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席慕蓉〈詩的價值〉

■石鵬來義 不為什麼,不求任何,未有絲毫的雜思,無有任何的妄念,純然的,只是心之所想,腦海之所盤旋的千端萬緒,當下就筆,順筆寫就,在詩句精練的語言中,傳達了我紛飛奔滾的心海浪潮;簡句短語,已然暢洩了我的心頭石;「為什麼不去做些 別的有用的事」,詩人如是說?「這,就是詩的價值」,詩人又已然道出我暢爽痛快地滿足心懷,與喜樂歡悅之情了! 日起暮落月升月沉,萬般念頭,千般歷經,總總錘煉,全全然然,揪心纏縛的苦與痛,盈顏歡笑的喜與樂,捶打成金燦銀輝般的金字銀句,我是生命的金匠師銀匠傅,巧匠之手,敲擊搥造出生命動人的詩篇;詩人懂我,為我註解了寫詩的所望??「我如金匠 日夜搥擊敲打 只為把痛苦延展成 薄如蟬翼的金飾」,詩人,知音呵。 在字句的情感寄藉中,讓心緒所感,腦海所思,有了默然聆聽的好知音;知音?與知音聽,讓浪翻海湧中的心船,就此有了定錨處;風平浪靜後的天青、日麗、風和,就在詩句的概括承受與包容理解中;再回首,已無風雨,已無霜寒,已無酷陽烈焰;生命之歌,唯有默然的茉莉潔白與息息清芬,詩人懂我,為我詮釋這心境——「把憂傷的來源轉化成 光澤細柔的詞句 是不是 也有一種 美麗的價值 」,詩人,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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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透明傘之夜

■曾魂 死線之前,靈感從便利商店竄走 你又拎錯誰的透明傘?遮首覆肩 八角形的膜,薄薄,分隔墜落和幽浮 質量與魅影。巷弄不停迴行 左手緊握問號顛倒;右手 抵著傘布   字跟字對流懸空,滲淚聚攏 變大過重──昨日,複印的夢境 滴答,滴答,如印象派之睡蓮 粼粼秘靜的碧葉落筆 你撐起無色透光的蒼穹 彼時,諦聽亦徐亦疾的迷蹤 蝸牛慎微地觸碰酒罐 粒粒分明的盲文,匍匐扭曲的區號 象草是即興揮灑的舞者 經過宮廟,燈跑似馬 啼聲閃爍複沓的語法   東北季風掠奪了未竟的歸途 麻鷺戴上黑冠,一鳴撫平植被 眼簾垂垂遂停在公園皴皺的亭 你將墨色倒掉,把影子瀝乾 風愈吹愈鬼 傘骨肢解像萬花筒 雙掌掬起袖珍的池塘 護佑每尾斑斕的修辭   將抵死線,靈感跑回便利商店 水淹沒胸房,瞳孔跟星宿相濡 不屬於你的把柄復歸神位 晨靄搖著滾著 幽靈繞著城廈旋轉升降 填寫無主之名,複印柔焦的臉 陌生如親生的傘底下 你寄出的那首詩 尚未暈散或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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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胸口倒敘的回憶

■李黎茗 這首詩不如同以往 每一個赤誠的插敘,它都 吃過堿水粑,喝過什錦湯 聽過彩茶戲,最後都在 西瓜寺的經軸上披著梵音從 山谷間滾滾而來 八音樓廣場前 有它專屬的一個問候語 你練氣功嗎 妳跳廣場舞嗎 齊飛色彩的力與美 洗滌著媚娘卿賜的名字 如果你來武寧。一定要 從畫卷的浮橋走一趟 這裏有長久濃縮下來的文化 是詩人橫臥一筆補述的情懷 清清的水 親親脊樑 輕輕拱起老城新貌的荷花香氣 是扁擔頭上沁甜鼾聲 是白衣天使純淨的桃紅 懷抱著黑夜長出光的巨乳 孕育出山水武寧的朗健 燕的步伐 跨山 跨海 披荊加斬棘又多年 回來正縫您七十五華誕 煥然一新的汽車站 老人民醫院 沙田橋楊柳 絲絲朔月著,我胸口倒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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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愛魚味美

