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褪青衣 雨巷 與 敵意(一)

文/蕭宇翔 圖/徐兆慧  氣候一度冷冽起來,使人在騎車時必須心無旁鶩,胸中有一股果敢湧起,或者天地之大,忽覺自己,是可以過上任何形式的生活的,只要我能忍受,我將歡悅於忍受,與人的悲歡榮辱較勁,勝負才正要開始。有一股果敢在胸中。 氣候又在波動中回暖。我讀著《杜伊諾哀歌》,深深感覺詩,除了為死者而作(尤夭折最為痛絕),便只能為未來人而寫了。詩,惟不可為現世的人寫,因為現世只會給詩歌帶來背叛,空虛,瓦解。首先就因為詩歌那直達天聽的純粹為現世所拒絕,現世緊擁多重時空中的對錯淵藪,那是太複雜的織體,詩人或許永不能理解。 詩人不能理解的,是當詩歌哺育我們以各種純真、懇切、善意,我們讀到這麼多的人性時刻,這麼深刻的情感教育,何以,如此熟稔於藝術表達的人與人,依然選擇在現世中成為聖經裡面,那自忖無罪的投石者?耶穌說:「你們當中自忖無罪的,就可以拿石頭丟她。」但戴罪與否在我心中並非要緊的論題,無罪的人就可以投石嗎?我永不理解。 投石可已與對錯無關,與罪罰無關,可能,我想,是與優越感有關,更與徬徨有關。優越感很好解釋,所以耶穌的問題是「你難道沒有罪?」你難道比眼前的所謂罪人更優越?徬徨,則是我們這個世代,更深邃的原罪──人人感到擠迫不已,我們常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淋受萬石打擊的罪婦,核心內爆,頗有悲劇英雄的形象。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我們真的都是被放逐的人嗎?我們有權放逐別人嗎?放逐到哪裡? 巴士底最初判為罪人的監獄,時過境遷,巴士底又成了自由之地的象徵,而幾百年後,巴士底或將成為廢墟;所有作為「域外」的流放地,仍然是此時,此世,罪人(他可能根本無辜)依然身處於現世,在你與我之間。   這你們仍不曉得嗎?將那  空洞從你的懷抱中 拋向我們所呼吸的空間   吧;也許鳥兒 會在更內部的飛行中感受  到拓寬了的空氣。   杜伊諾哀歌是這個意思。所以我怎麼不相信,詩歌依然可以為現世而寫。只要一個人懷揣與現世共存的純真、懇切、善意。詩歌能緊擁多重時空中的對錯淵藪,語言也能夠,真正成為「人類的居所」(海德格語),一字一字拓寬現世裡,那緊迫的,不斷壓縮、捲襲、稀薄的空氣。 藝術。但凡詩歌、攝影、音樂,都與消逝這一大命題有關,奧菲斯神話的主題就是消逝,凡消逝皆與人的悲歡離合有關,而這正是「抒情」的起源。試想我們都永生不死,又有何悲歡離合可言呢? 這也就是一切人文主義的起點,在文藝復興年代,人們發現信仰中所允諾的「永恆」是不可能的,甚至就是殘忍的,雖然它多多少少具有一點撫慰功能,常常也就是在一念之間,很容易幻滅。經歷過宗教戰爭,經歷過黑死病肆虐,經歷過宗教機構(實則是權力結構)的欺瞞與壓榨,人們決定站起來了,靠自己健全的雙腿,靠自己的耳清與目明。這是西方中世紀長久以來衰頹的藝術,自古希臘羅馬,中斷千年,終於奮力勃發的一刻。這是「人性時刻」。   (本專欄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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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元宵節的祈福燈

文/倪濤 攝影/郭瀅瀅 春節後的第一個節日是元宵節。元宵節除了家家戶戶吃湯圓期盼團團圓圓,還有一個習俗就是製作各種燈盞。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將嚮往平安、健康等各種美好祝願的祈福燈點亮。母親的祈福燈不是紙的、不是蘿蔔的、也不是的蠟燭,而是用面蒸熟的面燈。 正月十五這天,母親特別忙碌。天不亮就起床去村口推碾,她先把二斤豆子碾碎,然後用細鑼篩出面粉一樣細的豆麵,為蒸燈做準備。吃過午飯後,就開始製作了。 母親做燈很講究。她做兩種面燈,一種是白麵的,另一種是白麵摻豆麵的。在和麵的時候,先和白麵,再和摻豆麵的。豆麵裡面還要撒上適量的鹽,吃起來有滋味。說是白麵的燈用來敬天,豆麵的燈用來敬地。小時候真不懂天、地和母親的燈有什麼聯繫?好奇的我非要看個究竟。不管是哪一種面,母親都和得特別硬,目的是捏出來的燈在上鍋蒸地時候不變形。 母親做燈很細緻。白麵燈捏上三個,是放到院子裡敬天用的。還有三個蒼龍也是白麵做的,分別放在盛有麥子、玉米、地瓜幹的大缸裡。豆麵的燈相對來說做地多一些。從一月的燈捏上一個褶到十二月的捏上十二個褶,每月一個。若是有閏月就多做一個,今年閏四月,四月的燈就做兩個,每個上面捏上四個褶。