怦然心動和讚賞的,而我總是瞥見陽光少女被另類的掃描機透視著,胸部和步伐的鼓動節奏,不該是成為淫思的界線。於是,決定用汗巾來束縛上帝創造夏娃的完美成品,也刻意弓身掩胸,似乎所有的隱才能免於羞臊與偷窺。 媽媽很快地發現,我正在糟蹋上帝創造的雕刻品。媽媽拿了她客製化的胸衣要我穿看看,這件束衣左側從腋下到髖關節,滿滿一排的扣子,咪咪的厚度一圈又一圈車縫,尖挺飽滿的圓椎體罩杯,有人稱作「子彈胸罩」。這是穿旗袍必備的身形內衣,能突顯腰束奶澎的魅力。 可我當時才十五歲,媽媽是少婦。即使母女的磅秤指數不相上下,罩杯和腰線,完全無法符合尺寸的相容性。 媽媽不斷提醒我做擴胸體操,甚至,叫我尻脊骿要緊緊貼在牆壁,雖說不是面壁思過,這又與面壁處罰,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親眼目睹媽媽駕輕就熟的穿胸衣過程,先是把一團鬆垮的腹肉硬擠進束衣,用洪荒之力深呼吸,才能扣到距離約兩公分的排扣,再俯身托起下垂的胸部,順手將副乳塞入子彈胸罩裡,呈現完美性感的曲線。 我無法在大通鋪的空間裡更衣,只能躲進狹窄的浴室裡。第一次將裸身包覆在假相的魔衣中,頓時臉紅心跳加速。 浴室裡,一柱擎天的洗臉盆,重疊在磨石的小浴缸旁邊,陽春型的座式馬桶緊緊相鄰,洗臉盆上方貼著一片正方形浴鏡,在當年,看起來設備完整。真的只是想看看鏡子裡,照著媽媽示範動作完成後的自己。於是,一腳跨在浴缸邊緣,一腳踩在洗臉盆上,瞬時間,鏗哩哐啷哐啷……陶瓷製的洗臉盆掉落在地上,重重的碎裂了。巨大的碎裂聲驚天動地,家人氣極敗壞的猛踹門,我狠狠的跌落在浴缸裡,許久許久……,媽媽衝進來,立刻將我摟入懷抱……。 母親的愛,是一本厚厚的無字天書。十六年前,媽媽在我懷裡,靜靜的安眠,媽媽的心跳靜止,胸懷綿綿柔軟,走過歲月,真的這樣最好,這些年來,我持續回診追蹤,醫生說,類風濕性關節炎病患,最後可能有導致瘸腿的風險,但是,只要好好服藥控制,沒有想像中的悲觀。 至於,為什麼會身軀隨年齡逐漸萎縮?這症狀也是必然的。造成形體和心態的牽制,或許只有自己才能深刻體悟吧! 幸好,常常在跌宕人生谷底時,被歐‧亨利所寫的《最後一片葉子》而感動。以為自己無法再感受行動自如的存在,人事物皆已垂垂老矣!現在我已漸漸體會,生命只要還能擁有光合能量,終究能展現蓬勃生機。 如今,既能選擇物件的改變,似乎沒有抱怨的理由,最後一片葉子的堅持,讓喬安娜從絕望中挑起希望,享受彌足珍貴的友情溫暖和鼓勵,重新接受挑戰,樂觀以對。當我面對親情的時候,又何須奢望什麼,最需要的是從喜和悲的人生中,淬煉完整的自己。想想此生,是如此的幸運,如此的精彩,如此的茁壯。

Read More

〈中華副刊〉盲人摸大象,誰人墨魯迅?(下)

