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帽子

■蘇家立 衣櫃裡的帽子沒有一頂教人滿意。女演員每天戴著不同的帽子出門:星期一與情人密會,選擇俏麗的款式,配合對方高尚的面具;星期二拍外景,清純的白帽如敞開的都市,允許人群的目光定居、玩膩了再拔起黑影,遠離;星期三之後她開始盲目挑選,直到「他」戴上了情人的意涵。 她不想讓別人看見一頭緋紅、像是宣告一日終將瓦解的長髮。而他捎來了一頂圓帽,既是禮物也是承諾,覆蓋住所有記憶彷彿悉心保護:童年,他們肩膀相倚,幾片落葉滑過;而今鬧鐘停下了腳步,時間慢慢長出了方格,將她拘束在中央。 行事曆佈滿了星空的餘韻。剛從謊言解脫,她找不到能抹入自己的空缺,戴回皎潔的帽子(邊緣垂著琉璃),逡巡鏡前,良久。鏡裡藏不住的長髮緩緩溢出,爬向有小縫的窗邊,奢望綑綁高懸的滿月並輕輕拖回鏡前,遮住她赤裸的心。 桌上那盞逐漸黯淡的燈願意幫她拉低帽子,露出的部分足夠躲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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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手變大手

■淡淡 因為出書宣傳需要,有時候會上一些廣播節目,和節目主持人一起聊聊新書,談談一些好玩的想法。 有回,要上一個廣播節目,媽媽當天剛好不用上班,於是便邀她一起前往,媽媽思忖了一下,有點擔心地問。 「我去,會不會影響你們錄音?」 「應該不會,妳應該會跟企劃在另外一個小房間,只有我跟主持人在錄音室裡,這一點,妳完全不用擔心。」因為先前有過相關經驗,所以能夠很快解開媽媽心中的疑慮。錄音的時候,其實很自由,有的地方就算一起進錄音室也沒關係,可以坐在旁邊聽,感受一下現場氣氛。 進錄音室當天,媽媽還稍微打扮了一下,才開開心心跟女兒一起出門「上通告」。途中,仍不時「檢查」自己的儀容是否乾淨端莊,態度十分慎重。 第一次出門是為了陪女兒去上通告,媽媽感到相當新鮮,雖然心底有些擔心自己會表現的不好,但想到女兒說自己不會接觸到錄音室,心裡便稍稍踏實了一點。 終於,來到廣播室。 企劃是個很開朗的亮眼女孩,也相當親切。 在錄音室裡,企劃為彼此稍微介紹過後,便與媽媽一起到另外一個小房間,錄音室裡只有受訪者與主持人。 媽媽隔著透明玻璃窗,能夠看見女兒與主持人的互動,待在這個小房間,還可以非常清楚聽見所有被錄下來的對話。 與主持人談得很愉快,幾乎忘記這是在錄製節目,感覺就像和一個朋友盡情聊天,十分有趣痛快。 錄音順利完成,雙方一陣寒暄後離開。 進入電梯後,趕緊問媽媽會不會覺得很無聊?第一次接觸新環境和新活動會不會覺得很不自在? 打從出錄音室後,媽媽臉上微笑從沒停過,直說很好玩,她跟企畫在小房間裡時一直在大笑! 原來,因為這次主持人是男性,兩人談到「一個人到底能不能好好享受一杯咖啡或一餐飯」時,出現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男主持人說,「如果沒人陪我喝,我就當開水一口喝掉,根本無所謂好不好喝的問題!吃飯也是,不吃也可以。沒有人陪著一起吃飯,感覺吃飯都不像在吃飯。」 「如果真的剛好沒人陪你喝咖啡或吃飯呢?」對此感到相當不可思議,於是問。 「我就不吃了,回家睡覺比較實在!」男主持人很快回答完,露出同樣疑惑的眼神看向受訪者。「一個人喝咖啡有什麼好喝?咖啡不就那樣?」 「一個人喝咖啡可以更專心享受一杯咖啡的味道,心情也會變得很沉澱寧靜,我大學喜歡吃ㄧ間餐館的麻辣豆腐鍋,常自己一個人挑人不多的下午兩三點去吃,同學知道後問我幹嘛不約?