還有就是我們四姊弟出生的月份再多做一個,我是八月的,老二二月,老三一月,老四十月,母親都記得一清二楚。每盞燈都有一個「小鴨子」馱著,村裡人都喊「鴨子燈」。現在想來,母親給我們多做一個也是鼓勵我們多吃一個豆麵燈而已。 待各式各樣的燈捏好了,便上鍋蒸了。同蒸饅頭的方法差不多,只是在出鍋的時候,母親先看看哪個燈裡有水,然後查一查捏上去的褶,幾個褶,就是幾月,說明這個月份雨水多。有時候四五個燈裡都有水,母親笑著告訴我們今年風調雨順啊,一定是個豐收年,將來日子好過了。趁著熱氣,還要把幾只「鴨子」的眼睛摁上,有黑豆放黑豆,沒有也可以放高粱。早已備好的皇草燈芯也趁著熱氣一個一個的插在燈的正中央,然後順著燈芯澆滿花生油,就等夜幕降臨了。 夜晚慢慢到來,母親把所有的燈一下都點亮了。屋內燈光閃爍,明晃晃得照亮每個角落。她是那樣的虔誠,先把白麵燈擺放在院子裡敬完天,就讓我們四個排隊站好,依次的給我們照耳朵,這樣能祛百病。當我們都端著自己的「鴨子燈」找夥伴們玩的時候,母親端著蒼龍放到糧倉裡,剩下來的燈就擺在家裡所有門的兩邊,一邊一個。母親在點燈的每一處來回的觀看著,直到最後一盞燈熄滅。 燈是熄滅了,母親的心裡卻燃起了無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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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4分33秒的盒子

詩/圖 劉梅玉 從杜象的耳朵裡 長出的水泥盒 裝著易變的接受器 沒有樂聲的音箱裡 他們試著交換 彼此的4分33秒 部份的觀眾 漸漸開始 更改日常的聽力 他們不斷被放進 聲音的外圍 他們共坐的座椅 磨擦音階的空白處 有些人聽見 細緻微小的發音 在內耳的高原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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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人的凝視

文/簡政珍 圖/黃嘉慧  意象來自詩人對想像的凝視。凝視的瞬間,一個長相醜陋的婦人,在詩中展現了迷人的姿容;並不是詩刻意「美化」客體,而是詩總在平凡中顯現不平凡。 萬物皆有存在的理由,詩所觸及的美並非只是天生賦予的長相,而是動人之姿。 一條蛇被人類捕殺,牠的伴侶在水池邊留連不去,又遭到捕殺。詩人為此心神撼動,當形象在詩中以意象展現,那當然是動人之姿。 一個面貌醜陋的駝子捨身去救一位美女,當生命在他的眼眸裡剩下一絲殘光時對詩人凝視,詩裡的這一對眼睛也在對讀者做動人的凝視。 所謂意象的姿勢,包括詩中意象的姿勢,詩人觀照的姿勢,讀者觀想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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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文化隨筆/琴與孔子的生命進階

 文/蕭蕭 圖/寧靜 還不認識孔子、沒認識易經,倒是先認識八卦山。 太陽一下山——(其實是落海,落入地平線的另一邊),從小就隨大人說白話「日頭落山啦!」有時候也說文言「日落西山」,山,顯然不是實指,更不會是實指我們東邊可靠的八卦山或者他的兄弟。——太陽一下山,雞鴨就會被我們驅趕回牠們竹條編成的牢裡,這時整個朝興村的地面就陸續靜下來了——在冬天,冰雪可能封住整個中國北方,在台灣,寂靜可以四季統治朝興村。——整個朝興村寂靜下來了,我們就可以安心欣賞天上不發一語的星星——真的不發一語,他們只顧閃爍自己。 這時山腳路上會響起我終叔的歌聲,暗夜裡自己拉著二胡伴奏。終叔應該是叔伯那一輩最小的一個,「終」,大約嬸婆也不想再生了,長輩給了「終」這個名字。在他之後,就是一串又一串小蘿蔔頭,我們堂兄弟姊妹在日本人敗走以後欣喜來報到,講河洛話,學漢文。 終叔是我少年時崇敬的偶像,會拉二胡、吹口琴,會吟唱尾音拉得很長的歌,轉角堂哥家的收音機從來沒播唱的聲腔,那聲腔有點不成調,非常豪放自由的屬於終叔個人的調子。河洛話說「唱歌」,其實也說「唸歌」,感覺上,說「唱歌」時,旋律優美一些,合乎節奏的高低抑揚,說「唸歌」時,似乎不與世俗同調,可以自成一個宇宙,有著自己的氣旋、風暴。我的感覺是,終叔是唸歌派的,我仿學不來那種哼唱,卻又喜歡哼著終叔的那種唱腔。 多年後,我聽到蔡振南滄桑喉嚨所唱出的〈空笑夢〉,對,這就是終叔拉得很長的聲浪裡的微酸與微辣?