■段佩明 魚的味道鮮美,營養價值高,是深受人們喜愛的食物。傳說倉頡造「鮮」字時,為了充分地表達鮮的含義,一口氣寫了三個魚字,即「鱻」字。鱻字經過演變,才形成如今的鮮字,但是它仍然由「魚」字和「羊」字構成,詮釋著魚是鮮味的代表之一。 古代,吃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尚未發明捕魚工具之前,人們只能臨淵羡魚。看見活生生的魚,在水裡遊來遊去而逮不住,古人必定乾著急。為了吃魚,為了逮住魚,只得採取竭澤而漁的辦法,但是這種方式逮魚工作量巨大。把一個池塘或者河溝裡的水戽完,該要付出很大的力氣。當然,有些人為了一飽口福,再苦再累也樂意。因為魚難以捕捉,也不懂得科學養魚,所以古代的魚尤其珍貴,普通人吃魚,幾乎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北方地區水面少魚少,吃魚更不容易。春秋時期,用魚饋贈親友,視為上等禮物,成語「羊續懸魚」,就是最佳詮釋。 吾鄉水域眾多,家家都有網魚的工具,倘若嘴饞想吃新鮮魚,鄉人只要拿上網兜,在河湖溝汊中兜上一圈,一碗鮮美的魚蝦便有了。如今,隨著社會的進步,無論是生活在繁華的都市,還是深山老林的農村,都能買上新鮮的魚。魚成了家常菜,吃魚再也稱不上稀罕事。 許是出生在水鄉的緣故,我從小就愛吃魚,有一次被魚刺卡住,就不敢再吃魚。母親為了鼓勵我吃魚,說什麼吃魚人會變聰明。我深不以為然,認為是母親哄我吃魚的把戲。殊不知,根據美國科學家的長期研究,多吃魚確實有助於提高人的智商。研究者發現,魚含有益智的特別物質,蛋白質含量是豬肉的兩倍,而且是優質蛋白,人體吸收率高,另外還有多種人體所需的元素和礦物質,對增強人的體質、抗疾病、防衰老有著很好的作用。然,任何事物皆有物極必反的哲學辨正關係。吃魚過量,也有弊端。中醫則認為,魚在水中至陰,則寒極生熱。意味著魚吃多了,也會上火。 魚的烹飪方式有多種,除了蒸、煎、燒、煮這些傳統方式外,近些年流行日本生魚片和韓國的烤魚。其實生魚片和烤魚,在營養價值和衛生方面,均不及傳統方式烹飪的魚。烤魚在燒烤過程中,導致營養變質,據說還產生致癌物質,而且是重口味烹製,能掩飾魚肉的不新鮮。吃了不新鮮的魚,對健康不利。生魚片有寄生蟲,容易滋生細菌,即使經過低溫冷凍處理,或者在吃之前蘸上調料,能夠起到一些消毒殺菌的作用,但不能將有害物質趕盡殺絕。最穩妥的食法方法,還是煮熟再吃。 不同的魚類,採用不同的烹飪方式,做出不同的味道,譬如新鮮的鱸魚、鰣魚適合清蒸,肉質細嫩,鮮而不腥;鱔魚、黑魚、泥鰍之類肉質緊實的魚,適合削片水煮,肉質滑嫩,辣而不燥,麻而不苦;鯽魚肉質細嫩,適合煲湯,煲出來的湯呈奶白色,營養價值高;至於白鰱、鯉魚、帶魚紅燒為佳,特別是那些不新鮮的魚,紅燒能除異味。無論採用哪一種烹飪方式,都少不了生薑、蔥、黃酒、醋等佐料,它們能起到去腥增味的作用。 東方人大多愛吃魚,古代有「無魚不成宴」的說法。宴席上的魚,頗有講究。 吾鄉宴請賓客,為了表示對客人尊重,要把魚頭朝向客人,以突出客人尊貴的地位。新上桌的菜肴,放在客人前面,讓客人優先品嘗。魚作為在席上特殊的菜肴,自然也要以客人為先,於是有了「一箸定乾坤,二箸開阡陌」的待客之道。箸即筷子。魚上桌後,主人要把魚鰓旁邊的那塊肉,優先夾給客人吃,被稱謂「一箸定乾坤」,寓意客人前程遠大,萬事順利。緊接著夾給自己一塊,這叫著「二箸開阡陌」,表示財源廣進,時運亨通。雖是古風古俗,至今盛行不衰。 在吾鄉,水裡討生活的人眾多,出行也少不了舟船之便。為了圖個吉利,討個好彩頭,鄉人頗講究忌諱。吃年夜飯,不能說「把魚翻過來」,而應該說「把魚順過面」。翻魚,意謂翻船。那頓飯,不能把魚吃光,也不可以吃魚頭,都是圍繞「有吃有剩,年年有餘」的寓意。 家在水鄉,魚多,鄉人做年夜飯,通常要做兩盤魚,一盤是紅燒鯉魚,寓意「鯉躍龍門」,另一盤是清蒸白魚,寓意「白手起家」。寄託著鄉人對新年裡美好生活的嚮往與祈願。 這些年,因工作的原因,我經常出差,穿梭於大江南北,所到之處,免不了吃魚,黃河糖醋鯉、皖南的臭鱖魚、廣東清蒸鮑魚、上海紅燒小黃魚,都曾一飽口福。雖然味道各領風騷,但是我還是忘不了吾鄉的青椒炒毛魚,這道魚並沒有特殊的烹飪方式,只有辣椒增味,是普通家常菜。它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份美味,更是悠悠思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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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凌霄花在秋風中盛開