可以一起去吃。可是我大多時候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去吃,可以好好享受每一口吃進嘴裡的食物,如果跟同學一起用餐,我會花很多精神在跟同學聊天,感覺比較無法好好享受每一口吃進嘴裡的食物。你沒有過類似這種時刻嗎?」 「完全沒有。如果沒人陪,我可以不喝咖啡,甚至連飯都不吃直接回家。」 就在他們討論著「一個人到底能不能好好享受一杯咖啡」時,在錄音室旁的小房間裡,企劃跟媽媽老早就笑翻了! 媽媽後來跟女兒說,那時候企劃一直在她耳邊說。 「我懂您女兒的意思,我懂她的意思!我們主持人是鋼鐵直男啊!」 看著媽媽說得興高采烈的樣子,女兒臉上也露出舒心的微笑。 幸好,今天有約媽媽一起來…… 初初接觸新環境時,媽媽一定會壟罩在淡淡的緊張之中,這時候我們的安撫會對她很有幫助喔!接觸新鮮、之前沒有接觸過的事物,能通過初期自我的不自在之後,往往會獲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透過孩子接觸新的事物,對長輩而言至少身邊有熟悉的人,即便是全新的環境和新朋友,心裡也會相對踏實一點。 當媽媽生活變得更精彩,孩子也會變得更快樂。 親子一起共同經歷需要稍稍克服內心恐懼的人生新體驗,隱約中會產生一種一起進步的美好感。 年幼時,父母帶孩子去看世界,長大後,換孩子帶父母去接觸世界。 被牽著的小手,變成大手後,轉身握住年邁的手往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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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日

■鍾敏蓉 咖啡香必須 飄起梅花的潔白裡帶雪,必須 邀約一個愛人更是,必須 不嫌棄彼此歲月,如此蒼老有皺褶 於是邀約與冬日並肩 只因經過了春花與夏日晚風,有了更多的關於 關於老友  關於歸鄉 關於秋霜冬雪該如何安心,殞落 此刻,那塊上帝應許之地,牛奶與蜜的爆炸與焚毀 此刻,海峽波濤,日夜拍岸 聲聲,驚醒了殘夢 而遠方有飛鳥 飛入整個暗紅黏稠的落霞裡 咖啡裡的濃醇冬日,有砲聲時遠時近 煙硝味,略帶苦 「沒有一杯咖啡解決不了的事 如果有,再喝一杯」咖啡說的 咖啡香必須,邀約冬日並肩,必須 邀約愛人的白髮對望著,更是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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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菩薩蠻〉.驚蟄

■子寧 綠籬雨濺雷驚蟄 杏花零落茶花泣 依柱暈雙腮 翩翩費度猜 晚來風似箭 渺渺望歸燕 天冷莫遲衣 春寒浸落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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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鳳梨心的甜味