終叔的歌聲雖然是經過空氣傳遞,卻更像是隔著沙塵暴中的億萬顆沙粒、億萬顆微細小石子、億萬次摩擦才傳回秀才的三合院……「為妳啊——的形影,暝來肖想——日牽掛,是誰人——拆分散,情無結局——就變卦。恨世間——愛情啊,空笑夢,一場風聲。夢醒來——只有我,名是寂寞——字看破。」風中傳回來的,破碎的語彙,斷斷續續的嘶喊,在弦聲裡形成不規則的波紋……,終叔唸的肯定不是蔡振南這場落空的風聲,那他的夢會是什麼?直到他去了花蓮富里,我也沒弄清楚辨明白。 後來上學了,或許直到高中了,才隨著夥伴唱「唸謠」:「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誰教的?不知道,駐校的阿兵哥嗎?不可考。唸的順,不拗口,跳著唸著,跟大家一起開心,越唸越大聲,越大聲越不會去想小皮球後面為什麼要接香蕉油,香蕉油後面為什麼會滿地開花?這樣跳躍的思考是在啟蒙我們寫現代詩嗎?二八、二九,跳過了三十,直接來到三十一,是告訴我們押韻比精確更重要嗎?後來有人說「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是「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的理性言詞訛誤來的,我也曾很理性的換算了一些數字,一丈等於333.3公分,三十六丈就是一萬兩千公分、一百二十公尺,這是高508公尺、世界排名第十一的101大樓五分之一的身高,誇飾修辭在童謠裡示範得倒真是淋漓盡致,還好,最後以「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的童趣收束,為童年留下幾聲無邪的笑聲。 後來讀了《論語》、《史記》,發現孔子學樂的歷程,不論是擊磬或彈琴,彷彿都要從樂聲裡聽出人性、人品、人格。 最早的一則是孔子擊磬,挑著籮筐的過路人聽出他的心聲。那個時代,應該也是寂靜的,你在屋子裡擊磬,雖然磬是石片,響聲硜硜,不會有宮商角徵羽的細緻區分,屋外路過的人卻能聽清你的磬音,《論語.憲問篇》說是「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可見是寂靜的農莊路,「荷」是肩膀挑著,「蕢」是草本植物編成的容器,諸如纖維特長的蒹葭、菅芒、藺草織成的大草袋「葭織」、「葭苴」,承擔著生活中的蔬果蔥蒜,挑荷的人還不至於氣喘兮兮,所以初聽磬音就能聽出孔子是一個「有心人」! 《論語》裡,孔子遊歷各國時身邊常出現「有心人」,書上都說他門是隱居者流,有的有名有姓,是聖是賢:伯夷、叔齊、柳下惠、接輿、長沮、桀溺、微生畝,各有各的個性。有的只留下職業形象:晨門、荷蕢者、荷蓧丈人,卻也有自己的意志堅持。想像著,那麼大的土地,人口還不密集的農莊,微信尚未產出的時代,「有心人」卻總是遇到「有心人」,兩千年後的人(也是有心人)總也會感受到那種磁吸的力勁! 在《論語.憲問》所敘及的孔子擊磬,透露出躁急之心、求進之意,即使是荷蕢者都能聽出孔子的心音,所以才有硜硜然不知變通的評述,因而提出「深則厲,淺則揭」,點醒孔子依時依事求變求通。孔子是否聽進「深厲淺揭」的建議,荷蕢者是否真正認識孔子,從「末之難矣」無法辨知,但《史記.孔子世家》的記敘,司馬遷卻略去「深厲淺揭」的建議,曾經讓我沉思好久。 「深則厲,淺則揭」是《詩經.邶風.匏有苦葉》的詩句。我在彰化教書時,曾經幾度帶領學生在濁水溪畔,探訪西瓜寮,遊走河床,時而在沙地、菅芒草叢與溪水間,或涉或跋。沙洲間的溪水淺,學生和我都會先捲起褲腳,拖拉著腳步,試探性一步一步走;溪水深度或超過一尺半,或混濁無法目測,反而是瀟灑而行,褲管撩也不撩,跋草涉水而過,大家用閩南語喊著「潦」過去啦!那「潦」的音,完全就是華語的「潦草」、「潦倒」的「潦」,這時腳底踩著的,感覺上往往是鵝卵石大小的石頭,或許這就是「深則厲」的「厲」,踩著石頭、摸著石頭過河吧! 詩經的話,論語裡的荷蕢者這樣提示,孔子的回應是果真能這樣看清深淺,渡河也就不算難事了(「果哉!末之難矣。」)。審度時勢,孔子果然慎重,歷史長河的觀察家司馬遷看得更深刻,孔子周遊擊磬的小風小波,他不提「深則厲,淺則揭」,深深淺淺,是是非非,彷彿不是濁水溪的河床所能顯映! 這次的擊磬,從樂聲裡荷蕢者聽出孔子的抉擇,那是善的堅持吧? 另一則學鼓琴的經歷,可以了解到孔子是真正懂得音樂,真正懂得琴的聖者。《史記》與《孔子家語.辨樂解》都有相近的敘述: 孔子是向師襄子學古琴的,琴藝逐日精進,但最近的十日,他反復練習同一首曲子,沒有新進度。師襄子說:「這曲彈得精熟了,可以換新曲子練習了。」孔子說:「我是熟習了這曲子,但感覺還沒掌握好技巧的靈活度,我再精練幾天吧!」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稱讚他已經掌握好技巧,可以學習新的樂曲,孔子卻說著類似的話:「我還沒有掌握到曲子的核心意義、內在精神,我再揣摩看看吧!」