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鄉居人情暖

■徐然 北漂二十幾年,後來因疫情返回中部家鄉,兩年多來在村子裡穿街走巷,試著找回曾經熟悉的風景,也看看村子這幾年的變化,偶遇村子裡的人在菜園忙碌,我會停下腳步,好奇向農人詢問,菜園裡種的是什麼菜,他們不會只簡單的一問一答,而是從如何種植開啟話匣子,要怎麼照顧才會長得好,一直聊到住家在哪裡。 那天傍晚踩著腳踏車外出,遇一農婦正在採摘已含苞的絲瓜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向農婦請教為何要把絲瓜花摘下,農婦臉上漾著笑意回答:「絲瓜花可以煮湯呀!」接著她摘取一片葉子,把手上的絲瓜花盛在上面,遞在我懷裡,開開心心地跟我說:「來,這些讓妳帶回家煮。」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眼眶一熱,心底湧動著無盡的感恩。 離鄉多年,家鄉依然仍如兒時記憶中那般的淳樸,走在巷弄裡,遇見不認識的人,大家都是不約而同的點頭問好,無論早上出門運動,黃昏在夕陽中散步,即使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卻像朋友般的熱情與善意,偶爾互動聊天,他們會反問:「妳住哪裡呀?」當我仔細描述住宅地點,他們往往會露出驚訝的表情:「妳是阿將的女兒?」只有節日回家的我,在這一兩來,像是意外的訪客,姊姊因為工作關係,村子裡的人大都認識姊姊,卻不知道還有我這個妹妹。 有時在路上遇到有人將我誤認姊姊了,還會不解地問我:「妳今天沒有上班啊?」這時我必須不厭其煩地解釋,我之前住台北,最近才搬回家中定居。若是家中來了客人,母親也會向對方解釋我是二女兒,對方總是回應著:「不知道妳還有一個女兒!」然後眼中閃動異樣的光彩,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好像我是從外星來的生物一般,讓母親莞爾不已。 鄉居生活的美好除了迎晨曦、賞日落,最感溫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互動,人們口中談論的都是農作植物的生長,送往迎來的是自家種植的蔬果,走在鄉村小徑,深深感受著幸福的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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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在筆端

■熊榮軍 春,在筆端輕舞,暖陽漫過老舍故居,海棠枝頭正鼓出珍珠似的芽苞。我對著泛黃的《四世同堂》手稿影印本出神。老先生當年用筆尖蘸著春色,在稿紙邊批註:「三月韭黃最宜包餃子」,墨蹟間彷彿滲出絲絲嫩綠。這綠意悄無聲息漫過什麼海的薄冰,順著宣紙紋路蜿蜒,幻化成鬱達夫筆下陶然亭的蘆花,與《四世同堂》裡的小羊圈胡同槐錢遙相唱和,在文學的廣闊天地間織就出一幅幅春日畫卷。 朱自清筆下的春是一位丹青妙手。他寫「山朗潤起來了」,寥寥幾字,讓我腦海浮現出《早春圖》的景致,郭熙用卷雲皴勾勒出的山巒,泛著毛茸茸的青霧,與韓愈「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朦朧之美悄然交融。而「小草偷偷從土裡鑽出來」,一個「鑽」字,更是朱自清神來之筆,讓我想起八大山人筆下魚兒的眼神。那看似不經意的筆鋒,實則蘊含著萬物生長的蓬勃生命力,於文學大師的字裡行間,一個個微小生命綻放出驚人的張力。 林清玄的春在凍土之下。