■白衛民 凌霄花盛開,彷彿是牆頭的靈魂舞者。每年這個時候,當陽光透過雲層灑在大地上,牆頭上的凌霄花就會迅速生長,攀附著牆壁,綻放出絢麗的花朵。嫩綠而纖柔的藤蔓上,橙紅色花朵鮮豔奪目,綴滿了枝頭,好像一個個小喇叭,在微風中搖曳,好似行人訴說著悄悄話,成為炎熱的暑季一道美麗的風景。 風攜帶著花香四處遊蕩,一下子吸引了無數人駐足欣賞。滿牆的花兒,吸引著無數蝴蝶、蜜蜂在花上飛來舞去,時而飛舞、時而停留不時親吻著花蕊,遲遲不肯離去。每年這個季節人們都會到這裡欣賞這滿牆花卉,聞一聞浸人心脾的花香。有一次,我路過這裡,被這滿牆綻放的花香吸引,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在仔細觀賞著滿牆盛開的凌霄花,忽然,傳來一位女子誦讀詩文的聲音,「凌霄多半繞棕櫚,深染梔黃色不如。滿對微風吹細葉,一條龍甲入清虛。」我知道這是唐代詩人歐陽炯的詩句,詩人描繪了凌霄具龍之姿,花、葉在微風下的動勢,這首詩我也喜歡。聞聲轉頭一看,一位年輕女子一襲紅裙,撐著一把遮陽傘邊賞花、邊自我陶醉吟唱詩文。面對著滿牆的藤蔓和花,也引發我的詩興,隨口就吟出宋朝詩人楊繪的一首詩:「直繞枝幹凌霄去,猶有根源與地平。不道花依他樹發,強攀紅日鬥修明。」就這樣,我們因賞花而相遇,因詩詞而共鳴。這天,不知為何遊人很少,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只有我們兩個一起欣賞著滿牆盛開的凌霄花,一面探討著歌頌凌霄花的詩詞,讚歎凌霄花的精神和境界。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寧靜,她的笑容就像凌霄花一樣如此燦爛。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後過去了,到了相互道別的時候,我們相約明年再來欣賞這滿牆的花,由於來往匆忙,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哪裡人氏?只知道她的昵稱叫「凌霄花」。 今年的盛夏,我一連幾天隻身一人早早來到這裡欣賞。她卻沒有如約而來,也許我們擦肩而過,也許就是一面之緣。陽光灑在我身上,映照出我孤獨的身影。在望著這牆上盛開的凌霄花,我獨自一人,慢慢走近牆頭,凝視著這些美麗而嬌弱的凌霄花,宛如凝視著過往的美好時光。我思念著和她相會的那一次,思念著她那如花的微笑。這滿牆凌霄花綻放的時刻只是瞬間,它們向世界展示著自己最美麗的一面,然後在風中瀟灑地飄落。如同我們的相遇和分別,總是在轉身瞬間發生,卻在我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因此我喜歡上了凌霄花,今年特地趕來欣賞,寄託那一次美麗的邂逅。 凌霄花盛開,雖然只是一個季節的簡短瞬間,卻讓我回憶起和她的美好時光。即使我一人欣賞凌霄花依然綻放,令我心神寧靜。我明白,遇見她是只是人生一段美好的緣份,回憶就像凌霄花一樣,在我心中永不凋零。牆頭上的凌霄花,它們靜靜地盛開,為我獨自賞花提供了溫暖和慰藉。這份獨特而珍貴的體驗,讓我更加珍惜那些曾經擁有的時光。 凌霄花盛開,人生中既是一種美麗的邂逅,也是我前行的一種鼓勵和希望。每年凌霄花爬滿牆頭,在陽光下盛開,我願獨自一人欣賞,與凌霄花為伴,心中總有一股期待重逢的萌動。因為我明白,每一朵凌霄花的綻放,都是一段美好回憶的延續,成為深深的記憶和眷戀,是一份與思念的真摯表達。 凌霄花盛開,牆上不僅僅留下美麗的身影,在我的心裡也留下著美好的回憶。這份特有的體驗,讓我更加堅定地相信,即使再遠的距離,再久的分別,茫茫人海,我相信我們之間的友誼會以特殊的方式存在。