■陳煌 對我來說,通常偷偷翻牆的目的只有一個,買根鳳梨心吃。 輕易而偷偷翻過上鎖的校園圍牆側門,一條窄窄小巷就沿著圍牆邊迤邐而行,一端與校門口同時接到大馬路,另一端蜿蜒穿過不遠處的一間小小城隍廟廣場,然後往內裡繼續繞道一些人家小巷,再通過一處殺豬屠宰場,最後也接通另一條馬路。 不過,凡有城隍廟之前,必有廣場,廣場之前必有大榕樹,大榕樹下必有小販,小販必賣鳳梨心。 那時,只要一出鳳山小鎮,郊區的大片田地上空不是飄著甘蔗,就是鳳梨的甜味,濃濃的,像南部的熱風,也讓人飄起懷念的甜味。 我們就是時常特意經過小巷,順路湊熱鬧去瞧瞧殺豬屠宰場裡那一格格矮矮水泥隔間的有氣無力的豬,然後穿過城隍廟前滿地榕葉的廣場,在榕樹下小販的攤子隨手買一隻冰過泡過鹽水的,用長竹籤插住的鳳梨心,偷偷放在書包裡,從校園側門帶進學校教室。 不夠吃,還想,就翻過上鎖的校園圍牆側門。 鳳梨心,在那年代,工廠的機器很快速地就能豎著取下自鳳梨那中心如圓柱狀的粗糙纖維部位,留下的一圈圈果肉就加入糖水製作成鳳梨罐頭,廢棄的一根根鳳梨心就被當成小孩眼中的甜點零食。 在校園圍牆外,每一支帶著黃澄澄甜味的鳳梨心,被放置在一些碎冰塊的水桶中,然後蒙上一塊大毛巾保溫,當一支支鳳梨心在被由冰桶裡取出,然後快速被浸淫到鹽水的小桶裡,外表帶著稍稍鹹味的鳳梨心就往往能吸引住無數的渴望小眼睛,事實上,即便不冰過不泡過鹽水,也一樣甜,一樣脆,一樣有噴汁的水分,一樣叫人垂涎。 不過,那時我不明白為何學校強硬規定我們不能在校外小販那裏買鳳梨心吃,說法是,不衛生。 但是,根據一些說法,鳳梨心在外表薄薄浸泡一層鹽水後,吃起來會更甜更有滋味,而且還能殺菌。 我的祖母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們那一代人就經常用鹽醃東醃西,也說是可以殺死細菌。 祖母在家也很愛吃鳳梨,她的假牙吃不了粗糙心只能吃較軟的果肉,所以多數時候的鳳梨心就歸我這長孫,為此祖母還說:「鳳梨心先在水裡泡一下鹽水,除了吃起來更甜外,也較不會咬嘴,不會嘴破。」 我問她:「為什麼?」 她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知道大家都這樣做,都這樣說啊。 然則,我喜歡的吃法是,在鳳梨心外面又會沾上一點酸梅粉,這也源自祖母的口味,她即便吃果肉也會沾點酸梅粉,說那會好吃到鬥舌。 但為何如此,如今猜想,大抵上是生活滋味中的一點創意吧,就像南部吃番茄時沾的那種五味雜陳的醬料,酸甜鹹辣具備,鳳梨心有了一點點酸梅粉的甘美,似乎也覺得更對味。 不過,包括祖母在內的家裡的人,沒人知道我也經常偷偷翻出校園的圍牆,還是為了那支即便不冰過不泡過鹽水,和沾上酸梅粉,也一樣甜,一樣脆,一樣有噴汁的水分,一樣叫人垂涎,黃澄澄的鳳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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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中興湖畔的傳奇

■陳玉姑 大二下6月首週的週二晚,上完王淮老師的《論孟》,不捨,只坐實兩堂,空出第三堂初次不上,老師說:「上三堂太規矩了些,規矩不是不好,而是有點蠢,最後一次上課不要做蠢人。」 《論孟》也好,《老莊》也罷,《中國思想史》更是,老師的課如聆綸音,高曠而又天馬行空,卻難抵旁聽生紛至沓來的朝貢;教室座無虛席是常有之事,窗口更常擠滿引領而望的外系外校生。 光是「學而時習之」的「學」字,老師的安徽口音就可使上一堂課還不敷使用的仍在雲端飄,拉出的毛線球端擬鉤暖衫一件,短針加針引針長針減針鎖針,針針相乘相絆,線線纏繞結節,地殼上的諸生,仰望得頸痠腦沌的「斷線失聯」。 