《發芽的心情》裡那株等待破土的桂樹,讓我在靈隱寺的清晨,特意輕撫羅漢堂前的古柏。樹皮皸裂處滲出樹脂,晨光裡竟如琥珀包裹著去年冬天的殘雪。「時節因緣,最要緊的是忍耐著等待」,耳畔忽聞掃落葉的沙彌輕語。他腕間佛珠撚動,柏枝正將雪水釀成青霧。我恍然大悟,古柏年輪裡鐫刻的春秋歲月,不正是寒霜化作晨霧的忍耐,不正是春信中最為深邃的禪意?正如凍土之下希望的胚芽,只待破曉時分,綻放為漫天的春色。 汪曾祺的春是人間灶火。高郵的薺菜拌香乾、昆明的棠梨花炒火腿,在他筆下都是水靈靈的。三年前清明時節,細雨紛紛,我在酒店,學著孔乙己要了一盤茴香豆和一碗黃酒。當美酒在碗底畫出最後一圈漣漪,汪老的文字忽然從《人間草木》的書頁中躍動而出:「昆明雨季是明亮的、豐滿的……」這美好的思念,原就藏在棠梨花炒火腿的香氣裡,藏在青團翠綠的褶皺間,更藏在我們對生活的虔誠之中。 托爾斯泰讓春在戰壕裡抽芽。《戰爭與和平》中安德烈目睹老橡樹發新枝的剎那,莫斯科郊外的泥土正將炮彈殘骸化作養料滋潤新芽。川端康成的春色總蒙著哀愁,京都醍醐寺的百年紫藤,花穗垂落如《雪國》裡未寄出的情書。木心說「春朝把雲苔煮了」。當他把青團點染成蒙德裡安色塊時,薺菜正在雨裡舒展成抽象的詩行,塞尚蘋果的圓潤裡,分明藏著普羅旺斯整個春天的韻味。 春光西斜,歸途的晚風捎來舊書攤的墨香,一本泛黃的《東坡七集》中,乾枯的紅梅花瓣恰好落在「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詩句之上。彩虹橋畔野鴨振翅,甩落的水珠融入了《寒食帖》「春江欲入戶」的墨蹟之中。古今春色,在這一刻,在野鴨的蹼掌下悄然貫通。我緩緩合上書本,彷彿聽見了壩河冰層開裂的天籟之音,那是春天解凍的自然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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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臨在水湄之歌

■丁口 讀詩的樣子是午後的光子 渡過歲月的朦朧或冷語 我們走過他人眼裡 風來自野外的夢,心不在焉 好心情將是未來的底稿 新產品落在心情的淡妝上市 明天的氣侯是自言自語 面對青年人的熱忱,不修邊幅 恍然大悟青春是乾脆地回應 沒有亂世怎麼會有王者 收藏多年得書籍任意翻閱 暖暖花開是一念的喜悅 端看千里之外國際新聞 戰亂與飢餓沒有奇蹟 他們的淚水一點都不濕潤 尤其在綠洲慢慢地獨思 沙漠讓行旅由希冀到幻影 有血性的語言綻放呼吸 談不攏的眼眸散發低氣壓 這些青壯年為夢想出發 一甲子後,失智,你是誰? 世態炎涼是悲歡的音階 春秋一筆將物質慾望推進 風雨侵襲時間的先知 晝夜的天幕成就數字的算計 我們承載荒唐的末日之說 光陰穿過臨在水湄之歌 詩三百是因果關係的辭海 靈魂緩緩上升在金字塔尖端 好精神凌駕於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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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江城子〉.月夜遙寄

■子寧 星垂碧落轉冰盤 夜微寒 水凝紈 素手裁雲、桂影鎖千巒 縱遇姮娥還怯問 蟾露重 鬢霜漙 清輝若許透瑯玕 漏聲殘 夜燈闌 謝卻荼蘼、彈指褪紅顏 永夜芸窗雙燼墜 千籟靜 共嬋娟伊人何處去? 渺渺費疑猜。 桂棹穿雲隙, 鱗波漱碧苔。 鱷掀千尺雪, 翡鎖一灣洄。 忽訝春漪外, 幽香逐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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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菠菜不「笨」