又過了一些時日,師襄子稱許他「已習其志」,孔子卻仍以「未得其為人」不斷演練。《孔子世家》裡沒有提到孔子有沒有像讀周易那樣「韋編三絕」,但是這樣的撫琴揣摩,可以想像那手指尖破皮與厚繭的交互苦痛。如是,又過了一段時間(音樂真是時間的藝術),孔子時而神情莊重穆然,若有所思,時而怡然高望,彷彿馳想著生命的遠方。儼然與粲然之間,彷彿進到琴藝的新境界,孔子說:「我知道他是誰了,那人長期勞動,皮膚黟然而黑,體形碩偉頎長,兩眼卻炯炯有神,是個統治四方,諸侯仰望的王者,若不是周文王,有誰能創作這樣的樂曲呢?」師襄子聽了之後,趕緊離席起身,拜了再拜,說「老師傅傳授這樂曲時就是這樣說的,這支曲子就是《文王操》啊!」 這是孔子從師襄子學鼓琴,從「技、藝」進入「志、道」的四個階程: 最初始的階段,習其曲,未得其數:學到鼓琴的皮毛,熟悉樂曲旋律。其次,習其數,未得其志:稍微熟練操引的技巧,但未能學到鼓琴的精神層面。第三階,習其志,未得其為人:可以進入琴的精神境界,但尚未到達琴人合一,深探琴曲背後的人格特質。最後,終得其為人:真正認識文王(文王操)的人格修養境界,那是經歷穆然深思而後達到的「怡然高望而遠志」,感覺文王的聖哲形象,氣宇軒昂,如在眼前。 師襄子是孔子學琴的老師,師與生相得相佐而益彰,讓我們也因此見識到琴道的最高境界,文王、文王操的出神入化。 花藝、花道,書法、書道的追求,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進階體認? 鑄劍,冶陶,製茶呢?也有他「器、道」冥然相合的那麼一刻? 古「琴」字的最佳書寫,或許真如《說文解字》所示:人抱琴,琴抱人的「?」字最為永恆。而黃庭堅在「九霄環佩琴」所題:「超跡蒼霄,逍遙太極」的境界,是不是也是一種「怡然高望而遠志」似的惹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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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煙白色的城鎮

詩/攝影 葉莎 晨光不停擦拭 半舊的城鎮已經醒來 每一扇窗子睜開眼睛 我感覺它們 凝神望向我站立的地方 隔著一萬朵盛開的油麻菜花 它們熟悉季節也篤信命運 淡然看著花開花謝 接受無法預測也無法推演的 幸或不幸 敞開的小窗 站著幾隻和平的鴿子 當和平的窗子振翅飛翔 我的意念也不停遷徙 一襲煙白色衣裳 正緩緩披在百年大鎮上 這浮動的美,叫 晨光與意念深深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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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老師們

文/楊允達 圖/黃騰輝 朗朗乾坤 油彩 畫布 唐代文學大師韓逾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求學的人,必定有老師,老師是傳授道理,講解六藝經傳,解答疑難的,可見老師的重要。 我國傳統保守的家庭,普遍供奉祖先牌位,上書:「天地宗親師之位」,每天晨昏燒香頂禮膜拜,足見老師的社會地位,受到眾人尊敬。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我這一生,從小學到大學,教過我的老師,有五十多位,影響我的言行和志業,雖然他們在課堂上教過我的課目,早已被我遺忘,畢業後踏進社會也很少用得上,但是,他們無形中給予我的言教和身教,影響我的一生。 小學六年,教過我的老師們,己有七十多年,時間久遠,多已記不得了。 中學六年,教過我的老師們,至今仍記得的有:路逾(筆名紀弦),教我國文,兼導師;任東山,地理;于長霖,歷史;靳姞娥,化學;俞玉梅,代數;祝豐(筆名司徒衛),國文;陸民仁,三角;劉芳遠,幾何;姚夢谷,美術;袁德誠,英文。 這十位老師當中,留給我印象較深的是靳姞娥,教我們化學,長得極像早期中央日報漫畫家牛哥筆下的母夜叉財多,年過四十,體型略肥,臉大,顴高,鼠目,兩道柳葉眉,塗淡紅色唇膏,身穿素色旗袍,滿口湖南腔的國語。她在課堂上把我形容為一隻破簍子,語帶濃重的湖南腔說:「楊允達是一隻破簍子,我教他,像是往一隻破簍子裡裝泥鰍,一邊裝,一邊溜。」引得滿堂大笑。 我讀中學時,文史哲科目成績較好,數理化較差,靳姞娥老師嘲諷我,我默然,可是,教我代數的老師俞玉梅對我很瞭解,她認為我畢業後一定會考上台大,最後放我一馬,讓我補考過關。 我就讀成功高中時,校長是潘振球,他雖然沒有教過我們,可是我卻對他印象深刻。