■吳守鋼 與近代思想家們一樣,魯迅在拯救自己之前,先想到要拯救世人。 但是,學者覺得魯迅有觀念與現實、理性與情感的不相一致,是一個又賣矛又賣盾的百貨店。他是提倡白話文的先驅,而在寫文學史時,用的卻是古文體、古形式;他強調無產階級文學,卻熱心於複製明末纖細優雅的版畫,他是左翼作家的領羊人,竟沒有讀過《資本論》,相反傾心于孤高的尼采。 順便說一點學者與魯迅無關的瑣事吧。學者住在上海的居所其實是先前魯迅一家避難的地方,回島國後一生平靜、安穩,所以能專事著述。在同仁去世的追悼會上念悼詞時,念著念著,竟與同仁一起去雲遊那個世界了。   (三)同行看魯迅 作家長與善郎,一個古古怪怪的名字。最初看見這大名時,俺不知怎麼分辨「長與善郎」這一名字哪是姓,哪是名。當然,名字古怪,人不一定奇怪。唯一可怪的是,口無遮攔。 1935年6月中旬,長與善郎來到中原,從北逛到南,一路畫了無數素描不算,還想順路見一些他覺得值得見一見的活人。於是,先在北京見到了當教授,地位安定、埋頭研究日本文學,老實、溫厚而寡言的周作人。所以,路經上海時,便想與其長兄魯迅見上一面,以便作個比較。 此次見面,中間牽線作仲介的是一個叫松本重治的新聞社駐上海的負責人,曾最先以獨家新聞報導了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當年還三十剛出頭,卻在報界、財界、政界、文化界都吃得開,與魯迅認識,也與內山完造相識。因為長與善郎是作家,又是新聞社老闆的弟弟,所以,松本非常想拍點馬屁,於是促成了這次見面。由內山完造夫婦做東,在四馬路的「老半齋」擺了一桌酒席。 就世俗一般來說,所謂見面,不過就是吃、喝的代名詞,然後,才是聊。箸聲齊響,杯盤相碰,座上客差不多都是年輕人,注意力多半也集中在端上桌來的豐盛菜肴上了,唯有魯迅幾乎未動筷箸,僅在米飯上桌時微動了一下。 那晚,魯迅一身是新剪裁的深藍色的布掛,氣骨淩然,濃鬚映出臉色的蒼白,身體微弱而眼光炯炯,神情威嚴卻黯然情傷。 席間,話題轉到聖人孔子上來了。 島國人眼裡的孔子,有如掛在樹梢上的月亮,看得見是運氣,看不見不晦氣。孔子是文化,是教養,卻與道德準則無關,決不把孔子這木乃伊同現代人或者正常人捆綁。所以,聽到魯迅如在談娛樂一樣漠然談著這木乃伊時,島國作家才發覺自己的感受與生在中原這塊土地上的魯迅的感受隔著一個天,外加一個地。魯迅反感從小就被迫接受最愚笨的形式化的儒家文化的教育,因此一心想沖出這牢房的心情,讓長與善郎不禁歎息,也不覺油然而生無限同情。 所以,不願再在傷口上撒鹽,便無話找話。 「在北京見到了周作人先生」,長與善郎這樣乖巧地換了一個地方打槍,「是嗎?」魯迅僅搭話,不見有下文,要知道當年不但還沒微信,電話也是極少極少的時代。 長與善郎在北京旅遊時就聽說兄弟倆人在性格、信仰等方面都不合,幾乎處於絕緣狀態。長與善郎讀過魯迅的小說,見面以前對他的想像是,更柔軟,更開朗,能將經驗過無數,思索了無盡,煩惱又煩惱的東西隱隱地藏在無底深處,將深層的教養用年輪包裝起來不露,看起來一定是個溫厚而平凡,有紳士風度的大家吧。 但是,眼前的魯迅呢,撕裂了他的想像。 深邃而不可測的思想由旺盛如烈火的熱情的傳導,從那帶刺又硬梆梆的片言隻語中迸發出來。 長與善郎在冷場中又開始發問「最近在寫點什麼嗎?」 「一點兒也沒有,無法寫。要是能寫,想再寫點農村的題材。那就要跑鄉下。但 是,現在不行,言論被鐵錘壓制著啊?」 旁邊有鄭振鐸插嘴「不管寫了什麼東西,送到報社或者雜誌社,先過目的不是 編輯,而是軍方人物。」 「甚至連翻譯的契訶夫的小說也被禁止出版」,魯迅冷笑。 最後,魯迅補充,「剛才我來這裡的路上,看見有人在抬棺材,一口很有氣派的樟木棺材啊。突然就想鑽進去」。語罷舉座皆想笑卻未能笑,反而出現了一段冷場。 看著這張臉,聽著這人的聲音,寫過《項羽與劉邦》、《青銅的基督》、《孔子回故里》等小說,對漢文學深有造詣的長與善郎仿佛在穿越時間隧道,一路盡是現代與古代的交相錯位:古代是現代的刻本,現代是古代的再版。為了免遭橫禍艱難地生存下去是自古以來無數理由中的理由,因為中原本來就並非文人的樂土,於是,學者賢士或裝瘋,或賣傻,或隱居山林……窮死,憤死,諫死,涸死是他們幾乎相同的走向。不遠處,你能看見竹林七賢們正在迎面走過來,這隊伍中有魯迅,也有無數現代的思想家們。 翌年,魯迅去世,死於肺部有疾。   本文部分引自以下著述: (1)內山完造「魯迅さん」(『図書』岩波書店 昭和30年8月) (2)増田渉「魯迅の印象」(講談社 昭和23) (3)長與善郎「魯迅こ會つた夜」(『世界紀行文學全集』修道社 昭和46年)