突地,講桌一重拍,冷眼豎眉的淮師再殺出獅吼:「人心之險惡!」把你倒懸半空瞪眼吐舌。 眾所皆知,王淮老師向來是中興大學的傳奇一則。 在雲平樓的大門入口,偎著藍肚公共電話,話筒另一端是臺南七股的師專同學汪汪,為她牽紅線先送上課堂笑話逗她——劉克寬老師說:「考試要有自己的創見,不要全抄筆記,要抄筆記,我不會自己去看筆記?」 一句平常不過的話卻笑岔今日笑點低的我,把即將踩入雲平樓上課的王淮老師給暫停腳步引了過來。 老師真像興大的長工,一個不留神就在校園某處冒出頭來撞上你。 淮師的右掌張開如扇放耳後,孫悟空搔耳之姿,收音納聲的湊耳欲聽我笑不可抑的笑話,撐大的黑白眼珠骨溜骨溜的轉。   * 從南門路學生之福的國光自助餐踩進校園疆域,夕陽灑暉的中興湖畔,巧遇打高空不落現象界的王淮老師。 我的納悶是:「理想的大學學習,應該是根據老師所上之科目,參閱引申書籍的攬讀。」 一改課堂,眼眉鼻口五官時皺時開,如被操縱的傀儡偶「入戲甚深」的多變表情,淮師罕見如親族長輩,正經合宜的煦煦言說:「妳指的是做學問,而做學問是一輩子的事。」 下一句,更是扼要破題:「讀書,就為了找工作。讀師專有工作最好,現在工作不好找,許多大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也有人一個月臺幣8000的工作。念大學是為了找工作,而學問是一輩子的事。」 哇!老師竟從形上雲端踩階形下塵泥,言下之意,要我這師專畢業的插班生,務實惜福。 淮師的提點交談,既形下現實又形上智靈,直指人心,讓惘中的學生減少羈絆的掙扎而受益,很愉悅,於我而言,這就是所謂的快樂。 大四寒假前的午後,筱玉、美玲、我三人奔赴教師宿舍「求道」,一直到星月爍閃的10點30分才揮手離去,老師約我三人寒假騎車上日月潭去,沒人當真。 淮師有言:「父子是物質生命的延續,現實生活的關係;師生則是精神生命的父子,精神生活的親眷;父子的代溝是先天命定,後天形成的;師生間的關係不限成績單,應是私下相投的談道談生命;物質生命是有限的,精神生命是無極的,哪有明確的朋友?哪有明確的女兒?終歸不過是人與人的另一種形式關係。」 老師且贈金語予我:「妳有副好身材,希望妳氣質的培養,人格的開創,氣韻的陶冶,能像妳的人一樣高大。」 大四下,一晚下完課兜到老師宿舍,學生客人挨擠席地單盤,不湊熱鬧在簷廊下,藉著昏光閱讀老師遞我的副刊,是76年04月03日的《自立晚報》,副刊登載〈布衣大老〉,是侯吉諒描寫教室內外的王淮老師。 老師對來自交大應數的旁聽生陳吉光如此介紹我:「白天在小學教書,晚上念夜中四,還創作散文小說。」 哇!老師的引介詞,透露著期許。 大五的《中國思想史》,老師上課仍無講本,臺上的他就是最佳投影機,年年有新義的隨機示化。 「天道不可說不可傳,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吾道無端也無倪。」老師以藏為現。 「天下沒有不能講的話,只有不能聽的耳朵。」偏偏愚生們的口與耳同時並用,少一個都不成。 「啊!只有學問,才能真正歸於自我,而又同時永恆存在。」老師的喟嘆,只有讀經者識得。 「先學會游泳,然後才有資格說懶得游泳。」老師強調基本功是高樓根柱。 「思想就跟數學一樣,小數點也不能少。」嘖嘖!這數理邏輯,已越理盲的中文邊界,無從尋思。 「中國古詩是一切文字語言的極致,而其中的五律七律又最為精華,而五律七律的精華乃是對子。」不意,慣於空飛的老師,竟亦崇古,總算具象落了實。 「年輕的本錢是真,但危機是很難成長。」一瞬間,老師化身為青年導師。 走在細縫冒草的石板路:「老師,你孤獨嗎?時時站在高高的生命巔峰,高處不勝寒哪!」。 「孤獨?」老師吸著新樂園,輕吐煙圈,不忘舉步前行,把孤獨兩字揚得高高的。 