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
暮春時節,晨霧還沒完全散去,我獨自去古鎮遊玩。走著走著,不經意間拐進了一條岔道。石板路越往前走越窄,最後變成了田埂。那青磚縫裡,苔蘚正努力地往上爬,都快爬到白牆上了。我背著背包,裡面的礦泉水瓶隨著我的步伐,一下下輕輕撞著腰際。衣襬也不安分,時不時拂過不知道誰家籬笆外的草葉,露水就這麼在棉布上洇出了深淺不一的痕跡。
等我發覺手機沒了信號的時候,正蹲在那廢棄的竹籬前系鞋帶呢,手上還沾著半乾的黃泥。這時候,風從東南角斜斜地吹了過來,裹著一種特別的味道,是那種濕潤中帶著點腥甜的感覺。這味道和古鎮商鋪裡賣的香囊味兒可不一樣,倒有點像是青草汁液裡融了半勺蜂蜜似的。
我順著這味道轉過那廢棄的石磨,哇,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整面山坡就像流淌著粉白色的雲霞一樣,原來是數百株野桃樹在薄霧中舒展著枝條,那場面真是太美了。最矮的枝椏離地還不到兩尺呢,稍微一仰頭,就有半透明的花瓣落到衣領裡
我找了個虯曲的樹根旁蹲坐下來,看著花瓣在膝頭一點點堆起來,就像絨毯一樣。晨露還沒完全散去的時候,整片桃林都蒸騰著朦朧的水汽,有時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是花在呼吸,還是山嵐在遊走。這些野桃和園藝桃花可不一樣,它們開得那叫一個恣意。有的枝條上綴滿了重瓣,就像小孩子攥緊的糖果紙;有的呢,就稀稀落落地幾朵,反倒顯出幾分魏晉石刻的那種樸拙勁兒。
我忍不住伸手接住飄落的花瓣,那花瓣薄得就像蟬翼一樣,透過光還能看到裡面的經絡呢,邊緣泛著極淡的胭脂色,就好像被水彩筆輕輕掃過一樣。
等到日影西斜,我在桃林深處發現了半截斷碑。那碑面上青苔覆蓋著,刻痕已經模糊得看不太清楚了,不過「桃」字的那一豎還挺倔強的,好像要穿透這歲月似的。碑石背面凹陷的地方積著昨夜的雨水,上面還浮著兩三花瓣,倒映出搖晃的藍天。樹根在碑石的縫隙間蜿蜒生長,把冰冷的石刻都纏成了溫暖的繭。
突然,頭頂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原來是松鼠躍過枝頭,抖落的露水把我攤開的筆記本都弄濕了。於是,我就踏上了歸途。回去的路上,我往礦泉水瓶裡插了支花枝。七天後回到城市,那枯萎的花瓣還保持著捲曲的弧度,就像被定格的舞姿一樣。
望著那朵桃花,我忽然就想到了很多。那些靜默開放的生命啊,就像古琴臺前無人問津的綠萼梅,默默地散發著自己的芬芳;又像護城河畔暗自結籽的蒲公英,不聲不響地繁衍生息;還有寫字樓格子間裡堅持寫詩的人,在忙碌的生活中堅守著自己的夢想;以及為夢想奔波的無數普通人,他們或許沒有太多的關注和掌聲,卻依然努力地生活著。
原來啊,為自己開的花不只藏在叢林深處,更在每個不肯向寒冬低頭的靈魂裡。也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看見一個衣衫落拓卻眼中有光的人,那說不定就是棵會行走的桃樹呢。他帶著滿身的傷痕與芬芳,正堅定地走向屬於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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