Read More

〈中華副刊〉微風的旋律

靜靜的坐在海邊 思索著 好像有一些模糊的點點滴滴 隨著微風飄至 就在那瞬間 什麼都已底定 只剩輕輕的嘆息 在那個心心念念的琴房 仍然是那纖柔玉指 緊釘我的心 一直不願拔下 我們曾經有的美好 或在北濱聽濤聲 或在南方海湄斜槓玩飛艇 或在山巔一起狂歌 而此時 只因那陣微風 吹亂了一切 爾後 妳竟然站在高崗上 斜眼目空一切 視我們的過去 彷彿被棄置的破爛 無所謂黑白 無所謂高低音 就這樣 妳走出我年輕的幻夢 在一陣微風中 飄進無窮盡的虛空 ■落蒂

Read More

〈中華副刊〉使功不如使過

■王厚明 在不少領導和管理者的思維裡,優先使用能力和成績突出的人是理所當然的選人用人準則。特別在當今的工作實踐中,追求完美、求全責備的心理較為普遍,對下屬工作眼裡容不下一粒砂子,做事容不得一丁點閃失,這種追求「水至清」、「人至察」的用人傾向值得警惕和反思。 《後漢書》中有一句話:「夫使功者,不如使過。」意即使用有功績的人,不如使用有過失的人。唐朝太子李賢在這句話下作注:「若秦穆赦孟明,而用之霸西戎。」其中典故講的是秦國大將孟明視曾經兩次被死敵晉國打敗,之後又在防守時一路退卻丟城失地,可秦穆公卻始終信任他,讓他吸取教訓領兵再戰。孟明視也不負所望,最終使秦國擴地千裡,成為西戎霸主。 之所以「使功不如使過」,是因為過錯和失敗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恩格斯有句名言:「偉大的階級,正如偉大的民族一樣,無論從哪方面學習都不如從自己所犯錯誤的後果中學習來得快。」中國也有句古話,「翻過車的把式才是好把式」。都說明「過」有其特殊的價值。失敗者因其特殊的經歷,較之工作經歷順利的人,因為有教訓的汲取、經驗的總結,對事物的看法更全面、深刻,因而往往擁有常人難以具備的優勢。 正因為此,失敗可謂「血色財富」,可以檢視當下、警醒未來。俄羅斯軍隊有「失敗紀念館」,美國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設有「敗戰教育中心」,等等。這些國家的軍隊,都注重研究世界軍隊的失敗戰例,以「塹」增「智」,防止上了戰場重蹈覆轍。 重視失敗所帶來的經驗教訓,不僅在戰場,在商場也是一種共識。阿里巴巴創始人馬雲說過,「我們更願意分享很多失敗的教訓。所有的失敗都是最佳的營養,這是心態,怎麼看待這個失敗,怎麼跨過這個失敗很重要。」羅輯思維創始人羅振宇則說,「這個時代不同了,研究失敗就像是有人幫你點亮路燈,……創業不能學習,但是知道別人走過的坑就是有用。」這些看法道出了錯與敗的潛在價值。 「使功不如使過」,需要深遠的認知和眼光。西漢劉向《說苑》中有則「楊因見趙簡主」的故事。楊因坦誠說自己在家鄉三次被人驅逐,在官場五次被撤職。左右認為楊因是有八次過失的人而勸諫趙簡主。趙簡主卻說:「美女是醜婦的仇敵,君子往往被亂世所疏遠,正直之舉常被惡人所憎恨。」堅持授給楊因相位。