■李光燦 趴地菠菜也叫「笨菠菜」,葉柄短粗,葉片寬大肥厚,極其耐寒,會將根部牢牢扎進土裡,看起來十分笨重可愛。它原產於波斯,後來成了餐桌上的常客。沒有花哨的外表,卻有著豐富的內涵。 小時候,想不明白為啥要叫它「笨菠菜」,人吃了會變笨嗎?而奶奶正蹲在田埂上用鏟子挖菠菜,我就歪著腦袋問:「奶奶,為什麼摘笨菠菜要用鏟子挖,不能像蘿蔔一樣直接拔出來嗎?」「小傻瓜,笨菠菜的根像鷹爪一樣,深深地扎進泥土裡,當然要用鏟子挖啦!」「哦!」我似懂分懂地應聲,這便是那時我同奶奶的對話。 笨菠菜的生長週期較長,特別是冬季,生長速度更是十分緩慢,它在不斷地吸收和沉澱養分,口感更加清甜,營養價值也更高。因此冬天的笨菠菜也被稱為「蔬菜之王」,有著其他蔬菜所不能比擬的鐵元素,易被身體吸收,所以冬季多吃笨菠菜,對於預防貧血可是大有裨益。 趴地菠菜最令人驚歎的超能力,是它的普及性和易獲取性。在蔬菜的世界裡,它就像是那個總是在你身邊的好朋友,無論你身在何處,都能輕易找到它的身影。它不需要昂貴的溫室或者特殊的土壤,只需要一片土地,一點水,就能茁壯成長,這使得它成為了蔬菜界的平民英雄。 那麼,趴地菠菜怎麼吃才最美味呢?這可就有講究了。最簡單的吃法就是清炒,加點蒜末,那叫一個香。當然,你也可以把它和雞蛋一起炒,那顏色搭配,簡直是視覺上的享受。如果你喜歡西餐,那麼菠菜沙拉絕對是你的不二之選。新鮮的趴地菠菜,搭配上一些櫻桃番茄、黃瓜,再淋上點橄欖油和檸檬汁,那味道清新又爽口。不過,因為菠菜裡含有草酸,所以最好在吃之前先焯水,這樣可以去除大部分的草酸,減少對鈣的吸收影響。而且,焯水後的菠菜顏色更加鮮亮,口感也更加柔軟。 在漫長的冬季裡,餐桌上時不時端上一盤新鮮清爽的菠菜,那種幸福滋味至今記憶猶新。在菠菜的美食宇宙中,最令我心心念念的是奶奶拿手的菠菜手擀麵,既好吃也好做。將菠菜擇洗乾淨,加入麵粉反覆揉搓,等麵成形,已看不到菜葉,成了一個光滑的綠麵糰。再醒上個把小時後,用擀麵杖擀麵。 奶奶說擀麵要用巧勁兒,不是用蠻力就能擀成的。奶奶會拿出她那根用了幾十年的擀麵杖,輕輕地把麵糰擀開,一邊擀一邊轉,直到麵糰變成一張大大的、薄薄的麵皮。這時候,奶奶會用刀切成一條條均勻的麵條,那手法簡直就像是在變魔術。 煮麵的時候,奶奶總是站在鍋邊,用筷子輕輕撥動,防止麵條粘在一起。水開後,麵條在鍋裡翻滾,就像是在跳舞。奶奶說煮麵要恰到好處,不能太軟也不能太硬,這樣吃起來才有口感。每次吃奶奶做的菠菜手擀麵,我都能感受到那份濃濃的家的味道。麵條滑溜溜的,菠菜的清香和醬料的濃郁完美融合,每一口都是滿足。奶奶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們吃,眼神裡滿是慈愛。 所以朋友們,如果你也想念家的味道,不妨試著做一碗菠菜手擀麵,或許你也能從中找到那份屬於你的溫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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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接駁