凌霄花綻放的瞬間,讓我也感知到生命的美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深厚情感。當我再次凝視這牆頭的凌霄花,彷彿看到她的微笑,留下了難以割捨的絲絲回憶。 凌霄花盛開,讓我明白,無論是別離還是相逢,我們都是命運的陪伴者。而每一次凌霄花的綻放,都是一種希望和勇氣的象徵。雖然,這次無緣相見,只要彼此珍惜此緣,最美好的回憶就會留存,凌霄花的美麗也就永遠存在於我的心底。 一切靜好,凌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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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市場裡的民俗學

■三日月 八月中旬到市場採買,發現不只菜攤上販售嫩薑,還有專售嫩薑的小攤位,當天的嫩薑不是稱斤賣、也不是包在透明塑膠袋中一袋袋販售,而是幾枝為一單位,用紅紙或是紅布扎成一束,被放在攤位最顯眼處。 看著一向是配角的嫩薑,忽然被梳妝打扮成了主角,忍不住向攤位上擺放著帶葉嫩薑的大姊詢問「為什麼今天的嫩薑都包上紅紙條,而且比過去看到的大?」 大姊笑著說:「中元普度啊!薑代表山珍海味裡的山珍。」 聽了答案,腦袋裡的疑惑仍未完全消失,是只有花蓮有這習俗,還是全台都有?若是全台都有,小時候家中普度可曾出現過薑? 打電話問妹妹可還記得過去普度的祭品。兩人想了半天,只記得,小時候每逢拜拜前一天,媽媽就非常忙碌,特別中元普度品,要準備的祭品與用具特別繁多,身為長女的我得幫忙,且有不懂之處還不可詢問,一問就得到一句「囡仔人有耳冇嘴」。因此如今只知道一般拜拜是一張摺疊桌擺上三牲四果與些許金紙,中元普度則是豪華升級版的大拜拜,二張摺疊桌上擺滿更是水果與零食,供桌主位是雞肉與五花肉、還有魷魚乾、螺肉罐頭、干貝罐頭(有時候有烏魚子)等組合成的禮盒,供桌旁有一裝滿水的全新紅臉盆與毛巾、以及印著梳子鏡子圖案的金紙。 確認自家普度沒有薑的身影,再向花蓮同事詢問。 同事家長輩說,除了花蓮,台東也會在普度時將嫩薑擺上供桌,至於作用就如市場大姊所說,薑種在山上代表山珍,而取自大海的鹽則是代表海味。至於擺上特別大且鮮嫩帶葉的嫩薑應該是農業地區的人將最最新鮮且美麗的「山珍」送予好兄弟品嘗的心意吧。 看來不論是東部、北部還是南部,普度時奉上山珍海味款待好兄弟的心意是一樣的,只是環境不同,提供的山珍海味品項有差異。就像客人上門時,主人以款待的心意奉上一杯茶,包種茶也好,烏龍茶也行,咖啡也不錯,若是天氣冷,來一碗紅豆湯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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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下雨的緣故

■陳鼎斌 站在陰沉的夜色中,我突然覺得全身失重,內臟失衡,彷彿所有的器官都想著如何剝脫,從我的身體中逐一抽離。企圖暗流進柳川之中,泡水伏發,形若腫囊,正如身體的膨脹、收縮、開啟、閉合。我如此羞赧的站在湖心亭邊,倚望日月湖的夜色朦朧,蚊蟲散落在燈光下,水黽跳蕩而不知歸處,我該如何交代這場幽會,帶著滿身酒氣,伏特加與琴酒,還有健身上七星的濃烈氣息。 燈光下,我是如此混雜的一物。 健今天來得特別晚,他說街角店的豬頭皮不知為何今天被掃貨一空,老闆便要他回家備貨,拖延了時間。他身上確實流溢著不同的氣味,滷汁的濃醇,以及更繁複的潮濕氣息,是溽暑的汗漬與蒸騰的熱氣,我仰頭俯視,只覺今天的健特別高聳,望而不到頭。 我笑了出來。他問我為什麼笑,我只好如實以告。 「今天的你好高好高,以前都沒有這樣覺得。」 他伸手摩挲我的頭,原本梳整的頭髮瞬間散亂,毛躁像對岸四處便溺的牧羊犬,帶著狗鍊,隨著主人的步伐游移。 一切在掌控之中,在規定之中,束縛之中。 我蹲下身子,企圖在欄杆縫隙中瞧見夜色不同的姿態。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觀察力敏銳,能夠發現極為細緻的地方,就像父親回家時,身上的香水味日日不同,而母親卻從未體認。 