他是一位教育家,擔任過教育廳長,行政院青輔會主任委員,和青年反共救國團主任。他給我們的校訓是:「愛國家,求進步」,為人正直,為官清廉,視學生為子弟,禮聘優秀的老師來教導我們。其中,教我們國文的路逾,筆名紀弦,是文壇鼎鼎大名的詩人,台灣現代詩的創始者;祝豐,筆名司徒衛,著名作家兼文學評論家;姚夢谷,著名畫家兼美術評論家;陸民仁,經濟學者兼大學教授;袁德誠,專精國際貿易訴訟的律師。 路老師是我高中三年的導師,教我們國文,相處一千多天,情同父子,同班的金耀基,羅行,和晚我們一班的薛柏谷和黃荷生,五個人被譽為「路門五傑」。 路老師是一位典型的清寒詩人,是我最崇敬的老師。他身材瘦高,自喻為像一棵檳榔樹,我認為他像一匹任重道遠的駱駝。他在成功中學教書,依靠微薄的薪水,養活一家八口,夫妻二人,上有老母,下有四男一女,寄居在濟南路成功中學簡陋狹小的教職員宿舍裡,每天教書,改作業,寫詩,校稿,騎腳踏車跑印刷廠,編印「現代詩季刊」,任勞任怨。他左手拿煙斗,右手執拐杖,抽板煙,喝老酒,酒過三巡,拿起煙斗,揮動拐杖,高聲朗誦他的詩篇,演出他的招牌動作,受到台灣詩友們的歡迎和愛戴,日子過得很開心。 他退休後被子女接往美國,和師母二人住南加州聖瑪太奧(San Mateo)老人公寓。我曾四度前往美國拜訪他和師母,最後的一次是在2011年我前往美國威斯康辛州肯諾夏市(Kenosha)主持第31屆世界詩人大會會後,專程飛往聖瑪太奧他的女婿李發泉的家中去拜訪,那一年他98歲。 我已有七年沒見吾師紀弦,他於2005年中風以後,他的女兒姍姍特別把他和師母從聖馬太奧老人公寓接回家奉養。他的記憶力和聽覺減退,行動不便,不能接聽電話,避免應酬會客,許多老友拜訪他,時常發生見面不認識的狀況。 師兄路學恂在電話裡告訴我:「家父中風之後,仍時常在閒談中提到你,也知道你已抵達美國,一定會來拜見他。」 9月8日下午二時,我依約到姍姍家。學恂說這個時辰最好,紀弦師吃過午飯,精神飽滿,可能會認清來人是誰。 我準時抵達,推門進入,看見紀弦師坐在輪椅上,背向大門。 學恂引導我走到他的面前,問他認不認識我。我蹲在紀弦師的輪椅前,讓他看清我的臉,他對我直視三秒,大呼:「楊允達」。這位年高98歲的台灣詩壇現代派始祖,看到他七十年前的門生萬里迢迢地從法國巴黎來拜訪叩候,感到非常高興。 學恂和姍姍異口同聲地說:「爸爸常常提到羅行,金耀基,和你。他把你們看作自己的兒子」。他曾在回憶錄中提及我們三人,再加上薛柏谷和黃荷生二人,稱為「路門五傑」。路老師頭髮已全禿,坐在輪椅上,神清氣爽,比起七年前我來美國叩訪他時,老了許多,但是,他老而不蒼,臉上不見皺紋,面色光潤。 我首先向紀弦師報告此行在肯諾夏舉行第31屆世界詩人大會的經過,以及我榮獲肯諾夏市長波斯曼(Keith Bosman)頒授榮譽狀,宣稱4月17日是「楊允達博士日」(Dr。Maurus Young Day),以酬庸我選定肯諾夏市為舉辦世詩大會的會址,引進全球二十三個國家一百餘位詩人集會,促進文化交流的貢獻。隨後面呈著名旅美詩人非馬和我,應邀在威斯康辛州,舉行六場詩歌巡迴朗誦的專集,以及日本書法家的墨寶一幅。紀弦師精通日文,也很欣賞非馬的詩,曾為文大加讚許。 我向紀弦師說:目前世界詩人大會已擁有全球六十五個國家的詩人一千二百餘人,成立四十二年,已在五大洲的二十多國召開了三十一屆大會,是全世界最龐大,歷史最悠久的詩社之一,受到舉世尊崇。 我向他說明:在這次世詩大會期間曾舉行執行委員會議,選舉新任主席和世界藝術文化學院院長,我以全票當選連任,他感到很欣慰。紀弦師是「世界詩人大會」的資深會員,曾出席一九九三年在台北召開的第二屆世界詩人大會,榮獲美國「世界藝術文化學院」頒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我向這位詩壇前輩指出:「世界詩人大會」的宗旨是:“for the promotion of brotherhood and world peace though poetry”。這個旨意與中國的孔孟思想和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教:「以詩會友,宏揚詩教,促進世界大同」,不謀而和,今後吾將一以貫之。 想不到那一次在美國和紀弦師的會晤是最後的一次,在那次師生聚會的第二年,他在睡夢中逝世,享年九十九歲。 我在成功中學畢後考進台大,讀了四年,教過我的老師們是:沈剛伯,英國史,兼文學院院長,劉崇鋐,美國史兼歷史系主任,勞榦,秦漢史;李宗侗,中國上古史;夏德儀,明清史;姚從吾,史學方法和遼金元史;張貴永,西洋史;方豪,宋史;薩孟武,政治學;雷崧生,國際組織與國際關係;方東美,美學;李濟,人類與考古學;凌純聲,民族學。 