■雨霽 台南到高雄高鐵雖然只要十二分鐘,但從市政中心搭公車到高鐵站要四倍的時間,很少人會選擇的路線,卻成為我退休後的日常。除了接駁免費的誘因,還有高鐵明亮氣派的建築以及購物餐飲自成商圈,置身於此,總以為自己正在旅行途中。 這趟車程可以心無旁鶩追完一集戲劇;有效率地談下一筆生意;或是淺淺地滑入一場夢境;甚至是從容地完成一張精緻的妝容——那是今天在第二站上車看不出年紀的女子,為我示範的一堂彩妝教學。如果她有開頻道,我一定訂閱。好奇心使然,揣測她的下一站是工作還是愛情?前者吧!她的眼神裡有我似曾相識的疲憊。 大林新城站迎來一對老夫妻,休閒風格的穿著似乎前往中北部旅遊。溪頭抑或杉林溪?總覺得花甲之年後已不會惦記星級酒店的奢華,而是嚮往雲山煙水的悠然,用簡單烹調的樸實野味疼惜不再年輕的腸胃。這項執子之手偕老,與子出遊的幸福,情感不是唯一的操作變因,兩人的身體機能也是必要滿足的條件。就在爬一層樓都需要停下喘息的前年暮春三月,名字成為醫院候診間牆上跳動的數字,那晚,啟動了提早退休的申請流程,想去看一看這一季的萬紫千紅。 如果人的壽命已是注定,那麼相聚之後的次數便開始倒數,除了展翅北飛的孩子,還有停泊於南方的母親。以往過年寒暑假才帶著女兒回高雄娘家,假日雖得空,舟車勞頓的疲累終究未能將探望落實。退休之後,高鐵捷運輕軌的無縫銜接,讓思念得以開花結果。電話裡,母親不再說太忙就不用回來,那些曾經理所當然的體貼,在我對女兒說出口的瞬間,都懂了。 回程的建興國中站是女兒高中放學搭乘的起點。有一次休假從高雄回來,算準了班次,看著她上車刷卡後靜靜揀了靠窗邊的角落發呆,原本起身前去坐在她旁邊的動作成為瑜伽伸展的姿勢。這會不會是她構築小說的個人天地?剛從學校抽離,回家後就是被家人包圍的公寓生活,或許我這自以為是的陪伴只是個無法拒絕的打擾。……每每傍晚時分路過此站,總會不自覺找尋那熟悉的身影,儘管那個身影已有了新身分,正在北部的大學裡,擠著校園接駁車,趕赴下一堂的微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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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為爺爺著作「人情風流」寫跋

■張倉諺 這本《人情風流》,收錄了一百一十五篇文章,是爺爺的心血與寫照。除了部分篇章早已由屏東縣政府出版,其餘的文字,皆是他多年來對人生、對故鄉、對時代的觀察與感懷。今日有幸為爺爺這本書撰寫跋,既是對這些文字的敬意,也是對爺爺深厚情感的回應。 翻開書頁,屏東鹹濕的海風撲面而來,穿越百里嘉南平原,恆春的落山風從窗前的緬梔花間輕輕掠過,書頁微微作響,像爺爺娓娓道盡他的記憶。一字一句,不急不徐,滿是年華的燦爛與歲月的痕跡。輕輕闔上書本,彷彿為這些故事畫下句點,然而,爺爺的人生從未止息,仍然書寫新的回憶,創造不同的篇章,在回望與前行之間,織出一幅動人的篇章。 父親戀家,常帶著我和姊姊回恆春老家探望二老。爺爺總喜歡在散步時,隨著景物的觸動,向父親訴說從前,而小小的我則靜靜地坐在爺爺腿上,細細傾聽那些已然遠去,卻又從口中重回,不斷流轉的舊時光。 「幾十年的風,吹在身上,哪有不記得的道理?」 爺爺在恆春長大,十來歲時以台灣師範大學公費生資格赴台北求學,幾經拼搏,卻仍選擇回到家鄉,把根重新扎回來。他笑著說:「提著半老他鄉,再走年青故鄉。」恆春四季如春,人人稱羨,而他在這裡待了數十年,市場鼎沸的叫賣聲、沿著古城牆漫步的悠閒、每次潮水退去時裸露的礁岩、那一波波輕拍石上的浪濤,都牢牢刻印在腦中的船帆石。每每驚嘆於爺爺的記憶力,但自在抒寫、闡述的語調笑像是在告訴我:「幾十年的風,吹在身上,哪有不記得的道理?」,這些景色不是單純的風景,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吆喝家中唯一水牛趕路;在老爸的後面亦步亦趨,我不時輕拍牛屁股,既感受那堅實,和難言的情意,兀自吹著口哨回家」,爺爺的童年是在牛屁股後亦步亦趨地跟著曾祖父走過的,吹著口哨,踩著夕陽餘暉歸家,牛走一步,人也走一步,人生也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下一餐的著落有沒有不知道,但時間仍然靜靜流淌,緩慢而安穩。