趙簡主並未被表面現象所干擾,而是有著自己的獨立思考和判斷,力排眾議,委以重任,最終「而國大治」的結果也證實了他的判斷。 當然,對待犯錯或失敗的人,並非全然接受。而是要看否真正吸取教訓,認真改進修正自己,做到知恥而後勇。否則屢錯屢犯而不知糾改完善者,只能是棄之而非「使過」了。因為,固然可以試錯容錯,但並不意味錯誤可以永遠犯下去,而是需要在挫折和試錯中成長的人。正如孔子有很多優秀學生,但他說最優秀的是顏回,理由是顏回「不貳過」。這是因為顏回能吃一塹長一智,不在同樣的地方摔第二個跟頭。可見,能否從失敗中汲取再次崛起的精神,擁有「跌到穀底的反彈力」,才是更為重要的。 「使功不如使過」,離不開容錯的胸襟和信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對待有過之人,關鍵是區隔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不因某種缺點或過錯而全盤否定,懷以距人千裡的不信任感。善於「使過」,是用發展眼光和辯證態度看挫折或失敗,將過失者始終置於視野之內,充分信任,大膽使用,讓過失者痛定思痛、以過為師,捲土重來直至勝利。 在中國歷史上,漢武帝的「後世莫及」之功,離不開他「使功不如使過」的胸懷和眼光。無論是對待出征時沿途貪墨軍資財貨的李廣利,還是迷途失機的張騫、趙食其,或是折損士卒的李廣、公孫敖,漢武帝均不拘以文法,使立功自新。如此則將士用命,無不奮力。班固也稱讚「漢之得人,於茲為盛」。比爾·蓋茨用人的一個秘訣就是喜歡雇用曾經犯過錯誤的人。與他持有同樣觀點的還有美國哈佛商業研究院教授約赫·科特。當大家討論一位32歲有過一次慘痛失敗的人能否擔任高級職位時,他說:「我擔心的是這個人從未失敗過。」 鮑伯·胡佛是美國空軍著名的戰鬥機試飛員。有一次,他飛行表演完畢駕機飛回洛杉磯,途中兩個引擎突然熄火同時失靈。好在胡佛臨危不懼,憑藉豐富的經驗駕機安全著陸。事後,經檢查發現,他所駕駛的螺旋槳飛機,油箱裡添加的卻是噴氣式飛機用的燃料。負責加油的機械工嚇得面如土色、痛悔不已,這次粗心險些造成機毀人亡的嚴重後果,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胡佛的處罰。 然而胡佛並沒有對他大發雷霆,卻對他說:「為了表示我相信你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想從明天開始,請你繼續為我維修保養飛機。」聽聞此話,滿臉驚詫的機械工充滿感激之情。此後,這位機械工一直負責胡佛的飛機維修工作,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差錯。 「所有從苦難中學到的東西,都不會沒有價值。」無論是對於組織,亦或一個人皆是如此。領導者正確認識、敢於起用、善於用好過失者,就能讓過失者化蛹成蝶,把失敗的經歷變為寶貴的財富,助推事業的成功。