台大歷史系的教授陣容很壯觀,多半來自中國大陸北京大學,在學術界著作等身,極有名氣,可是,他們的教學方法並不高明,講課條理不清,很難筆記;劉崇鋐教授的第一堂課,抱了一大堆洋裝書,講了半天不知所云;李宗侗身體不佳,經常缺課;方豪神父外務多,非但經常缺課,講課時照他寫的書唸,學生們不太感興趣。可是我選修法學院薩孟武和雷崧生幾位老師的課時,如沐春風,尤其是薩老師,滿口福州腔的國語,略帶口吃,別有風味。 我就讀台大歷史系四年,毫無成就,但是,和我同班的逯耀東繼承了老師們的衣缽,成為歷史系的名教授,張灝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孫同勲擔任台大文學院院長,金發根榮任香港大學史學教授,李又寧研究中國近代史,是我留美名學者。 我從台大畢業後考進政大新聞研究所,所長曾虛白,身兼國民黨中央黨部所屬中央通訊社社長,執中華民國國際宣傳之牛耳,兼教大眾傳播;謝然之,新聞學;呂光,新聞法;余夢燕,新聞編輯,王洪鈞,新聞學概論;和鄭文渭,國際新聞採訪。 另有美國教授郎豪華(Prof. Howard Long),教我們美國新聞學。他是美國南伊利諾州立大學新聞系主任,不通華語,講課時完全用英語,和我們同一班的葉天行,曾任行政院新聞局主任秘書和駐以色列新聞參事,他在上課時聽不懂郎教授的問話,答非所問,郎老師再度問他:“What you say? ”,葉天行回答他:“ What you say? ”引來哄堂大笑。 攻讀政大新聞研究所碩士班二年,我的畢業論文指導教授是鄭文渭教授,論文題目是「金門砲戰期間的國際新聞採訪」,口試委員是曾虛白所長,王洪鈞教授,英文中國日報(China News)副社長兼總編輯丁維棟,另一位是當時的外交部情報司司長兼發言人江先生,我已忘記他的大名。口試歷時二小時,順利通過,榮獲新聞學碩士學位。曾任中央日報社長的名作家姚朋,筆名彭歌,碩士論文口試和我排在同一天,他在上午,我在下午。 我是在法國巴黎大學攻讀博士,歷時三年。 我的指導教授是法國漢學家吳德明教授(Prof。Yves Hervouet),他會說流利的華語,在巴黎第七大學講授「中國現代文學」。 我的博士論文題目是「李金髮的生平和著作」(LA VIE ET L’OEUVRE DE LI JINFA),共計220頁,撰寫歷時三年。口試教授是盧瓦教授(Prof Michelle Loi),和巴第教授(Prof。Paul Bady)。口試日期是1986年,在法國巴黎第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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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人間最美是「小滿」

遠眺 文/陳赫 圖/盧博瑛 「四月中,小滿者,物致於此小得盈滿」。小滿,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八個節氣,也是夏季中最好的一個時節。其含義是夏熟作物的籽粒開始灌漿飽滿,但還未成熟,只是小滿。小滿時節,麥香四溢,俯瞰金燦燦的麥浪,有種美不勝收的景象。此時,徜徉在古詩詞的海洋中,邂逅最美的小滿節氣,也不失為一種初夏裡,難得的清涼。 「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小滿時節,夜鶯在茂盛的綠柳枝頭自由自在地啼鳴,明月照亮了萬裡長空。最喜歡觀看這個時節田壟前的麥子了,在初夏的風中輕輕搖曳笑看那滿地落紅。 這是一首歐陽修描寫小滿節氣時的風景詩。繪出了初夏柳綠、夜晴,麥子茁壯成長的景色。僅僅以寥寥數筆,就將一幅小滿鄉村圖勾勒出來。許多人都喜歡下雨的小滿,不過,詩人卻喜歡無雨的小滿。一代文豪歐陽修天真、快樂的形象,在《小滿》詩中表現的淋漓盡致,仿佛讓人們看到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性格的「醉翁」形象。 「子規聲裡雨如煙,潤逼紅綃透客氈。映水黃梅多半老,鄰家蠶熟麥秋天。」子規鳥在歌唱,雨水迷蒙,潮濕的氣候簡直要浸透人們的衣物;梅子黃了大半,倒映在水中,鄰居家的桑蠶已熟,小麥也即將要收割了。 小滿時節,江南農村的旖旎風光,在元代詩人元淮的筆下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詩人從視覺角度著眼,描繪出明麗動人的山水色彩。自然之美和勞動之美和諧地統一在這首詩裡,流露出作者的讚美之情,也使讀者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勞動的樂趣。 「久晴泥路足風沙,杏子生仁楝謝花。長是江南逢此日,滿林煙雨熟枇杷。」