如此靈敏的,像狗一般的我。幾次三番企圖叮囑母親留意,她卻只在我開口的瞬間,消失無蹤,假借繁忙,遊蕩在家中各個角落,那些已然潔淨到一塵不染之處。 身在淨土,終究只是身在淨土。 「今天的水黽移動的水紋不同,波峰與波谷之間的距離更大,而且,這隻水黽好像少了一隻腳。」我說。 「你覺得有趣嗎?」健看著手機回到。 「你看,那裡多了一葉水萍,之前的馬藻不見了。」 「昨天的作業還沒有寫,老師讓我明天補交,真的很煩,到底誰會出那種死人作業。」 「好像就沒有什麼不一樣了,可能我還不夠仔細。」 「今天……可以嗎?」 世界靜止,若此刻嗅聞黃槐的小狗,我慢慢站起身子,健居高臨下的模樣竟讓人內心羞澀地跳動。撲通撲通,我忽然想要鑽進他的身子裡,有種奸邪與鬼魅。 「所以……這是想要的意思嗎?」 話語中,他帶著些許期盼,高揚的末語,彷彿透露著什麼。 按捺不住內心忽湧的潮水,我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他牽起我的手,到廊柱後頭,我們在那裡又聊了好久。同樣地,我說著生物,他說著家中瑣事。不是我不想理會他的所有,而是他總在避諱我的話題,第一次見面時,我生氣的不發一語,直到最後,他仍說著街角店與學校,沒有發現。 自那以後,我便認清了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湖的中央,僅止於主人與狗,僅止於人與人之間,深邃而蠢動的情慾。 僅此而已,不能暈船。甚至,不能搭船,回到大陸之上;不能過橋,涇渭分明。 半夜兩點,看著手機裡的消息,只是購物群的資訊反覆輸送,便不再理會,只是靜靜想著今晚的父親,或許又有不同的味道。 眼看時間成熟,健緩緩撫觸我的雙頰,我那已經嬌紅而失神的的酒窩,他的大拇指就這麼放在那裡,而我卻不自覺得笑著,面對一個陌生人笑著,直到他吻了上來,雙手開始往不同的地方移動,我依然如此。我從未發現我如此骯髒,在這裡,做了形同隨處便溺的事。 他抬起我的雙腿,前後移動,我只覺著自己的身體逐漸膨脹,像是所有器官堆積於一處,隨時可能崩裂而出,但我卻覺得無比爽快,彷彿過量的多巴胺,暗自想著是否會中毒身亡? 他漸漸低下身子,靠在我的耳邊,說著我尚未轉譯而明白的語言,只在奴性與淫蕩間徘徊,好像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瞬間,我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一般,足以容納千萬株水萍,但事後,我覺得種蓮花或許更為合適,可能當菡萏發香之時,便是我昇華的時刻,洗淨此刻的泥濘與髒汙。 拉起拉鍊,健早早站起,我四處張望,企圖躲避剛才未曾注意的目光,扶著牆壁,緩緩起身。 健俯下身,用著曖昧不明的言語說「很高興認識你,這次……很爽」。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消退的景仰,此刻在我眼前的他,就像是無視牧羊犬便溺的主人,硬生生的脫著離開了原地。 我突然害怕的轉過頭,說要回家了。只聽他使用打火機的聲音,喀噠一聲,七星的味道飄逸過來,我說上次你也是這個味道。 健抖了抖煙,說上次什麼都沒做,記得那麼清楚,是不是那時候就很想要啊。 看著眼前路燈閃爍,再看了看手錶,我下定決心,徑直跑過中山橋,只聽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再見」。而我不再回首,舉起右手揮別。 不帶走一片雲彩。 卻是滿身混雜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看著滿身的髒污,我細聞其中,那隱微的花香早已被酒、煙、體液、潮濕的氣息佔據,此刻的我像是與這個社會第二次性愛。身體好像又不屬於我了。 這時,天空雷聲作響,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害怕的奔跑起來,直到巷口,我慢下腳步,激動的想在雨中漫步踏走,靜靜的感受從身上順流而下的污水,還有身體深處,慢慢流出的,不屬於我的東西。 片刻後,父親的黑色大傘出現在巷尾的路燈下。