他說,那時候的快樂很簡單,一碗白米配上滿滿金黃的番薯籤,一盤小菜,便是一家的日常,幼時的回憶。 入學 苗初長,年少 苞含香,成家 花苞放,得子 話倫常。 娶了奶奶後,爺爺生了兩男一女,像從前許多鄉下家庭一樣,將三個孩子送往外地求學。他的重心便放在孩子們的成長上,為了他們的前程,他選擇在恆春國中任職,默默地以知識為家族鋪路。父親不負爺爺的期望,最終成為教授,甚至名列世界名人錄,帶著爺爺奶奶遊歷世界。他們走過美國洛杉磯的聖莫尼卡(Santa Monica),漫步於金色沙灘,聆聽異鄉的海浪;在荷蘭阿姆斯特丹(Amsterdam),看風車靜靜旋轉,嗅著鬱金香的芬芳;遊歷加拿大多倫多,目睹風雪蒼茫,體會異國的蒼涼之美。爺爺人年少在恆春埋下種子,年過耳順則隨著子女的腳步開拓視野,三零年代鄉村小孩的口吻,混合成年後的異國見聞,彷彿布匹的經緯兩線,相互交織成他獨特的詩賦與散文風格。 恆春的歷史,是爺爺的掌中物,信手拈來恆春的歷史,這座城的每一塊磚石、每一寸土地都刻在他心裡。他說:「為招撫事宜,以及防堵「日本人窺伺台灣」的雙重使命,清廷巡撫沈葆楨曾在「恆春保力行台」撰詩一首,末兩句為「飽聽怒濤三百里,何人赤手掣蛟虬」,以「落山風終日怒吼」引喻居民渴望,奏請「琅嶠築城設官」,並易名為「恆春」……」。百餘年過去,城牆或許斑駁,歷史卻從未消逝。爺爺還記得五0年代的恆春,晚上十點後全鎮停電,整座小鎮沉入黑暗,街巷沉寂,只剩星星在夜空閃爍,他說那時候,日子清苦,但有實在的快樂。現在恆春燈火通明,旅人如織,他常懷念起那片靜謐的夜晚。 從年少讀書,到成家立業,再到子孫滿堂,也讓爺爺的文章,如詩一般,有開端、有過渡、有高潮,最後歸於平靜的餘韻。但他最愛的,始終是他的孩子、孫子們。不論何時、何地都對外吹噓自己孩子、孫子,是爺爺最令我們好氣又好笑的習慣,他自嘲:「猴已非,我已邁入『老猴期』,人間冷暖最引人夜長夢多。特別是對爸媽的期許未盡萬一,遺憾如補『泥巴』破洞,沒完沒了,說不出的懷念。」,因此看見爭氣的子孫們,爺爺邊向外人吹噓孩子們邊說:「能與兒孫共享榮光,驕而不縱,誰說不可以?」語氣裡滿是掩飾不住的驕傲與疼愛。「經過「提名、審核、投票」等幾道秘密關卡,他名登「二0一六世界名人——Who’s Who in the World 」榜,論文不下百篇,大多收錄於主辦單位「Marquis Publication Board」年刊,從美國「費城」寄來證書,表揚他對於「改善現代社會所做的貢獻」。欣喜之餘,將之裱框,懸先牌位前,未曾示人……」父親的「世界名人」是爺爺最驕傲的事,往往遇見陌生人便迫不及待地向對方介紹爸爸,而我也因此最受爺爺寵愛,常常走到哪裡爺爺都牽著我,坐車時也一定坐在爺爺腿上,甚至頭髮長了都是藉爺爺的「神手」一手打理,小時候往往只覺得不耐煩,但長大之後才明白這些通通滿懷爺爺的親情與疼愛,漸漸也懂得接受、珍惜,家人間的親情與依戀可以說是爺爺教會我的。 「醫我心者莫若子,夫復何求?」 如今,爺爺的頭髮已白,步履放慢,埋首進詩賦與散文,他說:「詩作善根開枝散葉,教人老少如一。」,依舊帶著年輕時的風骨。他的詩,不僅是文字,更是一種傳承,像落山風一般,吹拂過一代又一代。他曾感慨:「人生夕陽無限好,舉頭都是彩色。不說出來,有誰能懂?」語氣灑脫,卻掩不住眼底的柔情。對他而言,詩與賦無需太多修飾,但對人生的渴求,是萬萬不能停下腳步的。 今天,我以孫子的身分,為這本書寫下跋,也為爺爺的心境作一個註腳。他的故事,不僅是他的,更是恆春的,是這片土地與時代的縮影。當年吹拂著他少年的落山風,如今仍吹拂著我的臉龐,帶著他的詩,帶著他的記憶,輕輕地,緩緩地,持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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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樣一隻人面貓