小滿時分,詩人行走在鄉間小路上,由於夏季光照充足,地上的雨水早已不復存在,現在出現在詩人眼前的不過是被風卷起的沙土罷了,同時楝樹上的花也在逐漸凋謝,至於身邊的杏子樹已經即將結出果實。 這首明代李昌祺即興所作之詩,親切自然,流露出一股恬淡的情懷,筆下的杏子枇杷,倒給小滿時節增添了數分生機,令人讀起來,不覺口齒生津,嘴饞起來。全詩通俗易懂,語言平白如話,描述了詩人在鄉間小路上的感受,給讀者的感覺十分親切自然。 「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麨軟饑腸,問言豆葉幾時黃?」村外的層層麻葉因雨的滋潤而泛著光澤,村內處處飄散著煮繭的清香。不時聽到籬笆邊傳來繅絲女子悅耳的談笑聲。鬚髮將白的老翁拄著藜杖,老眼迷離似醉,捋下新麥搗成粉末用來果腹。我關切地詢問老翁:豆類作物何時能成熟? 這首詞為蘇軾在徐州所作五首《浣溪沙》之一。記述他在村野的見聞和感受。作者在這首詞中生動地描繪出一幅饒有情趣的農村初夏圖景,表現了農民大旱得雨、倖免饑餒的喜悅心情以及詞人與民同樂的博大胸懷,流露出對鄉村生活的喜悅之情。 小滿來了,天氣漸熱,去鄉野走走,去聞聞麥香,去看看夏色。也許就會遇見古詩詞裡描繪的風景,抬頭看吧,那正是人間最美好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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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我們約好誰都不准哭, 當生命如此拋頭,露面

最美夕陽紅 文/姚時晴 圖/張秀燕 隨性拍照,改用單隻眼睛和單個景框看世界。拍攝流浪漢、烈日焦炭的柏油、陰天濃鬱的積雲、傾頹牆角裸露的水管汙漬、公共廁所的色情塗鴉。開始後悔沒有多讀幾本攝影技巧的書或遊民史,模仿小津安二郎的溫吞,讓人物風景自然出入鏡頭且最末茫然離去;或學習溫德斯幽靈般疏離,讓久無羈絆的靈魂在黃昏跨躍一台蒙塵多年的機車駛離綿延無盡的127號公路。 如果情感和記憶允許,我們也可以像這樣看待生命周遭的人事物遷移。原地固守自己的位置,只是偶而變換拍攝角度,將自己架設在生活的低處或高處,仰視或俯瞰自己磨磨蹭蹭其中。 你要離開了嗎?他要入鏡了嗎?不動的永遠是那雙眼,不變的終究是一直在變的時間。我們約好誰都不准哭,當生命如此拋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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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紅包的幾何之春

文/葉雨南 圖/紀宗仁 報喜 「還自由嗎?去年不是常常哭泣?」身形矮小的魚晚桐在車站大廳,蹲在略帶著隱形的荒蕪中,對母親春願抱有疑問又一邊凝視後方穿著黑衣長袖、風車圖案背心、淡紅色外套的人群說著。拉開亮紅色的側背包,這側背包本來是要送給她的朋友網仰月的,但網仰月上星期去了趟海邊,就再也沒有她的訊息、下落、擺盪在回憶的談心也被鹽分過濾了。 她想繼續揹著這側背包,好像給自己一個機會等待網仰月回來後跟她說:「海底有大量的紅包,因為自由會讓潛水的姿態變得長條狀、變得擁有大吸大吐的喜氣。」 從小到大,魚晚桐除夕、春節、大年初二一直到元宵節都沒有收到過任何一個紅包,小時候她沒有見過父親,母親常常說父親還在布織布工廠當廠長,每年過年前一兩個星期,都忙著讓自己長期的荒蕪在這一段奢求春神露臉,在輸送帶循環著彷彿提前到來的春節,只是輸送帶上的是改良過的深色布料,不是帶有象徵吉祥、有親情的紅包袋。母親也沒給過她紅包,母親總說:「困住,我們長期的處境,紅包能帶來什麼呢?」 春願,不會下廚,連煎個荷包蛋都不會,但她的荷包卻一直都是滿的,她的兒子魚銀,住在奧坦利二十幾年了,每年除夕夜前一天都會搭機回來和她相聚,一見面就給兩個五十公分長的大紅包袋,裡面裝滿的錢卻只夠買二十個紅豆麵包。 魚銀,前年剛結婚,在奧坦利的某個島嶼,結婚當天,男方的家人他只有邀請姐姐晚桐參加,當時新郎新娘敬酒時,現場突然有一陣槍響,有一個穿破洞靴子的男人準備要獵捕窗外的諾雀,但諾雀在奧坦利是當地的保育類動物,整個島上從本來的上萬隻,變成一千多隻。 「把這男子逮捕,這島上不缺獵人。」 「我不是獵人,我只是來尋覓一切。」 「你當我沒看過獵槍嗎?而且你用的是新型的配有煙霧彈的白色獵槍。」 「我魚銀在奧坦利當這島嶼的島主,整天晃來晃去。」 「所以你只是一個閒人島主?」 「那不是跟一個空袋子一樣,一身空、一生都在空著。」 「而且這島上明明沒有人姓魚,要吹牛,也要有養牛的本事吧?」 「你看窗外那溪流過去的最右邊楓樹旁的好幾棟瓦房,那都是姓魚的,如果你不相信,我馬上去叫那屋裡的人過來和你談談。」 