今天,他又更晚回家了。 「你怎麼現在才到家?」他湊近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家中明亮的燈火,想著,今天的父親身上的味道淡了一些,許是下雨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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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蘭嶼散記

■徐絹單 蘭嶼有什麼好玩的?同事說:「到處都是羊的鄉下,一點都不好玩。」到了蘭嶼,果然看到羊,在公路上,在家屋旁,以及遠方的礁岩上,牠們或低頭吃草或凝望遠方。觀光客指指點點的喊著,有羊耶,有羊耶,小羊頭都不抬,有如入定的僧佛,寵辱不驚。 來到蘭嶼,到處可見的還有芋田,蘭嶼人的三餐圍繞著芋頭展開,公路的兩旁,淺淺的山腳下,只要有塊綠地,就有芋頭的身影。抬頭的深綠色芋葉,隨風搖擺,像在和遊客打招呼。如果海是達悟族男人的世界,芋田就是女人的海。有像小沙彌的羊,有芋香瀰漫的餐桌,這是顆被太平洋環抱的綠寶石,蘭嶼真的不好玩嗎? 蘭嶼是我們搭船兩個多小時,搭機二十五分鐘就可到達的觀光地。民宿主人說他的孩子都在台灣讀書。說起台灣時,卻像是蘭嶼人心中遙遠的他方。 小島是典型的熱帶高溫氣候,島上遮蔽物不多。白天很熱,我們躲在民宿吹冷氣,黃昏時發呆亭是好去處,面朝大海,煩惱皆拋。我喜歡小島的黑夜,除了部落裡微弱的燈,公路上裝的太陽能燈沒有一盞是亮的。黑,穹蒼之上罩著深藍色絲絨。同行的友人說,散步去。沒路燈,看不見路,我怕啊。朋友W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說不怕,有伴的。離開民宿,往海邊走,遠離部落的燈光,眼睛慢慢習慣不見五指的黑。臨近海邊,近處不斷翻動的浪花,竟像一盞盞白熾燈,明明滅滅,亮的時候,照亮了海墘。走得更遠了,全然的黑,襯托天上的星星,更亮了。沒有如往常拿出手機,依著APP,辨識星星之名,我們只管在星星底下走著,星星一顆連一顆,描成散步的虛線,迤邐成銀河。 六月的風,從海面吹過來,咻咻的,涼涼的,轉個彎,就感受到不同的力道。除了風聲,遠方還傳來細微的聲音,像羊咩叫,像樹葉窸窣,或者是飛魚跳躍的聲音,我在暗夜胡亂揣度。這麼安靜的夜,不需要多說話。我和友人分享手機裡的音樂,一人戴一個耳機。陳明章唱著等待〈東北風〉,不想要來說話/阮只想要任由風吹/人生的海湧/起起落落/一波擱一波。就這麼靜靜地,安慰來自霓虹城巿裡落寞的的心靈。沒戴耳機的那個耳朵灌入海潮聲,時而是小提琴般激昂,時而像大提琴低鳴。聽著陳明章沙啞的低吟,我們各懷心事,步伐卻要一致,一走快了,耳機掉落,那一刻,世界只剩下孤獨。   *   第二天一早,騎機車依指旅遊指南環島而行。1970年初才有觀光客來訪,小島被現代化的程度較淺,來遊玩的這一年小七還沒開設,而離島的交通限制,也讓達悟族的傳統文化得以被保存,有許多長者仍維持傳統生活方式。在野銀部落裡保留傳統的半穴居住屋,主屋又稱為「地下屋」,建在低於地面1至2公尺深的地穴,冬暖夏涼又能抵禦颱風。在部落裡見到穿著丁字褲的老年人,我們說明來意,想進屋參觀,老人只是笑了笑,用缺了牙的笑容表達羞澀和婉謝。 第二天的晚餐找了家燒烤店,印象中原住民吃多少捉多少,不禁懷疑這裡怎會有吃到飽的餐廳。和老闆聊天,才知道老闆是來自台灣的漢人,開這個店是為了滿足遊客。店裡坐了兩三桌遊客,大聲講話,大口喝酒,連吃肉都是台客的豪邁。置身其中,宛如回到台灣某個小鎮的燒烤店,那些喧嘩彷彿也燒燙著某部份遠遊的靈魂。 餐後在部落裡散步,部落裡喝酒烤魚的族人,熱情的問候和招呼我們,一起分享烤魚,還有品嘗當地的西瓜,甜而多汁。 「烏!烏!烏」聽到奇特的聲音,遇到部落的小男孩,黝黑的皮膚,靈動的雙眼,說著流利的國語。我們詢問這是什麼叫聲,小男孩答是角鴞。角鴞在哪裡?在森林的樹上,你們看不到啦。小男孩笑了。小孩問你們從哪裡來,我們從台南來呀。 「我討厭台灣人。」 「為什麼?」 「因為台灣人撞死了,我的阿公。」 在海洋的對岸,來自另一個城巿的人,喝酒暢意,卻深深的傷害了他們。