「連我的老師都不要我了,還有什麼孤獨可言?!牟宗三你們認識吧?他是我老師!」 「為什麼不理你呢?」 「他說我沒有思想。我回他,我只要會思想就好,沒思想並不重要!」好句石破天驚的核爆。 畢業後曾回校尋師一回,淮師已不住樓層,遷移至獨門獨院日式宿舍,不記得「敲門應不應」?是為拎家攜眷的同學會前來串門。無果。 2009年09月26日,興大前中文系主任徐照華老師捎來電郵一函:「玉姑:王淮老師於本週一凌晨往生,今日可瞻仰遺容,之後將火化,不舉行任何世俗儀式,僅以此告知。照華」。 讀信,震驚,「能思考」「善思考」的老頑童膩世而去了嗎?中興的傳奇隨之灰飛煙滅?記憶的絹絲,有如破了個大洞,不干清淚。 2021年06月19日《中華日報·副刊》刊登陳金雄先生撰文的〈悠遊文哲一女俠——辛丑端午敬悼唐亦男教授〉,一文半揭示半緬懷王淮老師的妻子成功大學前中文系主任唐亦男師母,「6月2日以九十耆壽,安詳辭世……最難得的是2006年中風之後,仍毅然為已故夫君王淮教授出版學術文集。其間,得門生印刻文學出版總編輯初安民協助,於2012元旦,出版《王弼之老學》、《郭象之莊學》、《王百谷美學》、《詹詹集‧王淮論文及其他》四冊。」 《詹詹集——王淮論文及其他》悅見師祖牟宗三的前序與東海大學政治系畢業的呂岸75年05月23日發表於《中央日報》的〈天羅地網〉、中興大學食品科學系畢業的侯吉諒,76年04月03日發表於《自立晚報》的〈布衣大老〉與初初進社會工作再追情追筆刊登《中國時報》的〈無招高手〉、最叱吒驚豔的是王淮老師講堂上的在籍生方杞,於74年03月26日發表於《聯合報》的驚世奇文〈逍遙遊〉,神筆中興大學首任中文系主任李滌生教授為中文系學子求才若渴,到臺南鄉下一所國中抓拿王淮老師最為戲劇生猛,甚且全家出動再次南下活捉「潛逃者」「入甕」,跳躍迭盪,飛簷走壁之姿,張力破表,高潮迭起,收視奪冠。 直是一山高似一山,峰峰相連,讓人讚嘆擊掌的錦盤字繡盅句。 牟宗三先生在「香港《自由學人》二卷一期、二期」發表的〈西方上帝一概念之省察〉一文中,披露:「……來臺後,為諸生講授中國哲學。王淮君所得獨多。乃將所譯資料授之。王君潛心玩索,心領神會。乃撰為此文,於神善、神意、神智、神愛、神力,一一予以疏導補充,而以究意了義為歸……牟宗三誌,民國四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師母唐亦男教授用一生寫來最厚最後致贈夫婿王淮老師的重禮是四書書背的作者簡介:王淮,字百谷,安徽合肥人(1934至2009),畢業於師大,執教於中興,早年著有《老子探義》一書,終生服膺老子之道,清靜無為、淡泊自然,尤其對老子:「治人事天莫若嗇」,一義體會深刻,嗇者、收斂精神,拒絕釋放能量,不得已,為了謀生及升等需要,勉力著述,曾獲第五屆菲華中華文化優等著作獎及三次國科會獎助。但皆束諸高閣、未予發表。 因其行事踟躕,顧慮太多,如今匆匆離去,並無交代,而學生故舊,殷切期盼,今特將其早年著作加以搜集分類,整理出四冊定名為「王淮作品集」交由印刻公司出版。以免留下遺憾。武陵。唐亦男謹誌。」。 在在是文字高人,字字珠璣,是敲著木魚的梵音,梵音沉隱入海,亦響徹雲霓。 且留待晚進如我輩之徒,朝思暮念遣悲懷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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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隱