■熊昌子 粗皮膚木桌 年輪又塗鴉幾圈 毛細孔,沉積鉛筆聲、私語 像皮擦忽然墜樓 她的臉刻劃小小夜市攤位 笑起來是來自某座森林的灰貓 即便繡上姓名貼,記憶 仍逃不過時間之隱蟲 啃食趨盡 那次鐘聲被施下魔法,他們 人群裡任影子交錯又打結 沿著司令臺,畫起 歪七扭八的圓 一場蠟筆色調的祭典 以幼稚之名 然而。風開始怯步 陽光保持沉默 人們繼續分工背景 她示範唇形輕輕素描白紙外的輪廓 告別仍是一幅發育未全的語言 鐘聲開口了 時間之花盛開 於廣袤的季節土壤 初次遞出交友邀請。以掛號方式 擊下接受。糖份的老城 球狀生活,臉龐沒有過期 記憶像晴天的毛毛雨 卻想起她。發生 小鎮被丟包車窗外 待在鐘聲圍起的迷你村莊 時間是響起沙粒的刻度 未被命名的疾 發作 因為反作用力。沒有選項的選擇題 成為季節裡虛弱的火堆 焰光中散發深深淺淺的回音 那次鐘聲 未被施下魔法。也許 重量與猜想 被色鉛筆標上淺淺的等號 灰燼並非灰燼 擦拭多餘年輪後 童話的他們正讀著那位姓吳的胖男孩 將她的寶特瓶喝枯。咕嚕 咕嚕咕嚕 於是,他的面前出現 那樣一隻人面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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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六十而笠」的展覽和阿維

■謝文雄 阿維是我的大學同學,為人處事怪怪的,鶴立雞群的,雖然長得不高,果然還是保有文人風骨。阿維也有在寫作,古典詩、現代詩、散文和小小說。國文系專業的訓練,和我們班上少數男生一樣,文采並茂。 阿維和我一樣,出身教育界師範院校,公費生,受國家栽培的。 但是思想老舊,跟隨不上時代潮流。 近年來,我們瀕臨五十多歲,晉階六十五歲大關,也思考著退休事宜。 可惜的是,和我相同,晚年生稚子,年金已砍,負氣退休,未來生活品質堪慮,所以死命地撐著,真是對不起我們那些教育界後浪們。 少子化的情況,我們這些老人家都在尸位素餐,為了不讓後輩看輕,我們也努力在職進修,修第二專長,輔導家政雙語課程,不斷的努力以赴。 終點快到了!總是用衝的,衝到終點線吧。   暑假開始的第一天,南部笠詩社有活動:六十而笠。 我便力邀阿維來參加,在高雄市立總圖書館,三多商圈附近。 我們久違的高雄讀書的台南人,竟然研究起高雄捷運,我們驚艷於高雄市的變化和進步。 有幾次我回高雄,總是感嘆時光流逝。 從前的稻田,蔗田,荒地,轉眼之間成為高樓大廈矗立。 捷運站出口入口,人潮洶湧,取代了從前的機車族大軍。 我們從前要借得到機車,才約得到女同學。要約得到女同學,才有可能交得到女朋友。這種情況不再。唯一不變的就是,太陽依舊炙熱。 我很少離開台南,因為家母久病的原因,阿維也是,他的孤兒寡母,一直從大學時期母親就洗腎到現在。 我和阿維大學參加的是學校的風燈詩社,好幾年前就倒社,文藝社團果然不容於工商社會。 我因為小犬在高雄市工作,高雄市路況略熟悉。先騎車到青埔站坐捷運,直接到三多商圈站,在大遠百內吃著周氏蝦捲套餐,阿維坐錯車,又暈車啦,所以大遲到,我先到總圖書館,先遶了一下「六十而笠」的展覽,逛了一下漫畫區,靜等阿維到來,遇到十年前在教育局服役的役男A,「主任!你都沒變!」