Read More

〈中華副刊〉猶如夢中的螢橋

■邱傑 我十七歲,我獨行於螢橋。 但是螢橋而今安在?爬梳文史紀錄所載是有螢橋,卻與記憶中畫面完全無從套疊,我昔時行走的橋究竟是螢橋嗎? 彼時我攜帶一枝用竹筷綁著五毛錢筆尖的沾水筆,外加一罐墨汁,前往完全陌生的大台北都會謀生,住過幾個出版社,其中廈門街的一處住得稍久,得有日夜埋首趕畫稿之外的若干片段時間,乃有了如今這一段如夢之螢橋記憶。 我自出版社出門漫無目的穿街走巷,一面走一面頻頻回頭努力記住地景地標,以免回途走錯了路。就這樣來到了一條橋。 印象中這橋很長,橋下河水湍湍,橋面與水至少也有二十公尺高低差。 橋側的欄杆是洗石子並有美麗造型,吾人上橋往往難見橋之全貌,行走其上橋的欄杆便是美醜的唯一判別與評比,欄杆做得好就覺得是一條美麗之橋。我記得欄杆之美,還記住了這橋美而得以與之相得益彰的名:螢橋,多麼浪漫的名字啊,這使我連想到日本金澤的富山有冰見、雨晴等地名,同一等級的優雅。 除了螢橋,我還喜歡走逛廈門街、牯嶺街那一帶的街巷,民國五十年代那裡的街道大多都是老房子,一樓帶院子的居多,兩樓三四樓的已屬少見,幾乎沒有高樓大廈。街上有腳踏車、三輪車、公車,小客車和大型車不多,行走其間十分悠閒自在。牯嶺街的書棚一攤連一攤,簡直讓人走逛不完 可是當我回憶往事,螢橋的畫面卻與記載中真正的螢橋完全對不上來。 今天事實上已無螢橋這座橋,橋早被拆了,連同橋所通過的小溪也填了水泥鋪成道路。 橋所經過的小溪?咦?不是一條大大的河嗎?怎是小溪而且還可以填埋成馬路? 查證再三,教我有失去了初戀情人的破滅之感。原來螢橋是有,卻真的只座落在一條小小溪之上,不是兩側洗石子欄杆的水泥之橋,而是一條木造小橋,橋長只有幾公尺。 小小木橋,跨在清水如泉的小小溪上,周邊都是一片蒼翠濕地、沼澤、雜林,所以有魚,有螢。螢火蟲季節到了總是小小燈籠似的橋上橋下漫天飛舞,居住附近的日本人歡心觀賞,稱之為螢狩,但不是獵捕,只是日式詞彙。 從小住在當地的長者周宮俊,描述七十幾年前的場景說,「小時候大溝渠就在家旁邊,水很清澈,我常在水中抓魚,曾經一晚上釣了6、7條鱸魚,附近都是田地和菜園,橋畔的住戶只有我們一家,夏天夜晚,螢橋上都是『火金姑』一閃一閃,很多日本人喜歡在橋上觀賞。」 另一位周吉先生說,近三十年前,因為都市規劃而把螢橋拆了,溝渠蓋上水泥打上柏油,螢橋就此消失。 昔時螢橋果如其名之美啊。居民口中的大溝渠也罷,有鱸魚可釣的清清小溪也罷,已經變成了一條都市中數不盡的尋常馬路之一,有螢火蟲的營橋已一去不回。 可是,我走過的美麗欄杆之橋呢? 五十年代當我行走廈門街巷弄,或許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走過這條真正的螢橋而未察覺吧,我一定錯把另一條大橋當成螢橋,而且一錯六十年而不自知。那又是怎麼造成的差錯?那又是那一座橋呢?我聽說我的記憶之橋橋下之河有小舟款乃,有畫舫載著賓客,藝妓隨侍,三絃琴和笛聲伴著歌聲傳於河面,也伴著月光及燈影,人們在此縱情尋賞快意人生。我雖沒有親睹橋下畫舫之美,也未能親聞親見絃歌幽幽及佳人巧笑、酒客豪情,卻也可以想像著這樣的場景就在我所行過的美麗欄杆之橋下。但那又是那一座橋呢? 我唯有借助谷歌協助拼湊,從地圖中併貼少年的我的行走軌跡,我或許把那中正橋當成螢橋了。 中正橋原來就是川端橋,這還真是意外。中正橋是車來車往的水泥大橋,成日車聲轟然如雷,但當她還是川端橋時期,想必人車不多,想必一如日本人喜歡的那個建橋也不忘美感元素調調而美麗了欄杆,附近有酒肆紀州庵,供應高等料理名酒,藝妓候召坐著三輪車或私家車款款而來,這樣的想像,畫舫絃歌的畫面也就浮現出來了 真正的螢橋或許我也走過不知多少回。只一條小溪上的小小木橋,少年之我望之無感也是正常,就如同螢橋之被拆,小溪之被填成路面的行為,也是同樣被認為合理之正常。 耆老周吉先生說,汀洲路日治時期原是萬新鐵路,泉州街口有個渡船頭,當時沒有河堤,有時會淹大水。渡船頭,碼頭……,渡船碼頭和遊河小舟畫舫的碼頭不同一個款樣,或許這又是另一個畫面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 飛地留言 失眠