■葉相君 當我對你說:消隱,像深冬成為地平線 一截道路穿過太陽的色澤 稜面,壯闊的衣著,像一處過往的雪國 一個心碎的場景以致茫然 當你對我說:不再,像新人渴望另一半 一種倏忽的美麗同時完成 抉擇,並肩的眼神,像一次迷途的遊走 一生之中道別了無數險惡 我知道此心已死,我知道此行 我倆不再共步塵囂 一首訣別曲 對遠方的人的訣別送行,向此鋒利的刀尖滑行 可能我已無留戀的慾念,朝火裡來的形象跪拜 一個異教徒 你成為了我的冬陽 你已然在坦途中,你已然遠行 我們之間沒有誰是真正的歌者 我是鑽石般的麥穗 你是啄食水的雀鳥 你和我,就好像沉默的羔羊在走自己的迷宮 所有的無助與腐朽 就當作失貞與不潔 幸好生命不慌張,也不潰敗,以為存活 也當如此地從容,以為存有,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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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些曾經在意的小事

■謝冬淩 兒時,我們總能在大自然中找到簡單的樂趣。每當春天來臨,小夥伴們總喜歡結伴去採集三葉草,它的學名叫做酢漿草。在一片繁茂的草叢中,大家瞪大眼睛,仔細搜尋著那些根莖粗壯的寶藏,小心翼翼地連根拔起。然後,一只手穩穩地握住根部,另一只手輕輕一折,酢漿草內部的纖維便如絲般展現出來。接著,我們將莖稈剝離至葉片基部,製成簡易的釣竿。兩個小夥伴各持一根,輕輕一揮,便讓三葉草的纖維相互纏繞,看誰的釣竿最後斷裂,誰就是這場遊戲的勝者。 那時,我內心的爭強好勝被激發到了極致。每天放學後,我都迫不及待地奔向草地,尋找能讓我戰勝對手的釣竿。如果能找到一根特別堅韌的釣竿,我便如獲至寶,滿心歡喜地小夥伴們面前炫耀,享受他們投來的羡慕目光。有一次,我發現了一根無比堅固的釣竿,用紙巾精心包裹,生怕它折斷。然而,第二天它便因脫水而枯萎,我失去了這份珍貴的寶貝,陷入了深深的失落,彷彿失去了世界的色彩。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沉迷於在方格本上的書寫藝術。每當我滿懷激情地在稿紙上揮灑筆墨,被老師評為「優秀」並張貼於教室外的展示牆上時,那份自豪感便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為了獲得更多的認可,我養成了將草稿謄寫到方格本上的習慣。然而有一次,我在謄寫時,竟不慎走神,遺漏了一行文字。慌忙之中,我用透明膠帶進行補救,但那幾個字依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我緊張得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因用力過猛,脆弱的紙張竟被我撕破了。那一刻,我的臉頰瞬間染上了緋紅,心跳如鼓,焦急與懊悔交織在一起。我匆忙找來新的稿紙,重新謄寫,但無奈稿紙有限,我不得不忍痛刪減了一段內容。望著那不再完整的作品,我悵然若失,彷彿預感到悲觀的結果。在等待批閱的漫長日子裡,我陷入了深深的沮喪,對媽媽說:「這次可能會很差。」然而,媽媽讀完後卻無比寬慰地告訴我:「沒關係,寫得很好。」曾經的我將漂亮的字跡和優秀的作品視為成功的唯一標誌,後來才明白,努力思考和堅持寫作的過程遠比結果更加珍貴。也正是這樣,我養成了常年筆耕不輟的習慣,讓寫作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去年,我和愛人共赴港澳之旅,我們熱衷於打卡各種美食、景點,並拍攝照片留念。