「這不是獵槍。」 「那就是你的狡辯囉?」 「這是一封信加上大量的棉花,組合而成的悲壯,而這封信是一個叫春願的女人給我的,在我被過去裝袋時,她在這封信了灌溉了紅袍的沉重。」 「明天除夕夜,等等你幫我去永遠街買個外套好嗎?」 「妳要什麼顏色?什麼材質的外套?」 「顏色的話你自己隨便挑吧!材質,像夜晚的等待一樣堅固就好。」 「晚桐,我還是不瞭解,為何妳連續十年都要在小年夜買外套呢?」 「我們交往六年了,還加上四年的友情,當然還是要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這樣比較像節慶的儀式,或者陷入泥沼中依然有希望的那股暖意。」 「所以你還是要繼續裝神祕就是了?」 「是啊!你不要知道,才有年節的春暖氣息。」 「那我下星期就要搬去奧坦利,妳一定也不需要知道了,因為不知道才比較像異國的飛行對吧?」 「你真的要搬去奧坦利?這一定要跟我說啊!」 「奧坦利某座島嶼的島主在那裡發展招財貓能源,我是學科技的,剛好在網路看到他們在徵人,不到五天,就來信通知我錄取了,而且月薪高,一個月還有十天假可以請,年節還會給多半個月的月薪。」 「我不準你去!你這個人常常換工作,頂多一年你就會立刻辭職了。」 「而且那招財貓能源,我之前就做過類似的了,你明明知道我之前是做冰塊能源發電的,而且最後大失敗,難道你想要跟我一樣,傅聖。」 「不要叫我名字,在這時候名字已經毫無意義了。」傅聖是富二帶,但他這輩子只想擺脫富二代這個標籤,不過去除標籤的液體像全都流光的淚水藏在車站大廳的一個最明顯的角落。 「分開吧!不是分手,戀人也不該使用這詞,分開還有冀望,而分手是一種超過震央壓垮心臟的腐蝕。」 「晚桐,妳還在等網仰月吧?她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了。」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外套你別幫我買了,我等等出去挑一件,我們就分開吧!像不再需要拉鍊的外套那樣,懸在回憶裡就好。」傅聖大吼了一聲,晚桐在她前面解卸去年生日傅聖送給她的髮飾,回頭看了傅聖一眼,傅聖眼神彷彿一隻淋了雨的招財貓,永遠無法擺動出再見的手勢。 永遠街,年節最熱鬧的地方,每走幾步就有賣春聯、賣紅包的店,從來沒收過紅包的魚晚桐,進去了某間招牌寫著「遺忘」的店家:「請給我兩個紅包袋,然後幫我把紅包袋一半的部分全部都塗黑。」老闆聽到紅包袋一半要塗黑感到相當納悶的說:「妳真的要塗黑?」魚晚桐身軀稍微走向前,右手無名指對這店裡最右邊的招財貓指著說:「真的,老闆塗黑吧!塗一塗所有的心往後或許才會更亮。」 賣外套的店在永遠街的最尾端,老闆是一個留著全身刺青、能分辨世界上任何布料的,布料研究專家,也是魚晚桐的父親,魚茂良。 「爸,今年店裡有沒有進多一點外套?」 「當然有,但每年不都是傅聖來我店裡買外套嗎?今年怎麼是妳自己跑來?」 「分開了。」 「妳們分手了?」 「不是分手,是真正的分開。」 「分開和分手有差?還不都是失去,就和我刺青時那些血,放在更遠處對吧?」 「算了!妳就繼續不懂,總之,傅聖現在對我來說,就只是裹上麵粉的回憶而已。」 「妳不要太傷到自己就好。對了!爸,今年有包一個紅包給妳,本來是要叫傅聖轉交給妳的,但既然妳自己來了,直接給妳更好,妳等我一下,我上個樓拿紅包袋。」 「不必了,我不可能收你的紅包。」 「為什麼不可能?」 「爸,知道妳從沒收過人紅包,才想說因為今年布織布工廠生意特別好,而這間店也是妳給我錢才開成的,這紅包不多錢,就當春神的祝福吧?」 「如果是春神的祝福,那妳把這紅包給媽吧!反正你也沒讓她知道你其實在永遠街有一間服飾店。」氣息開始往人的願景收束,氣氛更彷彿氣憤的諾雀,讓那些承諾都不輕言實現。 春願在春節當天早晨,弄了一大鍋加了鰻魚的鹹粥、一瓶辣醬、桌上擺滿十幾張信紙,其中一封是要寫給長期在奧坦利沙漠生長的小孩,但春願不知道那小孩,現在常常在奧坦利島上被誤會是獵人,但那個小孩還記得春願當年寫的多半傾斜字跡的信。 「孩子,沙漠的動靜只是表象,還要去掙扎就有希望,撐過每個節慶吧!要有紅包袋的精神,用力或是柔軟地、不貪圖的,奔跑一切的行星,這封信,你不要讀完,讀完了,沙漠就會太快乾旱,讀幾個字,就讀相信自己的腳步聲就好,你一定會瞭解的。」 黑色外套緩慢裂開,在魚晚桐的家門前,母親問她明天去比較遠的海邊好嗎? 紅包袋彷彿厚棉被蓋住了一切,海岸旁站著的魚晚桐、春願、魚銀,聽到突然的雷聲,魚晚桐自己拿起裂開的黑色外套,放在海面上,用力吶喊著:「春神!祢讓那顆月亮不再迷惘、讓我們的未來多一些清澈的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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