心想:我本來就是老態龍鐘,能變到那裡去啊?到是役男A變化很大。 預定時間過了半小時,阿維才跚跚,不急不緩的從捷運站走出出來,因為他自備早餐天氣太熱,毀壞了。我連忙請他到總圖書館一樓外食區餐廳用餐。 「阿維,我欠了你一個人情。所以這頓飯,我請!」 原本十年前,我主任調動時,因為導師任期三年剩一年,校長叼難不讓我走。 除非有人願意接我的「後母班」,正當我遍找不人選時,阿維一通電話就答應了。 「他答應了?那麼請那位老師到校長室,我再蓋章!」 我請阿維老師拜託他來校長室,校長才放人蓋章。 我依舊記得阿維那個小兒子剛好那年出生,阿維仍趕來了。 這十多年了,對於阿維,仍負評不斷的。 但是我仍舊會想起了同學仗義執言的阿維。 阿維很客氣,在餐廳遍尋菜單,終於點了最便宜的套餐組合。 真是不改江湖義氣十足。 用餐完畢,聊聊是非紅塵滾滾。 發現「六十而笠」時間尾聲,於是帶阿維逛完4樓展覽廳展出,再到8樓向詩友學長們致歉,匆匆忙忙坐捷運到青埔站騎車,不嫌棄的,我們兩個途中遇雨,一如青少年風格。冒雨騎車回到了台南。結束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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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李白的磁力,杜甫的眼淚

■王建文 李白在宮廷之中所作的〈清平調〉三首其實是李白的不情之作,〈清平調〉三首之所以傳世,是因為那是抒情宮體詩當中的清新作品,而無浮豔之弊。誠如其族叔李陽冰所言,太白「不讀非聖之書,恥為鄭衛之作」,而李白晉身宮廷後,初期玄宗固然問以國政,但未久即以待詔文人視之,李白的主要任務是為皇帝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應景詩作,以及歌功頌德的文獻,在實際政務上則無法有所作為,這讓李白感到大違平生之志,十分苦悶。李白覺得如果不能做張良,運籌帷幄,就該做嚴子陵,回歸山林。李白是劍術高明的劍俠,懂縱橫學,做生意也很有一套(家業礦商),更且通曉外語(西域、中亞語文),他是有多元專長的通人,文武雙全,對於自己被視為純粹的文人,他很不樂見。一般認為李白是因為遭到讒言抨擊而被迫離開宮廷,其實是李白自願離開的,遭忌受讒當然也是原因,因為李白與權貴人士格格不入。杜甫在寄給李白的詩裡寫道:「……乞歸優詔許,遇我宿心親;未負幽棲志,兼全寵辱身……」顯然杜甫很了解李白。 李白離開長安後,壯遊各地,在洛陽結識杜甫和高適,時常一起登臨遠眺,詩酒會友。大約半年至一年後,他們各奔前程。後來李白刻意遊歷至北方的幽州,發現安祿山的部隊兵強馬壯,驕縱跋扈,有起兵造反的跡象,李白看在眼裡,卻無由通報朝廷,只能在憂國憂民中往遊他處。安史之亂發生後,李白避居廬山,適逢唐肅宗的弟弟永王李璘東巡,李白受召為幕僚,不意竟因此獲罪(李璘被朝廷定位為謀反者,兵敗後遭處決),太白幸得郭子儀力保而免死,但遭流放夜郎(在西南夷地區);李白行至奉節白帝城時收到大赦令,未抵流放地即得以還歸中土。 永王李璘案其實是皇族之間的意見分歧與權力鬥爭,玄宗不滿太子李亨在靈武自行即位為肅宗,僅尊玄宗為太上皇,故而玄宗利用永王李璘來制衡肅宗,肅宗則加以反制以立威。李白純以俠客之心欲濟蒼生,望能肅清安史叛軍,並非不忠於朝廷。李白遇赦還歸後,對人世間的事心灰意冷,唯寄心於追求方外世界,但正如李白自己所寫:「仙宮兩無從,人間久摧藏」,「蹉跎人間世,寥落壺中天」,仙人之事只在飄渺恍惚間。李白六十一歲時,病象萌生,體力明顯衰退,大約六十二歲時,在江邊或船上因酒醉而落水,病況加重,不久即亡故;有一版本之說法為落水當時即亡故,此即「水中捉月」之傳說。