我交給愛人的任務是捕捉美好的瞬間,為此我們在構圖、光線等方面進行了無數次討論,甚至爭吵。一天下來,相機裡留下了許多普通的「廢片」。我無奈地歎息:「沒有好看的照片,好像就沒來過這個地方。」 今年,當網盤裡的回憶提醒我們「那年今日」時,我們共同回憶起那次旅行的點點滴滴。愛人笑著調侃道:「那些照片躺在相冊裡吃灰了,好像我們旅行回來都沒好好看過。我還記得你在街道上做出的滑稽表情呢。」我不禁啞然失笑,意識到旅行的意義遠非幾張精心修飾的照片所能概括。那些看似笨拙的照片反而成為了珍貴的記憶。 生活中的得與失構成了人生恒常的主題。清晨我讀到一句話:「生活中,我們總把很多事情看得很重要,但總是會有很多的困境和不如意。期待的事情,也常會落空。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一種輪回,像四季輪轉。失去了春天,迎來了夏天;失去了夏天,秋天的豐收又走進了我們。」 因此,我告訴自己,要慢慢放下那些看似重要的東西。因為所有失去的,終將以不同的形式回歸。人生的旅途漫長,不到最後,沒有人看得清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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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叔的收穫

■夕陽 大概28公分長、18公分寬、2.5公分厚,重2.8公斤。邊緣不規則,整片光亮滑手。潑墨襯底,拱照雪花,黑白鮮明。忙向清秀女主人,請教雅石名號──意想不到,正是「雪花石(Snowflake Obsidian)」,且有網站推崇為「純潔之石」。源自桃園的小烏來區,礦物成分是黑曜石(obsidian),曜,光芒也,故又稱「黑耀石」。屬火成岩,乃火山熔岩迅速冷卻並凝固而成,內藏白色晶體。莫氏硬度(Mohs Hardness Scale ) 為5 (鑽石最高: 10度,金、銀: 2至3度),琢磨後,才笑現綻放的雪花。賞石店內,率先搶我目光的一塊,論意境,則更上一層樓──除了一朵朵雪花,還有很多是一串串的。不禁想像:夜色漸深沉,一眾雪仙下凡塵,自在徜徉,有些……彷彿累了,嬌睡在枝椏上…… 仙雪飄來千樹白! 我喊出「像雪花」,小叔被吸引,趨前……凝視後,一行三人喜孜孜地向老闆娘問這問那。她先領我們在陳列甚豐的店裡繞了一圈,小叔找不到較小一塊,作紙鎮用,老闆娘便請出在工作室的丈夫。俊朗結實的他,多年來用工具打磨雕刻,轟隆巨響,令他在17歲之年,已出現重聽!他挑了幾片,然後乾脆邀小叔進他的工作室,讓小叔自己選。皆是朵朵晶瑩雪花,興許是先入為主,總覺得第一塊的意境最為高妙。 議價後,小叔捧著愛不釋手的雪花石,與老闆合照。老闆用泡泡膠層層包裹──呵護他的藝術品、小叔的心頭好。 只偶有絲絲小雨,卻因放颱風假,中台禪寺?開放。外子便開車轉赴海拔超過550公尺的「虎頭山」,埔里盆地,盡入眼簾。在觀賞平地的對面,巧遇翩翩蝶舞。台灣曾享「蝴蝶王國」的盛譽,現今全島仍尚存約400個品種。豐富的山水和氣候環境,使埔里這面積不到全台0.5%之城鎮,也孕育了200多品種。邂逅虎頭山之蝶舞者後,經網查,得知豔名:金斑蝶、青斑蝶、琉璃紋鳳蝶。其中,「琉璃紋鳳蝶」,更是台灣之特有種。猜是後翅鑲著的閃爍亮斑,為其贏得「琉璃紋鳳蝶」、「寶鏡鳳蝶」及“Taiwan Peacock” 之麗名。 原來蝴蝶的視野有360°,所以,當牠們陶醉於吮吸花蜜時,才有機緣秒捉牠們的美貌。瞧小叔悄悄地追著牠們拍照,我便扇動雨傘,?阻蝶兒飛逃。