■謝予騰 這樣的事,偶爾 也會發生。 想起剛剛訪問過魚群 六月的海港 就偏離了航道,一段洄游 生成幾組被除名的姓氏,無人知曉地 退出了舞台。 漂浮的日子 總有股灰藍色的氣味,像突然現身 又墜入洋流裡的鯨豚 原來,這便是孤島上 椰子樹獨自呼吸的方式。 偶爾,總是會有一些 難以明說的事。 更遠處有聲響 以背光的愛對彼此叫喚── 無力閤眼的人 只得聽著黎明被緩緩升起 卻再也布置不了任何一座 清澈的銀河或黑夜。

Read More

〈中華副刊〉夢想

■蘇家立 他被懷中抽出的行事曆收斂在假日的那些區塊,用午後瀲灩的目光耕耘著,肥沃且盈滿熱情的土壤慢慢鬆軟,先是一株株嫩綠的芽探頭而笑,有時垂頸不安,彷彿詢問「哪兒是栽下餘生的天空」? 天空,一個遼闊清澈卻也容易順手撈進眼瞳的洞:像名稚子追逐皮球的途經,抬頭瞥見無名鳥兒,著迷於雙翅的開展及滑翔,忘了皮球越過一個個水漥滾至馬路中央,形成突兀的座標,是一座壓縮過的湖水,輕輕一觸則被吸入深邃的藍。 剩下的日子如詩悄悄長成我們都不知道的模樣。 行事曆的方格蓄養一畦畦原先空白的夢想,當假日來到,我們偶爾回到年輕或欺騙自我已老。閉上雙眼,讓現實縱容的藤蔓緊纏身子,勒出一道道鮮美的疤痕,盛夏時隱隱作痛,環顧卻一片清明。 後來,他不再質疑日子將耕耘成何等豐饒。餘生在收納萬物回胸的頃刻化為一幅無邊框的畫,掛在每個擦身過客驀然憶起的風景一角,淌著調色過的水珠,而落至地面與馬路的微小聲響,都能串成一曲和鳴。

Read More

〈中華副刊〉等待

■李文靜 Y,昨天去高鐵站接母親回來,在那段等待的空白裡,我開始想像每次你提前來小港機場接我的心情。 傍晚六點半的高鐵站雖然稱不上是高峰時段,但是正好碰到一群中學交流團,大概也有五六十人吧。學生們穿著橙色的運動服,簇擁在抵港大堂的角落裡,跟那麼多人一起等待,等待就變得熱鬧起來。但每次來到接機大堂,我總看到你和伶仃的幾個人守候在夜晚靜默的機場,有時候碰巧遇見你低頭玩手機打發時間,有時候則剛好撞上你企盼的目光,不知道在我還沒出現時,你的孤單會不會大於期待? 我趴在離出站閘口最近的鐵欄杆上,希望母親一旦離開閘口就能望見我。欄杆上的位置幾乎和演唱會搖滾區一樣難搶,大家都希望離自己所期待的人盡可能地近一些。想像一個人此時正從遠方,一點一點地從夢的邊陲向自己靠近,就像流星一樣,等候者的眼神裡都有樸實的願望。我忍不住觀察左右兩邊跟我一起在等待的人。電子螢幕上顯示G79班次的高鐵已經在六點三十一分準時從北京西抵達香港站,但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他們同樣焦急,微微地跺腳,或者打開手機查看訊息。而有一個女生什麼都沒做,目光由始至終地望向閘口,她的視線好像恨不得能夠看得更遠,穿越人群,精準鎖定在某人此刻的定點上。那時她的眼神雖然堅定,但仍不是雀躍的,等待的時間越久,就像烏雲積聚在頭頂,每個在等候的人都像沉默的花苞,醞釀著一種喜悅的綻放。 就像每次我們相見的那刻,總是禁不住地笑,儘管那笑有時候夾帶著一些些害羞內斂與久未見面的尷尬,但我想不到比笑更合適的反應了。然後是擁抱、牽手,依偎著一起行走,小聲地問候,一切安靜、喜樂,如花開時而春日正好。 文靜謹啟 二零二四年四月二十八日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