正如蘭嶼做為核廢料貯存場,鄉公所的跑馬燈顯示目前每小時幾微西弗,看似輕快的數字,卻泣訴著當地居民承受的苦痛和不公平待遇。   *   蘭嶼的生活方式與傳統文化都繞著飛魚。家家戶戶都在曬飛魚,飛魚對剖攤平,白色棉線穿過魚眼,成串掛在竿子,呈現褐銅色的亮澤。陽光逼出海水,空氣中都是腥味。新鮮的腥味,不會讓人反胃。入境隨俗,進到小店,我們點了炒飛魚,很鹹,粗質的魚肉,說不上美味。 四面環海的蘭嶼,位於洋流行經路線,隨著黑潮的迴游而至的飛魚是族人重要的漁獲。飛魚季節,漁民依習俗舉行招飛魚祭後,開船到漁場捕魚。選在飛魚季來訪,我最想遇見的是飛魚。騎車環島,島上有六個部落,各有特色。公路是水泥路多有破碎,常常要穿過山壁交疊的岩洞,看到最多的是崢嶸的黑岩,有如公獅對峙的雙獅岩,有圓滾的饅頭山,如果讓想像飛翔,也能創造更多奇岩的傳說。 在路上還看到飛魚,高高的路燈崁上飛魚的意象,長了翅膀卻飛不起來。沿途最多的是遊走的羊,偶爾有幾隻豬漫步,牠們是島上的紅燈,你必須停下車。 從蘭嶼的開元港搭船回返,颱風將襲,海面浪濤湧現。坐在窗戶旁的朋友興奮的大喊:飛魚,有飛魚,你快看。此刻的我,暈船,軟趴趴的攤在船艙,像一尾剛被捉上船的魚,掙扎的立起上身。你快看啊,真的有飛魚。一陣暈吐來襲,我隨即又倒在座位,緊閉著雙眼,深怕一開眼,就會啟動暈吐的開關,把胃囊裡僅餘的綠汁一吐而盡。 有飛魚,腦海裡浮現在YOUTUBE看到的畫面,順著黑潮來到蘭嶼海域,透明的長長的胸鰭,躍出海面,在空中滑行百米,時間長達六十秒,如海中精靈。颱風警報發布了,強風一步步靠近。有飛魚啊,長了翅膀的魚啊,嘴裡發出微弱的呢喃,我連一秒都不敢張開眼睛……。 好想看到飛魚,就成了此後的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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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以最柔軟的心,走最堅實的路

■蔡榮婷 彰化縣社頭鄉朝興村的武秀才三合院,游方相士偶爾從這兒經過,喃喃自語說道:「龍邊出賢人。可惜!可惜!一生吃菜命。」當時正在院落裡劈柴的父親,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轉述給他,年少的他自此立志成為賢人。 森羅萬象、現實人生以及由無數時空交錯而成的生命長河,隨著浩瀚經籍鋪陳開展,互相貫串融合、流轉滲透。他,穿梭在這既簡單又複雜,既短暫又悠長,既純淨又汙濁,既安寧又冷冽的人世間。他,凝視古聖堅毅卓絕的道履行跡,聆聽先賢振聾啟聵的棒喝晤言。他駐足、同行、參與;他觀察、體驗、深思。他向哲彥大儒、古聖先賢提問,向蒼莽天地、森羅萬象提問,也毫不留情的向自己扣問。他跨越時空、藩籬,與哲彥大儒、古聖先賢、蒼莽天地、森羅萬象犀利對話,更走向內心深處,與自己機鋒相對。 達摩祖師從遙遠的域外,冒著極大的風險泛海來到中土,臨終前要求弟子們各自呈現他們對於禪法的領悟,並依他們四人所言,給予皮、肉、骨、髓的印可。世人總以為四者之中「髓」是最高境界,他卻對此存疑,凝思:若只有「髓」,那麼「髓」將依附何處?原來,「披一張皮的,不是達摩真傳。只敲骨髓的,也非達摩真義。」皮、肉、骨、髓,必然相互依存,沒有唯一獨存的聖人。森羅萬象各自獨立卻又相互依存,這才是達摩禪法的奧義。 六祖慧能初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弦震動,有所啟悟。奔赴湖北黃梅山參禮五祖弘忍後,五祖為其解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處終於徹悟。他依循《金剛經》原文「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音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細思這句經文的深意,他說「不要在任何一件事物上停留、堅持、固執……而且,還要在任何笑過哭過的地方生清淨心!」