臨走前,已屆中年的小叔……竟向蝶兒說:「再見!」共兩次之多! 童心,可貴! 又因碰上颱風天,人少,不像在平常日子要靜候半小時,便得嚐那聞名早點「鹹油條」──油條外皮酥脆,麵粉皮的適當厚度和?度又提供嚼勁,內餡則是香香的蔥煎蛋。 以上,就是小叔來埔里這「石頭城」、「藝之都」、「山之城」、「蝴蝶鎮」、「充滿美食之好地方」……的意外收穫,在颱風送爽卻幾乎零雨水的……一天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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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抵抗噩夢的方法

■李文靜 夢中,父親一貫騎著他的腳踏車,卻不慎與人擦撞。惡人下車,拎起父親如棉花製的枕頭,臉朝下狠狠往地上摔。夢境乾淨,沒有血漬。許久後父親抬頭,伸手向四方求救:有沒有人可以幫幫我啊。 我從噩夢中驚醒,心跳急促像有人在裡頭大力敲門,連忙做了幾次深呼吸,安慰自己只是做夢,卻輾轉著難以入睡。前半夜將枕頭睡得凹陷的位置,竟也觸目驚心如案發現場,我轉過頭去,尋另一角平坦處閉眼休息。 自從父親病後,他虛弱的形象便停留在我腦海。住院的那兩日,他如出世不足周歲的嬰兒,在慘白的病床上淺淺地呼吸。因為終日頭暈,看東西時也有重影,以致根本無法下床,或下床走動便腳步漂浮,整個人如立危樓邊上,怕下一秒就要重重摔倒。那時和母親一天跑兩趟醫院探望,終於也把父親印入夢中。 噩夢成了鬼魅,即便到了白天也不願散去。我總是記得父親如何被人摔落在地,而一向不求人幫忙的他,也終於虛弱地向四周的空白招手。那時我也在夢中,遠遠見到惡人下車便衝上前阻止他靠近父親,但無論是在那惡人或父親面前,我仍舊是個小孩,綿弱的力氣如野草掃過巨人手臂。 一整天下來,只要稍微放空失神,殘留的夢境便伺機侵入。大家都說夢醒來後便會忘了,從前所做的許多夢也幾乎都是這樣消散的。唯有這次的噩夢,如暗房中一張小小的底片,益發清晰。 睡前,我如常和Y道晚安,又傳了一張哭泣貓咪的貼圖,告訴他害怕今晚又做噩夢。Y安慰道:「多想些好的吧。」搭配一張可愛小狗正輕吻另一只小狗額頭的貼圖。 「多想些好的。」我默念Y的安慰,躺在枕頭因長年累月的睡眠,而微微凹陷處。閉上眼睛——倒在地上的父親、兇狠的男人,站在一旁的我,三人像隨時就定位的演員,只待我閉眼呼喚。我扶起父親,用力一腳向男人踢去,他翻身跌向護欄後的河裡。第二次,我扶起父親,抹去他身上的傷痕,只見他恢復了力氣,如往常一般健壯,一拳把男人揮倒在地。第三次,我扶起父親,和他一起奮力將男人拉倒。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趁入睡之前,我成為夢中導演,借由想像一次又一次地把男人打倒,救回父親。 後來在Google搜尋避免做噩夢的方法,才發現有一種「意象預演療法」(imagery rehearsal therapy),正是透過想像力,改變夢裡的情節或細節,為求將原本負面的夢境導向正面。這種療法可以從日常小事開始練習,例如想像改變家具的擺設,想像自己正在演奏空氣樂器,想像眼前的人能有多少種不同的表情等,之後再慢慢回想噩夢,一點一點地改寫曾經的夢境。 想像成為一種抵抗,而把噩夢寫下,回望,沉澱,等待它終於安靜如一小塊死透了的化石,何嘗不是一種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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