至此,終如李白之日夕忽有所懷:「鼯啼桂方秋,風滅籟歸寂」,謫仙人走完了傳奇但不稱意的一生。 杜甫曾為白首憔悴的李白打抱不平,他在詩裡描寫李白:「……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夢李白二首‧其二〉);杜甫更為已經去世的李白痛哭流涕,他寫道:「……賦詩獨流涕,亂世想賢才;有能市駿骨,莫恨少龍媒……」(〈昔遊〉)。杜甫在氣勢磅礡的〈秋興八首〉中以「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收尾,這似乎也是李白晚年的寫照。唐代宗初年,朝廷終於召李白任左拾遺之官職,但那時李白已不在人世,朝廷卻還不知道呢!這遲來的平反終究是晚了一步。 以上所述顯得很悲情,而唐代文人所寫紀念李白的詩文也常帶有悲情。范傳正在他所撰寫的李公新墓碑序文裡說:「(李公)生不及祿,歿而稱官,嗚呼命歟!」 大詩人白居易在他的〈李白墓〉一詩中也說:「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不過,按照李陽冰在〈唐翰林李太白詩序〉中所述之:「臨當掛冠,公又疾亟,草藁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余為序。」吾人大約可推測出李白應是在床上病故的,而不是因苦悶、酒醉而恍惚落水亡故。 其實李白是個反對悲情的人,他在詩裡明說了:「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李白是瀟灑不羈的人,對於自己的遭遇其實蠻不在乎,他在〈懷仙歌〉裡的開頭兩句「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最能代表李白的精神特質。更且,李白的詩裡有一種「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的野性,這狂野的生命力是李白詩作中最迷人的磁力與氣質,這也是杜甫和其他大詩人所沒有的魅力。但李白的生命力並非一味地狂放,其實他常能捕捉到趨向靜態的神秘瞬間,請看他的「雲歸碧海夕,雁沒青天時」,那個瞬間不就是永恆嗎? 杜甫對李白無限敬愛,衷心佩服,其深情厚意少有人能及,但李白對杜甫則似乎比較淡薄。一方面因為李白交遊廣闊,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在詩體技法上理念不同,李白是復古自由派最後一位集大成的大師,杜甫則是近體格律派登峰造極的大師,李白對這位理念不同的小老弟杜甫自然不會太重視(李白比杜甫年長十一歲)。李白衷心仰慕的詩人不在當世,而在前代,他尤其仰慕兩三百年前的謝眺和陶潛。有一次李白在太華山上遇到一位隱士,他以為遇到了陶淵明,驚喜之餘,愜意交談,那位隱士避世已久,還向李白稍微詢問人世間朝代更迭的事,李白有詩記之:「……尋仙下西嶽,陶令忽相逢,問我將何事,湍波歷幾重……」李白在山上忽然穿越了時空,真有趣。李白又曾說:「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蒼茫是最令人感動的,李白對陶潛有無盡的仰慕。 太白詩曰:「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襄陽歌〉),這是平易自然、毫無雕飾的簡單詩句,卻令人讀後不忘。不知道為什麼,有時聽到兒童合唱團演唱時,竟然會想起擊劍任俠的少年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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