心不在任何一處駐足停留,這比較容易理解,但是如何在「無所住」的狀態下「生清淨心」就不是那麼容易理解。他舉「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作為註腳,「對境心數起」的「心」是小偷偷不走的那輪明月,是唇邊燦爛的微笑,是以生命的溫熱回應生命,是碗裡每一粒米特殊的風味,是照破山河萬朵的神珠,是春在枝頭已十分的那枝梅花;是風月自在,是隨蜂蝶飛舞,是水到渠成,是春來花開,是花在舊時紅處紅;在蓬勃的自然生機裡,菩提恣意滋長。 馬祖道一禪師喝令弟子放下分別、思辨的心,放下心中那堆根本不存在的柴。一物不取,還要放下什麼?趙州和尚說:「那就把一切都挑起來吧」。他駐足沉思:放下放下,連「放下」的念頭也放下,身與心都處在無邊無際的自在裡。放下身段,高興時縱懷大笑,悲痛時聲淚俱下,放下身心內外種種分別,不就可以與森羅萬象和合同塵,與亙古長空同肩並行。 南泉和尚藉斬貓破除兩堂和尚心中的物執;丹霞禪師劈焚木佛的同時,也劈盡自己心中迷障與執著。他凝視斬貓、劈佛的快刀利斧,心有所感:南泉斬貓是否也陷入助弟子去幻識真的執著?千百年後的我們,卻陷入惋惜那隻貓的迷執。類似這樣的迷障,像是繫我縛我的長索,斬也斬不盡。他問:「是誰綁住了我?」、「我們能找到那根繫縛我們的繩子嗎?」他說:「曬曬腦海裡的觀念吧!」看看活生生的這個人、活生生的這個社會。秉持二祖慧可「立雪斷臂」的決然之志,斬斷那根自我設限,自釘藩籬的長索,開啟永夜閉鎖的心門。看開了、看淡了、看空了,任萬象欲進則進欲出則出,無所謂該或不該;隨萬事駐留或不駐留,徘徊或不徘徊。心開了,那無瑕無疵、無翳無礙、湛然清澈的「自性」,才能透出光明,透出的光明才能充滿人天之間。心開了,我心與他心會通,人心與物心交融,活活潑潑的生命泉源,無所不在,觸目即是。 他以最柔軟的心,走最堅實的路。為雷霆震震、風雲詭譎的昏昧世間,留住一片璀燦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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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秋同行

■陳赫 綠意卷軸   層林染上綠意,深色的句子 便不敢說的過多 我們的步子,在柳林環繞中停下 耳邊開始響起偈語 參悟之心在此刻有了更迭 仿佛大殿上的經書 被風翻到了最後一頁   遠眺的目光,隨著植被入定 古樹參天 庇佑著朝聖人的臉龐 他們手中的煙火,是我到來的緣由 與辯經得出的結論 恰好構成了不歸的想法 ——安逸如光,雙眼貼合   白牆也如地標 許多時候貓的慵懶 就這麼散落在秋日 麻雀覓食之後,偶爾會想起提醒 它和鴿子一起細語 說著不敢高聲的話 又成為綠意,進入卷軸   續寫湖水   湖面倒映出我的臉孔 這鏡子通明 我已習慣迷人溢出 但有些宏偉始終難以察覺 不易捕捉住碧波蕩漾 那只是原始開始鬆軟 悸動之音,足以純淨似水 而不是湖邊的一次邂逅 包括視覺上佈滿的群山染白 倘若向鳥的棲息地昇華 冰川的冷峻,又成為仙境一種 只此一次摸到白雲 藏羚羊便知道進退 前方月亮成灣,懸崖上薄霧四起 你要繼續沉醉—— 還會遇見成群的牛羊 悠閒似稚子歸來 由此我確信她的懷抱 征服過夕陽,染紅過朝陽 又在我的本子上記錄下一段 ——讀出來就是:虔誠與蒼茫 各自發生著 發聲著   一日三秋   遊人踮起腳尖,目光高過一寸 晨起的雲朵 就會追溯到歷史之前 那裏古老…… 與長明燈點亮 時間的野馬,得以保存住原貌 像我的手中,打磨多次的街石   要趕在正午來臨之前 辨認出,轉經者的面孔 那片順時針的方向裏,再沒有 比皺紋更堅毅的東西 波浪一般的聲音,清歌入耳 他們也寫完一個短句 日光有萬頃播灑 第一次照得影子,如同信念   人間的一日。結語在 燈火通明之中 我可以選擇在夜市停下 也可以,成為三秋的一部分 而當我想起 風中釀好的酒 她曾經遙望的故事 已長裙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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